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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故國

  辯機自從貞觀十九中四月至現在,幾乎是每日足不出戶地忙著寫傳譯經。一年來,真是日夜不懈,忘記了陰晴寒暑與自我。

  今天玄奘法師給假讓辯機稍事歇息,此時,他方感到自己真是力疲神竭。

  一時,辯機身心茫然,竟不知自己該前往何方。

  最後,辯機還是決定自己先回城南郊外的會昌寺去看望高慧等諸位法師,並順道去杜城參拜道嶽法師之墓。

  不想,辯機剛待一出門,無意中,卻竟然遇見一個故人。

  一時,彼此之間見了麵,都不免感到是十分地歡喜。

  原來,此人就是曾住會昌寺內,教授過辯機學梵語的,天竺的僧人雙德法師。

  雙德因為喜歡中土熔多教、多民族於一爐的寬容氣度,迷戀多姿多彩的中土文化,在華夏一住竟是十來年,直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第二故國。

  隻是在最近,因雙德見高麗、新羅與百濟等國的僧人在中土學成後,開始陸續回國弘法。

  一時,雙德不免動了思鄉之念。

  一般對一個誌誠的人而言,一番行動,往往就能生出一番事業來。雙德說動便動,打理好一切行裝,就欲即刻還鄉。

  隻是待到雙德回首往事,除了對大唐山川風物之外,最令他難忘的竟是他見過的、長安佛門中的那些傑出師朋們。

  雙德素來又是一個十分重義氣的人,他就竟跑去向長安佛門那些師朋們一一麵辭。

  雙德加上又一向特別欽佩辯機這位長安佛門傑出的英彥,更沒有不來親辭之理。

  隻是令雙德沒想到的是,他曾二次來弘福寺找辯機,均不得其門而入。

  這是因為使眾位譯經大德遠離塵囂的紛擾而能專心致誌譯經,玄奘法師請求當朝國主太宗派兵把守弘福寺的山門,其間也一律不放閑雜人員進來幹擾翻經院的譯經事宜。故此,弘福寺的眾學僧為了一心翻譯龐大的佛經部,對外一直都處在嚴格的閉關狀態。

  今日雙德隻想試一試最後的運氣,來弘福寺找辯機辭別,不想倒真還與他相遇了。

  故人相逢,自是喜悅。

  雙德對辯機笑道:“我來這裏找過你幾次,但都因弘福寺閉關一心譯經,一律不放閑雜人進來,也不許傳遞任何消息來。我也沒奈何了。不想現來得正好,正逢弘福寺啟關。隻是今日,為什麽辯機兄弟也有空閑,出得這個門來?”

  辯機就將玄奘法師的話,對他說了一遍。

  雙德聽罷辯機出門的緣由,連忙說道:“很險!晚了一步,隻怕此生就沒有與辯機兄弟再見麵的機緣了。”

  說罷,雙德便將自己即將啟程歸國之事,對辯機說了。

  辯機聽了,不覺又是驚訝、又惋惜地說道:“好端端的,法師你為什麽竟要去了?”

  雙德歎了一口氣,神情悠悠地說道:“從頭至尾算來,我入中土遊曆,不覺間也是十多年過去了,真有樂不思蜀之感。可我看貴國的譯經事業開展得是如火如荼。再說,我近期又見新羅、高麗、百濟等國的佛門同道人,也有學成陸續歸國弘法的,我竟也有些坐不住了,想回到自己的故國做一些事情去。雖然說,現在我的故國的國事還有些紛繁不定;但是,如收集原始佛經這樣的事情,也是需要有人去收集一卷算一卷的。我現在常想,每每多遺失一卷原典,便對我釋門是一種無可彌補之損。故此,我現在反而有一種歸心似箭的感覺。”

  辯機聽了雙德這一番話,一時,他對佛門又增添一位篤行的同道而深感欣慰。

  突然,雙德朝弘福寺裏麵張望了一眼,問辯機道:“今日玄奘大師他人還在寺中麽?”

  辯機點頭,道:“在!自去年四五月開始譯經以來,奘師幾乎可謂是足不出寺,每日每夜地譯經不輟。如果有哪有一日,因為何種原因而少譯了幾頁佛經的話,奘師都會記錄下來。第二日,也定會率我們眾人將之補譯出來。奘師他人年長我們近一倍,為譯經之事,還是廢寢忘食,日夜操勞。我們其他的眾人,更不敢生絲毫懈怠之心了。依我想來,奘師他也實在應該徹底兒靜養一二日才好。”

  聽辯機說罷,雙德竟是欲言又止,半晌,才悠然神往地歎道:“不瞞你說,在一二年前,長安道俗夾道歡迎玄奘法師花費了十七年的工夫到西域取經歸來時,我便在其中。當時,我看見玄奘法師與想想他成就的這番偉業時,我回想自己過往的所經曆的種種往事,就覺慨歎不已,更覺自己卑小可憐。”

  聽雙德說罷,辯機點頭,默然無語。

  雙德又道:“如果不是奘師的誌如堅鐵,意如金剛,怎可跨越那些無飛鳥走獸,無人煙、無食水,而且不是熱浪滾滾,就是雪山沙礫這樣一些荒涼之地取回真經?恨我們生不與佛祖同時,沒有見過真佛是什麽樣的。試問,如果現在世間還有真佛的話,難道玄奘大師不是麽?得以日日親近並追隨玄奘法師這樣的高僧,辯機兄弟真是好造化。”

  辯機點頭,半晌才對雙德道:“對奘師的崇敬,我也與你同感。奘師是如此地任勞任怨,艱苦勤奮,精力充足,自古以來,無人能及。最令人感服的是,奘師的德業可與日月爭輝,但他凡事無不是身體力行,為人又十分溫和可親。”

  說畢,辯機又對雙德說道:“雙德法師,你且在這裏稍候片刻,說不定就有意外之事出現的。”

  說罷,辯機就轉身出門去了。

  望著辯機突然出門而去,雙德不覺發怔。

  雙德在這裏正自疑惑時,過了不久,隻見辯機進來,笑對他說道:“我去對奘師說了,雙德法師你即欲歸故國天竺之事,奘師說,他想立即就見你一麵呢。”

  雙德聽了,不禁喜出望外,歡喜異常地說道:“這才真算得上是想不到的事!我該不是在做夢罷?”

  辯機笑對雙德道:“且快些去罷,奘師正在方丈室等著我們。”

  二人便忙朝玄奘所住的方丈室去了。

  雙德、辯機剛到了方丈室門口,隻見玄奘的侍者正好出來,讓他們二人進來。

  雙德一進屋內,就隻見這間方丈室並不大,而且是非常簡潔。他又見玄奘法師氣度儒雅,麵容祥和,身著一件淺灰色樸素的袈裟,正站在那裏迎接他們。

  雙德一見著玄奘,不待辯機介紹,自己便上前朝玄奘合掌執禮道:“法師百忙之身,還分閑暇來見雙德。雙德感激之情,真是難於言表。”

  玄奘聽了雙德的話,溫和地朝他笑道:“不想雙德法師的華言,竟然能說得如此之好,難得!隻可惜聽辯機說,法師即將返回你的故國天竺去了。否則,真應該來到這裏,為我們寺裏的譯事,助上一臂之力。”

  說罷,玄奘一麵朝辯機微笑,一麵又道:“未曾舉薦雙德法師到本寺裏來助我們譯經,該算是辯機之過。”

  辯機也笑對玄奘說道:“雙德法師這人一向是無形跡可循的。我土的佛跡與山水,恐怕已被他遊曆的是十之有八九了。弟子上次與他會昌寺一別,竟又真是二、三載春秋過去了,奘師你信麽?”

  玄奘聽辯機說罷,對雙德笑道:“不過,今日你來得正好,我這裏正好有一事要請教。”

  雙德聽玄奘如此說罷,忙笑答道:“不敢當的。雙德才學疏淺,況且法師這裏人材濟濟,不亞於當年我們中印的爛陀寺,雙德我無論如何也不敢在這裏來班門弄斧的。”

  玄奘請雙德、辯機他們坐下以後,便與他們暢談起來。

  因為玄奘、辯機近期正忙於撰寫《大唐西域記》這一書,雙德又誕生中印,故有關中印風物、語言、氣候、佛教之事,自然也就是三人少不了話題。

  不知不覺,就已過了幾個時辰,三人相談得甚是融洽和諧。

  雙德從內心而言,雖然很是想多聽一聽玄奘法師的諄諄言教,但又想他難得得閑歇息這麽一二日,故自己並不敢十分久坐打攪,便起身告辭。

  玄奘將辯機、雙德送至門外。他又問雙德道:“雙德法師此次歸程路途遙遠,是一人出關?還是與人結伴而行?”

  雙德忙答道:“獨自而歸,獨自而歸。”

  玄奘沉思片刻,才說道:“路途遙遠,法師又少伴照應,自是很艱難的。”

  雙德忙答道:“不怕!想法師西行求法那麽艱難困苦的十七年都過來了,雙德我一定也要平安回到故鄉去,否則就該汗顏了。”

  玄奘聽罷,又叮囑雙德在西歸的路途上要多加珍重。

  雙德忙應了。

  不想臨行之時,雙德竟然突然學中土人行大禮節那樣,對玄奘法師莊重地連連深鞠了三躬,然後誠摯地對他說道:“大師現在率辯機兄弟等人所做這番譯經寫傳的業績,豈止是隻對大唐是功德無量?對我們國民及子孫後代,也是無量的功德。雙德就在這裏,替他們深謝大師了。我這裏就告辭了。”

  玄奘聽了雙德的話後,點頭道:“多謝雙德法師你這一番激勵之言,我與眾人還需加倍的努力。”

  說罷,玄奘又對辯機道:“辯機,且替為師的送雙德法師一程。”

  雙德忙又對玄奘說道:“法師,臨行前,雙德還有一個心願,是否可以讓我順道去參拜這寺中的譯場?”

  玄奘點頭,又轉身對辯機道:“可以,如果雙德法師發現有什麽不妥之處,請他多指正。”

  辯機忙應了,便和雙德告辭玄奘法師出來。

  二人這裏出門來,雙德笑對辯機道:“不想因此番來辭你的這個機緣,倒見了我景仰己久的玄奘法師,雙德此生何幸!”

  辯機向雙德微笑說道:“雙德法師今日來得機緣正好。”

  說罷,辯機指雙德身旁的一個側門道:“我們順道從這裏去譯場如何?”

  雙德忙笑道:“多謝指引。”

  辯機便導引雙德去弘福寺的譯場去了。

  到了寺西北禪院翻經院,隻見這裏是長廊曲繞,房屋環列,庭院靜穆,林木深茂。

  雙德朝主譯場一望,隻見一間巨大寬敞的廣屋正中安放圍成四角八張長大木案,案中置一銅坐佛。旁置一瓶正在盛開的潔白蓮花與一香爐,案上擺放了整齊的筆墨紙硯。八張長大木案的案後,又順次排列著許多茶色的坐褥。貼近四牆角處,各放了一盞插放火燭的、高大的錫燈台。兩壁各置一個碩大至屋頂書架,其內經卷羅列成行,佛籍成山。

  辯機向雙德介紹道:“這是主譯場。”

  說罷,辯機又指左右兩側的一排房屋,說道:“這邊是證義、證文、書字、筆受、綴文、參譯、刊定、潤文與梵唄等專用室。這邊是書手、役人專用室及必備品庫。”

  雙德順次一一看過,他見弘福寺西北禪院的這個譯場,真是整潔有序,物件齊備,規模龐大。不覺嘖嘖稱讚不已,連連說道,就想當年,隻怕羅什及道安大師譯場的規模,也絕不及此的。

  出了翻經院,一路上,雙德看見眼前這熟識漢寺中的一景一物從眼前經過,想著從此這些莊嚴肅穆的景物,悉將成為夢中之景時,他的心中不禁油然生出一種淒然之情:大概此生此世就再也沒有回中土那一日了罷;而自己的故國印度又將如何?它是否還是舊時的模樣?從此,隻怕自己會是心係中印兩處,魂遊兩地了。

  一時,雙德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對辯機說,但又一時不知從何處說起。

  辯機送雙德出了弘福寺大門來。二人一至寺大門外,隻見外麵是天光豁朗,萬裏無雲。

  雙德回首一望,隻見弘福寺是殿塔巍峨,院落層疊。他不禁點首,對辯機連聲讚歎道:“我好是喜歡你們大唐佛門塔院的這種建製與布局。觀之,正有我釋教那種‘深入淺出’之感。想當初,我入唐以來,在生死等諸多問題上,都是何等地煩惱和無明,現在,竟然也豁達許多。看來,入唐十來年,我真是大不枉此行了。”

  辯機聽了雙德的話,也點頭,默默地說道:“生老病死,件件為大事。不深入其中,不脫離其外,便不會有這番深切的體會。聽雙德法師說不枉此行,我真是為你感到由衷地欣慰。”

  雙德未答,沉默半日,他方朝辯機合掌,致謝道:“討擾辯機兄弟半日,我這就告辭了!”

  說罷,雙德又歎一口氣,抬頭看定辯機道:“可慕辯機兄弟生長在一好境,自有一展好身手之時。我深信,辯機兄弟自會萬分珍惜現在貴國佛門這種大規模翻譯佛經的罕奇機緣,成就一番不俗業績的。兄弟你且記住雙德我說過的這一句話,這一生不論如何,凡事努力盡心了,便是一種無上的至福了。”

  聽見雙德這一番發自肺腑的勉勵之言,一時真令辯機從內心感激不已。

  半晌,辯機才對雙德說道:“我定會記牢雙德法師的這番話,在翻經院裏,更是加倍精勤不懈地做事情的。”

  聽辯機說罷,雙德在無意中又看了辯機一眼,見他雖然還是如從前那樣的形容清華,英姿拔俗,隻是麵龐瘦峻,發間飛霜。

  一時,雙德想辯機今年也才不過三旬而已,但他的頭上已有白發叢生之時,他不免連連驚呼道:“辯機!辯機!我的兄弟!近來你定然是過度地苦心勞神,頭上已有華發早生了。”

  辯機聽了雙德的關切,伸手一摩挲自己頭頂上長出來的寸發,然後微笑地說道:“是麽?最近隻顧忙碌,又該剃發了。”

  雙德憐惜地看著辯機,歎一口氣,然後十分關切地說道:“你們這裏的眾人,也莫隻顧拚命地埋頭一心譯經,而太不顧惜自己了。”

  聽雙德說罷,辯機默然無語,暗思道:“雙德!雙德!時不我待!你如何知道於我,未來的時日,也許是所剩不多了。”

  辯機這裏沉默半晌,才對雙德道:“難得我今日得閑,讓我索性送雙德法師你出城去罷。”

  雙德忙止住了,說道:“你辛苦一年多了,難得才歇息這麽幾日。況且,依你們中土人的話說,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凡事還是總須化繁為簡才好。”

  說畢,雙德又朝辯機合掌,致禮道:“辯機兄弟多保重,再見罷,此生不見來生見!”

  說罷,雙德一揮手,便猝然辭去了。

  辯機望著雙德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沉重悲悵,自有一種這是生死離別之感,但也惟有在心中默念“珍重”、“珍重”而已。

  辯機覺得現在十分欣慰的是自己將來無論在何時何地,一想到這位古道熱腸的異國他鄉的同道,內心都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正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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