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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命本身就是一種成功

  離開北大,大概有兩年時間,我不得不自謀生計,盡管有些不習慣不適應非校園生活,也要盡量地改變自己,習慣獨立,適應社會。我在姐姐給找的一家電腦公司幹過兩個月的銷售,體驗了一把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最後被安全淘汰,那根本就不是我能做的事。最終我選擇了自由(包括待業一年),也是不是辦法的辦法。

  複發性口腔潰瘍繼續搗亂我原本混亂的生活,持續不斷的牙疼讓我吃不好飯,睡不好覺。俗話說:牙疼不是病,疼起來要了命!從牙周到牙髓,從牙冠到壓根,繼而半邊臉,甚至整個頭部,都在神經性的疼痛。疼痛,疼痛,永無休止,永不停歇的疼痛!疼痛,疼痛,深入神經,深入心靈的疼痛!鑽心的疼痛,悲愴的疼痛,既是肉體的疼痛,更是精神的疼痛。我每一天都在體驗疼痛,我每一處都在承受疼痛。我心力交瘁,被疼痛苦苦糾纏。我大量吃藥,竟跑醫院,在開往口腔醫院的汽車上,我和人爭吵,動手打架,在疼痛中喪失理智。疼痛,使我成了一個道德病人,一個精神殘疾。

  2002年9月—2003年2月,間斷性神經疼痛,口腔疾患有所好轉,我在父親的支持下開辦了文化體育用品商店,手續辦得很順利,十幾平米的店麵,房租700,三個月一交,我做了半年的商店老板。父親協助我打理小店鋪,多虧了這些年他的支持我才能幹成些事。這個世界我最應該感謝的人就是我的父親,我最好的文章就是凝匯真情的《父親在我背後》(寫於2006年9月)。

  頭三個月,邊摸索經驗邊學著經營慘淡的生意,一天也就十幾、幾十塊錢的收入,還得算上公用電話費,真的是入不敷出。爸爸帶我到金五星、天意等批發市場進貨,數量少,品種不全。在“王小二”開店的日子裏,我碰到過換假幣的騙子,兜售偽劣產品的騙子,以製作廣告牌的名義騙錢的騙子,這些都能讓不更世事的我吃虧上當。我恨透了騙子,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二手貨騙子、偽劣騙子,他們給我上了人世最黑暗的實踐課。我不知道這門功課如何考核,我隻是在後來的日子,謹防被騙,拒絕行騙。

  可是防不勝防,騙子的招數千奇百怪,總能令不諳世事的我眼花繚亂。我在北京最好的朋友向我借錢用,他先借500按時歸還,再借1500又如數奉還,然後借3000,漸漸消除我對“朋友”的不信任,最後狠敲我一筆,攜款潛逃,下落不明。我寫了一篇《愛上搶劫犯》,就是以此人此事為素材,論述、敘事、抒情、表意。我對不起這個湖南的搶匪,我的受騙上當是一種報應,理所應當的惡報。關於此人此事我不想再提起。我的“折算抵銷”的思維方式的確很卑下,以物易物,以物衝財,以行贖業,以罪抵債。可是,麵對金錢和感情,我表現的同樣驚慌錯亂。

  在我無事可做、迷戀上網的這段日子,在一種虛幻的情境下,我其實就是與各式各樣的“騙子”打交道,我自己也造就種種假象,是欺騙角色和迷幻滿足的代言人。我也和網友聊天見麵,被他們帶到後海去逛酒吧,花270元飲酒作樂,然後去錢櫃狂嘶亂吼,最後被網友放了鴿子,一個人在大廳裏坐等天明,黯然回家。網友還騙我購買禁書,我便按她告知的福建帳戶匯款180元,然後熱切地盼望收書,然後謾罵他的不守信義,然後就杳無音信。我還和網絡情人幽會,當聽到“我真的把你當作朋友”,被情人絕望地搖著我的肩膀,我也木然地站在那裏,冷麵以對。我用千奇百怪的網名迷惑我所謂的87個虛擬情人,讓他們成全我不真實的欲望,我對87個情人說:“雖我行為下作,但我靈魂高貴。”我能告訴你們的最大經驗就是:無欲則剛。你自己想要墮落下去,連上帝都救不了你。

  我在23個場合作報告講學,都沒有提及我的這段不光彩的人生經曆,這是見不得光的生活真實事件,對我有很大影響,卻不能與聽報告的大眾分享。我可以講開商店半年賠損八千的事,講我如何不服命運的倒黴安排,走上充滿屈辱的求職路。我在人才網站發布個人信息,希望得一份編輯或文案的簡單工作。我帶著簡曆和希望到京城各文化機構麵試,碰運氣的結果就是碰壁和碰灰。我的語言是找工作的最大障礙,我不能流利的表情達意,不能清楚地與人交流,這是硬傷,基本上破滅了我謀求正常工作的幻想。我大學畢業,浪蕩北京,淪落到烏有精神之鄉,沒有職業和朋友,沒有收入來源和可靠歸宿。這就是我的事業危機。那時正值晚春時節,風沙呼呼地在外麵吼著,直也似鬼哭狼嚎。我在蝸居的常淨齋裏,苦不堪言,心慌意亂。

  非典這年的2月到8月,我終於得償所願,在《北大學子》編輯部任文學編輯,這似乎是一個事業的契機,我多想就此尋到某種轉機,改善我的文學事業與生活狀況。一方麵我想通過編輯部為我的作品找到出版途徑,給近四年的創作一個階段性總結;另一方麵我可以利用我的文字專長自食其力,改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狀態。憑我多年的文學實踐,尤其在北大進修三年之後,我變得愈加自信,覺得做一個小小的文字編輯實在綽綽有餘,甚至有點大材小用。我很努力也很輕鬆地完成主編交待的編寫任務,像模像樣地出了兩期雜誌,可月工資隻有900元,而且不能按時發放,一拖再拖。我氣不過,便和主編理論,完全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也不管他領導不領導。我和幾個同事相處很融洽,唯獨和領導搞不好關係。個性太強的人是不服管的,我就找不到適合做我領導的人。於是,由於我的桀驁不馴,也有非典爆發的原因,我被主編請回了家,其實是我主動炒了老板的魷魚,因為那個盈不抵虧的小單位離了我這有才有氣的文字工作者更是難以存活。果然,他們後來再沒有出過雜誌,接過幾個不著調的教育項目,半途都不到就廢掉了。

  工作期間,四月有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我見到了來京開演唱會的趙傳,我被他緊緊擁抱,熱淚盈眶,與他合影留念。這個我大學時代的精神偶像,聲音的巨人,竟然能和我如此近距離地接觸、交談,也不枉了我對他的音樂那般迷戀與癡狂。“我給趙傳寫過歌詞!”這是我經常向我的讀者賣弄的一句話。除了那種應有的自豪與快樂感,這還是一句相當模糊的話。我相信模糊語言的文字力量和審美效果。我給趙傳寫過歌詞——寫過什麽歌詞?趙傳用了沒有?他可能根本就沒看到,也許趙傳確實讓你給他寫了,但是他不滿意你所寫的,譜不成曲,你壓根兒就不擅長幹這種活。總之,這句模糊語言包含了太多的正麵信息和負麵信息,能引導和誤導讀者,以為你和名人有什麽樣的親密聯係,從而購書或拒絕購書。讀者買書有一千個理由,我可以知道;讀者不買書也有一千個理由,我不願過問。你知道嗎?當初我在趙傳的“傳情達意”網上謔浪地宣布我愛趙傳就像同性戀,嚇了傳哥一大跳,所以不敢用我給他寫的優美歌詞,這也是保不準兒的事呀。

  03到04年,是我最窮困潦倒的兩年,在父親的幫助下,我領了一年的失業金,勉強度日。我省吃儉用,一個月最少時隻花費二百多。為了節省一塊錢的費用,我會選擇坐大公共而不會去坐小巴。我看到公交車上有一角錢硬幣,我會去撿。把在地上見到的零錢和家裏豬罐裏的零錢一起拿到銀行裏存起來,盡管銀行裏幾乎沒有存款。我衣衫襤褸,穿著多年的舊衣服,揀姐弟的剩貨穿、用,看他們的臉色討生活。母親對我的生活狀態和惡劣心態極為不滿,我們的母子關係在這個階段達到最緊張的地步,稍有風吹草動,母親就老淚縱橫,罵我沒有本事還不爭氣。我經常兩眼無神地望向窗外,沒有表情,看不見希望。

  我要過的那種生活不是這樣的,但要過哪種生活呢?說不清,不好說,反正不是目前這樣,沒有著落,朝不保夕。在此年景,弟弟姐姐都比我強。弟弟02年大學畢業,在一家大IT公司做銷售,在一個很平穩的工作環境中按部就班地爭取著自己的前途。姐姐的景況就更好了,通過十來年在京艱難打拚,有了屬於自己的房子、車子、孩子,票子充足,現任一家大公司北方部總經理,衣食無憂,不像他的殘廢弟弟那樣內憂外患。很難想象,98年春天我來京旅遊,她還住著租房,用著尋呼機,上班擠公汽,房漏偏遭連夜雨;也就短短半年的時間吧,姐姐的銷售業績突飛猛進,在我最後一個寒假來京與家人聚會時,姐姐已經給父母置備了一應俱全的家用什物,自己的小家也是煥然一新,桌上放著她和姐夫的兩部手機,“尋呼”時代徹底結束。想想姐姐由91年來京務工的打工妹,到如今已成為月薪捌千的高層管理者(白領階層),這其中的遭際和變故豈能用言語概括?不過,姐姐飛黃騰達基本與我這個殘廢弟弟無關,她不稀罕我,逢年過節淘汰幾件舊衣物送給我就很不錯了,我連表示寒心的資格都沒有。短短幾年之後,我賣書做到經濟獨立,她才對我另眼相看,讚助我的事業,給我介紹對象。我必須感念姐姐,是她的切身經曆激勵我不斷地頑強奮鬥。

  我把我的傳奇遭遇和怨毒感受說給在北大走讀時的同學武錦維聽,他是基督教神甫還是天主教牧師,我至今都沒詳細詢問過,我沒有打聽別人隱私細節的嗜好,也許是不關心或者不在意吧。武錦維拿出100元人民幣買走了我的《生的偉大》,按理說我是應該送給他的,畢竟同學一場,而且關係不錯。可是想想那些在北大讀書時交到的朋友:和我合出文集的古典詩人陳誌剛,帶我去山東老家看黃河的孟亭竹,笑麵嗬嗬的陝西基督教徒常永青,借我飯卡使用的現任北京電視台記者的宋聞雷,還有兩個說我講話速度慢有利於她們練中文聽力的韓國留學生,他們全都與我不辭而別,杳無音訊,我也不必再做出友情的親密動作了吧。我是個被友誼傷害過的人,我應該發揚“不相信、不在乎、不要臉、不講理”的卓特品格,與並不純潔的往昔作愉快的訣別——再見,朋友,謝謝你的壹佰塊錢。

  這些年習慣了孤獨地過,生活裏是沒有主題的。不被家人重視,沒有朋友,愛情違紀,人情淡漠,被性情折磨,這就是我的愛的危機。不被人愛,也不去愛別人。愛是無緣由的,應該無條件地關心親人,資助朋友,諒解愛侶,寬待別人;我沒有愛的能力,愛的心胸,愛的資質,愛的氣魄。愛是沒有對象的,我不愛任何人,更不愛惜自己,愛是一種罪過,我的愛就是悔罪。我的文章裏充滿了“是”的定義,似是而非:我是個被生活修理過的人,文章裏充斥習慣性謊言,騙自己,瞞世人。我是個無知的人,無情的人,無恥的人,無賴的人。所以,我是個無愛的人。無愛就無所畏懼。這是我關於愛的最大危機。

  在危機的生活中,我鮮明地感受著危機的存在,這是不幸的鬼打牆,我決定改變這樣的狀況。我必須做點什麽事,爭取先在經濟上獨立,然後才能讓無用書生變成“有用的人”。可能讓我做什麽呢?我能做的事和願做的事都是非常有限的,我必須從輕車熟路上考慮,那麽還是和書有關,和文學有關。文學是什麽,文學是也許能養活自己的一條老路,一輛破車,我所謂的“輕車”“熟路”,著意在一個輕字上麵,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著意在一個熟字上麵,我沒有探索新路走向新生的可能性。

  2004年7—8月,駕駛破車走老路,我第三次回東北,計劃這個夏天出版《縱火天堂》,像前兩次一樣自己出版。對於我出書的造反意義(在天國裏撒野放火,不是神仙也是瘋子,我想我是瘋了),金亮起初是不讚成的,他考慮到我的投資與回收的許多問題,甚至堅決反對我的瘋狂決定。這時有另一個校友在鼎力支持我,他就是和金亮差不多一個時間結識的,他的名字叫鐵柱。我出完第二本書後要做宣傳設計,經人介紹找到了在這方麵有專長的鐵柱,我們合作的相當愉快,因此也成了很好的朋友。朋友有時就是一種默契的感覺,你對他有好的感覺,他正好也不討厭你,你們就可以馬上簽訂交友協議。協議第一條,寬容。鐵柱對我很寬容,這一點在以後的交往中表現得十分明顯。我想我也是遵照協議的,我們的友誼很長久。

  強大欲望的成功轉化就是這回第四次出書《縱火天堂》,後記在一年前就寫好了,由於資金、出版社等問題一直拖到今年。我下定決心一定要給自己一個總結,又是一個四年了,這個四年我究竟幹了些什麽,後記中也許略有體現。

  本書書稿絕大部分作於1999年6月——2003年9月。36篇文章中有一文選自《不悔青春》,有7文選自詩文合集《第四人稱代詞》,其餘28篇皆為新文,其中有一篇贈文。不好的是,正式組稿前,家裏計算機C盤染上了網絡病毒,在不得不格式化後,文本文件丟失殆盡,令人懊惱一時。“其詞若有憾焉,其實乃深喜之。”心念電轉欣喜之因,除了D盤還存舊文和網上論壇裏還有備份外,就是放開了自己,不力圖個別篇章的虛假完美,而是“順其自來,不以力構”。所以能如此“神速”地組稿寫稿編稿,給這一四年以氣度閑雅的“過去完成式”之告別。

  本書所有文章堅持唯美主義抒情風格,共分三部分輯錄,著意反映《大瑟爾》(“大色兒”)由呆在《巨大的子宮》裏蒙昧生活的無心孩童,到學著用《宇宙的眼睛》觀察人世的無知少年,再到在《黑色的春天》快活妄想的無聊青年的自然變更過程,以美國當代作家Henry Miller的殉色三部曲(《情欲之網》、《性愛之旅》、《春夢之結》),分別為三輯名稱,注解我的三大美德(失眠、暴食、墮落)並冠以主觀喜好色彩及意義時間後綴,以不嚴謹的劃分籠統地分門別類,以防混成一片不利閱讀。

  本書書名暨我的BBS署名“縱火天堂”,是取意英國詩人JOHN MILTON(彌爾頓)的史詩著作《失樂園》,掌故出自《聖經》中大天使撒旦墮落成魔鬼的故事,有很深的文學意義和宗教色彩。“堂主”是“寧為地獄之王,不作天堂之仆”的超越性的精神和理想。至於網名“莊酷”,是“熱愛中國古典文學(莊),崇尚西方自由思想(酷)”的精辟概括,是一個很具個性特色的名字。“縱火天堂堂主莊酷”這八字的語詞組合與“殺人放火”無本質之關聯。

  累文成書,要感謝我讀過的書的作者和選過的課的北大老師以及聽過的歌的歌手,使我得以“剽竊”高明手法或“抄襲”奇妙文句,借鑒引用之處恕不一一注明。

  本書問世,要特別感謝我的父母大人!感謝我的家人,是他們賜賚我不憂三餐一宿的溫飽生活,相對自由散漫的生活才使我得有閑暇從事文學創作。

  本書付梓還得到朋友的鼓勵和幫助。他們是張慶、史強、王一良、代子、金亮、鐵柱、陳誌剛、杜少波、葉莉婭、顏華、武錦維等。我是應該感謝他們的。

  但丁的時代,神祗死了;尼采的時代,上帝死了;莊酷的時代,‘我’死了。

  於是,“他就先進大學,再出外洋,三做教授或大官,四變居士或隱逸去了。”(魯迅語)

  舉世不知何足怪,力行無顧是英豪。

  莊酷

  2003年9月於北京

  這份後記的感謝名單裏除了各個時期的朋友的友情惦念,還有我們班上的三個女博士:代子、葉莉婭、顏華。前兩個現已出國,代子跟著博士後老公在法國訪問學習,葉莉婭在德國進修。顏華留校任教。這是我們班的高級知識分子,是我們班的光榮。我之所以要感謝她們,不是因為他們對我的文學事業有多大貢獻,而是因為她們上學時都是我的好同學,畢業的這幾年也時不時會一次麵,代子在北大團委工作過一段時間,其他兩位都來過北大榮幸地讓我請她們吃飯。想想吧,在一個自由作家的文集裏出現三位女博士的名字,是一件多麽令人欣慰和恐慌的事。

  我毫不慚愧地在女博士麵前定義自己為作家,“現代主義”好像不太適合我,古典浪漫主義文學還比較切合我的實際。我在構思與寫作上非常健忘,當天夜裏失眠時構思好的精彩片斷,第二天睜眼醒來隨即忘得一幹二淨,當時想到的充滿詩意的敘述轉眼間一句也想不起來。這樣丟失的文字不計其數,所以寫作十三年下來,僅有一百萬字的積累,而且良莠不齊,至少一半是垃圾。《縱火天堂》裏的垃圾成堆是可想而知的,肆虐的大火燒得美麗的天堂一片狼藉,金磚玉瓦亦是殘垣敗壁。不過,我確信垃圾自有垃圾的價值,照樣能用它們換回生活費用。我是這麽幹的,我幹得比我設想的還要出色。當然,那是連給帶送清理完《縱火天堂》以後的事。

  我的才幹也許是平凡的,但我做事的毅力絕對是非凡的。平庸的才能,非凡的毅力,兩者既矛盾又統一在一個抗爭的生命內部。毅力和決心是萬能的,口號是堅持。那時至少有一個人理解我在生命與文學上的堅持,這個人就是鐵柱。他幫我四易其稿,設計《縱火天堂》的封皮,最後確定圖騰、烈火、頹牆的意象群組合,用我喜歡的暗紅色作封麵底色,整體創意統一又不落俗套,我很喜歡。這是鐵柱第一次給人當封麵設計,一邊揣摸一邊積累經驗,我倆的感覺都還可以,於是敲定,鐵柱同誌以後就是著名大作家、浪漫派古典主義文學家莊酷先生的“禦用”設計了!果然,我的後五本書都是由他負責封麵的。封皮是一本書的臉麵,我這麽大的人物沒臉沒皮可不行。鐵柱理解我的幽默更甚於理解我的文字,我們一起笑對生活,生活根本就沒有苦難這回事。

  在北京大學學習三年後,我當了半年文學編輯,做文字校對工作,開了半年文體商店,失業一年。從2004年九月開始,北大人在校園裏又能經常見到我,北大學生評我為“燕園四大民間高手”之一,一個清潔工老頭稱我為北京大學的大舅子,一個在北大做過生意的朋友誇我是“裝瘋賣傻一神仙”。我在北大賣書賣了快四年了,售出去的書達7600餘冊。被體製執行者攻擊謾罵和暴力執法,經常讓我顫栗地體驗人性的凶殘和野蠻。我常拖著一個能裝六十本的大箱子,站在大講堂前的廣場上,茫然無助,不知該不該繼續賣書,或許我應該另外考慮何去何從……

  我是信佛的,從大二時候就跟著張老師的老伴宋伯伯學習佛法,我佛緣極好,也屢有親近佛法之意,但是我畢竟沒有完全走進去,從形式上皈依佛門。我是信佛,也認可佛教主張的諸多哲學理論,但我不能完全按佛教哲學的觀念進行思想和決動,我的許多邪行邪念、惡性惡趣也背離佛的旨意。歸根結蒂,這是不正信的結果。我始終懷疑佛陀對人世苦難的解救能力,我始終固執在有情有我的生命底層,知錯不改,執迷不悟。這是我的信仰危機。我可以為了賣書,為了獲利,不承認自己的佛教信仰。我可以為了快活,為了俗欲,輕率泯滅自己的一顆佛心。我不相信,在貪嗔癡慢疑的五毒蠱惑下失真造作,不得解脫。我備受人情人性的折磨,苦受人心人生的煉獄。佛祖流淚,我生生死死永不後悔。

  在最後的信仰危機中,我在堅守唯一的陣地。這就是博雅塔下未名湖畔的“第十二張桌子”,我在這兩塊石頭拚湊的台麵上販賣理想,曆練人性。我不知道何時結束這漫長的苦役,也不期盼靈與肉的刑罰能最終通往聖地。我繼續以這樣自由的方式勇敢生活,以貧弱的身體和強健的心靈向世人莊重宣布:站在理想生活的邊緣,捍衛另類生存的尊嚴。——這是一個善良的人、頑強的人、自由的人、幸福的人,最後的聲音。

  有個中年人在博客裏為我記錄下都市行走的聲音:出了中關村圖書大廈,看見一人,旁邊一牌,“自由作家,簽名售書;殘疾作家,簽名售書”。天色有些暗了,去北大的計劃取消了,便和這人聊起天來。這人說話口齒不太清,筆者聽得辛苦。原想買一本回去看看,但價格實在太高,舍不得。這種出書售書的方式,我是第一次見識,也許能從中感悟出什麽。

  “這些書都是你寫的?”

  “是啊。”

  “哪本最好?”

  “這本。”他指著《通往天堂的路經過煉獄》說,筆者順勢拿起看。

  “你寫這些書花了多長時間?”

  “十三年。”

  “每天能賣多少書?”

  “不一定,有時候一天能賣幾十本,有時候就隻有幾本。”

  “為什麽都沒有出版社和書號呢?”

  “沒有通過出版社。”

  “為什麽不找出版社?”

  “出版社出的書未必是最好的,他們有的最多隻能賣2000冊。”

  “這本怎麽又有書號呢?其他都沒有啊。”

  “這是一個朋友給我的。”

  “他哪來的書號。”

  “不知道。”

  “誰給你印書?”

  “印刷廠。”

  “書價是怎麽定的?”

  “隨心所欲定的。”

  “打折賣嗎?”

  “不打折,原價賣。”

  “你這樣賣書,沒人找麻煩嗎?”

  “有,很少。這樣賣了快四年了。”

  “你就靠這生活嗎?賣了多少書?”

  “是啊,大概8000冊了。”

  ……

  下午六七點鍾,天已經黑下來了,未名湖岸亮起了燈,博雅塔十三層的燈也一圈一圈亮起來,分外神聖。這時發生一件奇怪的事,我正收拾賣剩下的六本書準備走人,突然一本書掉在了地上,我彎下腰去撿,摸到一個軟乎乎的東西,這是什麽?我拿起來定睛一看,這分明是一塊肥嘟嘟、油膩膩、滑溜溜、軟啪啪的肉啊!足有兩斤沉,這是誰的肉啊,沒人要我幹脆帶回家,這不是成心讓我開葷嗎?我喜笑顏開,想不到賣書賣到最後,竟然賣出一塊肉來。黑燈瞎火,也找不到那本掉在地上的書了,權當讓肉換掉了。我卷起五本書和一塊肉,得意洋洋地一溜煙小跑,出了東門,過了天橋,擠上公車。旁邊好奇的人看我一手拎肉,一手持書,問我:“您是賣肉的還是賣書的?”

  我是寫書人,也是賣書人。我是純文學作家,也是自由賣書者。我在《致北大執法者的一封公開信》中寫道:

  我的姥爺李文祿曾經在北京大學地球物理係工作,我的小舅李利平也與北大有關。我的母親在上小學(北大附小)時就天天路過未名湖,我也曾經在北大學習三年,可以說我與北大淵源極深。說我是“喝著未名湖水長大的”一點也不為過。從姥爺輩兒算起,我也算北大的家屬。北大中文係魏赤、孔慶東、錢理群、曹文軒、戴錦華、褚斌傑、邵永海、常森等老師都可以證明我在北大走讀學習的經曆,孔慶東老師還給我的新書題過詞,幫我向出版社作過推薦。戴錦華老師聽過我的經曆後說:“你是我們北大的驕傲!”她也曾答應在不忙時為我的新書作序。因此,我冒昧提請長期在北大賣自己寫的書的可行性方案。

  我非常希望能回報北大,作為中國殘聯確認的重殘人員,來北大工作顯然不現實。那麽我想用自己的創作成果作為回報,證明北大對我的恩賜與哺育。我一直以是一名純文學作家為榮,我的作品與政治、商業無關,屬於純粹的校園文學作品。大學生、文學青年、追求夢想的人是我最忠實的讀者。我也是一個努力生活的人。我的絕大多數作品都能給人以正確的啟迪、深深地感動與心靈的震撼,所以我在湖邊賣書不是件丟人的事。關於這個,有網絡眾多讀者的讀後感可以為我作證。至於一些少量的負麵信息,隻能說明我在做這件事的某些環節是有問題的,不能說明我選擇的出路是根本錯誤的。我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歡,但我能得到絕大多數人的認可,這就能證明我在北大售書行為的積極意義。我應該更加努力上進,回報那些善待我的人。

  事實證明,我在未名湖畔賣書是一道人物風景,太多的人為此而動容,深切地體會到北大精神的所在,魅力所在。我作過許多有意義的嚐試:宣傳北大的人文曆史,介紹北大的名勝古跡,鼓勵青年,帶動學子,弘揚真、善、美的人生境界,“兼容並包、自由民主”的北大人文精神在我身上得以集中體現:作為殘疾人弱者,能被北大包容是其民主的具體體現;作為文學青年作家,能被北大接受是其思想自由的最好說明。不是老有人說北大的優良傳統正在逐漸消亡嗎?我的存在難道不是對持此論調的人的有力批駁嗎?

  如果這個可行性方案能得到批準,我將把它變成公益性活動,當然在不影響學校教學管理正常秩序的前提下。我的初步想法是,將售書所得扣除出書成本和生活費用,用於資助北大眾多的貧困學生,這叫“取之於社會,造福於北大”。作為一名殘疾青年,我自立自強隻是一種良好的願望,賣書三年來我深有體會,如果這種願望得不到社會力量的支持和扶助,那就是一句空話。

  佛教上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作為普通人、平常人,我們救人性命的機會並不很多。佛家的話不妨理解成:給人一條活路,勝造七座博雅塔。意思其實是一樣的。作為北大人,你們何必要苦苦相逼呢?你們千方百計地為難一個殘疾人的自救行為有什麽真理和正義可言嗎?為什麽不能同情弱者,繼續寬容一點?好人是一定會有好報的。好人的定義是不會為難別人,不會給別人造成巨大的心靈傷害。這個社會的心靈疾病就是來自仇恨,來自彼此的敵對狀態。我當然不是北大的敵人,我隻是一個不甘示弱的弱者。我要發奮圖強,卻得到你們數次的破壞阻撓,還有三次用暴力執法的手段非法沒收了我的書,這是不人道的,也是不符合法律規定的。殘疾人的成果受法律保護,任何人不得非法占有。

  如果,由於什麽有違人道主義的工作原則不能答應我的申請,我將為此抗爭到底。我在北大爭取生存權,你們不同意,就表示對生命本身的徹底輕視。我不惜用鮮血和生命據理力爭,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既然生命本來不再重要,不再被你部門尊重,我將無所畏懼。

  期待有一個更加圓滿的解決方案,如果不能,我將繼續向上申訴,並且堅持已經四年的售書活動。我將義無反顧地一直前行,別無選擇。

  此致

  敬禮

  申訴人:王偉

  2005年九月,我的第五本書、“莊酷式”散文合集《生的偉大》自版發售,標誌著我自行寫書、編書、出書、賣書的文學事業發生轉折。我業已適應自行出版、自我銷售的謀生道路。我隻是一個努力生活的人,如果生活不給我更多的機會,我也將選擇堅強地麵對。感謝有那麽多關心和愛護我的善良人們,我依然在頑強地生存著,盡管前方的道路並不好走,我也無處回頭。我相信這個世界的美好,我將向著光明與希望前行,並不拒絕與黑暗抗爭,與艱險同行。我熱愛生活,生命總有出路。

  1995年9月—2005年11月16日這十年時間,我曆遍了危機四伏的生活:情感危機、學業危機、不信任危機、思想危機、性情危機、獨立的危機、創作危機、愛的危機、事業危機、信仰危機。經曆十年精神危機,獨具異趣,充滿深情的我患了眼幹症,從此不會再流一滴眼淚,無論狂喜還是痛悲,我都不會有喜極而泣或熱淚盈眶的真實狀況。我一個人過,不哭一聲,不訴一句,快樂地望著窗外,聽任北風呼嘯而過,大地再不留下什麽。

  2005年我的三十歲生日,沒參加任何考核,我就單方麵宣布情感畢業,告別暗戀的幻覺和親情友情的慰藉,精神危機的十年就此結束。這一年,我三十歲,徹底訣別十年精神煉獄史,在成都昭覺寺皈依佛教,法號寬亙。受佛庇佑的人,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洞見佛祖保佑我的光明。佛祖此時是我的第二個母親。

  母親不僅給了我們生命,還給了我們整個世界。我們應該常思生身之母的恩德,常念法身之母佛祖的慈悲。願天下母親福壽安康,願所有大善之士長久住世法體清淨,願所有如母有情福慧增長同生西方。願我們安住知恩報恩的本心,六時吉祥!

  我在各大學做售書報告時總會提到生我養我的母親,和我最終選擇的佛教信仰。母親給了我生命,信仰給了我力量。報告現場總是那麽沉靜,聽我演講的大學生表情凝重,在思索我傳達給他們的生命的力量。也許他們根本聽不清我在說什麽,尤其後幾排的同學,他們隻是被我樂觀的心態、激情的聲音、莊重的表情、顫動的身軀所感染,他們沒有選擇離去,因為他們意識到,這個正在說話的人確實擁有一個偉大而完整的生命!

  感謝生命賜予我的一切欣榮和苦難。我熱愛生命,所以相信生活總有出路。

  2008-3-10開筆動工

  2008-6-11完成一稿

  2008-6-24最後修定

  §§第二篇 莊酷式散文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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