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竣覺得時間過得漫長,其實不過才一個多小時彥世鴻便回來了。
彥世鴻把那封信交還給王梓竣,說:“我把信交給那老者,他看完後在信上又寫了些什麽,要我帶回來給你。”
王梓竣的手微顫著接過信,對彥世鴻說:“你先去休息吧!”
打發走彥世鴻,王梓竣展開信,他原先在信上寫的暗語是:高成俊義仁至大,立肇行開。這似乎是一副對子的半句,王梓竣在‘成’字下麵畫了兩道橫線。而彥世鴻交回的信中,‘成’字和‘俊’字中間,下麵多了一個‘德’字,這個‘德’字下麵也畫了兩條橫杠。信下角還寫著‘船在鳳凰湖候著,請上山一敘’。
王梓竣心潮澎湃,激動不已,他們果然是明皇族後裔!這條暗語是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的諡號,即‘開天行道肇紀立極大聖至神仁文義武俊德成功高皇帝’。按照四王的約定,潞王之後以‘高’字起,反向隔一字書寫,福王之後以‘功’字起,也是反向隔一字書寫;而魯王和益王的後代則分別以‘開’和‘天’字起,正向隔兩字書寫。每一字代表一代人,字數用盡時周而複始,用在字下標橫杠的數量表示第幾輪。
王梓竣在‘成’字下畫兩道橫線,是說屬於潞王後代的字數已經開始第二輪起了,‘成’字是兩輪字數的第十三個字,表明他是潞王第十三代子孫。鳳凰山的回信沒改變暗語的排列,表明是與潞王同樣反向書寫的福王之後,在‘成’和‘俊’之間加入一個‘德’字,表明他們也是第二輪起,是福王第十四代子孫。福王長潞王一輩,所以複國軍的福王後裔與王梓竣是平輩。
渺渺世間、茫茫人海,終於遇到一家人。王梓竣父母雙失,初時淪落為匪,投軍後戎馬倥傯,自是命途多舛,心裏的苦楚一力承當,無人傾訴,靠著強大的複國意念拚搏至今,將要見到親人,既感慨又興奮。
王梓竣到穀少安的宿營地叫醒他,跟他交代說自己要離開一會兒,讓他注意警戒。穀少安滿腹狐疑卻不便追問,隻得聽令。
王梓竣隻身來到鳳凰湖畔,湖邊果然停著一艘小船。一個船工模樣的人躺在船裏打著瞌睡。王梓竣跳上船,船工被驚醒,王梓竣說:“我就是你要接的人。”
船工二話不說用槳抵著岸掉轉船頭向鳳凰山劃去。
過了鳳凰湖來到山下,山腳的低矮灌木中有幾處暗堡。見小船靠岸,暗堡裏出來三個人。黑暗中瞧不清他們的麵目,等他們走到跟前,王梓竣才發現他們手裏都拎著自來得。
其中一個人冷冷地問:“你就是那個寫信的人?”
王梓竣:“正是!”
另一個人從懷裏掏出個布袋,抖了抖。
王梓竣說:“自家人,這個就不必了吧?”
“是不是自家人要我們說了算,還是先按規矩來吧!”第一個問話的人說。
“好吧!”王梓竣剛說完,布袋就套在了頭上。
一個人將一條短繩塞在王梓竣手裏,引著他走。一路上左轉右繞,感覺一直在向上走,約莫走了一頓飯的工夫,王梓竣踏上了平整的石磚地,不一會兒,眼前突然一亮,刺得他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是頭上的布袋被摘了下來。
這是一間在山體上人工開鑿出來的石屋,足有普通房間的五倍,牆壁上插著數隻胳膊粗的火把,將石屋照得通明。石屋正麵牆壁上掛著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的大幅畫像,這幅畫像,王梓竣年幼時在家中暗室裏也曾見過。掛在它旁邊的是一副稍小些的畫像,是頭戴烏紗折上巾、帽翅後豎王爺打扮的人。“這大概就是福王吧!”王梓竣暗想。
“朱氏福王第十四世子孫朱文軒。”一個蒼老的聲音響在王梓竣身後。
王梓竣急忙回過頭,一個幹瘦的老人正目光炯炯地看著他。老人身邊還有個虎背熊腰的年輕人,這時也開口說:“朱氏福王第十五世子孫朱繼倫。”
王梓竣向老者拱手深鞠一躬,轉過身,向著朱元璋和福王的畫像跪了下去:“朱氏潞王第十三世子孫藏姓王——梓竣叩拜太祖皇帝、叩拜弘光帝。”
朱文軒滿意地點點頭,將王梓竣攙起,拉著他的手說:“按弘光宗人府的玉牒,我們是兄弟!”
王梓竣點點頭,拱手道:“梓竣見過文軒兄長!”
朱文軒哈哈一笑,對年輕人道:“繼倫,來見潞王叔父!”明朝的爵位世襲,代代相傳,所以朱文軒稱王梓竣為潞王。
朱繼倫小不了王梓竣幾歲,卻向王梓竣跪下:“侄兒朱繼倫拜見潞王叔父!”
王梓竣聽出朱繼倫的聲音,就是剛才上岸後跟他說話的人。王梓竣原地未動地接受了跪拜,說道:“請起!”
朱文軒親熱地拉著王梓竣的手,帶他出了石屋。離石屋不遠是一圈磚石壘砌的高大院牆,院牆四角有四座瞭望台,上麵晃動著崗哨;院牆上開著許多孔洞,是射擊孔;院門兩側是兩座石頭磊的環形工事,各架著一挺機槍,工事裏有幾個山民打扮的人。王梓竣看到這陣勢,心裏暗暗稱奇,朱文軒的實力可不容小覷,光是這所修成堡壘的大院子恐怕也不是一般草莽土匪能做到的。
進了院子,裏麵更是十步一崗、五步一哨,還有一隊二十人的巡邏隊背著步槍在來回走動。來到廳堂上,朱文軒喚人上了香茶,對王梓竣說:“傳言潞王一支遠赴關外躲避滿清追殺,我曾遣人去尋過,但沒有找到。”
王梓竣眼圈微紅,說:“我們潞王之後一直顛沛流離,生活困苦,的確是躲到了關外,但人丁不甚興旺,到我這一代,隻剩下我一人。我們沒有能力起事,隻能隱忍於市,等待時機。”
朱文軒長歎一聲,說:“除了潞王一支,魯王、益王之後均有下落,魯王十五代世孫年少早夭,已絕了門戶;益王後代十二世孫俱是女子,後嗣已無朱姓……複國重擔,落在了你我二人肩上。”
王梓竣黯然道:“想不到朱氏皇族沒落至此……”
兩人又感慨一番,王梓竣向朱文軒簡單講了自己的一係列遭遇,朱文軒也跟他說了福王一支的情況。
相比潞王一支,福王後代的遭遇卻好得多。福王死後,他的後人從南京一路向西躲避清廷追殺,最終來到了四川東南的鳳凰山附近。那時,鳳凰山還是一片荒蠻之地,隻有幾十戶當地土著,滿清政權的觸角還沒伸到這裏。福王後代在此紮下根,逐漸同化了當地人,形成了以福王後代為首的一個大村子。隨著時間的推移,滿清在四川的政權發現了鳳凰山的村落,但是不知他們的來曆,以為他們就是本地人,並稱他們的村落為鳳凰村。
慢慢地,鳳凰村通過與外界聯姻或收容流民漸漸強壯起來,人口越來越多。他們通過種植、養殖和捕撈積累了一定財富。當辛亥革命打響了推翻滿清統治的第一槍後,時任鳳凰村村長的朱文軒順時而動,打出了複國軍的旗幟,宣布反清複明的綱領。隻是鳳凰山地處偏僻,不為世人所知,也隻能在鳳凰山方圓幾十裏有些影響。朱文軒以鳳凰村的團練為基礎成立複國軍後,利用積累的財富購買槍支彈藥,修築碉堡工事,把鳳凰山建成了複國軍的根據地。
複國軍為了闖出名聲,接連與附近的幾股土匪交戰,戰鬥互有勝負,但是朱文軒和兒子朱繼倫都是聰明人,在戰爭中學習戰爭,不久就將鳳凰山附近的土匪剿滅幹淨,而且複國軍也擴大了實力。
朱文軒得意地說:“現在局勢又有利於我們,北洋軍和護國軍在四川打仗,這是我們發展的好時機,他們二虎相爭,我發展實力,他們兩敗俱傷之時便是我做川王之日!”
王梓竣為朱文軒父子建立複國根據地而高興,但是聽到他要做川王的打算,又不禁替他擔心。王梓竣對朱文軒說:“四川地廣人多,若是沒有數萬兵馬,恐怕不能占川稱王……文軒兄長剛才說等護國軍和北洋軍廝殺得兩敗俱傷便可坐收漁人之利……隻是,兄長可曾想過,這樣做是結了護國軍和北洋軍兩個冤家、樹了兩個強硬對手……以不才之見,還是暫時隱忍,暗中壯大實力,等實力大到足以經略中原後再謀劃四川,這才最為穩妥。否則即使一時取勝也難以招架對手的反攻,反倒是先暴露了自己的實力和意圖。”
朱文軒沉默不語,站在他身邊的朱繼倫卻說:“叔父是北洋軍的團長,手中有兩千多人槍,不如就此帶著手下加入鳳凰山,我們一起幹,這就縮短了發展實力的時間!”
王梓竣有些哭笑不得,勸說道:“就算鳳凰山有一萬人,再加上我的兩千人,這一萬兩千人也擋不住北洋軍一個師的雷霆一擊!現在我們還是要以隱忍為上……”
朱繼倫哼了一聲,說:“叔父怎麽總是縮頭縮腦,隱忍、隱忍!我們朱家已經忍了兩百多年!還要忍到何時!”
朱文軒喝道:“休得無禮!你在對誰說話?!”
王梓竣壓下怒氣,不理朱繼倫,對朱文軒說:“兄長久居鳳凰山,未見識過真正軍隊的厲害,我們與群雄逐鹿憑的是實力……”
“小侄在成都講武堂也荒廢了五年,可不是什麽井底之蛙!”朱繼倫皮笑肉不笑地打斷王梓竣。
王梓竣不願跟他糾纏,對朱文軒說:“此事需要從長計議,萬不可頭腦發熱……”
朱文軒說:“正是,正是!”
王梓竣還要開口,朱繼倫搶著說道:“剛才稱你潞王時你默許,也接受了我長幼禮法的跪拜,所以這君臣禮法也不能變!當年福王是弘光帝,潞王隻是監國。現在潞王後代也要聽命於福王之後!得了江山也是我們福王後人坐!”
王梓竣幾乎要拍案而起,可轉念一想,朱家皇族隻剩兩支,朱繼倫是怕自己搶了他的江山,朱文軒不說話大概也是這個心思。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跟他生什麽氣!江山自是由拳頭硬的人來坐,不是由喊叫聲大的人坐。
天色已經微明,王梓竣有些著急,如果今天不能過鳳凰山到瀘州,瀘州一定會失守,則第三師會全線被動。
王梓竣跟朱文軒說:“兄長不覺得坐天下的事還很渺茫嗎?現在我們應該聯合起來而不是在窩裏鬥。”
朱文軒點頭稱是:“對,對!”
王梓竣說:“此事容後再談,今天我要率部過鳳凰山,還請兄長放行!”
朱文軒還沒張開,朱繼倫又搶著說道:“不辨出個誰主誰從,休想過鳳凰山!”
王梓竣再也忍受不住,站起身抬手抽了朱繼倫一個大耳光,吼道:“你父親還沒死,輪不到你在這兒羅唕!”
朱繼倫沒防備,被打愣了。朱文軒連忙往外推他:“你太不懂事,出去!”
朱繼倫惡狠狠地看了王梓竣一眼,悻悻地走了。
朱文軒又對王梓竣說:“小兒不懂事,你大人莫怪!過山的事好商量!”
聽他這麽說,王梓竣氣消了不少,說:“剛才梓竣太過衝動,請兄長責罰吧!”
朱文軒說:“你管教你侄兒,何錯之有?!”
兩人又重新落座,朱文軒說:“你帶兵過鳳凰山可以,但是有一樣你要依我。”
“兄長請講,梓竣無不照辦!”
“我找人為你們帶路,你們隻能跟著他走,沿途不可偵查窺測或自行尋路!”
“這個沒問題……等我在川中的軍務辦完再來與兄長商議複國之事!”
“嗯……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