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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喪逝

  自那日從安寧宮回來後我就纏綿於病榻,時好時壞。承淑宮來往的禦醫晃花了人眼,每日泡在藥海中,苦澀的味道飄溢在大殿內外,讓人心也變得苦起來。

  劉恒偶爾前來也隻是默默坐著,我無力起身,索性扭過臉去不見。他也不強求,常常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不動。他的呼吸沉穩,也給我帶來些許心安。

  冬至,太後賜宴,我不能前往。太後賞了些菜,我吩咐靈犀替我去寧壽宮謝恩,回身又把菜賞了宮中忙碌的太監和宮娥。

  新年也因為沒有了雪的點綴少了些氣氛,承淑宮的門口也被靈犀裝點一番,討個吉利,我卻還是沒有起色。

  遲來幾個月的大雪終於還是來了,飄飄灑灑,漫天遍地,宮人們也都畏寒躲了起來,靈犀頻頻將頭探出窗外,我微微一笑:“可是想玩兒了?等停了,就放你出去。”

  她回頭,嗔怪我:“奴婢哪裏是想玩了,不過是看看這雪什麽時候能停。娘娘的病也不見好轉,又碰上大雪,不利於養病。”

  “哪裏就那麽金貴了,以前下雪的時候……”本想說還打過雪仗,覺得不妥,突然頓住,以前,以前曾經和嫣兒,劉盈在雪後玩耍的情景已經印刻於心,怕是忘不掉了。又是大雪,人卻不見了,他現在可好,他能否撐過嚴寒冬日?

  靈犀見我的神情慘然,故作頑皮:“以前,以前奴婢在家的時候還吃過雪團呢,那叫一個涼啊。現在老了,身子骨不行了,跑出去取個東西都嫌冷。”說到這兒她還故意將手反見過身去做個駝背的樣子,咳嗽著。

  我笑著,領她的情,隔窗看不見雪花,我撐起身子道:“把窗子開大些。”

  “不行,娘娘的身子受不得涼。”她不依。

  “隻是開大些,不會有風的,我穿得紮實。”我哀求道。

  她有些不忍,又有些為難,將那窗縫略開大了一指。

  我笑著,真美,綿柔的雪,輕盈飛轉,旋著圈地舞動,有些清冷,有些優雅,讓人生憐。

  還在惆悵,劉恒身影已現。

  白色的風氅,白色的長袍,白色的冕冠。

  我一呆,指尖有些抖動,隻是望他,默然等著答案。

  “聖上駕崩了。”劉恒聲音低啞。

  身子晃了晃,強製自己定住。我低頭,蘊著淚水。

  白衣似雪、文雅孱弱的他,善良無助、用情至深的他,我回憶著他的點點滴滴,卻總記不清他的容顏。凝著眉,狠狠地想,拚命睜大著雙眼,依然尋不見痕跡。淚水空然滴落,濡濕身下的被褥。原來心中百般的惦念,也不過爾爾,錐心的刺痛襲來,我手腳冰涼,不住地顫抖,好像最寶貴的東西被人偷走了般哀傷痛慟。

  這世間原來沒有天長地久,再怎麽刻骨銘心也會被時間抹平了傷痕,而當事的人卻渾然不知,還捂著那塊柔弱寶貝著。

  曾寬心安慰過自己,我不曾遺忘,隻是現實所逼,把他藏在心底;此刻真相血淋淋地揭開,傷入肺腑,寒徹全身。

  “漪房,我現在需要你。”劉恒的目光充滿憐惜,第一次開口直呼我的名字。

  我迷茫著抬頭,懶得掩飾自己的傷痛。

  他走到近前,將我雙手覆住,一股溫暖傳遞過來,我愈加放任眼淚恣意洶湧。

  “漢朝宣劉恭即位,張氏為太後,呂後為太皇太後統領朝政,呂家已經把持朝政,但朝中門閥世家唯恐外戚幹政,朝堂易幟,紛紛暗中支持諸王起兵造反;而諸王也怕呂氏痛下殺手,準備興兵,清除外戚。隻是軍中無人,不敢貿然動手。如今我們進退兩難,真如同魚肉,任人宰割。”他說得極慢,平緩之下掩蓋著千鈞一發的緊張。

  我停止哭泣,有些恍惚,十一歲的太後,一歲的聖上,紛亂的訊息充斥著腦子,一時轉不過來。

  片刻,深吸口氣,放出聲音:“代王準備如何應對?”

  他的眸子清冷,神色肅殺:“與其待死,不如拚個魚死網破。”

  “那杜將軍和周相怎麽說。”我接著問。

  問及至此,劉恒有些不耐:“周相膽小,隻是一味地勸阻,說什麽呂後不會對代國施以毒手,還說讓本王上表,恭賀新帝登基。”

  我又問:“那杜將軍呢?”

  劉恒有些負氣說:“他說代國兵不精,馬不壯,沒有一絲勝算。”

  我整衣,搖晃著爬起身來,對劉恒方向叩拜:“恭喜代王,有兩位賢臣。”

  他有些不解,蹙眉看我,等著下文。

  “呂氏奪權,必欲除劉氏子孫,隻是代王要知道,此事未必是現在。新帝雖小,卻是劉氏朝堂象征,天下臣民莫不擁戴。呂氏如若此時動手,必屬謀逆,人人得而誅之。並且太後雖然強勢,也企盼孫兒江山穩固,不會支持呂氏眾人,這樣一來,他們既無出師之名,又無出師之能,才不會貿然動手。”我娓娓道來,依著對太後心意的猜度。

  “那何時才會對代國下手?”他有些焦躁。

  我肯定地說:“嬪妾不知,但絕不是現在。周相說得對。”

  劉恒緊張的情緒有些放鬆,旋即又問:“那如此該怎麽辦?”

  “周相的建議很好,不妨去做,隻是要寫得越謙卑越好,方能逃過此劫。”

  他眼眸中帶有讚許,開顏一笑:“好個棟梁之材。”

  此時我才猛然發覺自己的失言,再加上剛剛的悲傷過度,軟得撐不住身子,轟然倒在床榻上。

  一聲聲呼喚,裝作不知,身心俱疲,不如沉沉睡去。

  周相訝異劉恒的轉變,杜將軍隻是麵冷如霜、不發一言。一篇長長的謙卑恭順的恭賀表派信使連夜催馬送往長安。

  隨後劉恒做了更加讓人難以置信的舉措,就是不顧我的勸阻,決然將我帶上朝堂。

  芙蓉榻擺在右側,落地的青紗遮於榻前。

  滿堂的文武錯愕著,憤然著,礙於周相尚未有所異議,不得不壓下怨言。

  隻是我仍然虛弱,無力的雙手撐不起綿軟的身子,無奈地偎坐在榻上,隔過青紗,接受著如芒如刺的目光。

  劉恒喚宮娥為我倒水,拿絲帕的聲音一次次打斷臣官的啟事。我驚慌無措,卻不能開口推卻。

  周相大怒,一雙霜染長眉巍巍顫動,上前一步:“代王年幼,為王者應清明自省,不應沉迷於女色。祖訓有言,朝堂之上,君臣議事,後宮不得幹政。代王這樣做有違祖訓,荒唐得很。”

  劉恒淡然,隻是輕笑:“丞相不必生氣,竇氏身體微恙,不能隨身服侍,本王又總是記掛在心,隻好將她帶上來,讓本王安心打理朝事。她不曾說話,哪來的幹政?”

  杜戰右手站立,目光深邃,複雜難懂。當劉恒如此回答周相時,他更是嘴角輕帶一絲冷意。

  這才是烈火烹油,以前怕劉盈的寵愛讓後宮心生嫉妒,唯恐烈火烹油,現在想想實在好笑,直到今日才真正嚐到被人架在火爐之上燒烤油煎的滋味。

  此時我隻能喜怒不動,斂了眉目垂下頭,屏住了呼吸。

  “老臣惶恐!臣以為朝堂是代國的朝堂,她是呂太後賞賜的良家子,不應不防;另來,即便不曾說話,她的耳朵也會帶來諸多的禍害。”周嶺仍不罷休,說得不緊不慢,麵容凜然。

  “那依得周相所言,即便已經身為本王妃嬪也不能不防咯,或者應該立即殺了她以正威儀?”劉恒笑得冷然,讓人不寒而栗。

  “至少不能讓這個女子出現在朝堂之上。”周相霍然抬頭,目光直逼劉恒。

  好個跋扈的周相,劉恒年幼便如此欺淩。劉恒雖有不是,他卻越了規矩。我記在心頭,想要張口說話,卻被劉恒拍案之聲震住。

  “如果本王偏要呢?”聲音之厲,讓周相和杜將軍都愣了愣神。周相頓時麵容漲得青紫也放大聲量:“那就先殺了老臣。”

  百餘人的朝堂寂靜無聲,甚至連呼吸聲都幾乎不聞。

  劉恒與周相對峙著,我掀起紗簾一角,從側麵看去,劉恒牙關緊咬,腮部鼓起,喉嚨不停地吞咽著,雙手緊握垂於禦案,身形緊繃,仿佛一瞬即會上前拔刀將周嶺斬殺。

  周相雙目抬視,胸前飄舞著雪白胡須,頸項直挺,隻等代王來殺。

  我輕咳幾聲,掀開紗幕,手腳忙亂著爬下座榻,蒼白的麵龐配以白衣,愈發顯現我的虛弱。

  執事的宮娥上前攙扶,我拂袖甩開,一步步走向周嶺。

  百官睜大了雙眼,看著我的舉動。

  周相則怒目橫視,一絲不屑掛在嘴角。

  我俯身施禮,他將頭扭向左邊;我旋即轉身,迎對著他再次施禮。他不屑,轉頭右側,重重鼻音哼斥出聲,我笑而不語,又轉身向右。

  身後深吸涼氣之聲此起彼伏。

  幾番下來他也無奈放棄,隻是口吐“妖孽”兩字,盡顯他的心意。

  我深深下拜,不再挪轉:“周相息怒,嬪妾想問周相一事,不知是否該講?”

  “說!”他的聲音夾雜著怒氣。

  “如今先帝駕崩,新帝即位,代國可有危險?”我含笑抬眸,與周嶺對望。

  “自是危險!隻是也輪不到你管。”周相麵容淩厲,後半句更是提高了聲調。

  “嬪妾以為,自是危險,就應該代國上下團結一心,君臣互相扶助,共渡難關。當今之計,在於隱忍,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此時君臣不和傳到上麵,知道的是君臣商議嬪妾一點小事,不懂事的把這傳成君臣之間已有間隙,豈不誤會;再加上若是有心存旁念者,從中做些手腳,代國豈不是更加危險了?周相於代國,功勳卓著,心係代國安危,這些必是比嬪妾想得深遠,嬪妾賣弄了。”我低頭又拜,不起身。

  大殿又是一片寂靜,周相的表情如何不得而知。沒有人說話,我也就無法起身,我靜靜地躬腰候著。

  “啪啪”幾聲清脆的掌聲,劉恒繞過桌案,將我扶起。

  他轉過身,對周相深鞠一躬。我走到劉恒身後,也隨身下拜。

  “丞相息怒,本王知錯了。丞相一番心意,本王卻不領情,還與您爭執,實在不該。望丞相念在本王尚且年幼,不妥之處多多包涵罷。”說罷掀起前襟準備跪拜。我在身後也隨之躬身。

  這一舉動大大地震動了周嶺。他有些驚詫,又有些惶恐,還有些得意,連忙攙扶劉恒,口裏一迭聲的“豈敢豈敢”。

  百官也舒了一口氣,歡聲漸起,還有一些附和著說代王賢德。

  劉恒被攙起,拉著周相的手,走向寶座。周相不解,隨他前行,直到龍案,劉恒將周相手放於案上。周嶺有些恐慌,欲抬起,無奈被劉恒死死按住,動彈不得。劉恒抬頭看向殿下說:“丞相撐起代國半壁江山,殫精竭慮,治國功績,高不可沒,本王在此說與眾卿,永安侯進封永安公,拜為相父,此位世襲罔替,堪比王公,世世代代與我代國共榮。另有肯於進言者,一經采納,賞爵進位,犒勞金銀,必不食言。”

  下方一片喧嘩,有頭腦靈敏者猛然下跪大呼:“代王賢德,萬民愛戴!”

  其餘的人“呼啦啦”隨著跪倒一片,皆呼“賢德英明”。

  我笑著,看著群情激奮,慢慢地挪向殿門口,輕輕地將腳抬起,踏出大殿,將那喧囂隔在腦後。外麵陽光明媚,絲絲的暖意在冰冷的天氣裏格外讓人珍貴,深吸一口氣,充滿了清冷的氣味。我笑著,仰臉盯住昊日,眼淚順著臉頰流淌。

  冬日快要過去,春天卻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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