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第六旅副旅長,李國翰責無旁貸地代理了第一團團長的職務。李國翰的職務,總是有意無意地隨著王梓竣的升遷而升遷,並且總是長王梓竣一級。這種職務上的安排多是由曹錕一手操縱,到底是一家人,況且李國翰的能力也不次於王梓竣,軍中的非議倒也不多。
第一團駐紮在嶽州城外,李國翰住到了團部。第一團給他的印象是軍容風紀良好,士兵文明懂禮,這就與他的想法相去甚遠,他認為隻有如狼似虎的士兵才是作戰能力強的士兵,這些綿軟脾氣的士兵怎麽能與虎狼之敵搏鬥?甚至在訓練時,一團的士兵對每一個戰術動作都吹毛求疵,像娘們一樣反反複複地摳著細微的動作,非要做到符合標準。在戰場上,敵人容許你擺好姿勢再戰鬥嗎?
李國翰雖然心裏頗多微詞,但這是王梓竣培育的風氣,他不好說什麽。隻是私下裏與彥世鴻說了說。他問彥世鴻,為什麽士兵訓練時不注重士兵凶悍性格的培養,而讓士兵婆婆媽媽的規範動作標準。
彥世鴻說,團長對士兵的要求就是如此,團長說過:軍旅之事,膽氣為先;壯膽之道,技藝為先,技湛則膽壯,膽壯則兵強——也就是常言說的藝高人膽大。李國翰對此嗤之以鼻,看來日本軍校的學習並沒有讓王梓竣開竅,軍校裏的教官反複說的一句話就是‘不怕死的士兵才是好士兵;不怕士兵死的軍官才是好軍官’,看來,王梓竣的思想太陳腐,以古時兵書戰法為是,落後了時代。
更讓李國翰鄙夷的是,王梓竣竟然是為了幫尼姑去廣州尋親而請假。這個還俗尼姑章月華他是知道的,從南苑一出來王梓竣就告訴他了,一路上跟著部隊一起走。這本來沒什麽,王梓竣年輕、尼姑美貌,無可厚非。但是做為主官為了女人離開部隊,就太離譜了吧!
本想借王梓竣的才幹在動蕩中國成就一番事業,可現在的王梓竣實在令他失望,訓兵無方,重色輕責,活脫脫地主家的紈絝少爺,哪有軍校高材生的半分蹤影!李國翰的心冷了半截,在一團怏怏不快地混著日子,盼王梓竣早些回來,他可以脫身去長沙,找曹錕謀個實權職務。這個副旅長隻是個過渡,第三師近衛第一旅旅長的職務已經在等著他。
身處廣州的王梓竣此刻正震驚於廣州百姓的狂熱。
街道兩側張貼著無數的標語;隨處可見人群聚攏的當街即興演講,演講的人語調激昂,聽眾隨著一同喊著口號;人們走在街頭言談話語中憧憬著國富民強的未來;一隊隊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手持橫幅在街上遊行,沿途向行人散發傳單……整個廣州城都在沸騰,都在呐喊著:三民主義!
在這個極度喧囂的城市中,王梓竣開始時有些茫然,通過幾天的細心觀察,他得出結論:主義的力量是巨大的。而民心就是士氣,若南方民眾皆擁護三民主義,錢、糧、兵丁將無窮匱,假以時日,南軍必能挾主義之威統一中國。
陳寬有些不解,說:“這‘平均地權’不就是以前的‘耕者有其田’麽?這麽陳舊的口號咋能有這麽大煽動力呢?”
王梓竣說:“國人一直就沒吃飽飯,所以這個口號常用常新。”
三人打聽到廣州政府的地址,邊走邊評論著見聞,幾個散發傳單的年輕人見章月華打扮的像個貴婦人,就攔住她,向她宣傳革命主張。
章月華出於禮貌停下來聽他們講,可是聽著聽著就打斷了他們,問道:“你們說的‘二次革命’是為了打倒袁世凱,建立真正意義上的共和國家,讓老百姓享受幸福生活。但是,既是革命就又要打仗,這一打仗,苦的還是百姓!”
“苦也是暫時的,為了我們子孫後代的幸福,為了中華的強盛、不再被列強欺壓,這點兒苦又算得了什麽?!”一個戴著眼睛的年輕人比比劃劃激動地說。
“還是不要輕啟戰端的好。”章月華丟下這句話,跟著王梓竣他們匆匆走了,留下身後那幾個人的喊叫:“國人像你這般軟弱又怎麽能實現強盛!”
“哼!”陳寬忿忿地說:“這些小子滿口大話,不知道生命的寶貴,他們要是軍人,體驗過生死就不會有如此說法了!”
“若是軍人說出這樣的話,尚可原諒,因為軍人就是為戰爭而存在;但普通百姓卻狂叫戰爭,不以戰禍為大凶險,這才是最可怕的。”王梓竣憂慮地說。
章月華說:“找到哥哥,我要勸他回家鄉,這裏實在太狂熱,這種狂熱足以毀滅一切。”
王梓竣卻說:“男人嘛,隻要已經開始,便不會停下,你又怎能勸得了他?!”
王梓竣說這話是有他的考慮的,李國翰誤解他是為了章月華而赴廣州,其實他有自己的打算。章月華的哥哥是烈士之後,又承父業追隨孫文,隻怕在革命黨中官職不小,若是能結交下,則在南北雙方都能尋機待乘,不論雙方是和是戰,對己有利的一方就是選擇。這就是王梓竣送章月華來廣州的真實目的。
很可惜,到了廣州政府打聽,一個政府的辦事員幫忙查了查人員資料,說章月華的哥哥—章銘華沒在政府人員的名單上。
王梓竣和章月華不同的想法,卻相同的失望。
三人回到旅店,章月華悶悶不樂地躲在屋子裏,王梓竣讓陳寬在她房門外警戒,他自己出去查看討袁軍的虛實。
走在街道上,看著群情激昂的沸騰景象,王梓竣心裏暗暗琢磨,既然‘主義’能有這麽大的號召力,以後自己也要想出個什麽主義,得到百姓的支持,才能根基穩固,利於發展。
向路人問到討袁軍駐地,隔著矮牆可以看到軍營裏麵,王梓竣看了足有一個小時,對討袁軍的表現訝異萬分。
軍營裏的討袁軍與其說是軍隊,不如說更像民團。偌大的操場橫七豎八拉了很多繩子,上麵晾曬著衣服和被褥;士兵三五成群堆在屋簷下曬太陽;還有幾群士兵聚在一起擲骰子,甚至軍營大門前的崗哨都抱著槍倚在門口打瞌睡……
一群擲骰子的士兵中爆發出怒罵聲,大概是有人出千,幾個人揪著一個連打帶踹。見有熱鬧可看,又擁過一些人圍觀,起著哄叫著好,幾個軍官模樣的人抄著手看著打架的士兵咧嘴直笑,並沒有要製止的意思。
王梓竣歎息著搖了搖頭,南方百姓將未來的幸福寄托在這群人身上,可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曾氣勢洶洶揚言踏平北京的討袁軍竟是這般素質,也是他沒想到的。看來革命黨的二次革命隻是場笑談,是南北蠅營狗苟的產物。天下之亂,唯政客紛紜,誰身後的槍能借上力,誰就能在政壇上說道幾句。王梓竣心想,兵將不在多而在精,實力是戰鬥力而非人多勢眾,烏合之眾隻能唬人不能成事。建立一支真正的精兵,才是謀事的根本。
王梓竣帶著對南軍的失望與陳寬、章月華回到了嶽州。與吳佩孚聊起南軍的狀況,吳佩孚斷言討袁軍會不戰自潰。果不其然,僅僅過了幾天,南方傳來消息,廣東討袁軍首領陳炯明被友軍出賣,討袁軍土崩瓦解,他已逃亡香港。隨後,占據廣州的龍濟光宣布取消獨立,接受袁世凱任命的廣東都督一職。袁世凱在廣東未派一兵一卒、未費一槍一彈就瓦解了討袁軍,正應了吳佩孚的話。
李國翰對王梓竣沒有了往日的熱情,草草做了交接便去了長沙。彥世鴻把李國翰的不滿告訴了王梓竣,王梓竣心裏已經打定主意,不受幹擾,按照自己既定方針訓練部隊。他在一團內部做了大幅度的調整,彥世鴻、趙震宇和陳寬分任三個營的營長,又耳提麵命對他們講述自己的作訓原則。
第一,優勝劣汰,身體不強壯但是頭腦靈活的,編為一隊,成立消息連,負責刺探情報、聯絡傳訊。第二,強化軍事技能訓練,精益求精,做到單兵優良。挑選出有武術功底的湊成一個排,做為戰鬥中的先鋒;射擊精準的,做為神槍手,負責在戰鬥中消滅敵人軍官;以上這些特殊士兵享受特殊薪餉,較普通士兵待遇高。形成人人爭取進特殊士兵行列的競爭氛圍,促進全體軍事水平提高。第三,士兵必須認識簡單的字,主要是簡單的書麵命令,諸如‘前進’、‘撤退’、‘轉移’等等,成立識字班,進行輪流學習,由章月華任教師,負責教士兵識字。第四,排長以上軍官每周進行一次戰術演練,由上一級主官出題目,進行考核,不合格者扣薪餉。第五,也是最讓王梓竣犯愁的,基礎軍事人才的培養。若是在戰鬥中,主官陣亡,沒有能及時接替的人員。如果部隊擴編,也缺少軍官。這是比較實際的問題,又是件棘手事,培養軍事人才非一朝一夕之工,即使是彥、趙、陳三位營長,王梓竣教導起他們也頗耗心血,好在三人算是用功,也能將戰術研究得透徹,但要普遍培訓,實非王梓竣所能。
軍事人才的重要性即使像曹錕這樣商販出身的人都能意識到,可見其重要性。目前中國短缺的就是高等級的軍事人才,像王梓竣、李國翰這樣的人才,在中國還湊不夠兩個連的人數。
王梓竣尋遍湖南全境也找不到一所合適的軍事院校,送軍官去外省學習又不在他的職權之內。若是向吳佩孚或曹錕申請,還怕他們誤會自己有野心,他們兩人都是精明之人,心思異常縝密,若是窺破自己的企圖,以後想得到有利的機會可謂難上加難,誰能容忍部下私下發展不受自己控製的勢力呢。
這些日子,全國局勢出奇的平靜。南北暫時偃旗息鼓,再沒有什麽爭吵,可是,據吳佩孚透露的消息,平靜的表象下隱藏著巨大的危機!北京的報紙上出現了鼓吹帝製適合中國實際情況的文章。那隱隱約約的字裏行間竟是要擁戴袁世凱稱帝!
王梓竣判斷若是袁世凱稱帝,中國少不了要再燃戰火,自己手下的部隊進行作戰取得一些勝利不成問題,但是要以一團為基礎進行大發展卻限製在軍事人才的缺乏上,這又回到了人才培養這個問題上。
這天,王梓竣在指揮室煩悶地踱來踱去,衛兵進來報告:“有個自稱穀少安的人來求見團長!”
王梓竣愣了一下,轉瞬便笑逐顏開,興奮地一拍桌子:“我怎麽把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