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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紛亂

  杜王後顯然未能體諒新人的初來乍到,選擇在新年那日撒手人寰。

  隻有這樣的離去也許才能讓人永世記住:曾經有過這樣一位王後,她入宮四年,從未受到過任何封賞;她侍奉太後,猶勝過親生兒女;她節儉用度,臨行時所蓋被衾不過隻是一層棉絮;她端莊婉柔,甚至沒有嗬斥過隨身宮娥內侍。

  完美的杜王後,用她的一生換取了後世的敬仰,卻苛責了自己,勞心勞神,終年不曾舒展眉頭,隻為她心愛的男人。

  她於代國社稷有功,卻讓後宮們心生怨恨,早晚都行,為何偏選了此時。

  看著麵前的假意哀慟,我冷漠無聲。這樣的杜王後,最後都還是被人埋怨的,如果是我,會不會連著幾聲幹哭也不會有了?

  薄太後一生唯一的遺憾是她不是正宮出身,此事像塊石頭壓在她的心頭,重重的,稍有觸動就會滾落下來,當件事物大做一番周章,就像現在,杜王後的靈堂上,代宮眾人已經被太後拘禁在此跪了三天,日夜哀悼。

  她命令道如果不能悲傷達意,眾人性命堪憂。頗為乖覺的新人們隻得拿出看家本領,各自裝出悲切,間或有人會驟然出聲,引得眾人目光隨聲瞥看,又唬得把聲音壓低下去,捶胸頓足,做足了架勢。

  淚是可以逼出來的麽?我身著白衣,跪在首位,直挺著身子,卻是一滴眼淚也無,不是沒有,而是哭不出來。

  劉恒隻來過一次,也滴落些許清淚,畢竟是四年的夫妻,雖然年少,卻是結發。無奈朝堂上身不由己,想再留會兒也是不行,緩步走到我麵前,一雙白靴,已經成全了杜王後的此生。他壓低腰身,小聲說著:“替本王盡些心意吧。辛苦你了。”

  水氣蒙住了雙眼,俯身叩頭,答:“嬪妾替杜王後謝代王隆恩。”

  身後兩邊的宮人們見此也齊聲叩首附和:“謝代王隆恩。”

  我起身再不看他,專心下跪。

  劉恒站立良久,回頭看看杜王後的棺槨,長歎一聲,轉身離去,隨行的內侍也呼啦啦走了一片。

  我們依然跪著,沒有太後的命令不能起身。

  原本外臣不得入內的規矩,卻因為杜戰的突然而至打破了。杜戰來時,身後一片嘩然,有新進的美人們甚至驚呼出聲,我卻低頭,身形巋然。

  此時他的眼中隻有他的妹妹,再不是尊貴無比的杜王後,再不是高高在上劃分著君臣的杜王後,她不過是他至親至愛的妹妹,一去不還的妹妹。

  撲通一聲,他直挺挺地跪倒在棺槨前,我隨兩邊宮人一同叩首還禮,無意間卻看見清冷的銀甲上,點點水意,閃閃發亮。

  原來誰都不是插不進針的銅牆鐵壁,誰都會有傷心的時候,隻是這傷心是否包含了對世子的擔憂或者還有些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杜戰也起身麵向我拜謝,卻沒有像劉恒一樣靠近:“有勞娘娘,娘娘辛苦了。”

  “杜將軍多禮了,都是本宮應該做的。”我俯身還禮。

  他聽罷再不停留,起身快步走出靈堂。

  挺拔的背影裹著落寞和蒼涼,明明滿身傷痛卻不肯表露半分,把心掛在這樣的男人身上,注定是要淒苦的。

  我瞥了一眼身後的靈犀,她已淚流滿麵,顫顫地有些抖動。

  回身拍拍她的手,卻是無言。

  她抬頭看我,淚眼朦朧中滿是神傷。

  太後抱著世子的到來讓哭慟的聲音陡然增大,毫無防備。她緩步走到棺槨旁,將熙兒麵朝胸口捂起,隨後坐在上方的椅子上,冷眼睨著下麵陣陣哀聲。

  仍是挺身跪立,仍是半個眼淚也無。

  她登時有些不滿,卻是因熙兒在手唯恐驚嚇,不能拍案而起。

  “哀家問你,為何不哭?”太後平穩了心神,厲聲問道。

  “嬪妾在哭。”我回答得緩慢而堅定。

  終於按捺不住怒氣,猛地站起:“眼淚何在?”

  “心裏。淚在內,雖不得見,卻是哀慟至深。”我回答得依然沉穩。

  薄太後猛然抬眸,滿眼的假意痛哭者身下都墊著暄軟的衣物,隻有我麵沉似水,兀自跪立其中,硬硬地跪在地磚上。

  舒展眉頭,太後有些默然。

  抬起手對下麵說:“罷了,都散了休息吧。安寧宮的宮娥輪換著過來祭奠。”

  下麵的宮人們猶自心驚,唯恐太後暴怒,卻不料如此輕易就讓她們散去,一時間作鳥獸散,走了個幹淨。

  她低低對我:“你也起罷,回去休息,哀家和世子在這待會兒。”

  靈犀攙扶我起身,連日來的勞累雙腿已無力支撐,用胳膊支住靈犀手臂,強挺著,輕聲說:“嬪妾陪太後娘娘坐會兒。”

  薄太後不曾拒絕,默默地坐下,我也由靈犀攙扶著坐穩。

  空曠寂寥的大殿上,彌漫著香燭的氣味,辛辣嗆鼻。太後似有心事,隻怔怔地抱著熙兒,不曾注意這些。

  熙兒眨動著漆黑的眼睛,環顧四周,咿呀叫著,頻頻蹬動著小腳,似乎要下地奔跑。

  我回頭看了一眼棺槨,杜王後死前仍在思子心切,此時能見了,卻是這樣的情境,不知此時的太後心裏是否也是和我想的一樣。

  “恒兒來過麽?”太後回神,突然想起,急急地問起。

  我低頭,輕聲回答:“代王來過了,仍有些要事還……唔……”突如其來的酸意翻湧而上嚇了我一跳,這聲音也引得太後有些側目。

  強咽下,勉強笑著:“許是脾胃有些不適,太後娘娘見諒。”本以為可以掩蓋過去,無奈卻是很不爭氣,怎麽也壓製不住胃裏翻江倒海般,最後終要撐不住,慌亂地跑到殿門外吐個痛快。

  靈犀分外擔憂,沒有吩咐卻不敢在太後麵前跑出來看我,急切地向外張望。

  “去看看吧,讓你家娘娘先回宮,一會兒叫個禦醫看看。”太後下意識將手中的熙兒抱緊,勒得熙兒呼吸困難,放聲大哭起來。

  靈犀得到了赦令,慌忙跑出,卻見我跪倒在殿門外的石階上,麵前汙穢一片。

  她不敢多問,命門外的小太監趕快去叫禦醫。

  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虛弱地說:“先回宮,叫禦醫去聆清殿。”

  低頭思索片刻又叫靈犀:“另外派人去乾元殿,就說我病了,讓代王速回。”

  靈犀點頭,忙吩咐了,攙扶我回轉。

  劉恒先禦醫而到,見我麵容蒼白臥在榻上,慌了神,坐在榻邊拉住我手,又用手試探我額頭:“到底是吃壞了什麽,怎麽會這樣?”

  我虛弱地笑著:“倒也沒什麽大事,隻是靈犀不懂事,偏去煩勞代王,嬪妾若是知道她要去乾元殿定會攔住她的。”

  “別說這些,本王讓他們再去催催,怎麽還沒進宮。”

  我心驚,唯恐有其他不對之處,羞澀的笑對劉恒:“其實嬪妾回想,不曾錯吃了什麽,也許……”

  “也許什麽?”劉恒急切地問。

  我麵帶羞怯,環顧了四周,招手讓他俯身,貼在耳畔輕輕地說:“嬪妾癸水未至,也許……也許又有了身孕。”

  “真的?”劉恒欣喜,聲音也大了許多。

  我伸出手指輕聲噓他:“莫要張揚,先看禦醫怎麽說,別空高興,讓人笑話。”

  劉恒點點頭,朗朗笑著,將身體靠在榻上,讓我枕在他的腿上:“如果是那樣也可解了代宮連日來的陰霾,算是喜訊了。”

  對不住了,杜王後!為了保住肚子裏的孩子我必須借用劉恒,不能讓他為你沉痛太久,我也必須先行安排好一切;否則,來日躺在那裏的就會是我。

  張禦醫急急忙忙進來,一見劉恒與我同在,有些緊張,整理了衣袖準備見禮。劉恒不耐,說:“免了吧,先看病要緊。”

  張禦醫尷尬地搓搓手說:“謝代王,不過您要先行回避一下。”說罷轉身,有小醫案遞過一根紅線,準備診脈。

  劉恒有些怒意:“磨磨蹭蹭做什麽,本王在這兒,你直接過來診脈。”

  老禦醫有些為難:“可是……”

  “可是什麽,讓你過來你就過來,難道本王說的話還做不得數麽?”劉恒一動不動,聲音卻越來越大。

  “是,老臣遵命。”張禦醫命人搬過一個小幾,我舒展右臂,靈犀為我掀開袖子。

  張禦醫捋著胡須,閉目靜心診脈,我有些緊張,如果是還好,如果不是……“娘娘毋庸擔心,這沒什麽大礙,無非是脾胃失調所致,待老臣開些開胃消食的藥來……”

  未等說完,劉恒已經起身,一把拎起他的衣領,陰冷地問:“你再說一遍。”

  “娘娘,娘娘的病是脾胃失調,所謂脾虛則胃寒……”張禦醫顫抖著,喏喏應答,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被勒得沒了動靜。

  “混賬,什麽東西!靈犀,再去請個禦醫,不,把整個禦醫堂都給本王叫來。”劉恒的怒氣達到了頂點,我躺在床榻上,手腳冰涼,難道是我錯了?

  靈犀應聲跑了出去。

  劉恒回身走到我的身邊,輕聲安慰道:“別怕,一會兒本王讓他們都來。”

  這樣大的響動驚動了後宮,不斷有人派來打聽消息,一時間聆清殿外的回廊上黑壓壓地站滿了等候消息的人,靈犀與眾禦醫拚命擠過人牆才氣喘籲籲地走入內殿:“啟稟代王,禦醫堂六位禦醫連同張禦醫在內總共七位都在這兒了。”

  劉恒點頭,揮揮袖子,大聲說:“今日都給本王好好診了,稍有差池,仔細你們的腦袋。”

  此話一出就已經先讓各位禦醫頭上見了汗水,他們瞥見張禦醫跪倒在一旁,暗自猜測著,到底發生了什麽,戰戰兢兢地輪番上前診斷。

  這大概是漢宮和代國從來未有的事情,後宮診病不用懸線,不用遮擋,叫了全部禦醫至此,隨意察看,隻為有個準確的診斷。

  靈犀在旁替我回答禦醫提出的問題,劉恒的手溫暖厚實,帶給我些許溫暖和安慰。

  六個人思索了一番,又有些不敢確定,回頭看看張禦醫,最後搖搖頭,全部跪倒,由為首的說:“恭喜代王,竇娘娘是有了身孕,隻是時日尚淺不易查出;另外,娘娘嘔吐也確實是脾胃虛寒,須另開些調養的藥才是。”

  劉恒聞此,笑容立時呈現臉上:“這樣本王就放心了,每人封賞五百兩,都去歇息去吧。”

  他回頭,看見一旁跪倒的張禦醫,沉吟片刻:“你倒也沒錯,不過醫術不精,罰俸祿半年,回家閉門思過去吧。”

  眾人叩首謝恩,魚貫而出,靈犀負責接待。

  緊繃得弦隨禦醫的診斷頃刻斷了,我帶著欣喜癱軟在床榻上。

  夾雜在尾隨出門的人中的張禦醫別有深意地回首張望。

  我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上來。

  果然這不是誤診,他應該是受人之托,趁我日子尚淺先隱瞞過了再尋個機會將孩子弄掉,屆時死無對症,也怨不得別人。

  看來我叫靈犀去請劉恒破壞了他們原定的計劃,他們一定不能想到劉恒會請來那麽多的禦醫為我診治。

  好計謀,可惜卻碰上了我。輕哼一聲,冷笑在心。

  思及至此卻有些後怕。到底是誰?是太後?是杜戰?決不會是那些新人,她們還沒有足夠的膽量和資格敢這樣做,隻有他們倆是我心頭大患。

  劉恒見我盯著張禦醫的背影不語,以為我還在生氣,安慰道:“他也老眼昏花了,如果你還是生氣的話,就讓他告老還鄉吧。”

  “不用,他也是一時之誤罷了,更何況嬪妾此次確實與上次不同,難免的。”我勉強笑著回答。

  “你倒是大量,不過本王還是高興,這樣一來館陶就有人做伴兒了。”

  我低頭笑著,問:“那代王以為,是弟弟還是妹妹。”

  劉恒不假思索:“當然是弟弟。”

  我神色一變:“為何,是為了弄璋之喜麽?”

  “當然不是,已經有了女兒,應該再有個男孩子才好。這樣也算花果齊全了。”

  聞言我笑著拽住他的衣袖不依:“這樣說他們,嬪妾定是不依。”

  劉恒也笑著,與我拉扯起來。

  突然他身形頓住:“不可,不要亂動,以免傷了他。”

  我淡笑,眉目間含著暖意。他輕輕貼過來,在我額頭上烙下一吻:“不管是男是女,本王都很喜歡,隻要是你生的,本王都喜歡。”

  粲然地笑,閉眼享受此時。我這裏春意盎然,不過也許今晚會有人無法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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