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夢

第五節 本書中的觀點

　　“夢是正的還是反的？”

　　“夢見蛇好不好？”

　　“夢見殺人呢？”

　　關於夢的問題很少有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夢不是那麽簡單。

　　在我們列舉了古今中外各種人對夢的品頭論足，敘述判斷之後，我們應該自己親眼看看夢了——就像我們聽許多人議論一個新娘子之後，現在已到了掀起蓋頭，看看她的真實麵目的時候了。

　　夢是什麽？讓我先從回答上麵的較簡單的問題開始。你問夢是正的還是反的，就說明你對夢還有誤解。

　　什麽叫正？什麽叫反？你是不是說夢和第二天的事相同就算正，相反就是反？

　　也就是說你認為夢能預見未來？

　　這就與我的看法不同了。在我看來，絕大多數夢的意義不在於預見未來，而是在揭示你自己內心中那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那些潛藏的欲望、直覺的洞察和判斷。恰如榮格見到的那個校長，他的夢是提示他不要太努力，應該放鬆一下自己。

　　再說，如果你夢見狗追你，那麽哪個是正，哪個是反？正，是不是說你第二天真的會被狗追？反，是不是說明天你會追狗？

　　如果你夢見飛上天空，就用兩個手臂當翅膀自自飛翔。那麽，正，是不是說你明天真的會飛上天空？就像天女、像神仙或妖怪那樣。反，是不是說你會從天上掉下來，或你會入地？

　　用正夢反夢這種說法談夢，是沒有什麽意義的。

　　夢見蛇是好是壞？

　　問這種問題的人大概是受到《周公解夢》一類書的影響。《周公解夢》一類書裏，夢見蛇主什麽，夢見吵架主什麽，一一列出。那種釋夢法倒真是方便，手持一卷《周公解夢》，像查字典似的一查，就知道夢的意義了。

　　可惜的是釋夢並非這麽簡單。如果你不信，可以買一本《周公解夢》，每天用你的夢檢驗它的準確度，你會發現十次裏也難得有一次準。

　　夢見的蛇是什麽樣子的？這條蛇做了什麽？這條蛇在什麽地方？夢裏的你又做了些什麽？你有什麽感覺？……所有這一切，對解釋夢的意義都有影響。

　　譬如有個人問你，我聽到一個人說“去”，這意味著什麽？我必須問他是誰在什麽情況下說的，語調如何，我才能知道這個字的意義。

　　如果你問朋友，想不想去蘇州玩，他說“去”，意思是他願意去蘇州。

　　如果是小孩子纏著母親，而母親正在做飯，“去”的意思是讓孩子離開她自己玩去。

　　如果你很害羞，走到別人介紹的女友門口不敢進門，陪你來的紅娘一推你，說一聲“去”，意思是讓你鼓足勇氣進去。

　　一個“去”字，會有這麽多種意思。夢中的蛇，意思就更多得多了。

　　我怎麽能回答你的問題呢？我隻能說，講講你的那個夢，講講夢裏你怎麽遇見蛇的。最好還要講講做夢之前的最近幾天，你遇到了什麽事。

　　那麽，我們認為夢是什麽呢？

　　弗洛伊德的觀點認為夢是願望的滿足，夢之所以表現出千奇百怪的樣子是為了逃避超我這個“檢察官”的檢查。

　　弗洛伊德100年後的今天，人們已經發現他的看法不能說明所有的夢。

　　首先，我們已發現，夢之所以要以一種難以理解的形式表達出來，並不是壓抑和偽裝的結果。我認為夢即使不受壓抑，即使沒有“檢查官”，夢也不會采取其他形式。夢並不是為了欺騙“檢查官”而說黑話，凝縮、象征等方式就是夢的本來形式。

　　比如，夢都是一些圖像，而不是思想和語言。在弗洛伊德看來，這和壓抑和逃避檢查有關。但是，我們知道，用語言也是可以進行欺騙和逃避檢查的。罪犯和間諜在騙人時並不裝啞巴用手比劃，相反他們說話，說大量的假話。因此，夢用圖像而不用語言去敘述情節，這不是為了偽裝而是另有原因。

　　再如，為什麽夢要使用一些奇怪的構造方式呢？弗洛伊德認為也是為了偽裝。但是，許多研究都指出，夢的構造方式和古代語言和詩人語言都很相似，表達比較委婉含蓄。例如，“慈愛”一詞在夢裏往往用一個象征性的形象表示，比如用一個抱小孩的母親形象表示。如果你在夢中想表示你對某個人的感情是慈愛，你可能會夢見你像抱小孩一樣抱著他。這種方法恰恰是遠古人的表達方法。他們如果表達思鄉的急切，會說：“我是射回家鄉的箭。”後來人們開始用“好像”之類的詞聯結比喻的主客體，例如說“我對他好像母親對孩子”，“我思鄉的心跑得好像箭一樣快”。直到更近的時候，才出現形容詞“慈愛”、“急切”等，人們才會說：“我對他很慈愛，我急切地想回家。”這種古代語言與夢相似的例子比比皆是。春秋戰國時代的說客們多用比喻手法，這可以看成遠古語言的遺跡。詩人的語言也類似於夢，例如“春天裏最後一朵玫瑰，還在孤獨地開放”。這裏的玫瑰指老人，但是詩人為什麽不說“一個老人還在孤獨地活著”，而用象征性形象來表達呢？難道是為了偽裝，為了逃避檢查嗎？夢為什麽要用刀代表男性性器官呢？如果用“口”代表或用“調”代表，不是更容易通過檢查嗎？

　　因此我認為，夢采用這種方式不一定是為了逃避檢查，往往另有原因。

　　另外，我不認為夢僅僅是為了滿足願望。如果夢的目的是滿足願望，那麽夢偽裝之後，意識中的自我並不理解夢的意義，又有什麽滿足可言。打個比方，一個笑話說了，聽笑話的人沒聽懂，這個笑話說了又有什麽用呢？

　　另外，從我的經驗上看，有許多夢如果用“滿足願望”去解釋十分牽強，而且有的根本解釋不通。

　　在我看來，和弗洛伊德相比，榮格、弗洛姆等人更深地發掘了夢的奧秘。夢與其說是偽裝，不如說是一種表達方式。

　　在我們心靈深處，的確有個原始的部分存在，如同一個原始人。他不懂得現代人的邏輯和語言，他的語言是形象化的、象征性的語言。夢就是他的語言。在過去的著述中，我把夢比作“原始人來信”。

　　“原始人”不會寫字，所以他寫信隻好不用文字。用什麽呢？用圖畫！用連環畫！現代的文盲不也是這樣寫信嗎？

　　“原始人”想說，這個人勇猛威嚴如同獅子，可是他不會寫字，也不會說話，於是他就畫出一個人麵獅子的人來。金字塔前的人麵獅子像就是這樣創造的。夢裏的形象也是這樣創造的。

　　“原始人”想說，這個女人狡猾，陰險，我被她誘惑了，這很危險。可是“原始人”不會寫字，於是他便創造這樣一個夢：一個熟悉的美麗女人帶我到一個屋子裏。我到屋子裏以後卻發現她不見了，屋裏有一條蛇，我嚇得飛跑，但卻跑不動。

　　“原始人”的信是用象征的筆法寫的，類似一個寓言故事。

　　要想知道“原始人”的信是什麽意思，你應該從頭到尾看完它。至少，也該看上一段話。如果從這封信裏抽出一個字“蛇”，誰也不知道它是什麽意思。

　　“原始人”的信會寫些什麽呢？

　　什麽都會寫。當“原始人”餓了的時候，他喜歡寫信談飲食。當原始人性欲不滿足時，他喜歡寫信談女人（女“原始人”就談男人）。有時他會編一個色情故事來過過癮。當“原始人”生氣時，他寫信痛罵他的敵人，編一個故事，故事裏這個敵人被殺死了，好讓自己痛快痛快。

　　有時候“原始人”心情很好，一切都滿足，他就會寫信描述他的美好生活和好心情。

　　白天遇到了什麽人或什麽事，晚上“原始人”也會加以評論，並且提醒自已應該怎樣對待這個人或這件事。如果你白天做錯了什麽事，“原始人”就會指出應該如何改正。當你麵臨一些重大的選擇時，他也會為你出謀劃策，為你詳細說明如何做會帶來何種後果。

　　白天有什麽難題解決不了，“原始人”也會動腦子幫你想。

　　你聽說過嗎？有許多科學家都是在夢裏得得到啟發，才做出偉大發現和發明的。比如說有個科學家研究如何使橡膠更牢固，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一天，在夢裏一個魔鬼告訴他可以往橡膠裏加硫黃。他醒後一試，還真對！於是他發明了硫化橡膠。

　　當然世上沒有客觀的魔鬼，告訴他主意的是他內心中的原始我，或者說他，心靈的原始部分。

　　小提琴家帕格尼尼還在夢裏向“魔鬼”學了一首曲子呢，他為這個曲子起的名字就叫《魔鬼的顫音》。所以說“原始人”的信裏有時也作曲、寫詩、寫小說，他還很多才多藝呢！

　　“原始人”有時還有特異功能。比如，它能知道遙遠的親人那兒發生的重大事情。

　　釋夢就是翻譯“原始人”來信。我們心中的“原始人”雖然文化程度不高，可是卻具有一種樸素的智慧。他不會被詞句欺騙，更能看清事物的本質。他時時注意著周圍的事情，所以能注意到微小的細節，從中得出一些判斷。他很有自知之明，當你狂妄自大時，他會及時提醒你應該謙虛。他還有幾千萬年來人類積累的經驗，因此他很善於辨別善惡，知道什麽對你是好的，什麽是危險的。他也不自欺欺人。

　　所以我們真的很應該看看他的信，應該學會這門“原始語”，學會釋夢。

　　“原始人”也會有恐懼緊張的時候，有不知所措的時候，有相互衝突的時候，但是，他很少有說謊的時候。

　　“原始人來信”這個比喻很恰當地反映了夢的本質，但是為了透徹地說明夢，我還將用更嚴謹的科學語言來加以說明。

　　從弗洛伊德開始，心理學家發現了一件事：人的心理活動有一部分是潛意識的。

　　我們一般總認為，所謂心理就是我所思所想，我的喜怒哀樂，總之，是怠魏意識中的內容。人們從不認為，有些心理活動是自己意識不到的——“如果說，別人做一件事的原因是什麽我不知道，這是情有可原的，人心隔肚皮，我不是別人肚子裏的蟲子，但是如果說我有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理，不知道自己做事的動機。我難以相信。”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心理，這聽起來似乎很荒謬。

　　但實際上，人的心理很多是自己不知道的，心理學家稱為潛意識。有一個例子：有個女孩連續三次高考未考上，在第四年複讀時，她感到非常疲倦。有一天，她騎自行車摔了一下，就突然失明了。到醫院檢查，查不出任何病，但是就是看不見東西。這樣過了幾個月，在7月7號，也就是高考開始的那一天，她的眼開始可以看到一點光亮；到了7月9號，高考結束那一天，她的眼睛竟不治而愈了。這件事就是潛意識心理活動的結果：女孩意識中很想繼續考，但是潛意識心理卻不願參加考試，於是潛意識截斷了視覺通路，讓她看不到東西，考不了試，直到考試結束，才讓她恢複視力。

　　這個女孩的例子比較奇特，實際上我們平時不經意的一舉一動中，都常有潛意識心理在影響。比如，一個女孩暗暗喜歡一個男孩但無從表達，那一天她“偶然”跌倒在他懷裏（雖然她的確不是故意的），就是潛意識心理指揮下的行動。

　　處在潛意識中的那部分心理，或者簡稱潛意識、和意識中的心理有明顯的不同。它不僅不能被意識到，而且也不容易受意誌控製。正如前麵例子中的女孩不可能用意誌控製自己的眼睛瞎與不瞎。而且，潛意識活動更為情緒化。最主要的一點則是，它的認知活動大多是通過象征性的形象進行的。

　　潛意識為什麽與意識心理如此不同？答案是：它是心理結構中較原始的部分。在人類的原始期，在人類還沒有語言或剛剛有語言的時期，人們都是以形象的、直覺的和情緒性的方式麵對世界的。隻是在進入人類的成熟時期以後，人類才學會用理性邏輯思考。現代人心理結構中，占主導地位的是邏輯的、理性的思維，但是原有的那種象征或形象思維方式也沒有消失，而是留在了潛意識之中。

　　潛意識的心理和意識的心理形式很不相同，而且它們之間在一定程度上相互獨立，當我們偶爾看到了自己潛意識的活動時，我們會覺得那簡直像是活動在我們身體裏的另一個人——一個“原始人”。

　　夢，就是潛意識中的心理，原始人的形象思維和象征。

　　做夢，是我們與潛意識溝通的最直接的方式。

　　除了夢以外，優秀藝術家的靈感也來自潛意識。有些作家認為靈感是神的啟示，因為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靈感是怎麽來的，突然靈光一閃，一個好的構思、一個形象、一句好詩就來到意識中，它似乎完全不是自己想出來的，因為它比自己能想出來的都要好，難怪他們會以為這靈感來源於神的啟示。而實際上，靈感就是潛意思（我們心中的“原始人”）創造的，是我們自己創造的。

　　神話故事、童話故事、民間傳說等往往也都是來源於潛意識。講出這些故事的人往往並不知道這些故事中蘊含了什麽象征意義。

　　所以我們也完全可以把神話，把傳說，把一些優秀的文學作品或藝術品當做夢看待，像釋夢一樣解釋它們，因為，它們和夢一樣，都是潛意識的作品。

　　還要說明一點，所謂潛意識並不是單一的一個東西。人的心理結構是一層層的，在最淺層是意識，深層是潛意識。

　　潛意識中，相對較淺的是個人潛意識，它離意識較近，不是太原始的。由這一層產生的夢比較平常，也比較接近日常生活，不是十分震動人。我們大多數的夢來源於這裏。而更深層是集體潛意識，也就是榮格所講的原型所在之處，由這一層產生的夢就是榮格所說的“大夢”，這些夢神秘奇異、匪夷所思，和日常生活相距極遠，與一些古老的神話反而十分近似，這一層次的夢極具震撼力，會給夢者留下極深的印象。

　　有沒有更深層次潛意識中產生的夢呢？現代心理學中還沒有定論。夢的科學，現在還沒有到完成的時候，而隻是一個年幼的兒童呢。

　　夢引我們進入了潛意識的世界，進入了心靈深處。越了解夢，你就越知道，心靈的世界無比浩大，隱藏著無數的奧秘，你的心靈絕不僅僅是你的那一點可憐的思想，在你的心靈中，有無限智慧，無限潛能。

　　了解夢，就是了解自我，也就是讓自己獲得人類最深刻的智慧。釋夢除了前邊提到的作用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作用：了解自己的夢可以完全改變自己，使自己的內心變得更豐富，使自己的智慧更深，使自己更懂得人、生命、自然和生死。釋夢，就是一種完善人格的心理學手段。

　　今夜，閉上眼睛，你又將回到夢中世界。在經曆了它的奇幻之後，你不妨按本書下麵講的方法，試著破解夢的秘密，不要把夜送給你的禮物隨便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