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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彈鋏歸去暮色長

  光暗明滅,變化無定。

  姬雲裳的長劍攜著開天辟地般的力量,掃空一切阻礙,瞬息觸上了楊逸之血跡斑駁的衣衫。

  然而,她駭然發覺,楊逸之劈出的那一劍,針對的並不是她,而是自己身後那尊巨大的梵天神像!

  姬雲裳心中一驚,欲要收劍。然而,這全力而出的一擊已渾然不是人間的力量,強如她也無法收發自如!

  她盡力回撤,也不過讓這冰冷的劍鋒稍微沉開了數寸!

  亂血橫空,長劍從楊逸之肋下透體而過!

  而楊逸之手中的有情劍氣,也已洞穿了身後的梵天石像。

  大地震顫,萬籟和鳴。

  這參透了天地奧義的風月劍氣,帶著催生萬物的磅礴生機,帶著天神創世的無盡慈悲,是如此的美麗、慈柔卻又不可抗拒。

  沒有誰能阻擋這一劍綻放,就連梵天法像也不例外!

  轟然一聲巨響,石像裂開無數細紋,卻沒有坍塌而下,而是仿如一堆碎屑凝聚成的虛像,在寂靜無風的地宮中,勉強保持著原來的姿態。

  然而,楊逸之最後的力量也仿佛被這一劍消耗怠盡,他麵色蒼白如紙,身子搖晃了幾下,向塵埃中深深跪了下去。

  姬雲裳不由自主地拋開手中的長劍,將他扶住。

  青鬱而猙獰的麵具後,她止水一般的眼波也興起了點點漣漪:“你……”

  楊逸之沒有抬頭,反手緩緩將肋下的長劍拔出。

  劍鋒刮削著骨骼,發出極為森寒的鈍響,他的身體也因劇烈的痛楚而顫抖。然而他的眼中卻看不見一絲痛苦,有的隻是淡淡的欣然:“師父,多年前,你在青墳前傳我三劍,為我開啟了一個全新的劍道之境;之後,曼荼羅地宮數度磨練,讓我拋開對風月的倚賴;如今這三劍,逼我領悟了梵天寶卷最後的奧義……”

  “授業之恩,弟子從來沒有忘懷過……”

  他胸前起伏,一時說不下去,姬雲裳隻是默默看著他,並不說話。

  他喘息了良久,才繼續道:“然而,師父生殺予奪,無所不能,我本以為永遠不會有報恩的機會……”

  他半麵浴血的臉上透出笑意:“而今,能為師父斬斷這曼荼羅陣的羈絆,報答再造之恩,也解開了我多年的一個心結。”

  “曼荼羅陣羈絆已去,師父當如天外之人,俗世再無能望項背者……”

  他說著,終於將長劍從體內拔出,和著滿手鮮血,輕輕遞到姬雲裳麵前。他的聲音突然一梗,再也說不下去。

  姬雲裳沒有去接那柄沾滿鮮血的長劍,寂靜的黑暗中,她的氣息第一次有了波動,片刻才平複下來,她冷冷道:“我是為了殺你罷了,你不必感激我。”

  麵具下,她嘴角徐徐浮起一個淒涼的笑意:“我沒有弟子,一個也沒有。”

  多年前,曾有兩個中原少年來到曼荼羅密林,向她求藝。她給楊逸之重重磨練,卻對另一人多方照顧,悉心教授,然而,楊逸之後來盜梵天寶卷,叛教逃走,而另一個人,卻對她最親的人,作出了不可原諒的錯事。

  從此之後,她再也不相信,世間有師徒的情分。

  她寧願索居在叢林密莽中,隔絕天日,在地底神殿中陪伴這座巍峨的石像。與神佛同在的,是她橫絕一世的力量,也是她無人可知的寂寞。

  如若不是這寂寞,她又怎會被曼荼羅法陣羈絆?

  楊逸之望著她,似乎明白她的心思,低聲道:“師父本是神仙中人,又何苦久久掛懷於前塵?”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道:“何況世寧他……”

  “住口!”姬雲裳厲聲喝道,整個大殿似乎都為她這一喝而瑟瑟顫抖。

  姬雲裳目光又已變得冰冷,一字字道:“再提他的名字,我立刻殺了你!”

  楊逸之看著她,目光中沒有恐懼,沒有憤怒,有的隻是深深的悲憫。

  原來,情緣真是每個人都無法勘破的苦,就連師父這樣超卓一世的人也一樣。

  四下寂然,塵埃飛揚,一切奔湧衝突之力都已凝滯,空曠的大殿中,隻有師徒兩人隔著一道猙獰的麵具,默默相對。

  突然,一塊白色的碎石仿佛受了她這一喝的震動,輕輕跌落下來。兩人周圍的時空,宛如平靜的湖波,被擊起一道細小的漣漪,卻瞬間蔓延開去,無處不在。

  楊逸之還在詫異,姬雲裳已皺眉道:“不好。”

  她豁然抬頭,向楊逸之身後的石像看去。

  石像身上的裂紋悉簌顫抖,緩緩延伸開去,蔓延到整個地宮。梵天石像、地宮穹頂、四壁石柱都開始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轟然坍塌!

  姬雲裳望著四周不住震顫的岩石,對楊逸之冷冷道:“你斬斷了我與曼荼羅陣的因緣,也導致曼荼羅法陣運轉的紊亂。整個曼荼羅陣,馬上就要崩塌,方圓數裏,盡歸塵土。”

  楊逸之一怔。

  姬雲裳眼波更冷,突然抄起那柄浴血的長劍,向那尊欲塌未塌的神像迎了過去。

  楊逸之忽然明白,她是要用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曼荼羅大陣的反噬!

  他不禁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但他才一動,已被姬雲裳一掌擊在肩頭,整個人騰空飛起,跌到地宮一角的帷幔中。

  楊逸之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全身的筋脈卻宛如斷裂一般,完全不能聚力。

  山巒崩裂的巨響隆隆不絕,碎石亂飛,光明與黑暗的紐帶仿佛被完全斬斷,破碎地交織在一起,發出慘烈的嘶吼,一切都仿佛淪入創世前的混沌中去!

  隻有姬雲裳身上仿佛散發著絲絲的光芒。

  她站立在這扭曲的光暗之前,天地之威在她麵前肆虐著,她深深知道,這一切,絕非人力可能抗衡,但她卻了無畏懼。

  ——我已卓出塵外,天地之威又若何?

  她的身形宛如一片墨雲一般飛起,長劍挽出萬朵劍華,如祥雲瓔珞般環繞在她身旁,墨黑的雲裳綻放如花,隻聽她朗聲徐吟道:

  “日月虛藏,天攖地成,住!”

  貫徹天地的劍光與紛飛的玄裳合而為一,向那正在坍塌的石像上撞去!

  轟然一聲巨響,一道極亮的光柱洞穿黑暗,仿佛要將這亙古已然的黑夜完全驅散!

  楊逸之禁不住閉上了雙眼。

  耳畔嘶嘯之聲連連不絕,整個大地都在不住顫動。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滅絕了又重生,再滅絕,再重生……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切聚集的力量都在消解,萬物眾生都臣服在這光芒的威嚴中,緩緩消散,如春潭冰釋。

  光線洞悉著四周,大殿的穹頂竟已被穿開一個大洞。

  奪目的陽光投照而下,這座地宮大殿竟然比曼荼羅山上的神殿還要恢弘壯麗。每一麵石壁上都精心雕刻著梵天本生故事和梵文典籍,在陽光下返照出華麗而神聖的光芒。

  隻是那座十丈高的梵天神像,卻已化為灰飛煙滅。

  姬雲裳靜靜地站在倒塌的石像碎屑中,她手中的長劍深深刺入腳下殘缺的蓮花石座,人和劍都被一道奪目的光柱籠罩,讓人分不清那到底是透入地宮的陽光,還是她劍上的光華。

  光柱直透穹頂,宛如定海的神針,支撐起即將坍塌的大殿。

  她隔著那道光柱,默默注視著楊逸之,眼神中竟然有一種清空微漠的笑意。

  良久,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歎息道:“曼荼羅陣……曼荼羅陣……終究還是破了!”這歎息有些淒傷,也有些欣然。

  然後,她再也站立不住,倒了下去。

  紫塵飛揚,她的雙手支撐著地麵,一低頭,那青鐵麵具從中間裂開,鏘然落地。

  陽光洋洋灑灑,落了她滿身。

  楊逸之投向她的目光不由一怔。

  他也曾聽卓王孫提起過,姬雲裳的美貌曾名動江湖,據說任何人一見之下,都會終身難忘。

  楊逸之當時根本沒有認真去想這句話的意思。然而現在,他親眼見到了她,卻還是無法想象這句話的意思。

  美麗、端莊、妖豔、絕代風華,這些本為形容女子美貌的終焉之詞,放到眼前這個人身上,都無疑顯得蒼白而矯情。

  她的容貌的確不應該用這些俗語來形容。

  也許,在世人的印象中,以為沒有女人可以真正完美地和“堅韌”、“強大”、“決斷”這樣的詞結合,如果有,那這個女人也必定是個和男人一樣的女人。然而若當你看到姬雲裳的時候,就會知道自己錯了,這些詞語,本來就是屬於女子的,雖然不隻屬於她們。

  她的臉色極度冷清,然而並不蒼白,卻透著一種特殊的力量。這種力量柔韌而不激烈,威嚴而不肅殺,並不讓你瞬時感到顫栗懾服般的壓力,卻分明有一種天上地下,惟我獨尊的傲氣。

  她之所以不讓你恐懼,是因為這天下的萬物本來就是她的,已不需要證明,不需要壓服;之所以不嗜殺,是因為生殺予奪,已在她手中定為規則,平穩運轉不休。

  就算如今,她那令天地震懾的力量已經耗盡,這種感覺也沒有絲毫減弱。

  楊逸之隔著奪目的光華,默默凝望著她,心中湧起深深的愧疚。

  自從落入梵天地宮以來,是姬雲裳一步步幾乎殘忍的磨練,讓他最終領悟了梵天寶卷,得以看出姬雲裳和曼荼羅陣的紐帶。他本以為,這是自己唯一報答恩師授業之恩的機會,沒想到,紐帶的斬斷竟然引起了整個曼荼羅陣的坍塌,一發不可收拾。

  而那一刻,姬雲裳獨自麵對瘋狂反噬的曼荼羅陣,用自己橫絕一世的力量,支撐住了整個地宮,卻將他一掌擊開,脫離了大殿力量的核心。

  她雖然一直不肯承認自己是他的弟子,但她卻一次次救了他,一次次給他磨練,傳他最上乘的劍意,還有……

  還有,作為絕頂高手的風儀、傲骨、責任、擔當……

  “你的本質本非絕佳,卻偏偏能越煉越粹。”

  五年,六劍。

  粹煉出一個參透了梵天寶卷的絕頂高手。雖然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不過數月,但他這一生的師緣,都被粹煉在這六劍之中!

  楊逸之心中一慟,忍不住要衝上去,接過那柄沾染了兩人鮮血的長劍,替她分擔這萬鈞之重,然而姬雲裳卻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這時,殿頂的空洞裏沙沙亂響,一些碎屑紛揚而下。

  上麵竟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楊盟主!”

  楊逸之猛一抬頭,看到的竟然是小晏和千利紫石。

  他們在地宮外,等了他七天七夜。

  楊逸之還沒來得及說話,姬雲裳卻緩緩道:“過來。”

  雖然,她此刻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然而她的話,竟然還是一如以往,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這話竟然是對小晏說的。

  千利紫石猶豫道:“少主人……”

  小晏輕輕搖了搖頭,衣帶緩招,已到了地宮之中。

  姬雲裳又道:“到我麵前來。”

  小晏走了過去。

  姬雲裳緩緩抬頭,如今她的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似乎極為艱難,當她抬頭時,額邊碎發已被冷汗沾濕。

  小晏輕輕伸手扶住她,試圖用內力幫她緩解痛苦。

  姬雲裳一拂袖,將他推開。雖然小晏並沒有運氣抵抗,這一拂袖之力,已足以讓姬雲裳痛徹骨髓,然而她的神情仍沒有絲毫變化。

  姬雲裳輕輕咳嗽了兩聲,抬頭凝視著小晏良久,輕輕搖頭歎道:“你長得並不像你的母親。”

  這一聲輕歎,竟帶著前塵舊夢,杳不可追之感。

  小晏一怔,道:“前輩曾見過我母親?曼陀羅當日那一招,是否為前輩所傳?”

  姬雲裳微微笑道:“那一年,我在曼荼羅山初見清湄的時候,她手中正握著一支水蓮,在湖邊冥思這一招的變化。當時我從樹林中走出來,指出她此招中十三處紕漏,她不信,於是我們以蓮為劍,在湖麵上對決了兩千七百多招,最後兩人都精疲力盡,落入水中。可笑的是,她居然不會水……當我跌跌撞撞地將她拖到岸邊的時候,她猛地坐起來,揮劍斬落了我的一束頭發,然後也割發為誓,約定此後的每一年,都要相約湖上比試一次,直到兩人白發蒼蒼,連劍也握不住了為止。”

  姬雲裳的雙眸中,竟然也注滿了盈盈的笑意,似乎還和當年一樣。

  清湄,想必就是小晏母親的閨名。

  小晏怔了片刻,道:“如此說來,前輩是我母親的摯交?”

  姬雲裳將目光投向遠天,微笑道:“本來我以為,我們可以找一處幽靜之處,習劍對月,展卷燃香,終此一生。沒想到有一天她卻不告而別。”

  小晏道:“那又是為了什麽?”

  姬雲裳看了他一眼,歎道:“為了你。”

  小晏道:“我?”

  姬雲裳臉上的笑意漸漸冷卻,道:“傳說中,轉輪聖王降世有三十二種預兆,隻有一切吻合,他才會誕於世間。而普天之下,能完整預言這三十二種預兆的人,隻有三個。”

  小晏似乎明白了什麽,道:“你是說……”

  姬雲裳點頭道:“這三個人,就是傳說中西王母的三隻青鳥:日曜、月闕、星漣。隻有她們才擁有洞悉未來的秘魔之力。這三隻青鳥所居住的地方,都是常人無法靠近的絕境。那第一隻日曜,也正是曼荼羅教天、陰、欲、死四魔中的天魔。”

  小晏愕然道:“天魔?”

  天魔,曼荼羅教四大護法魔尊之一8,與曼陀羅、蘭葩、姬雲裳並稱,而排位甚至還要在姬雲裳之上。

  姬雲裳緩緩點頭,道:“其實你母親當年來曼荼羅山的目的,正是為日曜而來。”

  小晏道:“難道……”

  他搖了搖頭,再也不敢想下去,因為他實在無法接受姬雲裳至今仍無比懷念的那個邂逅,竟是母親故意安排的。

  姬雲裳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有很多事情是你不明白的。你母親最初的確是為了利用我幫她找到日曜,但最後卻不是了。所以,我從來沒有責怪過她,你當然也不必。”

  她頓了頓,又歎息道:“隻可惜我卻告訴她,日曜如今盤踞在崗仁波吉峰頂,潛身於樂勝倫宮旁的四大聖泉源頭處,常人萬難接近。”

  小晏訝然道:“四大聖泉?”

  崗仁波吉峰為三教共同供奉的神山。山上有四道聖泉,分別為獅泉、象泉、馬泉、孔雀泉,每一道都流入一個佛法之國,成為灌溉十方、撫育萬眾的河流。其中流入印度的發源為恒河;流入中國的,則為長江。

  姬雲裳點頭道:“曼荼羅教秘典中,的確有關於樂勝倫宮方位的記載,但也僅是虛無縹緲的傳說而已。何況,崗仁波吉峰上危險重重,絕非人力能夠抗拒。所以,我力阻她不要前去。”

  姬雲裳說到這裏,臉上閃過一絲苦澀的微笑:“或許我當初不應該如此理智,而是陪她登上雪山之頂,尋找這四道聖泉……永生永世都無法找到又如何?”

  她自嘲的一笑,又搖頭歎道:“隻可惜我當年太年輕,太年輕!”

  “於是,她就隻剩下兩個選擇,一是去尋找伊式神宮內,寄居在八咫神鏡中的惡靈月闕;或者是潛入華音閣,盜取青鳥島上的人魚星漣。我終究不肯將華音閣守護陣法的破法給她,於是她選擇了第一個,離我而去……”

  小晏的臉色漸漸沉重:“你是說我母親嫁給父皇的唯一目的,就是能夠接近惡靈月闕?”

  姬雲裳道:“本來伊式神宮是日本皇室重地,除了天皇本人,任何人不能進入。但是這一個規矩,對於清湄而言實在構不成什麽障礙。”

  小晏搖了搖頭。在他心目中,母親是他平生所見的最溫柔、善良、美麗的人。雖然也曾傷害無辜,搜集人類的鮮血,那不過是因為太過愛他,不忍看他痛苦。而母親的身世似乎又是如此悲傷,流落異國,嫁入宮庭,又遭眾妃嬪嫉妒;為了生下自己,受盡艱辛……雖然他也曾疑惑過為什麽母親又是幽冥島島主,而那幾可冠絕天下的武功又從何而來,但是他一直都沒有,或者說不敢、不忍懷疑過母親的身份,以及這種種經曆的真實性。

  然而姬雲裳口中的那個清湄,竟然完全與自己的母親判若兩人。

  他忍不住看了姬雲裳一眼,姬雲裳此刻也在看他。

  她對他淡淡一笑:“清湄終於來到八咫鏡前,見到了月闕。月闕答應用自己的生命向上天交換這個關於轉輪聖王的預言,但是卻提出了一個條件——轉輪聖王也就是她唯一的兒子出生後,就在他身上種上血咒。這個血咒存在一天,這個嬰兒就必須靠飲食人類的鮮血來維續生命,直到,他找到另外兩隻青鳥,並將那兩人心中之血飲盡。這既是解除血咒的唯一方法,卻也是召喚出西王母的唯一方法……”

  “其實,由於青鳥散落人間太久,她們的力量已經極弱,甚至隻能寄身在神泉、寶鏡、血池等極為特殊之處,可以說再也沒有了重逢的可能。她們必須趁自己的力量完全消失之前,尋找到兩個使者,把自己的血帶到第三處。這樣,三種魔血才有匯聚的可能,而西王母也才能重新凝形出世。”

  “你,正是這兩個使者之一。”

  小晏猝然合目,他雖然努力控製著自己,但身體已止不住顫抖:“這不是真的!母親絕不會為了這個目的,寧願讓她唯一的兒子種上如此殘忍的血咒,一生都要過著這種不人不鬼的生活!”

  姬雲裳微微苦笑道:“我真的寧願是騙你的,就如西王母的出世,或許也不過是三隻青鳥編造的傳說……其實,你不應該怨恨自己的母親,你可知道,她得知轉輪聖王降世的三十二種預兆之後,又花了多少心血,才讓這三十二種預兆一一應現在自己身上?讓你,也就是這一世的轉輪聖王終於成了她的兒子?”

  她望著小晏,歎息道:“你母親看上去柔弱,實際上是一個比我更加堅強的人。而我,枉自以為天下萬物,莫不在掌握,卻無法幫她完成這唯一的心願……”

  “夠了!”小晏止水不興的眼中竟然也有了憤怒,他一字一句地道:“難道,母親要的隻是轉輪聖王,而不是我?隻要轉輪聖王是她的兒子,無論這兒子是怎樣一個人,怎樣和魔鬼一樣,噬血為生,她都不在乎?!”

  姬雲裳沉聲道:“也許你會難過,但事實就是如此。但你必須記住,無論怎樣,她都是你的母親。”

  小晏長歎了一聲,緊握的雙拳漸漸鬆開,雙眸中光芒閃耀,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姬雲裳道:“我有一件舊物,還望你交給清媚。”她低頭從衣袖中拿出了一個黑色的錦囊,錦囊麵上沒有一點裝飾,看上去極為普通,裏邊微微鼓起,卻不知道裝的是什麽。

  小晏接了過來,卻發現錦囊下邊還墊著一張小箋。

  姬雲裳道:“紙上是解除喜舍屍毒的藥方,這些藥雖不常見,川貴一代,飼蠱人家甚多,重金索求,應當也不是難事。”

  姬雲裳臉上有幾分倦意,輕輕揮手道:“我要說的都已經說了,你們可以走了。”

  楊逸之皺眉道:“師父……”

  姬雲裳揮手打斷他的話,冷冷道:“你既然已經破了我的春水劍法,那麽崗仁波吉峰上,卓王孫的春水劍法必定也擋你不住。就你如今所悟,實已得梵天寶卷精髓,尹痕波有知,也當含笑於地下。你以今日成就,言一句天下第一高手,可謂當之無愧。隻是我這位故人之子,由於得了月闕血咒之力,能遇強越強,其暗中進益的速度,實在你們兩人之上。更加上其有轉輪聖王之資,一個月後該當怎樣,我也不能臆測;甚至卓王孫這一去,會不會遇到別的機緣,從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也還是個未知之數。所以一月之後的決戰,你仍要好自為之……”

  她長歎道:“言已盡於此,梵天神像被擊碎,曼荼羅陣失去了樞紐,我傾盡所有力量,也不過暫時維持地宮的平衡。然而,曼荼羅陣逆轉已不可遏製,若不摧毀,勢必災難蔓延,波及整個苗疆……摧毀曼荼羅陣之時,整座曼荼羅山都將淪於地下,山上草木鳥獸都將隨之陷落,你們若再不走,隻怕也就走不出去了。”

  小晏道:“那前輩你?”

  姬雲裳淡然笑道:“我是曼荼羅陣之主,曼荼羅陣在此,我還要去哪裏?”

  楊逸之嘶聲道:“師父……”喉頭一梗,後邊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

  姬雲裳看著他,淡淡道:“你最後一劍的實力,實已超出了我的傳授,你可以戰勝我,卻不必同情我;你雖叫我一聲師父,卻不意味著你盜書叛教之罪,就一筆勾銷。你們若執意不走,那麽我發動此陣滅法,玉石俱焚,則休怪我沒有提醒你們。”

  她微微一笑,將目光轉開。她的話語雖然依舊冷漠無情,但美麗的雙眸中,已泛起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柔情。

  這卻是兩人再也無法看見的。

  小晏默然注視著手中的錦囊,似乎還想問什麽。

  楊逸之毅然道:“若師父不走,弟子也不走。”

  姬雲裳微微苦笑,再也不看他們,抬起右手,斜斜往地上一劃。

  一道寒光倏的遁入地底,宛如水波一般在地心深處迅速擴展開去。

  而遠處,隆隆回應之聲,由小到大,四麵回響,此起彼伏;而腳下的大地,也開始微微動蕩。

  楊逸之不相信,幾乎經脈盡碎的她,居然還能施展出這樣強大的力量。

  小晏來不及多想,喝道:“走!”

  他一把拖起還在遲疑的楊逸之,縱身而起,兩人幾乎同時躍到地宮之上。

  千利紫石臉色蒼白,緊緊抱住一根石柱,似乎已無法抗拒這振蕩之力。她耳邊尖銳的轟鳴回響不已,腦海中一片空白。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小晏沉聲道:“抓住”,而後隻覺得一道紫光輕輕將她帶住,瞬時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向殿外飛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看到芳草淒淒的大地。

  小晏輕輕將她放下。她愕然回頭,隻見那座巍峨的峰巒竟然在隆隆巨響中緩緩下沉。

  塵埃,遮天蔽日,整個叢林似乎都被一雙巨大的羽翼籠罩,閃電一般的陰影瞬時呼嘯掠過,而後又已恢複常態。

  陽光、森林、樹木、河流,仿佛完全沒有改變過,又仿佛已經完全改變。就如末劫後的世界,終會長滿草木、鳥獸、人群,誰也不會記得它曾在萬億年前就已毀滅過了。

  隻有一抹劫灰,寂寞地沉於昆明池底。

  楊逸之向著曼荼羅地宮的方向,深深跪了下去。

  他的眼淚忍不住湧出,強大絕倫的曼荼羅陣終於被他親手打破,但自己一生的師緣,竟也已到此而盡!

  飛花如雪,從此程門一立,竟成永遠!

  她的強大,她的寂寞,她那淩駕天下的威嚴,那離群索居的傲慢,那天地變色的劍法,那青鬱麵具後的師道尊嚴、那墨色大氅下慈柔之心,都已隨風散去,宛如夢寐。

  小晏握著那個錦囊,默默麵向東方而立,似乎也陷入了一場沉痛的夢中。

  天下,血咒,轉輪聖王,芸芸眾生,母親……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然而,無論如何,對於他們而言,縱然諸劫曆盡,也不過恍然一夢,當夢醒之後,一切都是新的。

  而崗仁波吉峰頂之雪,卻已千年寂寞,如今無盡華光重現峰頂,也不過是為了等候這三位天選者的沉沉腳步。

  昨日種種已頓開,風花雪月不帶來。

  劫生每看空成土,性命何妨疑轉猜。

  青鳥頻傳染血碧,紅狐暗首掩城灰。

  繁華瞬息指彈後,細數蒼涼暮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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