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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午餐,一大碗化得膿一樣的黑蘿卜,熱氣騰騰,臭氣遠揚;一小盤蔬菜幹癟、稀拉,亂七八糟出烏七八糟來,堪與豬食媲美——豬食自慚形穢。

  “吃、吃、吃,金漆匠!”棺材鋪老板滿臉堆笑,一邊快如閃電地伸出筷子,一邊豪氣衝天地雷鳴。棺材鋪老板一下子夾起一大摞蔬菜來,扯著雞爪子、拌著狗腿子,差不多占盤子裏所有的四分之三。我都看呆了。

  金師傅雙手端著飯碗莊嚴地遞向棺材鋪老板,嘴巴張得大極了,塞進一頭大象都綽綽有餘——可以在裏麵載歌載舞。棺材鋪老板抖一下筷子,金師傅的雙手緊跟著顫一下。棺材鋪老板抖了半天,終於抖下其中的一小摞到金師傅飯碗裏。金師傅歎一口天長地久的氣,天荒地老。

  棺材鋪老板猛地將筷子上剩下的蔬菜全部捅進血盆大口中,嘎吱嘎吱嚼得山響,津津有味得口水下流——灌溉千裏沃野。金師傅迅速縮回飯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家就連蔬菜都油水超重,吃了非常糟踐腸胃——不拉肚子稀奇,拉肚子古怪。對不住啦,對不住啦!”棺材鋪老板笑嘿嘿地說。

  棺材鋪老板不說笑話時,都僵屍一樣地恐怖;說起笑話來,令人感覺大白天撞鬼毛骨悚然。

  金師傅一言不發地夾起來棺材鋪老板剛剛抖進飯碗裏的一小摞蔬菜。

  我從盤子裏夾起一根蔬菜放進嘴裏。

  我的個老娘耶!比較鹹,盡管有問題,可是,畢竟還是可以理解的;鹹得苦不堪言,就太不像話啦!

  我崇拜起棺材鋪老板老婆偉大而崇高的節儉精神來——

  豬油比鹽巴昂貴多了。以鹽代油燒出來的美味佳肴不但經濟實惠,而且經久耐吃。

  我往口中猛扒碗裏的米飯。金師傅緊跟著猛扒起來。

  棺材鋪老板不停地咳嗽起來,眼淚和鼻涕一起奔流。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一不留神,棺材鋪老板被扯著雞爪子、拌著狗腿子的蔬菜卡住了喉嚨。

  金師傅嗬嗬得一身肥肉花枝亂顫,格外妖嬈、璀璨。我米飯噴一桌子。金師傅凶了我一眼。我趕緊一粒粒地撿起灑落在桌子上的米飯,接二連三地丟進口中。

  棺材鋪老板慢慢地張開大嘴,猛地伸進長長的指甲藏汙納垢的大拇指和食指,揪緊蔬菜往外生拉活拽。我全神貫注。金師傅雙眼發直。

  好不容易,棺材鋪老板扯出來一大根沾滿唾液的蔬菜,體無完膚——慘不忍睹。我長噓一大口氣。金師傅兩顆眼珠子鼓冒出來,口水順著嘴角點點滴滴,恰似癩蛤蟆垂涎三尺。

  棺材鋪老板雷厲風行地將扯出來的一大根蔬菜重新塞回嘴裏,惡狠狠地咀嚼起來,咬牙切齒,鏗鏘有力。我頓時豈止是對棺材鋪老板刮目相看,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金師傅一對眼珠子吧唧吧唧落下去。

  “金漆匠,吃、吃、吃!”棺材鋪老板一邊公鴨一樣地接連尖叫著,一邊風風火火地夾起一塊臭蘿卜一路水淋淋地往金師傅碗裏恭送。金師傅端起碗來,穩穩妥妥地接過去。

  金師傅碗裏白花花的大米飯上,一灘膿一樣化的臭蘿卜黑得晶亮晶亮的,牛拉稀拉出來的鮮花一樣神采飛揚、光彩奪目。紅光滿麵的金師傅笑嗬嗬得油光滿麵,與碗裏黑白分明的鹹蘿卜和大米飯相映生輝出明媚的春天和燦爛的夏天來。

  金師傅和棺材鋪老板一邊吧唧吧唧地吃飯,一邊說說笑笑地敘舊,兩張大嘴裏,不時地飛濺出來的唾沫,和飯菜一直保持著親密無間的交流與互動,不亦快哉、不亦樂乎!

  一聲不吭吃飯的我猛抬頭,大吃一驚。金師傅夾得死死的,正在往嘴裏火速運送的蘿卜上麵——赫然有一隻白色的死蛆。我正要叫喊,說時遲、那時快,金師傅張開的血盆大口已經連蘿卜和白蛆一起狼吞虎咽下去了。

  棺材鋪老板笑哈哈地說:“金兄、金兄,我的個金兄喲,福星高照、福星高照啊,一不留神就走狗屎大運了!你剛剛毫無察覺地吃了一樣古往今來最大補的東西啦!可惜,可惜,可惜啊!好東西細嚼慢咽才有好味道!我找找看、找找看,還有沒有、有沒有?全是蛋白質,全是蛋白質,多營養呀!”

  棺材鋪老板一把攥緊飯桌上的筷子,一下子拎起來,飛伸過去,沉甸甸地在一大碗臭蘿卜裏戳過來、搗過去。

  一隻、兩隻、三隻、四隻……

  我做夢都想不到牛氣衝天在飯桌中央的黑而化的臭蘿卜裏竟然窩藏著如此多的——白色的死蛆。棺材鋪老板興奮得都快要死了,接二連三,將認真細致地搜索到的白蛆塞進口中,咀嚼得滋滋有味極了,仿佛整個宇宙隻剩下了自己和白色的死蛆同病相憐、相依為命。

  我不由自主地浮想聯翩起來糞坑裏不停地蠕動的白蛆紛紛擾擾,眼前的棺材鋪老板愈發地高大起來。

  棺材鋪老板操持的一雙筷子如同兩杆亮閃閃的長槍。一隻隻白色的蛆恰似一個個殺氣騰騰的蝦兵蟹將。棺材鋪老板英姿颯爽,威風凜凜,一槍接著一槍,撂倒數不勝數前仆後繼的白色的蛆,天神一樣。

  風卷殘雲,不一會兒,飯桌上的一大碗蘿卜就所剩無幾了。

  我突然發現碗底齜牙咧嘴著一大塊油渣子,欣喜若狂,神不知、鬼不覺,伸出筷子死死地夾住。同一瞬間,金師傅和棺材鋪老板都迅猛地伸出筷子衝鋒陷陣那塊大油渣子。我伸出的筷子進退兩難。金師傅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趕緊縮回筷子。金師傅和棺材鋪老板不約而同地凶巴巴地夾住大油渣子。

  我見勢不妙,桌子底下猛力踹棺材鋪老板一腳。棺材鋪老板嗷嗷直叫的同時,低頭往桌子底下看。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金師傅夾緊大油渣子就往早就張大的嗷嗷待哺的嘴裏猛塞,未經咀嚼,咕咚了下去。

  棺材鋪老板從桌子底下縮回腦袋,抬頭就往飯桌中央的大碗裏掃瞄,兩顆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金師傅笑嗬嗬地看著棺材鋪老板,如同正在欣賞一隻耍猴的師傅耍得團團轉的猴子。棺材鋪老板盯住碗底大半天,目不轉睛,掉了魂一樣。

  我收拾碗筷。金師傅和棺材鋪老板繼續麵對麵坐著,熱火朝天地敘舊。

  金師傅一邊天花亂墜,一邊用一根黑乎乎、髒兮兮的火柴剔著滿嘴殘缺不全的黃牙,動作相當地嫻熟。

  棺材鋪老板一邊高談闊論,一邊咕嚕著一個傳宗接代的古董黃煙筒,一副滋滋潤潤的樣子,神仙似地。

  我捂著肚子,衝出廚房,衝進後院,衝向廁所。謝天謝地、菩薩保佑,廁所門豁然洞開著!我低頭殺進去。

  “滾、滾,老流氓、老流氓!”棺材鋪老板老婆縮頭縮腦在廁所裏孤軍奮戰巾幗不讓須眉,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氣壯山河,直上雲霄。

  我一溜煙跑到後院菜地溝裏,在左右夾擊的巨大棺材的掩護下埋伏下來,一瀉千裏。我一邊努力生產,一邊雙手作揖喃喃自語:“對不住啦,對不住,入住棺材的主人們!饒恕我吧,實在是急不可耐呀!”

  壞了,壞了!忙中添亂——壓根兒就沒帶擦P股的廢紙!

  我急中生智,就地取材,一邊用菜葉擦起P股來,一邊心中暗暗罵娘:“怎麽說話呢?用不用腦子呀!人家還未成年呢!就算是流氓,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小流氓啦!”

  我端著褲子站起來,用牛繩子死死紮緊,走出菜地,走向靠門的牆根下——那副上午已經刮好白色膩子的小小棺材。

  豔陽普照大千世界芸芸眾生。陽光潑潑灑灑在小小棺材的裏裏外外,眼花繚亂,色彩斑斕。小小棺材懸浮在陽光的海洋裏,暖洋洋的,我感覺自己也緊跟著懸浮起來。

  一隻肥頭肥腦的蒼蠅沒頭沒腦地衝進棺材裏,撞在內壁上,墜落到棺材底部。我彎腰撿起蒼蠅。蒼蠅奄奄一息。我將蒼蠅輕擱到地上,眼淚直往下掉。

  荒郊野外,一個小小的孩子孤苦伶仃地躺在棺材裏麵。要是蒼蠅、蚊子抑或螞蟻,甚至老鼠、癩蛤蟆抑或蛇鑽進棺材裏麵,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嗨!不是有棺材蓋密不透風地蓋著嗎?

  可是、可是,遲早有一天,棺材板會腐爛的呀!

  棺材板還沒爛掉,小小的屍體就會爛掉。

  蛆!蛆!蛆!不計其數的白色的蛆不停地在小孩身體裏裏外外,遊來、鑽去。

  屍體是豆腐渣,白蛆是金鋼鑽。

  我啜泣起來。

  “哭喪呀,小王八羔子!棺材要裝的也不是你爺爺、奶奶和父母、兄弟姐妹!”棺材鋪老板老婆穿行在大大小小棺材中間,衝著我破口大罵,“老流氓,老流氓!”

  棺材鋪老板進衝進院子,大聲嚷嚷:“老婆、老婆,什麽事呀?”

  棺材鋪老板老婆衝鋒槍似地嘟嘟嘟起來:“老娘罵豬狗,管你個龜兒子屌事呀!活膩啦,找死呀!想老娘抽你大嘴巴子大嘴巴子開花,是不是呀?豬狗不如的老東西!”棺材鋪老板抖成一團。

  棺材鋪老板老婆衝向棺材鋪老板。棺材鋪老板一邊抱頭鼠竄,一邊嘟嘟囔囔:“不是你叫喊老流氓、老流氓嗎?還以為是叫我的呢!”

  低頭發現小小棺材旁邊貼近院牆後門的地上,一棵棵寒菊星星點點小鳥依人,頓時,我眼前一亮。

  棺材鋪院牆後門常年未開,門栓都快鏽死了。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打開鏽跡斑斑的鐵製後門。秋風蜂擁而入,我激靈靈打個冷戰,眼前豁然開朗——

  黃色的野菊,花團錦簇,綿延不絕在空曠的草地上,陽光普照下金燦燦的,熠熠生輝。

  恍恍惚惚中,我如臨天堂,飄飄欲仙。

  我瞬間明白:天堂和地獄隻不過一牆之隔。地獄之所以是地獄,是因為天堂被阻隔在牆外了。

  “好你個小畜生、老流氓!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在老娘的菜地溝裏拉屎!在老娘的菜地溝裏拉屎就是在老娘的鍋裏拉屎!你、你、你,王八蛋、蛋、蛋!在老娘的鍋裏拉屎就拉屎吧,還用菜擦P股!我、我、我,我操你祖宗八代!”身後傳來棺材鋪老板老婆浪打浪的咆哮。

  棺材鋪老板急匆匆地走進院子上廁所,聽個正著,暴跳如雷,虎嘯龍吟:“小兔崽子、小王八羔子,猖狂,猖狂,太猖狂了,膽敢在老子的鍋裏拉屎,我去看看,去看看!看老子我不打斷你個龜孫子的狗腿子!”

  棺材鋪老板死死夾緊屁眼,瘋狗一樣地衝回廚房,猛地揭開鍋。鍋裏空蕩蕩的,連一粒屎星子都沒有。

  “鍋裏怎麽沒屎、沒屎呢?”棺材鋪老板大聲嚷嚷。

  “你家鍋裏怎麽可能有屎呢?”金師傅笑嗬嗬地說。

  “我家鍋裏就不能有屎嗎?”棺材鋪老板氣呼呼地說。

  “小犬一直在院子裏呀!”金師傅笑嗬嗬地說。

  “小犬什麽東西,不就是一條狗嗎?狗隨地大小便!”棺材鋪老板餘怒未消,大叫。

  “小犬是我的徒弟。”金師傅笑嗬嗬地說。

  “你和你的徒弟不一樣,你的徒弟是人日的,你不是!”棺材鋪老板緊接著說。

  “吃完一大碗臭蘿卜之後,我寸步不離廚房。您老也是。小犬想在您老人家鍋裏拉屎也拉不成呀!”金師傅笑嗬嗬地說。

  “金漆匠呀,瞧你說的,什麽臭蘿卜呀!香甜可口,香甜可口!”棺材鋪老板轉怒為喜,笑逐顏開地說。

  你個死棺材鋪老板,趕緊拉我出來呀!凡事都要分個輕重緩急啊!再不拉、再不拉,我就自個兒出來啦!

  一股股臭氣在低矮的廚房裏彌漫開來。

  棺材鋪老板衝進後院。

  “錢老板呀,錢老板,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金師傅笑嗬嗬地說。

  “就是,就是!小犬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隨地大小便!”棺材鋪老板一邊奔向廁所,一邊叫囂。

  我又要拉了,風馳電掣地攆上氣喘籲籲的棺材鋪老板。

  千鈞一發,千鈞一發!僅僅早棺材鋪老板半步不到啊!

  我殺進廁所的同時,擠出棺材鋪老板。棺材鋪老板鬼一樣地凶巴巴我一眼,掉頭就跑。我迅速解開牛繩子,蹲到茅坑上。

  舒服,太舒服啦!

  棺材鋪老板狂奔到後院菜地溝裏,東張張、西望望,蹲伏下來。

  “爽!爽!”棺材鋪老板一邊齜牙咧嘴地奮鬥不息,一邊大聲嚷嚷。

  棺材鋪老板老婆操起地上的一條大掃把,一邊凶神惡煞地衝向棺材鋪老板,一邊怒罵:“爽你媽個逼!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隨地大小便,拉屎拉到老娘的菜地溝裏了!老娘抽死你個老東西、老流氓!”

  棺材鋪老板來不及用菜葉擦P股,夾起臭哄哄的尾巴,端起褲子就跑。

  我還沒來得及係好褲子,廁所門咚咚咚、咣咣咣地響起來,敲鑼打鼓一樣。

  “誰?”

  “我!”

  “你是誰?”我明知故問。

  “你師父!”金師傅火急火燎地說。

  “您貴幹?”我慢條斯理地說。

  “拉稀!”金師傅斬釘截鐵地說。

  我從容不迫地係好褲子,打開廁所門。

  “出去!”金師傅大叫。我晃晃悠悠出廁所。金師傅端著已經解開的褲子火急火燎地鑽進去。

  仰望藍天,目睹金色的太陽悠遊在高遠、博大的天空中,我心潮起伏——

  如果我是一朵白雲,漂浮在天空中;

  如果我是一隻小鳥,飛翔在天空中;

  如果我是一束陽光……

  如果我是……

  我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起來。

  “唱,唱,唱,唱個屁呀!臭蘿卜吃多了撐得鬼哭狼嚎!”廁所裏風風火火出來金師傅的叫罵聲。

  師父啊,我的好師父,老當益壯的,怎麽就稀裏糊塗了呢?臭蘿卜吃多了撐得拉稀才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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