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24章 杜戰

  雖然已是夏日,淩晨依然有些冷意。我放下筆,哈了哈氣,轉動僵硬的頸項。回頭看看,段氏已經俯案睡去,喬美人雙手抱肩,跺著腳,鼻翼抽動,雙目微赤。

  太後命我們為王後抄寫符咒,暫居安寧宮偏殿。為顯誠意,隨身的侍女不許進入。連日來,日夜更替,不曾停歇。我的青布罩服清晨保我暖意,中午卻是最熱,常常汗濕浸透後背;她倆身著薄紗便宜涼快,隻是難以抵擋淩晨清冷。

  我與喬美人相視一笑,一同看著昏昏睡去的段氏。她嬌小可愛,睡得也酣暢,我脫下外麵的罩服,給她披上。喬美人不語,隻是默默地看著我的舉動。

  不理會其他,起身走到茶案旁坐下,端起已經涼掉的茶水輕輕地抿。一股沁涼順喉而下,激得全身都跟著緊張起來。

  她坐我下手旁,端起那茶看看,怒氣直升,抬手揚於地麵,重重地將杯子置於桌上。

  “太後娘娘讓我們抄寫符咒,我們絕無怨言,隻是不能用這冷茶餿水對付我們。我們好歹也是有位分的後宮,憑什麽如此?”

  我漠漠地看著那茶水在石磚上暈開,幽幽地說:“入鄉隨俗罷,此時妹妹已經不是身處漢宮,我們既然是代國的嬪妃,就要服從代國的宮規,太後也有她的意思。”

  那日立世子之事,太後用意昭顯,現在也不過讓我們更加知道尊卑。一年過去,漢宮對我們已經慢慢淡忘,所以她才會尋到這個機會嚴加管教。薄太後在漢宮時所受的屈辱,怕是要一項一項還回來,既讓我們日子捱得辛苦,又不能挑出毛病惹怒漢宮。

  放下茶杯,看向窗外,仍有些灰暗,微風拂過,吹得抄寫用的黃紙“呼啦呼啦”作響,我歎了口氣:“接著抄吧,快要天亮了。”

  我起身走向桌案,身後傳來喬美人的聲音:“他們都說姐姐胸有溝壑,能否對妹妹指點一二?”

  回頭看她,笑得詭異:“你不怕下場如同許氏夏氏?”

  喬秀晴昂著頭,笑著說:“妹妹相信姐姐不會那麽做,即便做了也是她們罪有應得。”

  好個伶牙俐齒,卻不讓人討厭。她與夏雨嵐不同,並不是一味的阿諛,我會心一笑說:“如今最有用的就是趕快把符咒抄完。”拾起毛筆,躬身抄寫。

  喬氏默然站立片刻,也走到我身邊拿過紙筆,開始臨寫起來。

  如我們這樣的境地哪裏還用溝壑,隻是不要無端因為耽誤進程受罰就好。如果及時抄寫完畢,太後將我們放還便是最好的結果,哪敢奢求其他?

  杜王後月餘才有些好轉,我們也因為她的好轉被放,各自回宮。不過我仍然每日過來問安,喬氏與我頗有默契,我來她走,她到我回,很少碰麵。

  “妹妹辛苦了,本宮聽說,那些日子多虧幾位妹妹辛苦抄寫符咒才換回本宮性命,實在感激,不知說什麽是好。”杜王後此時已經能端坐榻上,與我聊著家常。

  我笑了笑:“哪裏辛苦了,嬪妾也是希望娘娘能夠早日好轉。”

  奶娘抱來世子,杜王後接過,麵帶慈愛逗弄著熙兒,我上前一同逗弄。熙兒麵圓紅嫩,眸子隨光轉動,看向我處,我笑著拍拍他的小手,他伸手欲抓,卻是抓空,逗得我們嗬嗬作笑。

  我有些恍神,好似嫣兒抱著劉恭與我嬉笑,同樣的景象,人卻都不見了。不知嫣兒可好,她能否適應太後的生活?劉恭呢,他是否也好,離開漢宮時他還是呱呱墜地的嬰孩兒,如今該會說話了吧。

  靈犀有時會與漢宮聯係,我卻從不問她方式。既然選擇信任,我執著如此,她也會將新近知道的統統相告,我卻很少予以置評。既然已經遠離就應該決意忘卻所有,隻是可憐了錦墨,全無她的一絲消息。不知是呂太後故意隱瞞,還是靈犀怕我擔心,從不提及此事,無奈之餘也隻能每日在心中默念,希望她一切安好。

  殿門外執事的宮娥進來道:“鎮國將軍杜戰殿外等著覲見。”

  杜王後高興,忙叫人前去奉迎。我起身,端整了衣袖,對王後深施一禮說:“嬪妾不宜會見外男,先行告退。”

  “自家親人倒也無妨,更何況,你們也是見過的,一路也算相處過,不必回避。”杜王後拉我坐下,我見推諉不下,隻得垂首坐下。

  一身銀光閃熠向內走來。入內宮,他不曾兵甲盡卸,足見劉恒對他的優待。沉重的盔甲撞擊聲有別於脂粉流香,透著硬朗,讓人眉目開闊。

  他先按君臣之禮與杜王後相見,杜王後又以兄妹之禮相還。我支身站起,杜戰未有準備,見我也在,慌亂之中又重複以君臣之禮與我下拜。

  各自坐下,我沉默不語,看著杜王後與哥哥話著家常。

  第一次仔細打量杜戰,神態剛毅,英氣勃勃,一雙劍眉直入雙鬢,滿是威武之意。聽聞杜老將軍原是高祖手下大將,隨代王分封至此,一子一女隨伴身邊。杜戰幼時承教驃騎將軍,代國初立,北方邊陲多有遊牧野蠻人騷擾侵襲,無奈杜將軍病逝,杜戰一杆沉碧寒銀槍擔起重任,領兵殺敵,一舉平獲北方七個部落,立下赫赫戰功。漢宮賞賜銀甲駿馬,封其鎮國將軍,與周嶺分領左右文武,擔起代國半壁江山,那年不過十七歲。現在看來果然了得,如此年紀有此般成就,杜老將軍泉下有知也會欣喜的。

  杜戰似乎知道我在看他,他眉頭緊蹙,回答杜後的問題也不見一絲歡顏。我笑了笑,他一直是提防我的,為劉恒,為杜氏,也為他自己。

  “妹妹,妹妹,你可聽見本宮剛剛的問話?”杜王後拉住我的衣袖,我回神,帶著歉意:“嬪妾失禮了,不曾聽見娘娘的問話。”

  杜王後掩嘴笑著:“可是因為代王幾日沒去了,妹妹才出神想他?”

  杜戰也將目光轉向於我,保持著淡而嘲弄的笑。

  “娘娘又在開嬪妾的玩笑。仔細杜將軍笑話。”我有些尷尬,喃喃地說。

  杜王後見我神色不對,也掉過話頭:“他哪能笑話別人,別人還要笑他呢。如今年紀不小了,卻仍不肯成家,知道的是他有些怪癖,人家不肯與他成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眼界高,不好接近呢……”

  “杜將軍年少有為,是我代國棟梁,自然要尋個匹配人家的女子。隻是王後娘家是天家,再加上杜將軍的人品能力,這樣匹配人家確實不好找。”我低頭抿嘴,接過王後的話尾。

  杜戰也不答言,隻是低頭不語。見此神色,我有些訕訕,也不再言語。敦厚的杜王後也接不住話尾,說不出下文。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不語,各自想著話題,端坐著,大殿沉寂下來。

  “嬪妾先行告辭了。”我起身,想要遠離沉寂。也許還有些兄妹之間的話不是我該聽的,硬坐在這兒實在無趣。

  杜王後還要相讓,我笑著婉拒。出殿,長舒口氣,攙扶靈犀步行回宮。

  路過一片水池。夏日寧靜的傍晚,夕陽霧籠,金光粼粼。偶有幾對鴛鴦遊玩於水中央,交頸梳理彼此羽毛,有著說不出的恩愛,淡淡的荷香順風飄過,讓人愜意。

  錚錚盔甲之聲由遠而近,我不願回頭。

  “娘娘留步!”杜戰抱手躬身。

  我轉麵向他,不露痕跡f 退了幾步:“杜將軍有事?”

  他不語,隻是遙遙望著遠處。我無意與他共站許久,隻是淡淡f 笑著:“將軍如若無事,嬪妾就先行告退了。”

  他輕漠一笑:“娘娘害怕?”

  “有何好怕?隻是不願無謂f 虛耗時光。”我不屑,夜幕有些濃重,起風了,我的衣袂隨風飛揚。

  “那娘娘可喜歡蓮花?”他再一次發問。

  “蓮花高潔,嬪妾不是不喜歡,是自覺配不上。”我目光不移,直視於他。

  他輕笑一聲:“娘娘如此人物仍不敢自比,他人又該如何呢?不過臣倒是聽聞有這麽一個人,清雅如蓮,可惜已經長辭人世,娘娘相必也是見過的。”

  “將軍所說的是漢宮的蓮夫人,她確實是個妙人兒,不僅高潔還很淡然。隻是嬪妾那時負責整管內務,不曾見過呢。杜將軍說得如此詳細,想來是見過的,可否為嬪妾描述一番?”我笑著應答。

  杜戰不語,探究我眼底所動,試圖尋些蛛絲馬跡。

  “末將當然不曾見過,隻是以為與娘娘同處漢宮,必是了解的。”他意味深長地回答。

  靈犀上前躬身施禮:“娘娘,起風了,仔細涼了身子,先回吧。”

  我噙一縷微笑在嘴角,施然下拜:“不隻將軍仰慕那蓮夫人的人品,嬪妾也欽佩異常。隻是些許內幕還要同喬美人她們打聽,畢竟她們也曾與蓮夫人同在漢宮居住。嬪妾身份卑微不曾得見,她們有此榮幸也未嚐沒有可能。嬪妾奉勸將軍莫要問錯了人,去尋對的人才是關鍵。嬪妾身體不適,先行告辭了,將軍慢走。”

  說罷我拉起靈犀的胳膊前行,將杜戰甩於身後。

  杜戰原地站立,隻是望著遠方,雲卷火色,蔓延千裏,不知邊際。那紅色籠罩盔甲之上,泛起金色流光,恍然如石刻雕像,巋然不動。

  靈犀將我攙扶至榻上,我愁眉緊鎖,靈犀拿扇子為我驅熱,悶熱雖有流動卻依然將我包圍。

  “娘娘可是煩心杜將軍?”靈犀問得小心。

  “你說,他知道多少?”我歎了口氣,胸中有些煩悶。

  她想想說道:“不多,如若多了就不是滿篇的詐試。”

  我睨了她一眼:“好個精細的妮子,想的和我一樣。隻是他從哪裏得知的蓮夫人?”

  “娘娘有所不知,那日逢迎五位良家子之前,杜將軍就已經住在長安城月餘了,隻是典章儀製所限才挨到良辰吉時進宮奉迎。他也許隻是機警,覺得同日出殯有些問題才會如此猜疑。”靈犀說的有理,我也聽得入神。

  “如果真是如此還好,隻怕他一天不知道真相就會死纏下去,讓人不得脫身。”我抬眼看著靈犀,她似乎也沉浸在思索之中,娥眉雙蹙。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倒有了主意,他尚未婚配,就將你許配給他如何?一來結了姻親,他也不好再查;二來你也可以探聽些內在消息予我,省得每日提心吊膽;三來你還可以白得個玉麵郎君。你說如何?”說罷我立刻閃身,躲進榻角嗬嗬大笑。

  靈犀惱怒,跺腳嗲責:“娘娘又拿奴婢開玩笑,奴婢不依。”她脫掉鞋襪欲爬上來對我嗬癢,我指著她的頭,厲色道:“你敢!小心我不給你提親。”

  她見我顏色突變,以為有些動怒,有些畏住了手腳,誰知我又如此說,更加讓她惱羞,扔掉鞋襪撲了上來。我倆互相嗬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糾纏狠了我就告饒,等她不留神時再反攻;她下手略輕,卻準確異常,總能發現我的致命處,不消一刻鍾,我就大口呼吸,笑著趴在榻上不動:“不敢了,怕了怕了。”

  靈犀見此,才覺出有些過分,有些惶恐。我笑著看她,大聲說:“好了好了,我不敢了,不敢給你提親了。”她聽到這句也“撲哧”笑出聲,坐在榻邊勻著氣。

  我慢慢起身來到她的身後,拉過她的手,神色肅穆說:“說真的,你可願意?與我一起,隨時會有危難,嫁給了他至少可保你性命。”

  靈犀看著我半晌,才領會我說的是真心話,她眼底泛起酸意:“不願,奴婢不願!說句大不敬的話,奴婢對娘娘如同自家姐姐般,傷了您奴婢也會難受。奴婢不能為一己之私不管娘娘。”

  我歎口氣,拉著她上來,與我同睡一頭。她不肯,我硬是按下:“我睡不著,陪我說說話。”

  她低頭,將我身上的被子掖好,隻進半個身子在被中,我有些動容,為她的忠心。

  “那就說說奴婢吧!”她望著榻頂,幽幽地說。

  我知道她是太後派來監視的人,其他一無所知,她對此也緘默不談,仿佛那是一道利器,觸動了便傷及我們的情感。今日她主動提出,我有些詫異,但仍選擇默默地聽。

  “奴婢姓齊,齊國人,齊嬤嬤是奴婢姑母。”她緩慢地說,轉頭察看我的神情。

  我有些吃驚,但卻不露聲色,她接著說:“奴婢祖父一生窮困潦倒,後因為有個女兒在宮中得勢一夜暴富,縣令亭長莫不阿諛奉承。祖父嚐到了甜頭,覺得如果再有一女送入宮內,哪怕隻是服侍嬪妃也必然會給家中帶來錦上添花,所以在孫輩中挑出了奴婢,送入宮中。”

  民間女子多輕賤,常常與財物富貴相換,靈犀的祖父為了自家的富足出賣了兒孫,卻不知齊嬤嬤每日服侍太後該是怎樣的如履薄冰。倘若有幸,靈犀能活到二十五歲得以返家,尚可帶來無限榮耀,更多的怕是西郊化人坑裏又多添一副冤骨。

  “齊嬤嬤可曾願意?”我有些疑問,宮中勞作的宮人,知道其中的辛酸,萬不願讓親人再有入宮遭罪的。齊嬤嬤在太後身邊更應該知道生活不易,她不會同意才對。

  靈犀苦笑一下:“自是不願意的,無奈祖父為奴婢換了名字,硬塞進宮。等姑母知道時,我已經進宮多時了,所幸隻是幾頓責罵,不曾將奴婢驅逐出去。”

  我可以想象齊嬤嬤得知時該是怎樣的憤怒,絕不像靈犀輕描淡寫那般。

  “那此次東行也是你願意的?”我不解地問。太後沒有理由委她重任。

  “不是。姑母唯恐別人知道我倆的關係,將奴婢遠遠地放在齊國進獻的美人宮裏做些雜役。不知怎的太後知道了此事,將奴婢召去,命奴婢隨您東行。姑母知道後摟著奴婢失聲痛哭,卻不敢懇求太後。於是奴婢隻能隨您出發,前往代國。”靈犀說到這裏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淚。

  我心微酸,那樣剛強的人兒竟然失聲痛哭,可見此行的危險。而太後心中怕是另有其他打算,如同錦墨牽製我一樣,齊嬤嬤和靈犀也互相牽製。縱使多年親如姐妹,危及自身時依然無法全盤信任,派出靈犀時甚至不肯與齊嬤嬤商議,齊嬤嬤怕是因此更加心寒吧。

  想到此處我突然心驚,我輕易地相信了太後,相信她會善待錦墨,可是連齊嬤嬤都是如此的話,我怎麽能夠認為錦墨會過得順心如意?我看向靈犀,此時像似錦墨,抽抽涕涕,剛剛受到責打般的模樣。猛然悔意大升,捶打著牆壁,錦墨錦墨,你可能等到姐姐歸來?無論如何你要挺住,一定要留條命等姐姐回來。

  一晚我憂思反複,不能合眼,一句句喊著錦墨,心如刀絞。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