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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節

  西北。肅州。

  袁保恒的募勇大計流產了。

  袁保恒心如死灰,想從西北一躍麵起的夢想化為泡影,他恨死了左宗棠,也怨自己不明世事,一再受挫,處於一事無成的苦悶之中。他平時不抽煙,苦悶無以宣泄,倒是頭上的黑發因憂鬱在心,脫落了不少,腦後的辮子越梳越細,腦頂的頭皮油光閃亮,大有與天抗爭之勢。他大懼,差人尋訪民間中醫,治頭上脫發,喝了一包又一包藥湯,頭發還在脫落,擔心頭發落完,沒了大辮子,犯大清之忌,便急忙修書於李鴻章,求李鴻章給朝廷說情,調他回京。

  李鴻章收到袁保恒的書信,罵他是個沒用的東西,枉費了他一番心機。便到慈禧那裏替袁保恒說了不少好話。袁保恒才得以調回京城,回戶部任左侍郎之缺,卻無司職,還落了個被人瞧不起。

  袁保恒心胸狹窄,忍氣吞聲,心想著有朝一日風雲再起,出一口惡氣。無奈他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沒有本事出這一口惡氣了。

  袁保恒一走,在宗棠卻沒有擠走袁保恒的那份歡喜勁。他說像袁保恒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庸才,下場是明擺著的,不掂量自己的輕重,硬要給自己定太高的尺碼,失望是自找的。

  左宗棠不知朝廷對自己的非議,心裏還想著掛帥的事,一麵組織部屬日夜練兵,一麵籌措糧餉,為日後西征大軍備用。

  這時,左在宗棠派去上海押運軍火的都力回來了。

  都力押運回一百箱槍械火炮,皆為洋貨。喜得左宗棠拍著都力的肩說:“都力這回可立大功了,你還沒吃飯吧,我叫人去弄,來,我先給你端盆水,洗把臉。”

  都力慌了:“大人千萬別這樣,我自己來。”

  左宗棠說:“這有啥,你一去兩個多月,整天在路上奔忙,我給你端盆水還不行嗎?”

  都力說:“大人饒了小人吧,小人哪受得起大人為小人端水?”

  隨即叫親兵從左宗棠手中拿走銅盆。

  左宗棠望著黑瘦的都力說:“都力,路上沒出事吧,我一直擔心哩。”

  “托大人的福,一路順利。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上海那邊,今後的事恐難辦了。”

  “上海那邊怎麽了?”左宗棠急問。

  “胡老板的生意做不下去了。”都力說,“‘陝甘總督上海轉運局’也難支撐了。”

  原來,上海的胡雪岩做了一批生絲生意,有個法國商人一下子拋出了一大批生絲,把上海市場占領了,且價錢極低。他又用更低價收購生絲,將生絲市場搞得一塌糊塗。

  胡雪岩剛進了幾千萬包生絲,一夜之間便積壓在庫房了,他又不忍心叫別人收購,一壓就是個把月,生絲受潮變質發黃,成了廢品。胡雪岩一下子虧了一千多萬兩白銀,使“阜康錢莊”成了空穴。

  胡雪岩是生意場老手,將其他分莊的錢全調到上海,以備虧空總錢莊支付。

  剛準備了這一手,上海的大戶全來錢莊取錢,仿佛商量好似的,逼得胡雪岩到處躲藏,不敢在上海露麵。

  “胡老板到了這種地步,他還義氣為重,不但沒有動大人的這批軍火,還聽大人的吩咐,將裝火藥槍一律換成了後膛線槍,自己墊進去了二十多萬兩。”

  “雪岩真夠朋友。”左宗棠聽後,不勝感慨地說道,“他落此下場,還保證了我的軍火,真難得嗬。”

  “大人。”都力這樣叫著左宗棠,一臉莊重地看了看四周。

  左宗棠覺察到都力有要緊事說,便差親兵出去,說除過虞師爺外,其他人一概不準入內。

  親兵一走,左宗棠對都力說:“你說吧。”

  都力說道:“大人,擠挎胡老板,這其中有很大的陰謀。”

  “陰謀?”

  “對!”都力說,“看似生意場中的爭鬥,實則是朝廷有人從中指使的。”

  “朝廷有人指使?”左宗棠吃驚不小。

  “是朝廷的人幹的。胡老板告訴我,他買通一個夷人得到消息,那個法國商人用生絲擠垮胡老板,是朝廷有人出錢讓幹的。後來都到‘阜康錢莊’提取存銀,也是有人安排的。”

  “噢,”左宗棠倒抽了一口涼氣,“有這麽嚴重?”

  “是的,大人。胡老板還說,朝廷這樣做,主要是衝著大人你來的。”

  “我明白!”左宗棠說,“擠挎胡雪岩,斷我財路!”

  這時,虞紹南進來,聽左宗棠這麽一說,便說道:“季高,這裏麵明堂大著呢!”

  “朝廷為何這樣做?是誰幹的勾當呢?”

  都力說:“胡老板讓我稟告大人,不要再問是誰幹的,朝廷這樣幹,是有目的,要挫大人銳氣,請大人日後小心行事。胡老板還說,西北征戰的事順其自然,千萬不要再爭了,免得惹禍上身。”

  “我明白了。”虞紹南說,“季高,朝廷開始剪你羽翼了。”

  “這與西北征討聯係不到一起呀。”左宗棠一臉霜冷地說。

  “大人,虞師爺,”都力打拱道,“大人吩咐小人到福州船局暗查一事,小人也查明了。”

  “快說。”

  “沈葆楨大人我沒有去見,他已經到兩江上任總督了。據福州船廠的人說,船廠停辦莫名其妙,原從閩海關下撥的四十萬兩銀子一下子停撥,沈大人去福建巡撫衙門要錢,不但沒要上,還宣布船廠停工,沈大人也沒做解釋。直到後來船廠歸上海船局後,才開工生產,但沈大人一直沒有說停工的原因。”都力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據小人暗查獲悉,當時沈大人去福建巡撫衙門要下撥銀兩時,衙門給沈大人看了一封密旨。”

  “密旨?”

  “是密旨,要福建巡撫衙門停撥船廠銀兩,沈大人感到事情不妙,便修書給左大人,稱船廠將有停辦的可能。但朝廷沒給船廠沈大人降旨,為了船廠不停辦,沈大人求了李鴻章大人,李鴻章大人接受了沈大人的請求,奏請皇上將福州船局歸了上海船局。”

  “果然是李鴻章搗的鬼!”左宗棠憤道。

  “大人,”都力說,“不光是李鴻章大人搗鬼,據福建巡撫衙門的舊師爺說,這一切全是太後搞的,她怕大人有異心,說大人屯兵西北,有自立為王之勢,又加上新疆吃緊,如大人趁勢自立……”

  “胡扯!”左宗棠再也坐不住,跳起來罵道,“狗東西猜忌到我的頭上來了。”

  “季高,莫要胡罵。”虞紹南慌忙起來拉左宗棠坐下,“季高,你的脾氣得改一改了,六十多歲的人了,還這樣直筒子,眼睛裏容不得沙子,有你這樣說話的嗎?誰都敢罵,你想想你都罵到什麽地步了。”

  左宗棠火氣仍然很大:“我怕他個甚?如此卑劣陰險,非君主所為。我左宗棠忠心為國,他們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乃婦人之見,可惡!”

  虞紹南看了看都力,雖然滿臉鎮靜,卻不難看出他的尷尬,便對都力說:“都力你一路辛苦,先去吃飯吧。”

  待都力退出,虞紹南才生氣地說:“季高,你也太不注意了,在下屬麵前,大罵朝廷君主,像什麽話?”

  左宗棠自知失態,但嘴上卻說:“那個老婦人太可惡了,不罵難解我心頭之恨。”

  “你恨?誰不恨呢。縱觀曆史,哪個君主不是陰一套、陽一套?不是小人能登上龍基嗎?如今皇上無知、無能,西太後獨斷專行,掌握朝政,是大清的不幸,是我漢人的不幸嗬!季高,你忍下這口氣吧。當年林文忠公虎門銷煙,揚我國威,與洋人一戰,雖敗猶榮,但朝廷將失敗全歸在林公頭上,降罪發配新疆,是何等冤屈?還有曾帥功成江南,為朝廷鏟除隱患,卻落得裁軍,讓淚水往肚子裏流。如今江山在滿人手裏,怎容你一個漢臣功高位顯,又擁兵數萬,他們能不擔心麽?季高,出兵新疆,征討大任不肯給你,這就明擺著朝廷對你已經猜忌久矣,今斷你財路,削你船局,是預料之中的事,何必為此大動肝火,給朝廷留下口實呢?萬一隔牆有耳,傳到西太後那裏,不正中她下懷?你的今後就很難說了,季高呀,要以大局為重,你立誌規複新疆,為中華民族雪恥,就咽下這口氣吧!”

  左宗棠憤然坐回椅子上,拿過煙鍋,裝上旱煙,抽起悶煙。

  “季高,君子所為,一招一式,都自有風度,你心光明,日光可鑒,何必計較他人心理陰暗?今斷其後路,略消除了朝廷心頭隱患,也給你提供了機會,征討新疆非你莫屬,你何不就此奏請掛帥西征,了卻你幾年來的心願?”

  左宗棠歎了口氣,說:“紹南,為了西征大計,我忍了。但新疆的匪幫,非一般流寇,他們被英法列強裝備了洋槍樣炮,是不好對付的。僅憑購買的洋槍洋炮,配備我部,遠遠不夠。”

  虞紹南說:“在這種關頭,也隻有靠自己解決了。季高,我有一個想法,為了不使朝廷有所懷疑,不如將西安的機器製造局移至蘭州,規模可以不大,但必須籠絡一批高技術人才,仿造德國螺絲炮和後膛快響槍,以備收複新疆之用。”

  “這個主意好。”左宗棠說,“我早有此想法,但陝甘缺鐵,又無鉛磺,入四川、河南購買,路途太遠,代價又大,我一直舉棋不定。原來因有上海和福州支撐著,現在沒有了依賴,隻有走這步棋了。”

  虞紹南說:“你有決心辦,我可推薦一人,他定能擔此重任。”

  “你是說賴雲亭,對吧?”

  “你還記得此人,難得。”

  賴雲亭,名賴長,記名提督,總兵銜。左宗棠在征討太平軍時,賴雲亭在軍康國器(康有為的祖父)屬下,嘉應州黃沙嶂一役,賴立下大功而授予記名提督,因他擅長研究火器,精通洋文,後被留福州船局,成為技術中堅力量。

  虞紹南說:“就怕沈葆楨不放他,調不過來。”

  左宗棠冷笑了一聲:“他幼丹如今是兩江總督,雖是南洋大臣,但他已心不在船局了,一入高層官場,身不由自己了。我要調個記名提督,可以不經過他,再說,賴雲亭追隨我多年,本來就是我的屬下,我調我的人,有何難的?”

  “如果這樣就好。”虞紹南高興地說,“季高,你可以叫賴雲亭從福州攜帶機器,並在福州、廣東挑選一些懂技術的人才和熟練的工人,一並來蘭州。到時,再從西安運些機器過來,把蘭州製造局辦起來。”

  左宗棠說:“我馬上寫信給雲亭,籌辦製造局的事,紹南你要多操些心,我們必須要有煉鋼和澆鑄坯料的較為完善的冶煉設備,有鍛造槍管炮筒的設備。再就是火藥,也必須自己造,這件事就交給陝西的劉典去辦,他這個巡撫可不能坐著看咱們忙乎。”

  當即,左宗棠給賴雲亭寫了信,囑其采購機器、挑選人才、由漢口取道來蘭州。同時,給陝西巡撫劉典寫信,叫他購買硝磺,提煉火藥。

  虞紹南具體操辦製造局,在蘭州南關選好了廠址,並且請人設計好圖後,廠房已在建造之中。

  這期間,左宗棠又給朝廷擬了一個奏折,陳述關外無勁軍健將,又事權不一,為時太久,必啟戎心。

  左宗棠在奏折中,坦言聲明:景廉“泥古太過,無應變之才。所倚之人,阿諛倚勢,少所巨助”。並言明,恐誤國事,朝廷需視情將景廉督辦軍務移為他人,如朝廷信任,他左宗棠願請纓擔此重任,率部迅速出關,征討匪幫,規複大清疆域。

  在擬奏折上款時,左宗棠本想將太後放在皇上後麵。自同治帝親政後,朝廷已有明諭,所有奏請,以皇上第一,太後次之,但許多官員仍以太後第一,為的是怕得罪太後。而左宗棠卻以明諭為準,把皇上放在第一。這次,左宗棠為這個排列,動了腦筋,最後還是將太後放在了第一。

  原因之一,是前幾天收到一道同治的明諭,上麵寫道:

  朕於本月遇有天花之喜,經惇親王等合詞呈懇,靜心調攝,朕思萬機至重,何敢稍耽安逸,惟朕躬見在尚難耐勞,自應俯從所請,但恐諸事無所稟承,深虞曠誤,再三籲懇兩官皇太後,俯念朕躬,正資調養,所有內外各衙門陳奏事件,呈請披覽裁定,仰荷慈懷由體俯允,權宜辦理,朕心實深感幸,將此通諭中外知之。

  就是說,太後威逼皇上,借皇上生病之際,又淩駕於皇上之上了。

  原因之二,太後剪除左宗棠財路和船局,靜觀左宗棠動態,此時如將太後列入皇上之後,剛好被太後抓個正著,知左宗棠恨她,恐怕西征大任,難降左宗棠肩上。慈禧特別注重大臣對她的態度。

  以左宗棠的脾氣,是絕不會被太後淫威就範的。但為西征大事,在宗棠忍了。

  左宗棠將太後列第一,皇上次之,拜發了奏折。他還不知道同治對他抬棺入肅州的事大為光火呢。

  此時的同治,已病入膏肓,仍按出天花診治,他有苦難言,便胡來了,一日連下數道上諭:

  第一道是崇上兩宮太後徽號。

  第一道以下用“奉懿旨”的名義,封慧妃為皇貴妃,瑜嬪等晉位為皇妃。

  第三道加恩內廷行走人員,自惇王以下,或賞食雙俸,或賞食進一級俸。連醇王之子載湉,隻有四歲,也賞頭品頂戴,賞食輔國公俸祿了。

  此外,軍機大臣、內務府大臣、弘德殿行走的師傅、南書房、上書房翰林等,或賞雙眼花翎,或加官銜,或優先補缺。京內外文武大小官員均加封兩級。京師各營兵丁,賞糧錢半個月。

  第四道上諭則為減刑恤獄。

  凡此皆為兩官太後“做好事,以期化戾氣為詳和,上訝天麻”。

  那天的大臣們接旨,腿都跪麻了,不斷有聖旨到,全是好事,大臣們都麵無喜色,對這一道道上諭持懷疑態度。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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