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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嶽陽不僅是湖南米穀的盛產之地,是商品米穀的重要來源,而且地當洞庭湖和湘江水道通往長江的咽喉要地,是湖南米穀外運長江流域各省以致全國各地的必由之路。正因如此,所以張頌臣特意在這裏投巨資,設立了碼頭、倉庫、購銷店鋪、加工設施一應俱全的分行,並委派與自己情同手足、義比金蘭的得力幹將薑耀農總負其責。如今,這苦心經營了數十年的嶽陽分行完全被摧毀了,薑耀農及其手下的四十多名員工也死了,這是多麽慘重的損失啊!這事,張頌臣不能不管。因此,他當即把總行的事物稍稍安排了一下,便帶著薑耀成、楊金根、薑鶴卿、徐澤行急急忙忙地趕赴嶽陽。

  一到嶽陽,張頌臣便忙著重新安葬薑耀農和四十多名員工。他給他們重新買了一塊麵積比較大、地勢相當好的墓地,給他們重新買了用上好杉木做成的棺材,給他們重新舉辦了隆重、肅穆的喪事,還給他們的家屬分發了相當豐厚的撫恤金。他這麽做,當然花了很多錢,但他認為值得。

  張頌臣認為這樣做值得是有道理的,因為厚葬死人從來都是為了活人。他的做法顯然寓有深意,那就是做給活人看,讓活人感激他,跟隨他,忠於他。他曉得,自己的嶽陽分行是不能不重建的,而要重建分行,就必須有人力可用。人力從何而來呢?在城市被毀、萬事待興、人手格外緊張的戰爭時期,米行用人的來源,其實隻有兩個方麵,那就是舊有員工和已故員工的家屬子女。張頌臣厚葬死者果然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舊有員工人人感奮,更加賣力地為米行做事了,而已故員工的家屬也紛紛把成年的子女和親朋戚友送到米行來了。結果,當時很多工廠、企業都招不到工,困於無人可用,而嶽陽分行卻人氣獨旺,很短的時間內就恢複了以往門庭若市、熱鬧紅火的局麵。

  有了人,事情就好辦了。張頌臣對舊有的、新來的所有員工進行了一番深入細致的考察,根據他們各自的特長和喜好,把他們安排到了碼頭、庫房等各個工作崗位,然後又從他們中間選拔了一批臨時負責的骨幹。張頌臣的最大特點就是喜歡人才,善於發現人才,能夠不拘一格地選拔和重用人才。徐澤行在嶽陽分行工作幾十年了,從來沒有人正眼瞧過他,總覺得他實在是太一般了,不堪重用。但通過這一次戰亂,張頌臣卻慧眼識英雄,看出了徐澤行是一個難得的人才,具有許多一般人所很難具有的獨特優點,如不謀私利、頭腦清醒、臨亂不慌、處事不驚、敢作敢為、有擔當、有智謀、有見識、有膽量、有大局觀念、有和鬼子打交道的勇氣和經驗、有處理難事和駕馭眾人的能力等。他覺得在戰爭這種特殊時期,就是要用徐澤行這種有特殊才幹的能人,於是便破格提拔他為嶽陽分行總管。對於張頌臣的這一任命,很多人感到突然,就連薑耀成都有些想不通。他對張頌臣說:“大哥,徐澤行由一個普通辦事員突然拔升為總管,恐怕不大妥當吧?能力夠不夠且不說,人望也難服眾啊!我看不如把耀宗派來兼任一兩年主管,先讓徐澤行當個副手吧!徐澤行要是真有能耐,完全拿得下這一大攤子,過一兩年再提也不遲呀,對不?”張頌臣卻不同意薑耀成的意見。他大手一揮,堅定不移地說:“這個人,我看得準,信得過!”

  把幾件要緊的大事料理完畢後,張頌臣本想再親自過問一下碼頭、庫房、船隊的重建工作的,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他得到徐澤行報信是1939年6月底,帶著薑耀成等人從長沙趕到嶽陽是7月初,而如今卻已經到了9月初了。日本鬼子進攻長沙的準備已經做好了,戰爭隨時都可能爆發,形勢日趨緊張,他要是再不走的話,就很有可能在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內回不去長沙了。長沙是米行總行的所在地,米行的大事堆積如山,大家都在急等著他回去拿主意,定盤子,他怎麽能長久待在嶽陽呢?

  張頌臣心急如火,做夢都想拔腿就走。但他想走,卻無論如何也走不成。為什麽呢?因為嶽陽周邊所有的道路和可以通行的地方都已經被日軍嚴密封鎖了。從嶽陽去長沙有水陸兩路。陸路必須過新牆河,而新牆河一線是日軍的前沿陣地,那裏深溝高壘,碉堡林立,幾乎寸步難行。水路主要是湘江水道。而對於湘江水道,日軍也采取了嚴密的封鎖措施,如派全副武裝的兵輪在湘江裏晝夜巡邏,在湘江沿線設崗放哨,埋伏重兵,在琴棋望、老鼠夾、白魚岐、田營鎮等關鍵水道的要害處埋設水雷等。對於嶽陽附近的水麵,日軍的封鎖更加嚴密。他們明令禁止中國船隻駛近和停靠岸邊,甚至對許多民船,包括漁民的船和商船,也實行強令封存或扣留。這樣一來,嶽陽城附近的水麵上就幾乎找不到一條中國的船了。沒有船,張頌臣又怎麽能回得了長沙呢!

  水陸兩路都走不通,張頌臣絕望了,一向足智多謀的薑耀成和徐澤行也無計可施了。三個人都很著急,以致夜很深了還睡意全無,坐在一起喝悶酒,幹瞪眼。這時,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薑鶴卿的身子擠了進來。他走到張頌臣麵前,抬頭看了一眼,喜滋滋地說:“老板,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興許對咱們回長沙有好處!”

  張頌臣就像打了嗎啡針,眉頭立馬舒展了。他猛地坐直身子,探著頭問:“是嘛,有這樣的事?快說,什麽事呀?”

  “是這樣啊,”薑鶴卿笑了笑,忽然又停住笑,變得嚴肅起來,“我有個侄子叫薑濟木,原來跟著他師傅在湘北縣城水關碼頭做渡船生意,後來又跟著他師傅回了老家。他師傅姓田,老家就在新牆河南岸不遠的田營鎮。我想,田營鎮離這裏不遠,田家又有現成的船,去找找他們,興許能對咱們回長沙幫得上忙——”

  “喲,這可真是個大好事!鶴卿,這麽大的好事,你怎麽不早說呀?”張頌臣說。話裏似乎有一點埋怨的意思。

  薑鶴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嗨,我都好幾年沒回過家了,原來根本就不曉得有這件事。一次跟我耀宗叔閑聊時,他說我娘曾經求過他,要他派人到田營鎮去找找我侄子薑濟木,我這才曉得我侄子薑濟木已經到了田營鎮。說真的,這事不是我娘親口跟我說的,我耀宗叔也沒把找侄子薑濟木的事交代給我,所以我也就沒對這事上心,今天要不是碰到了急茬,我隻怕還想不起來呢!”

  “嗬嗬,你別解釋,我不埋怨你,”張頌臣大大咧咧地笑了,“既然薑濟木就在田營鎮,那你就趕緊去找找他吧,看他能不能想個辦法幫幫我們的忙!”

  “我去行,可是不認得路,就怕……”薑鶴卿囁嚅道。

  “不認得路沒事,我認得路,”徐澤行突然插話,“田營鎮我很熟,去過好幾次的。這樣吧,我陪你一起去!”

  “好,你陪他去更好,”張頌臣朝徐澤行點點頭,“澤行,辛苦你了!那這樣吧,你們兩個現在就動身吧!夜裏走,更安全些!”

  “謔謔,夜裏可不能走,不安全!”徐澤行連連搖搖頭。

  “是嘛,夜裏不安全,那為什麽?”張頌臣眼睛瞪得老大。

  “明擺著,鬼子也曉得夜裏容易出事,所以盯得特別嚴呀!不信你出門看看,滿大街都是鬼子,一個個都瞪著大眼盯人呢,稍有不順就把人抓起來打,甚至槍斃!”

  “那好,你們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走!”

  “一早走?一早走也不行!”

  “喲,一早走也不行,那為什麽?”

  “毫無疑問,鬼子睡了一夜的覺,精力充沛,盯人盯得緊呀!”

  “謔謔,夜裏走不行,一早走也不行,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呀?”

  “中午吧,”徐澤行斬釘截鐵地說,“鬼子忙一上午了,到中午時也就累了,精力開始分散了。我們那時候走,也就安全多了。”

  第二天中午吃完飯,徐澤行和薑鶴卿就每人挑著一副擔子出發了。那擔子是徐澤行特意準備的,裏麵裝滿了魚肉、蔬菜和水果。一出門,徐澤行就搶先走在頭裏。他要薑鶴卿跟著他走,少說話,少拿主意,千萬不可自作主張,一切都看他的眼色行事。進了街,徐澤行就專挑人多的地方走,見了鬼子就主動往跟前靠。他一會兒嘻嘻哈哈地跟鬼子搭拉話,一會兒問鬼子要不要買蔬菜、魚肉,一會兒詢問鬼子做飯的地方在哪裏,一會兒又從籮筐裏拿出幾個水果來,主動遞給鬼子吃。還別說,徐澤行的這一套真正是起作用。鬼子們見了他,也都很熱情,紛紛跟他打招呼,給他讓路、放行。結果,沒花多長時間,他就領著薑鶴卿順順利利地出了城,安安全全地來到了新牆河邊。

  新牆河並不寬,最多十來分鍾就可以走過去。看到平靜的河水在眼前緩緩地流動,薑鶴卿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臉上也漸漸地浮起了一絲笑容。他覺得,一道最難的關口似乎已經過去了,眼前馬上就是平安大道了。但在這時,徐澤行卻忽然變得異常嚴肅起來。他斜眼掃了一下薑鶴卿,低聲說:“快跟我來,進蘆葦叢!”

  徐澤行一彎腰鑽進蘆葦叢,把擔子一放,就一P股坐在地上了。薑鶴卿詫異地問:“怎麽,咱們不過河了?”

  “過河?這時候哪能過河呀,”徐澤行眼睛一瞪,滿臉肅容,“你沒看見鬼子的崗哨、機槍是吧?那可多的是呀,全都藏在附近的樹叢、地洞、屋頂、牆壁後頭呢!你看不見鬼子,鬼子可看得見你喲!隻要你一腳踏進河裏,他就一梭子子彈掃過來了。嘿嘿,到那時候呀,你就跑不了嘍,身體準成篩子了!”

  “那咱們什麽時候過河呢?”

  “晚上!”

  “現在呢?現在幹什麽呀?”

  “現在幹什麽?當然是休息嘍,”徐澤行歪著腦袋看著薑鶴卿,“現在是多麽好的睡覺時間呀,來、來、來,躺下踏實睡吧,到時候我叫你!”

  徐澤行把扁擔橫著放在地上當枕頭,身子一歪,側著躺下了。不一會兒,他就睡著了,還打起了小呼嚕。

  薑鶴卿也躺下了,但他卻怎麽也睡不著,腦子裏時不時地浮現出許多人的身影,一會兒是娘,一會兒是侄子薑濟木,一會兒是老板張頌臣,一會兒又是凶神惡煞的鬼子。他就這麽靜靜地躺在地上,一邊漫無邊際地瞎想,一邊睜眼看著天。眼看著太陽下山了,眼看著天色變黑了,眼看著星星出來了,眼看著月亮從頭頂上慢慢地飄過去了,他還是睡不著。大約到了下半夜吧,他忽然來睡意了,上下眼皮直往一起合,但這時卻又聽到耳邊有喊聲了。

  “鶴卿,過半夜了,該走了,快起來吧!”徐澤行把嘴巴貼在薑鶴卿的耳朵上,一邊輕聲喊,一邊用手推他的肩頭。

  “呃!”薑鶴卿答應一聲,翻身坐起。

  “是這樣啊,鶴卿,”徐澤行把兩隻手合在一起,做成喇叭狀,捂在嘴上,“咱們這就過河,一路上,特別是下水後,千萬要小心,任何聲音都不能出。籮筐和裏麵的東西就全都不要了,隻帶上扁擔,下河後就撐著扁擔走。另外,還要注意鬼子的探照燈,看到燈光快要掃過來了,就得趕緊蹲下身子往水底下藏——”

  “好嘞!”薑鶴卿答應。他心裏又緊張又興奮。

  兩個人從蘆葦叢裏鑽了出來,貓著腰,快速地跑到河邊,一伸腳,踏進了水裏。得虧徐澤行提醒得及時,水裏的鵝卵石果然又多又滑,薑鶴卿用扁擔牢牢地撐住了河底,這才保持住了身子的平衡,沒跌倒在水裏。

  新牆河的樣子就像喇叭,上遊河麵很窄,越往下走就越寬。渡河的地點是下遊的最盡頭,即與湘江連接的河口處,那裏的河麵是最寬的。選擇這個地方渡河,是徐澤行的主意。那麽,他為什麽要選擇這個地方渡河呢?原來,這裏的河麵雖比較寬,但河中的蘆葦沙洲也比較多,有地方藏身,而且這裏的水也比較深,人好往水下躲。鬼子在河邊架設了很多探照燈,不停地往河麵上進行交叉照射,倘若沒有地方藏身,那就非被探照燈發現不可。

  徐澤行領著薑鶴卿在河裏小心翼翼地走著,遇到探照燈照過來了,就往蘆葦叢裏一鑽,實在來不及了,就身子一矮,連腦袋一起沒入水裏。他們就這樣躲躲藏藏,時停時走,好不容易才躲過了鬼子的探照燈,走過了新牆河。

  新牆河南岸是中國軍隊的駐地。一上岸,薑鶴卿就長出一口氣,喜滋滋地往大路上走。徐澤行一伸手,拉住了他,低聲說:“不能走大路,快進蘆葦叢!”

  薑鶴卿納悶,忙瞪著大眼問:“這邊不是咱們中國自己軍隊的駐地嘛,為什麽咱們還要躲起來呀?”

  “嗨,你也不想想,這時候怎麽能跟老總們接觸呀,”徐澤行一回頭,朝薑鶴卿掃了一眼,“咱們這是幹什麽去呀?是去田營鎮找薑濟木,對不?這個事很急呀,張老板正坐在家裏急等咱們的消息呢,半路上哪能耽擱呢!南岸是咱們中國自己的軍隊不假,但他們也在忙著修工事呀,正缺人手呢!咱們要是被他們發現了,那還不得被抓起來當勞工用嗎?”

  “哦,有道理!那,那快走吧!”薑鶴卿一頭鑽進蘆葦叢裏。

  從新牆河到田營鎮不遠,但因為是沿著湘江邊上走,一路都是在蘆葦叢裏鑽,而且還要經過很多河汊、水溝,所以走了大半天才到。天已經蒙蒙亮了,晨曦中已能看得見田營鎮那一大片黑呼呼的屋頂。忽然間,徐澤行停下腳步了。他拉住薑鶴卿的胳膊,揚手指著前麵說:“看,河裏有好多船正往田營鎮走呢,最前麵的那條船都已經靠近碼頭了!”

  薑濟木順著徐澤行的手勢一望,果然發現河汊裏有很多船。

  徐澤行忽然小聲驚叫起來:“不——不對呀,天還沒大亮呢,這個時候來那麽多船是幹什麽的?莫非、莫非是日本鬼子偷襲!”

  薑鶴卿連忙伸手扒拉開蘆葦,仔細地觀察起來。看了一陣,他回過頭來,小聲說道:“好像不是鬼子。鬼子的船都是兵輪,而這些船都是咱們中國常見的木船,而且還都是普通的小劃子(沒有船帆的小木船——下同),連船帆都沒有。”

  “不,肯定是鬼子,”徐澤行滿臉嚴肅,說話聲忽然大了起來,“你看你看,他們下船了,都端著槍,戴著頭盔呢,不是鬼子是什麽?”

  “那他們為什麽不坐兵輪坐木船呢?”薑鶴卿疑惑不解。

  徐澤行在沉思,一隻手摸著下巴頦,眼睛看著地。過了一陣,他忽然抬手一拍腦門,說:“哦,我曉得了,這是鬼子在搞陰謀,想偷襲田營鎮。他們擔心兵輪的機器轟鳴聲太大,會引起中國駐軍的注意,所以就采取了瞞天過海之計,故意不坐兵輪,而改坐小劃子。日本鬼子真他娘的狡猾呀!”

  薑鶴卿急了,連聲嚷嚷:“喲,糟了,糟了,那可怎麽辦呢?對了,咱們別耽誤時間了,趕緊進鎮裏報信吧!”

  “晚了,來不及了,”徐澤行右手一伸,使勁地摸起了後腦勺,“你沒看見嗎,鬼子都下船了,已經開始占領交通要道和進出鎮子的路口了。咱們這時候進鎮子裏去,那可就真是往槍口上撞,送死了!”

  “那咱們怎麽辦呢?”

  “怎麽辦?還能怎麽辦呀?隻能是待在這裏等機會唄!”

  徐澤行猜得不錯,日本鬼子確實是偷襲田營鎮。

  原來,占領嶽陽後,日軍即開始全力準備進攻長沙。當時,北邊的武漢被日軍占領了,南邊的廣州也被日軍占領了,武漢和廣州之間唯一還沒有被日軍占領的大城市就隻剩下了長沙。長沙成了日軍打通縱貫中國南北“大陸交通線”,進一步占領中國南部地區的主要障礙。因此,他們把最精銳的部隊——岡村寧次率領的第十一軍派駐嶽陽,並給他們配備了最好的武器彈藥,下決心不惜血本拿下長沙。日軍第十一軍駐紮嶽陽後,即開始不斷地對駐守在新牆河南岸的中國守軍展開進攻。但是,他們的進攻卻一次又一次地遭到了中國軍民的迎頭痛擊。湖南人民愛國,有血性,鬥誌頑強,不服輸,這是普天之下有口皆碑的。他們和駐守在當地的中國軍隊——第九戰區的官兵們同仇敵愾,齊心協力,共同在新牆河南岸構築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給了日本鬼子以沉重的打擊。日軍多次進攻都沒有占到任何便宜,便改策略了。他們想由水路南下,攻占湘北縣最北端和最西邊的琴棋望、青山、白魚岐、田營等村鎮,然後繞過新牆河防線,從背後偷襲中國守軍。而為了達到這一卑鄙目的,他們便采取了掩人耳目的疑兵之計,特意選擇在夜裏行軍,並用沒有機器轟鳴聲的小木船運兵。

  日軍這次偷襲,動用了整整一個旅團,足有四千人馬。發現敵人來襲,駐紮在田營鎮的中國軍隊急忙奮起應戰。他們和日軍殊死搏鬥,子彈打光了就拚刺刀,刺刀用壞了就徒手肉搏,打得非常勇敢、頑強。但可惜他們隻有一個連外加一個排,不到二百人,兵力實在太過單薄,而且又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倉促應戰,結果死傷慘重,幾乎全部壯烈犧牲。最終,田營鎮被日軍占領了。

  占領田營鎮後,日軍即開始對當地的百姓進行肆無忌憚的燒殺、奸淫和擄掠。他們端著上了刺刀的長槍,挨家挨戶地砸門。門砸不開,他們就用腳踢,用槍托撞擊。腳踢不開,槍托也撞不開,他們就放火燒,用手榴彈炸。一旦門弄開了,他們就三五成群地一擁而入,見了拿得走的東西就搶,見了婦女就強奸,甚至連奄奄一息的病人也不肯放過。

  屠坊的工作是最辛苦的,經常天還沒亮就得殺豬,把一天要售賣的豬肉統統準備出來。這天一大早,田屹就來到屠坊,開始和薑濟木殺豬了。殺豬的工作很繁瑣,要去除豬毛,要開腸破肚,要砍開豬肉,還要剔除骨頭,頗費時間。兩個人忙了一早晨還沒收拾利落,這時卻已經是全鎮槍聲四起,一片混亂了。大街小巷裏到處都有鬼子的皮鞋聲、吆喝聲、謾罵聲以及百姓們撕心裂肺的哭叫聲。田屹惦記著躺在病床上起不來的靳嫂,急忙向薑濟木交代了一下,抄起一把砍骨頭的大砍刀,拔腿就往家裏跑。

  屋門虛掩著,屋裏喘息聲大作。田屹進了屋,一眼便瞥見一個光著身子的鬼子正趴在靳嫂身上。他勃然大怒,幾步衝了上去,左手抓住鬼子的胳膊使勁一拽,右手揮刀照準鬼子的脖子猛力一砍。一瞬間,那鬼子的腦袋就和身子分家了。

  田屹看著靳嫂,淚水嘩啦啦地往下流。他一邊幫靳嫂蓋好單子,一邊哽咽地說:“我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靳嫂滿麵潮紅,氣喘籲籲。她伸手指指裏屋,吃力地說:“快,快,小、小穎——”

  田屹猛然一驚,抄起大砍刀就往裏屋衝。果然,小穎已經遭到暴力了,一個鬼子把她壓在了地上。一股怒火從心頭衝起,田屹猛地抬腳踹向鬼子,然後高高舉起大砍刀使勁往下一劈。刹那間,鬼子的胸膛便劈開了,鮮血噴湧而出。

  “快,穿好衣服,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去照看你娘!”田屹對小穎交代了一聲,拿著大砍刀就往外屋跑。

  剛到外屋,門外就傳來了一陣雜亂的皮鞋聲。田屹知道,又有鬼子要進門了。他急忙一閃身,躲在了門後頭,並把那把大砍刀高高地舉在手中。很快,一個鬼子就端著長槍進門了。但他剛一露頭,田屹的刀就已往下砍了。這一刀由於是從上而下直劈,所以力道特別猛,那鬼子還沒來得及回頭看,脖子便已斷成了兩截,而身子也很快撲倒在地上了。

  看著鬼子倒在地上,田屹大喜。他伸手將門掩好,仍複舉起大砍刀,躲在門後。沒多久,第二個鬼子便到了。那鬼子抬腳一踢,踢開了屋門,隨即便端著槍往屋裏走。田屹早做好準備了,從側麵衝了過來,舉起刀,照準他的腦袋,使勁劈了下去。然而,由於一早就殺豬,剛才又砍倒了幾個鬼子,田屹的力氣差不多用盡了,手有些發軟,所以這一刀沒能劈著鬼子。鬼子抬手一舉槍托,格住了他的砍刀。田屹急忙縮手收回砍刀,準備再次進擊時,鬼子的刺刀刺中了他的胸部。他腿一軟,倒在了血泊之中。緊接著,又有好幾個鬼子進門了。他們一擁而上,把田屹抓走了。

  薑濟木擔心師傅家裏出事,簡單收拾了一下屠坊,就趕緊往他家跑。一進家門,迎頭便看見小穎跪在靳嫂床前,手裏捏著一把剪刀,刀尖正對著喉嚨。薑濟木大驚,一個箭步竄到小穎身後,伸手就把剪刀奪了過來。

  “把剪刀給我,把剪刀給我,”小穎一邊哭,一邊伸手奪剪刀,“我沒臉見人了,活著有什麽意思呀,還不如死了痛快!”

  薑濟木曉得家裏出大事了,一把抱住小穎的肩頭,失聲痛哭。

  “別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靳嫂盯著薑濟木,臉頰朝紅,聲音有氣無力,“來,濟木,把剪刀給我!”

  薑濟木手一伸,把剪刀遞了過去。靳嫂接過剪刀,一反手,把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喉部,隨即氣喘噓噓地說道:“你們兩個要是不聽我的話呢,我現在就死在你們麵前!我死了,你們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吧,反正我也看不見了,管不著了!你們兩個要是不想我現在就死在你們麵前呢,那就乖乖地聽我的話,按我說的去做!”

  薑濟木和小穎大驚失色,連忙齊聲答應:“我們聽話!我們聽話!”

  “聽話就好,”靳嫂長出一口氣,“那就跪下吧,我有話說!”

  薑濟木連忙拉著小穎跪下了。

  “死是最容易的,但死有什麽用呢,”靳嫂不停地喘著粗氣,“我們家已經家破人亡了,這血海深仇還要靠你們兩個去報啊!你們兩個要是死了,這仇誰報呢?田營鎮被鬼子占領了,這家不能要了,你們兩個要為家裏報仇,那就得遠走高飛,明白嗎?所以呀,你們兩個現在就得走,趕緊走,往長沙方向走,走得遠遠的!”

  “不,我不走!我走了,娘怎麽辦呀?”小穎邊哭邊說。

  “傻孩子,我還能活幾天呀?你不走,就能救得了我的命嗎?我反正是要死的人了,你又何必為我搭上一條命呢!乖孩子,快跟你濟木哥走吧,再晚了,路都被鬼子堵死了,可就麻煩了!”靳嫂邊說邊喘。

  “不,我不能丟下娘不管!要走的話,就一起走!我攙著娘走……”小穎哭喊道。

  “你不走是不?那好,我死給你看!”靳嫂手一抬,把剪刀對準了自己的喉管。

  小穎大驚,臉色都嚇白了。她趴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哭叫道:“好、好、好,我走,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濟木,趕緊帶小穎走!再不走,可就真的走不成了,怎麽那麽磨磨蹭蹭呀!”靳嫂突然像換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又急又大。

  靳嫂已經急了。薑濟木怕她出事,連忙拽著小穎的胳膊往外走。但剛走到門口,靳嫂又忽然喊了起來:“濟木,你過來,師娘還有幾句話交代!”

  薑濟木連忙轉身走過來,朝著靳嫂跪下。

  靳嫂麵容異常嚴肅,眼神盯在薑濟木的臉上一動不動。盯了好一陣,她才柔聲說道:“孩子呀,小穎的心思你曉得,我和你師父的心思你也曉得。但如今情況不同了,小穎不幹淨了,配不上你了,因此我也不指望你和她能成了。小穎命苦,在這世上沒親人了,你就把她當妹妹看吧,幫我和你師父照護照護她,好嗎?”

  “師娘,不用說了,”薑濟木趴在地上使勁磕頭,“我心裏頭有小穎,隻有小穎,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永遠都會是這樣。這一輩子,我會永遠對她好的,絕對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師娘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田家屋後是一片水稻田。水稻田的旁邊有一條河汊。河汊裏長滿了蘆葦。薑濟木拉著小穎的手一路急跑,到了水稻田邊,便一躬身鑽了進去。他們把身子緊貼著地麵一步一步地往前爬,等爬過水稻田了,便一躍而起,跳進了河汊,鑽進了蘆葦叢。那些河汊不寬,水流也不急,看似容易安全渡過,其實是危險萬分。河汊裏的水情十分複雜,淤泥很深,有的地方甚至能沒及肩背。河汊裏的螞蝗特別多,人的動作稍慢,它們就會纏上你的身子,叮得你百孔千瘡。河汊裏的蘆葦也長得又多又高又密又粗壯,纏得人難以行走,有的地方簡直無法下腳。因此,薑濟木和小穎在蘆葦叢裏走,不得不格外謹慎,一邊要用腳探路,一邊要用手拍打螞蝗,一邊還得不斷地把橫七豎八的蘆葦掰開。他們就這樣提心吊膽地找路走,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河汊上遊。河汊上遊的河麵比較窄,水比較淺,淤泥也最少,因此比較適合渡河。兩個人手牽著手試探著邁入河汊中,想從那裏走到對岸去。但就在這時,忽然響起了槍聲,一粒子彈落在了小穎身邊的河水中。小穎嚇了一跳,腿一軟,一下子趴倒在薑濟木的懷裏。

  薑濟木也嚇了一跳。他抬頭一看,隻見河汊下遊的岸邊站著一個鬼子。那鬼子正端著槍向他們瞄準呢。顯然,剛才那一槍就是他放的。鬼子離得很近,手裏有槍,而薑濟木和小穎又正好站在河汊中間,暴露在鬼子的槍口下,這情況就非常危險了,薑濟木不覺急出了一身冷汗。這怎麽辦呢?薑濟木抱著小穎,不知所措。

  突然,附近又想起了一聲槍響。薑濟木不自覺地朝鬼子站的那地方看了一眼,卻見那鬼子已經倒在地上了。

  “喲,鬼子被打死了,這槍誰放的呀?”薑濟木一驚,側轉頭一望,猛然發現四五丈遠的蘆葦叢中站著一個人。那人一身軍服,灰衣灰帽,腰上係著皮帶,手裏拿著一支短槍,正朝自己笑著呢。顯然,這一槍就是他放的。

  “鬼子是你打死的吧?”薑濟木看著那人問。

  “是,你們快走吧,”那人點點頭,“聽到槍響,還會有鬼子來的!”

  “謝謝你啊!”薑濟木說。

  “不用謝!”那人一邊說,一邊伸手撓頭。就在這一刻,薑濟木一眼瞥見他左耳底下的臉上有一塊寸把多長的傷疤。

  薑濟木攙著小穎走過了河汊,平安地到達了對岸。

  到了河汊對岸就安全多了。那裏也有很多蘆葦叢,隱蔽性非常好。兩個人鑽進蘆葦叢裏,什麽話也不說,隻一個勁地找路走。蘆葦越來越密,離河汊也越來越遠。他們正走著,突然間,不遠處傳來了喊聲:“濟木!濟木!是薑濟木嗎?”

  “奇怪,這地方怎麽會有人喊我呀?”薑濟木一愣,忙停下腳步張望,隻見人影一晃,蘆葦叢中鑽出來一個人。那人正是自己的親叔叔、已經三年沒見麵的薑鶴卿。

  薑鶴卿兩隻手不停地扒拉蘆葦,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了。他後麵跟著徐澤行。到了跟前,薑鶴卿詫異地掃一眼小穎,又詫異地看著薑濟木,臉色十分凝重。“這是你師傅的女兒吧,”薑鶴卿問,“鬼子進鎮裏禍害這大半天了,你師傅家裏沒出事吧?”

  小穎眼一紅,淚水嘩啦啦地往下流。薑濟木看一眼小穎,拽著薑鶴卿的手走到旁邊,背對著小穎,附耳小聲說:“那小姑娘就是我師傅的獨生女兒小穎。我師傅被鬼子抓走了,恐怕性命不保。我師娘得了重病,躺在床上起不來,隻怕也活不過今天了!”

  “哦,出了這麽大的事呀,”薑鶴卿低聲歎息,“那你們這是?”

  “師娘怕小穎遭鬼子毒手,就要我帶著她遠走高飛。對了,卿叔,你不是在長沙米行裏上班嘛,怎麽到這裏來了呀?”

  “嗨,一言難盡!鬼子攻占嶽陽了,福湘米行的嶽陽分行幾乎完全被摧毀了,就連分行的負責人都被炸死了。老板要料理後事,重建分行,便帶著我們幾個到嶽陽來了。但沒想到,我們來了,卻回不去了。鬼子封鎖了新牆河,陸路就是死路一條。鬼子又把老百姓的船隻全都扣押了,沒有船,水路也走不通。我們實在沒辦法了,隻好來找你,想求你幫忙找條船,再找一兩個水性好、會使船的水手,把我們送到長沙去。”

  “哦,原來是這樣,”薑濟木沉吟,“船倒是現成的,就停在前頭那河汊裏。隻是現在到處都有鬼子看著,哪開得出船來呀!”

  薑鶴卿伸手撓撓頭,歎口氣說:“唉,我們命不好,正趕上鬼子進攻。白天肯定是不行的了,就看晚上有沒有縫子可鑽!沒辦法,濟木,這忙你得幫,張老板是個好人!”

  “這我曉得,”薑濟木點點頭,眼光一閃,掃了一下薑鶴卿,“要不這樣吧,卿叔,咱們先在蘆葦叢裏躲一躲,晚上再找機會!”

  田營鎮的最西頭有一片沙灘地。這時候,那沙灘地上裏三層外三層地站滿了人。最外頭的一圈是鬼子的衛兵。他們端著上了刺刀的長槍,一個個橫眉怒目,凶神惡煞。衛兵裏麵的這一圈是田營鎮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裏麵還有不少是抱孩子的婦女、撐拐棍的老頭老太太。他們都是鬼子拿槍硬逼來的。最裏頭的那一圈有幾棵樹,樹上都綁著人。那些人都是田營鎮的百姓,因為對鬼子的燒殺搶掠不滿,所以被鬼子抓來了。樹旁邊站著幾個挎腰刀的鬼子。顯然,那是鬼子軍官。

  一個留著人丹胡的鬼子軍官往前走了幾步,摘下長刀朝四麵一指,麵對著站在周圍的田營鎮百姓,用十分生硬的中國話大聲喊了起來:“你們的聽著,我們的大日本皇軍是為了建設大東亞共榮圈的目的而來到中國的。大東亞共榮圈,你們的知道?那是王道樂土,那是我們日本人和中國人的共同的向往,大大的王道樂土。我們大日本皇軍的來中國,不是要占你們的領土,更不是要分享你們的財富,而是要無私地幫助你們搞建設,和你們一起把中國建設成繁榮富強的王道樂土,你們的明白?從今以後,你們的要大大的服從我們大日本皇軍的指揮,大大的聽我們的命令,大大的為我們做事。你們田營鎮的有些人不好,嗯,大大的不好。他們經常和我們大日本皇軍作對,甚至公開用刀殺我們大日本皇軍的士兵。”

  說到這裏,人丹胡鬼子軍官突然往後退了兩步,提起腰刀指著樹上綁著的一個人,惡狠狠地高聲吼叫道:“比如,這個名叫田屹的人就是你們田營鎮的,他就很不好,大大的不好。剛才,他拿著一把大大的砍刀殺死了我們大日本皇軍的三個士兵。現在我命令,對他實行嚴懲,剝他的皮,割他的肉,挖他的心!”

  人丹胡鬼子軍官話音剛落,一個滿臉橫肉的矮個子鬼子就拿著一把匕首,端著一個盤子走到了田屹身旁。他眯起眼,陰狠地盯著田屹的臉,揚起匕首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冷笑道:“嘿嘿,用這把刀子剝皮割肉,你的喜歡?”

  “哼!”田屹哼了一聲,就沒再出聲。他被麻繩五花大綁捆在樹上,身上一絲不掛,臉上、胳膊上、肩上、前胸、後背、大腿上到處都是被皮鞭抽打的斑斑血跡,腰腹部還不停地往下滴血。但他受了重傷,精神狀態卻還很好,臉上微微帶著輕蔑的笑,略略眯起的眼睛裏透出無比堅毅的目光。

  “謔謔,你的不說話,那就是喜歡嘍!”矮個子鬼子一邊說,一邊緩緩地向下移動刀尖。突然,他手一揮,把刀尖刺進了田屹的胸部,然後刀鋒一轉,劃了一個雞蛋大小的圓圈,片刻間一塊血淋淋的皮肉就剝下來了。

  矮個子鬼子把血淋淋的皮肉扔在盤子裏,端著盤子走近人丹胡鬼子軍官。人丹胡鬼子軍官低頭看了一眼,揮手指指站在周圍的田營鎮百姓,陰笑著對矮個子鬼子說:“不錯,你的手藝大大的好,這皮肉剝得圓圓的,倒挺像一朵花啊!去吧,拿給田營鎮的百姓們看看,讓他們的好好的欣賞欣賞!”

  矮個子鬼子端著盤子向田營鎮的百姓們走去,百姓們紛紛用手捂著眼睛四散躲開。人丹胡鬼子軍官向百姓們瞟了一眼,陰笑兩聲,一轉身向田屹走來。

  “田屹,剝皮割肉的滋味大大的好受吧?”人丹胡鬼子軍官連連陰笑。

  “畜生!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的畜生!呸!”田屹厲聲怒罵,突然“呸”地一聲吐出一口血汙來,噴到了人丹胡鬼子軍官的臉上。

  人丹胡鬼子軍官滿臉都是血汙,連嘴和鼻孔都被糊住了。他氣急敗壞,忙一邊掏出手絹使勁地擦臉,一邊尖聲大叫:“快、快、快,快一刀砍了他!”

  薑鶴卿、薑濟木、徐澤行和小穎躲藏的那地方離鎮西頭的河灘地不遠,隱隱約約地看得見鬼子們殘殺田屹和百姓們的情景。看到最親的親人被鬼子剝皮割肉,小穎急得不想活了,薑濟木也氣得快要發瘋了,徐澤行和薑鶴卿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們按捺住。

  中午時分,鬼子在河灘地上的殘殺行動才結束。他們把田屹殺害了,把綁在樹上的其他幾個百姓也都殺害了。但殺完人,鬼子們正要收兵時,情況突然大變,中國軍隊的大批援軍到了,他們從田營鎮的東部開始了猛烈的反攻。刹那間,槍聲大作,人如潮湧,整個田營鎮淹沒在硝煙炮火之中。

  這次中國援軍來得多,來得快,炮火猛,一下子便壓倒了日軍的氣勢。日軍猝不及防,又來不及修築工事固守,因而沒有抵抗多久便不得不倉皇奪路逃走。

  見鬼子們逃跑了,薑濟木和小穎連忙帶著徐澤行和薑鶴卿進了鎮。他們找了一塊門板,把田屹的遺體抬到了家裏。靳嫂也死了。她是用剪刀自殺的,刀尖刺破了喉管。四個人一起動手,拆下床板,做了兩口簡易的棺材,把田屹和靳嫂夫妻兩個埋到了屋後的空地上。

  田家的船就停在屋後不遠的河汊裏。薑濟木牽著小穎的手,領著徐澤行和薑鶴卿來到河汊裏,急急忙忙地上了船。那河汊直通湘江水道,而且路不遠。薑濟木拿起長竹竿,輕鬆自如地撐開了船,沒多久便到了湘江邊上。他提起長竹竿,用左手抓住,抬起右手指著江麵說:“卿叔、徐老板,這就是湘江了,右手邊是下遊,直通嶽陽,左手邊是上水,直通湘北。你們說,咱們往哪邊走呀?”

  薑鶴卿還在沉吟,徐澤行卻搶著說話了。“濟木,如果往上水走的話,近處有沒有水路可以繞道去嶽陽呀?”他問。

  “路倒是有,”薑濟木點點頭,“往上水走不多遠往西一繞,便是橫嶺湖。進了橫嶺湖再往西走,便是沱漣湖。到了沱漣湖,一直往北走,通過荷葉湖,就可以直達嶽陽了。這條路很隱蔽,就是有點繞遠。”

  “那就這麽走吧!繞遠也沒辦法了,”徐澤行邊說邊揮手,話說得十分堅決,“明擺著,直接順著下遊走是絕對不行的,前頭就有鬼子的船呢,對不?要是碰上鬼子的船了,那還不得被他們抓住一鍋燴了!”

  到沱漣湖時,天就黑了。那裏的水路十分複雜,河汊多如牛毛,橫七豎八,白天都難以辨認,更何況這時正是霧氣漫漫的夜裏。薑濟木一邊手拿竹竿撐船,一邊瞪著大眼四處張望,時不時地還要停下船來,低頭和小穎商量幾句。多虧小穎常年跟著父親在洞庭湖裏跑,水路非常熟,薑濟木這才不至於走錯路。

  過了沱漣胡便是下水路。順風順水,船走得很快,半夜時便趕到了嶽陽城附近的湖麵上。日軍管製極嚴,所有船隻都不許靠岸停泊。為安全起見,徐澤行便要薑濟木把船撐到城對麵的蘆葦叢裏藏起來。他要薑鶴卿和小穎留在船上休息,自己則和薑濟木遊水過湖,連夜進城接張頌臣和薑耀成。

  有了船,就有了走的希望,但緊接著新的問題又來了:張頌臣和薑耀成都是旱鴨子,根本不會遊泳,怎麽上得去停在湖對岸的小船呢?想到這問題,張頌臣滿腦子都是愁,不覺眉頭緊皺,不停地長籲短歎起來。

  徐澤行足智多謀,早已成竹在胸了。他也不解釋,隻一個勁地催促道:“快走,快走,走到湖邊,自然就有辦法了!張老板,有我劉伯溫在,你著哪門子急呀?”

  徐澤行找了兩個水性好的員工,讓他們每人扛了一塊又寬又長的木板,然後便領著大家一起悄悄地往河邊走了。到了河邊,他把木板往水裏一放,要張頌臣和薑耀成在木板上躺好,便和薑濟木以及那兩個員工下水遊泳,並分頭推著木板前進。

  還別說,徐澤行的這辦法真的不錯,又省力,又安全,又有相當好的隱蔽性。遊到半途時,鬼子的探照燈忽然照過來了。徐澤行連忙叫大家暫時停止遊動,靜靜地待在水中。探照燈那強烈的燈光在他們的身上來回不停地照,照了好一陣才移開。鬼子肯定是看到他們了,多半是見他們不動,便產生了錯覺,以為他們是漂在水中的屍體。

  徐澤行選擇的下水地點也很好,略靠上遊,可以憑借江水流動時的衝力。結果,他們沒怎麽太費勁,就把張頌臣和薑耀成送上船了。

  從嶽陽到長沙雖不遠,但一路都是逆水而行,而且隻有薑濟木一個人撐船,所以速度很慢。直到五天後,他們才在米行自己的碼頭上靠岸了。

  張頌臣回來後的第三天,日本鬼子就開始大規模地向長沙發起進攻了。這時正是1939年9月的中旬。

  日軍進攻長沙,動用了10萬精兵,主力部隊是第十一軍,司令官是出了名的悍將岡村寧次。岡村寧次很善於用兵,對中國的情況也很熟悉。他采取“分進合擊”、“長驅直入”的戰略,從北往南壓,猛烈地進攻長沙。見日軍大舉來犯,第九戰區代理司令長官薛嶽率16個軍約20萬兵力奮勇迎戰。他將一部兵力放在湘贛邊界阻擊日軍,將主力部隊部署在新牆河至長沙一線,將決戰地點選定在長沙附近,采取“逐步抵抗”、“誘敵深入”的戰略,與日寇殊死搏鬥。9月14日,戰爭在湘贛邊界打響了。18日起,日軍主力開始向湘北我軍陣地發起進攻。22日,日軍攻破新牆河防線。26日,日軍攻破汨羅江防線。然後,日軍氣勢洶洶,一路南攻,逐步推進到長沙郊外的金井、橋頭驛、撈刀河一線。這時,見良機已現,薛嶽便下令所部全線出擊。這次出擊,又猛又快,如雷霆般迅捷,給了日軍以重創。日軍孤軍深入,後援兵力難繼,結果連吃敗仗,不得不全線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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