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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紀三太祖高皇帝中五年(己亥、前202)

  漢紀三漢高帝五年(己亥,公元前202年)

  [1]冬,十月,漢王追項羽至固陵,與齊王信、魏相國越期會擊楚;信、越不至,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複堅壁自守,謂張良曰:“諸侯不從,柰何?”對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也。齊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堅;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陽以北至城皆以王彭越,從陳以東傅海與韓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複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許兩人,使各自為戰,則楚易破也。”漢王從之。於是韓信、彭越皆引兵來。

  [1]冬季,十月,漢王劉邦追擊項羽到達固陵,與齊王韓信、魏國的相國彭越約定日期合擊楚軍。但是韓信、彭越的軍隊沒有來,楚軍攻打漢軍,大敗了漢軍。漢王於是重又堅固營壘加強防守,並對張良說:“諸侯不遵守信約,怎麽辦啊?”張良答道:“楚軍即將被打敗,而韓信、彭越二人沒有分得確定的領地,因此他們不應約前來會合,原來是應當的。君王您如果能與他們一起共分天下,就可以立即把他們召來。齊王韓信的封立,並不是您的本意,韓信自己也不放心。彭越本來平定了梁地,當初您為了魏豹的緣故,封彭越為魏國相國。而今魏豹已死,彭越也想自己稱王,但您卻不早作決定。現在,您可以把從睢陽以北到城的地區都封給彭越,把從陳縣以東到沿海地區的區域劃給韓信。韓信的家鄉在楚地,他的意思也是想要重新得到自己故鄉的土地。您如果能拿出以上地區許給他們兩人,讓他們各自為自己的利益而戰,那麽楚國就很容易攻破了。”漢王聽從了這一建議。於是韓信、彭越都率軍前來。

  十一月,劉賈南渡淮,圍壽春,遣人誘楚大司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舉九江兵迎黥布,並行屠城父,隨劉賈皆會。

  十一月,劉邦的堂兄劉賈南渡淮河,包圍了壽春,派人去誘降楚國的大司馬周殷。周殷即反叛楚國,用舒地的兵力屠滅了六地,並調發九江的部隊迎接黥布,一同去屠滅了城父,接著便隨同劉賈等人一齊會合。

  十二月,項王至垓下,兵少,食盡,與漢戰不勝,入壁;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項王夜聞漢軍四麵皆楚歌,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1則夜起,飲帳中,悲歌慷慨,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於是項王乘其駿馬名騅,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才百餘人。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

  十二月,項羽到了垓下,兵少糧盡,與漢軍交戰未能取勝,便退入營壘固守。這時漢軍和諸侯的軍隊將項羽的軍營重重包圍了起來。項羽在晚上聽到漢軍四麵都唱起楚歌,就大驚道:“漢軍已經全部得到楚國的土地了嗎?是什麽原因楚人這麽多呀1便連夜起身,在帳中飲酒,慷慨悲歌,淚下數行,侍從人員見狀也都紛紛哭泣,全不忍心抬頭觀看。項羽於是騎上他的名叫騅的駿馬,部下的壯士騎馬相隨的有八百多人,當夜即突圍往南奔馳。天大亮時,漢軍才發覺,便命令騎將灌嬰率五千名騎士追趕。項羽渡過淮河,相隨的騎兵能跟得上他的才一百多人。到達陰陵後,項羽一行人迷了路,就向一個農夫問路,農夫騙他說“往左”。但是項羽等往左走,卻陷進了大沼澤地中。漢軍因此便追上了他們。

  項王乃複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未嚐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潰圍,斬將,刈旗,三勝之,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鄉。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麵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是時,郎中騎楊喜追項王,項王嗔目而叱之,喜人馬俱驚,辟易數裏。項王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複圍之。項王乃馳,複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複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1

  項羽於是又領兵向東奔走,到達東城,相隨的隻有二十八個騎兵了。而這時漢軍騎兵追逐前來的有好幾千人。項羽自己料想是不能脫身了,便對他的騎崐兵們說:“我從起兵到現在,已經八年了,身經七十多次戰鬥,不曾失敗過,這才霸有了天下。但是今天終於被困在這裏,這是上天要滅亡我啊,並不是我用兵有什麽過錯!今天定要一決生死,願為你們痛快地打一仗,一定突破重圍,斬殺敵將、砍倒漢旗,接連三次取勝,讓你們知道是天要亡我,而不是我用兵的過錯。”隨即把他的人馬分為四隊,向四個方向衝殺。但漢軍已將他們重重包圍。項羽便對他的騎兵們說:“看我為你們斬殺他一員將領1就命令騎士們從四麵奔馳而下,約定在山的東邊分三處會合。接著項羽便大聲呼喝著策馬飛奔而下,漢軍隨即都潰敗散亂,項羽就斬殺了一員漢將。這時,郎中騎楊喜追擊項羽,項羽瞪著雙眼厲聲嗬叱他,楊喜人馬都受到驚嚇,退避了好幾裏地。項羽便與他的騎兵們分三處相會合,漢軍不知道項羽究竟在哪裏,於是分兵三路,重又把他們包圍了起來。項羽隨即奔馳衝殺,又斬殺了漢軍的一名都尉,殺掉了漢軍百十來人,重新聚攏了他的騎兵,至此不過僅損失了兩名騎士罷了。項羽就對他的騎兵們說:“怎麽樣啊?”騎兵們都敬服地說:“正像大王您所說的一樣1

  於是項王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裏,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麵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1乃以所乘騅馬賜亭長,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身亦被十餘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麵之,指示中郎騎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頭;餘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後,楊喜、呂馬童及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戶,封五人皆為列侯。

  這時項羽就想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把船停泊在岸邊等著他,並對項羽說:“江東雖然狹小,土地方圓千裏,民眾幾十萬人,卻也足夠用以稱王的了。望大王您火速渡江!現在隻有我有船,漢軍到來,無船渡江。”項羽笑著說:“上天要滅亡我,我還要渡江做什麽呀!況且我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而今沒有一個人歸還,縱使江東父老憐愛我,仍然以我為王,我又有什麽臉麵去見他們啊!即便他們不說什麽,難道我就不感到心中有愧嗎1於是就把自己所騎的駿馬騅送給了亭長,命令他的騎兵都下馬步行,手持短兵器與漢軍交戰。僅項羽一人就殺死了漢軍幾百人,項羽自己也身受十多處傷。這時項羽回頭看見了漢軍騎司馬呂馬童,就說:“你不是我的老朋友嗎?”呂馬童背過臉,指給中郎騎王翳說:“這就是項王1項羽便說道:“我聽說漢王懸賞千金買我的頭顱,分給萬戶的封地,我就留給你一些恩德吧1即自刎而死。王翳隨即取下項羽的頭顱。其餘的騎兵便相互踐踏著爭搶項羽的軀體,互為殘殺的有幾十個人。到了最後,楊喜、呂馬童和郎中呂勝、楊武各奪得項羽的一部分肢體。五個人把項羽的肢體會合拚湊到一起,都對得上,因此便分割原來懸賞的萬戶封地,將五人都封為列侯。

  楚地悉定,獨魯不下;漢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猶聞弦誦之聲;為其守禮義之國,為主死節,乃持項王頭以示魯父兄,魯乃降。漢王以魯公禮葬項王於城,親為發哀,哭之而去。諸項氏枝屬皆不誅。封項伯等四人皆為列侯,賜姓劉氏;諸民略在楚者皆歸之。

  楚地全部平定了,唯獨魯縣仍不投降。漢王劉邦率領天下的兵馬,打算屠滅它。大軍抵達城下,仍然能聽到城中禮樂弦誦的聲音,由於魯縣是信守禮義的故國,為自己的君主盡忠守節,漢軍便拿出項羽的頭顱給魯縣的父老看,魯縣這才投降。漢王用葬魯公的禮儀把項羽葬在城,並親自為項羽發喪舉哀,哭了一陣後離去。對項羽的家族親屬都不加殺害,還把項伯等四人都封為列侯,賜他們姓劉,將過去被擄掠到楚國來的百姓們仍歸他們統治。

  太史公曰:羽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嚐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悟而不自責,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太史公司馬遷曰:項羽起於田野民間,才三年就率領著齊、趙、韓、魏、崐燕五諸侯國的軍隊滅亡了秦朝,分割天下而封授王侯,政令全由項羽發布,他的王位雖然未獲終結,卻也是近古以來所不曾有過的了!待到項羽背棄關中而懷戀楚國故土,放逐義帝而自立為王,這時怨恨諸侯王們背叛自己,可就很難說得通了!還自我誇耀戰功,一味逞個人小聰明而不效法古人,認為霸王的功業,就是要用武力征伐來經營治理天下。結果隻五年的時間,終於失掉了自己的國家,自身死在東城,卻還不覺悟、不責備自己,反倒借口“上天要滅亡我,而並非我用兵的過錯”,這難道不是荒謬之極嗎!

  揚子《法言》:或問:“楚敗垓下,方死,曰‘天也/諒乎?”曰:“漢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楚憝群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克,自屈者負;天曷故焉1

  揚雄《法言》曰:有人問:“楚王兵敗垓下,將要死的時候說道:‘是上天亡我/可以相信這種說法嗎?”回答說:“漢王劉邦盡量發揮、利用眾人的計謀,這些計謀調動了眾人的力量。楚王項羽憎惡采用眾人的計謀,隻發揮個人的作用。而善於發揮、利用眾人智謀和力量的人就能取得勝利,隻憑一己的智謀和力量的人就必定失敗,這與上天有什麽關係啊1

  [2]漢王還,至定陶,馳入齊王信壁,奪其軍。

  [2]漢王回軍到達定陶縣,奔入齊王韓信的營壘,接管了他的部隊。

  [3]臨江王共尉不降,遣盧綰、劉賈擊虜之。

  [3]臨江王共尉仍不歸降,漢王便派盧綰、劉賈攻打並俘獲了他。

  [4]春,正月,更立齊王信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封魏相國建城侯彭越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4]春季,正月,漢王改封齊王韓信為楚王,統轄淮河以北地區,都城設在下邳。封魏相國建城侯彭越為梁王,統轄魏國故地,都城設在定陶。

  [5]令曰:“兵不得休八年,萬民與苦甚;今天下事畢,其赦天下殊死以下。”

  [5]漢王下令說:“軍隊得不到休整已經八年了,萬民飽受戰亂之苦。現在奪取天下的大事已經完成,赦免天下判斬刑以下的所有罪犯。”

  [6]諸侯王皆上疏請尊漢王為皇帝。二月甲午,王即皇帝位於水之陽。更王後曰皇後,太子曰皇太子;追尊先媼曰昭靈夫人。

  [6]諸侯王一致上疏,請求推尊漢王為皇帝。二月甲午(初三),漢王便在水北麵登上帝位。改稱王後為皇後,王太子為皇太子;追尊先母為昭靈夫人。

  詔曰:“故衡山王吳芮,從百粵之兵,佐諸侯,誅暴秦,有大功;諸侯立以為王,項羽侵奪之地,謂之番君。其以芮為長沙王。”又曰:“故粵王無諸,世奉粵祀;秦侵奪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諸侯伐秦,無諸身率閩中兵以佐滅秦,項羽廢而弗立。今以為閩粵王,王閩中地。”

  頒布詔書說:“原衡山王吳芮,率領百粵部族之兵,協助諸侯軍,誅滅殘暴的秦王朝,建有大功,諸侯立他為王,但項羽卻侵奪了他的封地,稱他作番君。現在改封吳芮為長沙王。”又說:“原粵王無諸,世代供奉粵國的祖宗。秦王朝侵奪了他的土地,使粵國的社稷不能再享受祭祀。諸侯征伐秦朝,無諸親自率領閩中的軍隊相協助,攻滅了秦王朝,項羽卻將他廢黜不予封立。現在封無諸為閩粵王,統轄閩中一帶。”

  [7]帝西都洛陽。

  [7]高帝劉邦向西建都洛陽。

  [8]夏,五月,兵皆罷歸家。

  [8]夏季,五月,士兵們都複員回家。

  [9]詔:“民前或相聚保山澤,不書名數。今天下已定,令各歸其縣,複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訓辨告,勿笞辱軍吏卒;爵及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已下,皆複其身及戶,勿事。”

  [9]高帝劉邦頒布詔書:“百姓中以前有的人相聚安守在深山大澤中躲避戰亂,未登記入戶籍中。如今天下已經平定,詔令這些百姓各自返回他們的所在縣,恢複他們過去的爵位和田地住宅;官吏應依據法律義理進行教誨,處理糾紛,不得鞭笞侮辱軍中官兵;凡爵位至七大夫以上的,都讓他們享用封地民戶的賦稅收入,非七大夫爵位及其以下的,都免除其個人及一戶之內的賦稅徭投,不予征收。”

  [10]帝置酒洛陽南宮,上曰:“徹侯、諸將毋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其利;項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範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群臣說服。

  [10]高帝劉邦在洛陽南宮舉行酒宴,高帝說道:“各位列侯、各位將軍,不要對朕隱瞞,都來說說這個道理:我之所以能取得天下的原因是什麽?項羽之所以失掉天下的原因又是什麽呀?”高起、王陵回答說:“陛下派人攻城掠地,攻取了城邑、土地就分封給他,與大家同享利益;項羽卻不是這樣,他對有功的人嫉恨,對賢能的人猜疑,這就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高帝說:“你們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埃談到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我不如張良;鎮守國家,安撫百姓,供給糧餉,保持運糧道路暢通無阻,我不如蕭何;統率百萬大軍,戰必勝,攻必克,我不如韓信。這三位都是人中英傑,而我能夠任用他們,這就是我所以能取得天下的原因。項羽雖然有一個範增,卻不能信任使用他,這便是項羽所以被我捕捉打敗的原因了。”群臣都心悅誠服。

  韓信至楚,召漂母,賜千金。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為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此。”

  韓信到了楚地,召見曾經分給自己飯吃的那位漂洗絲綿的老婦,賜給她一千金。又召見曾經羞辱自己、叫自己從胯下爬過去的那個人,任命他為楚國的中尉;並告訴將相們說:“這是位壯士埃當他侮辱我時,我難道就不能殺了他嗎?隻是殺他沒有名義,所以忍了下來,才達到了今天這樣的成就。”

  [11]彭越既受漢封,田橫懼誅,與其徒屬五百餘人入海,居島中。帝以田橫兄弟本定齊地,齊賢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取,後恐為亂。乃使使赦橫罪,召之。橫謝曰:“臣烹陛下之使酈生,今聞其弟商為漢將;臣恐懼,不敢奉詔,請為庶人,守海島中。”使還報,帝乃詔衛尉酈商曰:“齊王田橫即至,人馬從者敢動搖者,致族夷1乃複使使持節具告以詔商狀,曰:“田橫來,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來,且舉兵加誅焉。”

  [11]彭越已受漢封梁王,田橫怕被殺掉,與他的部下五百多人進入大海,居住在島上。高帝劉邦認為田橫兄弟幾人本來曾平定了齊地,齊地賢能的人大都歸附了他,今流亡在海島中,如不加以招撫,以後恐怕會作亂。於是就派使者去赦免田橫的罪過,召他前來。田橫推辭說:“我曾煮殺了陛下的使臣酈食其,現在聽說他的弟弟酈商是漢的將領,我很害怕,不敢奉詔前往,隻請求做個平民百姓,留守在海島中。”使者回報,高帝便詔令衛尉酈商說:“齊王田橫即將到來,有敢動一動他的隨從人馬的人,即誅滅家族1隨即再派使者拿著符節把高帝詔令酈商的情況對田橫一一講明,並說道:“田橫若能前來,高可以封王,低也是個侯哇。如果不來,便要發兵加以誅除了。”

  橫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詣洛陽。未至三十裏,至屍鄉廄置。橫謝使者曰:“人臣見天子,當洗沐。”因止留,謂其客曰:“橫始與漢王俱南麵稱孤;今漢王為天子,而橫乃為亡虜,北麵事之,其恥固已甚矣。且吾烹人之兄,與其弟並肩而事主;縱彼畏天子之詔不敢動,我獨不愧於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見我者,不過欲一見吾麵貌耳;今斬吾頭,馳三十裏間,形容尚未能敗,猶可觀也。”遂自剄,令客奉其頭,從使者馳奏之。帝曰:“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豈不賢哉1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為都尉;發卒二千人,以王者禮葬之。既葬,二客穿其塚傍孔,皆自剄,下從之。帝聞之,大驚。以橫客皆賢,餘五百人尚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則聞田橫死,亦皆自殺。

  田橫便和他的兩個賓客乘坐驛站的傳車去到洛陽。離洛陽還有三十裏,到達屍鄉驛站。田橫向使者道歉說:“為人臣子的人覲見天子時,應當沐裕”隨即住下來,對他的賓客說:“我起初與漢王一道麵朝南稱王,而今漢王做了天子,我卻是作為敗亡的臣虜,麵北稱臣伺候他,這恥辱本來已非常大了。何況我還煮死了人家的兄長,又同被煮人的弟弟並肩侍奉他們的君主呢。即便這位弟弟畏懼天子的詔令不敢動我,我難道內心就不感到慚愧嗎?!況且陛下想要見我的原因,不過是想看一看我的容貌罷了。現在斬下我的頭顱,奔馳三十裏地送去,神態容貌還不會變壞,仍然可以看的。”於是就用刀割自己的脖子崐,並讓賓客捧著他的頭顱,隨同使者疾馳洛陽奏報。高帝說:“唉呀!從平民百姓起家,兄弟三人相繼為王,這難道不是很賢能的嗎1為田橫流下了眼淚。接著授給田橫的兩個賓客都尉的官職,調撥士兵二千人,按葬侯王的禮儀安葬了田橫。下葬以後,那兩位賓客在田橫的墳墓旁挖了個坑,都自刎而死,倒進坑裏陪葬田橫。高帝聽說了這件事,大為震驚,認為田橫的賓客都很賢能,餘下的五百人還在海島上,便派使者去招撫他們。使者抵達海島,這五百人聽說田橫已死,也都自殺了。

  [12]初,楚人季布為項籍將,數窘辱帝。項籍滅,帝購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三族。布乃髡鉗為奴,自賣於魯朱家。朱家心知其季布也,買置田舍;身之洛陽見滕公,說曰:“季布何罪!臣各為其主用,職耳;項氏臣豈可盡誅邪?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廣也!且以季布之賢,漢求之急,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夫忌壯士以資敵國,此伍子胥所以鞭荊平之墓也。君何不從容為上言之1滕公待間,言於上,如朱家指。上乃赦布,召拜郎中,朱家遂不複見之。

  [12]當初,楚地人季布是項羽手下的將領,曾多次窘困羞辱漢王。項羽滅亡後,高帝劉邦懸賞千金捉拿季布,下令說有敢收留窩藏季布的,罪連三族。季布於是剃去頭發,用鐵箍卡住脖子當奴隸,把自己賣給魯地的大俠朱家。朱家心裏明白這個人是季布,就將他買下安置在田莊中。朱家隨即到洛陽去進見滕公夏侯嬰,勸他道:“季布有什麽罪啊!臣僚各為他的君主效力,這是常理。項羽的臣下難道可以全都殺掉嗎?如今皇上剛剛取得天下,便借私人的怨恨去尋捕一個人,怎麽這樣來顯露自己胸襟的狹窄呀!況且根據季布的賢能,朝廷懸賞尋捕他如此急迫,這是逼他不向北投奔胡人,便往南投靠百越部族啊!忌恨壯士而以此資助敵國,這是伍子胥所以要掘墓鞭打楚平王屍體的緣由呀。您為什麽不從容地向皇上說說這些道理呢?”滕公於是就待有機會時,按照朱家的意思向高帝進言,高帝便赦免了季布,並召見他,授任他為郎中。朱家從此也就不再見季布。

  布母弟丁公,亦為項羽將,逐窘帝彭城西。短兵接,帝急,顧謂丁公曰:“兩賢豈相厄哉1丁公引兵而還。及項王滅,丁公謁見。帝以丁公徇軍中,曰:“丁公為項王臣不忠,使項王失天下者也。”遂斬之,曰:“使後為人臣無效丁公也1

  季布的舅父丁公,也是項羽手下的將領,曾經在彭城西麵追困過高帝劉邦。短兵相接,高帝感覺事態危急,便回頭對丁公說:“兩個好漢難道要相互為難困鬥嗎1丁公於是領兵撤還。等到項羽滅亡,丁公來謁見高帝。高帝隨即把丁公拉到軍營中示眾,說道:“丁公身為項王的臣子卻不忠誠,是使項王失掉天下的人啊1就把他殺了,並說:“讓後世為人臣子的人不要效法丁公1

  臣光曰:高祖起豐、沛以來,罔羅豪桀,招亡納叛,亦已多矣。及即帝位,而丁公獨以不忠受戮,何哉?夫進取之與守成,其勢不同。當群雄角逐之際,民無定主;來者受之,固其宜也。及貴為天子,四海之內,無不為臣;苟不明禮義以示之,使為臣者,人懷貳心以徼大利,則國家其能久安乎!是故斷以大義,使天下曉然皆知為臣不忠者無所自容;而懷私結恩者,雖至於活己,猶以義不與也。戮一人而千萬人懼,其慮事豈不深且遠哉!子孫享有天祿四百餘年,宜矣!

  臣司馬光曰:漢高祖劉邦從豐、沛起事以來,網羅強橫有勢力的人,招納逃亡反叛的人,也已經是相當多的了。待到登上帝位,唯獨丁公因為不忠誠而遭受殺戮,這是為什麽啊?是由於進取與守成,形勢不同的緣故呀。當群雄並起爭相取勝的時候,百姓沒有確定的君主,誰來投奔就接受誰,本來就該如此。待到貴為天子,四海之內無不臣服時,如果不明確禮義以顯示給人,致使身為臣子的人,人人懷有二心以圖求取厚利,那麽國家還能長治久安嗎!因此漢高祖據大義作出決斷,使天下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身為臣子卻不忠誠的人沒有自己可以藏身的地方,懷揣個人目的布施恩惠給人的人,盡管他甚至於救過自己的命,依照禮義仍不予寬容。似此殺一人而使千萬人畏懼,考慮事情難道不是既深刻又遠廣嗎!漢高帝的子孫享有上天賜予的祿位四百多年,應當的啊!

  [13]齊人婁敬戍隴西,過洛陽,脫挽輅,衣羊裘,因齊人虞將軍求見上。虞將軍欲與之鮮衣。婁敬曰:“臣衣帛,衣帛見;衣褐,衣褐見;終不敢易衣崐。”於是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問之。婁敬曰:“陛下都洛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婁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後稷封邰,積德累善,十有餘世,至於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諸侯自歸之,遂滅殷為天子。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營洛邑,以為此天下之中也,諸侯四方納貢職,道裏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故周之盛時,天下和洽,諸侯、四夷莫不賓服,效其貢職。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製也;非唯其德薄也,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羽戰滎陽、成皋之間,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絕,傷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於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侔也。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立具也。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者也。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鬥,不扼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勝也;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帝問群臣。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陽東有成皋,西有、澠,倍河,鄉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問張良。良曰:“洛陽雖有此固,其中小不過數百裏,田地薄,四麵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關中左、函,右隴、蜀,沃野千裏;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麵而守,獨以一麵東製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裏,天府之國也。婁敬說是也。”上即日車駕西,都長安。拜婁敬為郎中,號曰奉春君,賜姓劉氏。

  [13]故齊國人婁敬去防守隴西,經過洛陽,解下綁在車前牽引的橫木,穿著羊皮襖,通過齊人虞將軍求見高帝劉邦。虞將軍想要給他穿華麗鮮亮的衣服,婁敬說:“我若穿的是絲綢,就身著絲綢去謁見;若穿的是粗毛麻布,就身著粗毛麻布去謁見,終究不敢冒昧地更換衣服。”這時虞將軍便進去向高帝報告。高帝即召見婁敬,並詢問他。婁敬說:“陛下定都洛陽,難道是想與周王朝一比隆盛威勢嗎?”高帝道:“是埃”婁敬說:“陛下奪取天下的途徑與周朝不同。周朝的祖先,從後稷被唐堯封在邰地起,積累德政善行十多代,以至於到太王、王季、文王、武王時期,諸侯自行歸附,終於滅掉殷商作了天子。到了周成王登位,周公輔佐他,才營建洛邑,因為認為這裏是天下的中心,各地諸侯前往交納土貢和賦稅,所走的道路裏程相等。君主有德行就容易靠此統治天下,沒有德行就容易由此而亡國。所以周王朝強盛的時候,天下和睦,諸侯、四方外族沒有不臣服,奉上他們的貢賦的。待到周王朝衰弱時,天下沒有誰前來朝貢,周王朝也已無法駕馭製約了。這不僅是由於它的德行微薄,而且是由於形勢衰弱了的緣故。如今陛下從豐、沛起兵抗秦,席卷蜀郡、漢中郡,平定秦地雍、塞、翟三國,與項羽在滎陽、成皋之間作戰,經過大戰七十次,小戰四十次,使天下百姓肝腦塗地慘遭殺戮,老老少少的屍骨暴露在荒野之中,數都數不過來,哭泣的悲聲還未斷絕,傷殘的人員還不能行走,就想與周成王、康王時代的隆盛威勢相比美,我私下裏認為這是很不相稱的。況且秦地依靠華山瀕臨黃河,四麵都有險要關隘為屏障,如果突然有緊急情況發生,百萬軍隊可以立即就調動停當。依靠秦地原有的基礎,憑借那裏富饒肥沃的土地,這即是所謂的天然府庫的優勢埃陛下入函穀關在那裏建都,崤山以東地區就算是亂了,秦國的舊地也仍然可以完整地據有。同別人爭鬥,不卡住他的咽喉,從後背拍擊他,是不能大獲全勝的。現在陛下如果能占據秦國的故地,這也即是扼住了天下的咽喉且又攻擊它的後背了。”高帝詢問群臣。群臣都是崤山以東地區的人,便搶著發言:“周朝統治了幾百年,而秦朝經曆兩代就滅亡了。洛陽東有成皋,西有崤山、澠池,背靠黃河,麵向伊、洛二河,它的堅固也是足可依賴的了。”高帝又問張良。張良說:“洛陽雖然有這樣穩固的地勢,但它的中心地區狹小,方圓不過幾百裏,田地貧瘠,四麵受敵,因此這裏不是用武之地。而關中地區東有崤山、函穀關,西有隴山、蜀地的岷山,沃野千裏,南有巴、蜀的富饒資源,北有胡地草場畜牧的地利。倚仗三麵險要的地形防守,隻用東方一麵來控製諸侯。倘若諸侯安定,即可通過黃河、渭河水路轉運天下的糧食,西上供給京都;如若諸侯發生變故,也可順流而下,足夠用以轉運物資。這就是所謂的堅固的城牆千裏之長,富庶的天然府庫之國埃婁敬的建議是對的。”高帝當天就起駕動身向西進發,定都長安,並授任婁敬為郎中,崐稱為奉春君,賜姓劉。

  [14]張良素多病,從上入關,即道引,不食穀,杜門不出,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讎強秦,天下振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鬆子遊耳。”

  [14]張良向來多病,隨從高帝進入函穀關,就靜居行氣,不吃糧食,閉門不出,說道:“我家的人世代做韓國的宰相,及至韓國滅亡,我不吝惜萬金資財,為韓國向強大的秦王朝報仇,使天下震動。如今憑借三寸之舌成為皇帝的軍師,被封為萬戶侯,這已是一個平民所能享有的最高待遇了,對我來說足夠啦。我隻望拋開人間俗事,將追隨仙人赤鬆子去雲遊罷了。”

  臣光曰:夫生之有死,譬猶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有超然而獨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達理,足以知神仙之為虛詭矣;然其欲從赤鬆子遊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際,人臣之所難處。如高帝所稱者,三傑而已;淮陰誅夷,蕭何係獄,非以履盛滿而不止耶!故子房托於神仙,遺棄人間,等功名於外物,置榮利而不顧,所謂“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臣司馬光曰:大凡有生就有死,猶如黑夜過後是白天一樣的必然。自古至今,原本就沒有超越自然而獨立存在的事物。按張良的明辨是非通曉事理而論,他是完全知道神仙不過是些虛幻奇異的東西罷了。但他卻要隨同赤鬆子遠遊,他的聰明智慧是可以知道的了。功勳和名位之間,正是為人臣子的人所難於長久立足之處。即如高帝劉邦所稱道的,不過隻三個才能出眾的人罷了。但是淮陰侯韓信被誅除,相國蕭何被拘禁到獄中,這不就是由於功名已達到巔峰卻還不止步的緣故嗎!所以張良借與神仙交遊相推脫,遺棄人間凡事,視功名如同身外之物,把榮譽利祿拋在腦後,所謂“明哲保身”者,張良即是個榜樣。

  [15]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15]六月,壬辰(初三),高帝大赦天下。

  [16]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將征之。

  [16]秋季,七月,燕王臧荼反叛,高帝親自率軍征討臧荼。

  [17]趙景王耳、長沙文王芮皆薨。

  [17]趙景王張耳、長沙王吳芮都去世了。

  [18]九月,虜臧荼。壬子,立太尉長安侯盧綰為燕王。綰家與上同裏,綰生又與上同日;上寵幸綰,群臣莫敢望,故特王之。

  [18]九月,高帝俘獲了臧荼。壬子(二十六日),封太尉長安侯盧綰為燕王。盧綰家與高帝是同鄉,盧綰又與高帝同一天出生,高帝寵幸盧綰,群臣沒有敢埋怨的,因此就特立盧綰為王。

  [19]項王故將利幾反;上自擊破之。

  [19]項羽過去的將領利幾反叛,高帝又親自帶兵擊敗了他。

  [20]後九月,治長樂宮。

  [20]閏九月,高帝改修長樂宮。

  [21]項王將鍾離味,素與楚王信善。項王死後,亡歸信。漢王怨昧,聞其在楚,詔楚捕昧。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

  [21]項羽手下的將領鍾離昧,向來跟楚王韓信友好。項羽死後,他就逃出來歸附了韓信。漢王劉邦很怨恨鍾離昧,聽說他在楚國,就詔令楚王逮捕他。這時韓信剛到他的封國,巡視所轄縣邑,出入都有成隊軍隊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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