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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歡樂門(6)

  劉蓮一走,葉如軒就罵上了。葉如軒說,小人得誌,她來看咱們笑話呢。就是有這種可能,她男人第一個會投反對票。看你幼稚的,還求她!

  楊遠說,咦,你怎麽這樣看問題?我看你被人整得心理變態了。

  葉如軒說,我變態?你說我變態?好,人家整我,你嫌棄我。我這個人沒活路了。看我現在多窩囊。活得豬嫌狗不愛的。

  楊遠說,你怎麽這麽說話,簡直不可理喻。楊遠這一刻的感覺真是暗無天日。一個男人,整日地在你跟前喊窩囊,女人的心理還怎麽陽光。

  冰冷的夜晚開始了。從這個時候起,他們誰也不理誰。葉如軒長籲短歎著,自己打來洗腳水,慢慢地洗腳,慢慢地剪指甲,把電視頻道調來換去的。楊遠則走到臥室,把那張碟片折了個兩半。

  晚上楊遠再次失眠。楊遠想到一個最古老的俗語:夫妻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必須同步才能協調。楊遠決定幫助葉如軒。

  清高孤傲的楊遠,隻知道幹事業的楊遠,在這個不眠的夜晚,覺得自己突然長大了幾十歲。她第一次考慮,用什麽手段,來解除丈夫目前的困境呢?毫無疑問,是要見官才能解決問題的。可是找誰呢?楊遠在雲城算得上小名人,跟很多領導都認識,但要辦事,尤其是辦調動這種要命的事,你就覺得跟誰都好像沒交情,沒法開口求人家辦事。

  其實,楊遠有一個人可以求助。那就是主管組織工作的市委常務副書記侯俊。她和侯俊在一次出國考察的時候相處過一個星期。那時候,侯俊剛從外地到雲城任職,彼此都不熟悉,一路很少說話。但是臨分手的那個夜晚,他們一起到賓館外的楊樹林裏轉悠。也許是春風太醉人的緣故,楊遠在春風裏唱起了一首小時候的兒歌。那首歌軟得像雲,輕得像煙。唱完之後,侯俊說,轉了一路都沒有今天晚上收獲大。你的歌太好聽了。春風太美了。

  楊遠在侯俊說話的時候回頭看他,真正回眸情生。她覺得,在那一刻,他們彼此都心動了一下。

  楊遠是個追求內心完美的人。她讓那一刻的美妙感受停留在心的深處,一直沒有去動它。侯俊是官,和官交往,就像和大款交往一樣,要衝破功利的外殼進入到心靈的深處太難了。情感至上主義者楊遠害怕受傷,害怕被誤會被輕視,告誡自己遠離這類人物。當然,在後來的歲月裏,她和侯俊還有過多次相遇。但那都是在社交場合,不外點點頭握握手之類。但她卻感覺到他們的心靈一直在交流著。這是彼此見麵時眼裏的光芒所昭示的。

  然而,他們始終沒有走近。

  單憑這一點,楊遠斷定,侯俊一定是個好官。能夠克製情感的人是聖人,而能夠默默享受詩意情緒的人就一定是個內心豐富的人。這種人的顯著特征,就是富於同情心。她想,我應該去找侯俊。

  然而,楊遠立刻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過去,人們在一起議論某某某靠老婆曲線救國,老婆讓市長睡了,才換了個局長的位子等等,楊遠聽見,無一例外地心生鄙夷。現在,她竟然也要利用他和侯俊之間的一絲情愫曲線救夫嗎?

  不能!她對自己說:絕不能!

  那麽,她去找誰呢?誰能耐心地聽她把話說完?誰能理解並且同情她呢?

  楊遠想了一夜。想到腦子空白。想到滿心灰暗。她歎息自己在這個城市裏白白呆了二十三年,要辦這樣一件事都找不到門路。

  黎明前,楊遠在自憐自哀裏迷糊過去的時候,眼角掛著重重的淚痕。

  一夜自我否定的楊遠,天亮時卻突然決定去找侯俊。這是因為她在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了開門出去的丈夫的背影——那微駝的背影寫滿了失意和蒼涼,令她的心生生地疼痛,並生出無限的憐惜之意。她覺得為了解除丈夫的心靈痛苦,她應該不惜一切,應該忘我。

  楊遠立即打扮起來。她知道女人最厲害的武器是新鮮。所以,她把自己所有光鮮的衣裳都翻出來堆在床上,一件一件地試穿,先選了一套絕對新潮亮麗的衣裳,上身之後,立即就否定了,並且為自己心裏的念頭臉紅。最後,她選了一身淡青色的職業裝。試穿之後,比較滿意。覺得這個裝束既漂亮又能體現出女能人的氣質。她趁著良好的感覺立即出門,生怕自己改變主意。

  一路上,楊遠滿懷深情地把她和侯俊書記的交往細細回想了一遍,尤其那些令雙方心動的細節,她反複回想。她相信自己在侯俊心中的分量。她覺得侯俊一定會幫她這個忙。

  楊遠到市委的時候,正是上班高峰,來來往往的車輛使她躲閃得有些狼狽,心虛也就產生了,在來訪登記簿上簽字時手有些微微發抖,這使她對自己很不滿意。

  一向自信傲慢的楊遠在市委辦公室等待侯俊的時候不自信到了極點。辦公室有個年輕人曾是她的學生,聽說她要見書記,立即殷勤泡茶。她端茶時手竟然還在發抖,而且喝茶時嘴唇似乎也在發抖。更可氣的是,她不住地跟那位學生解釋自己找書記的目的,說侯書記很關心她們學校,曾經將自己有限的預備經費撥給學校,她此行求見書記是代表學校感謝雲雲。

  其實,書記的辦公室就是為書記和尋找書記的人提供服務的,她也明白這一點。但她就是止不住地緊張。一緊張臉就漲紅,自己都能感覺到那種燒乎乎的難受;眼睛也黏糊,她就不住地拿手指去擦。又怕眼角不幹淨影響形象,趁人不注意趕緊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裏掏出鏡子照了照。幸好求見侯俊的人排著隊,很久才輪到她,這使她的緊張有所緩解,在進入侯俊辦公室時不那麽狼狽。

  侯俊在辦公室完全是官的麵孔。他公事公辦地看了她一眼,既沒有站起來握手,也沒有表示出熱情。隻淡淡地說,找我有什麽事啊?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侯俊的官氣一下子粉碎了楊遠內心的幻想和熱情。啊,進入市委大院以前,她還以為侯俊見到她會激動呢,或者,至少會非常熱情。他的冷淡出乎她的意料,使她滿腔的熱情和幻想不翼而飛。不過,侯俊的冷淡反而使她鎮定了。她略頓了頓,也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一字一板說道,侯書記,我來求見你,是為我丈夫葉如軒的事。

  聽到葉如軒的名字,侯俊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他說,原來葉如軒是你丈夫。這個人影響不大好啊。在單位鬧不團結,弄得上上下下都有意見。

  楊遠有些噎,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想了想,竟蹦出這樣一句話來。這句話使楊遠感到這是她一輩子說得最笨拙,也是最蒼白的一句話。

  楊遠說,侯書記,你對我總有一些了解吧?我這個人總算個不錯的人吧?我能跟葉如軒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他也壞不到哪裏去吧?

  侯俊說,這怎麽能拉在一起說。這怎麽能拉在一起說呢。

  楊遠說,怎麽不能拉在一起說,他若是個壞人,我就沒法跟他過到今天。不過,我今天來找你,不是來跟你論葉如軒的長短,也不評論他單位和單位的領導好與不好。我來請求你給葉如軒換個地方。無論哪個單位都行。不要那個領導職務都行。他現在所經受的精神折磨,你我都難以想象。總書記不是提倡建設和諧社會嗎?葉如軒在單位感到壓抑,精神痛苦,請求組織關懷照顧一下,行嗎?

  侯俊說,他那個單位政治環境不錯嘛。同誌們親如一家,在市政府機關很有名啊。他們單位的朱剛同誌經常和我在一起打籃球。那個人性格很開朗。他從來沒有說過葉如軒同誌什麽嘛。

  楊遠說,我剛才說了,我不評論他們單位的人和單位領導的是與非,隻要求調換一個單位。

  侯俊說,你以為調換一個單位容易嗎?現在,很多在外縣工作多年的人都沒法安排。他好好地卻提出調換單位。

  楊遠說,我知道辦這種事很困難。正因為困難才來求你啊!

  侯俊抬眼望了她一下,說,咱們就把話說明白吧。葉如軒多次找過組織,組織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問題是他缺乏合作共事精神,沒有單位願意接受他啊!

  楊遠說,那就往沒人去的地方安排。比如黨史辦、文聯、機關工委、政協,反正,沒人願意去的閑單位都可以。

  侯俊說,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嘛!哪個單位都是國家的重要部門嘛。再說,就是這些單位,也不是容易進去的啊。到處都超編滿員,精簡都精簡不下來,還怎麽進人呢。

  楊遠有些生氣。她忽地揚起頭來,用她那灼灼逼人的目光死死盯住侯俊。楊遠說,我們一不是要求提拔,二不是要求調到財政局、人事局、組織部那些要害部門,我們僅僅是請求換一個環境,能夠心情舒暢地為國為民效勞,這要求不過分吧?

  侯俊眼睛望著窗外想了想,說,好吧,你把話說到這裏,我回頭過問一下。

  侯俊說著站了起來,一副送客出門的架勢。楊遠趕緊站起來,主動伸出手。侯俊握著她手的時候用了一個輕輕的推送的動作,仿佛生怕她黏著不走似的。這個動作使楊遠感到深受其辱。她走出市委好遠,還在回想那個動作。她想,哦,這就是官。官是不可能有正常人的感情的。官是要戴著假麵具生活的。

  楊遠這麽想著,就走到了市政府大門口。忽然想到應該去看看葉如軒,而且應該在樓道上喧嘩一下,讓經貿委那些刻意整治葉如軒的人知道,政治上失意的葉如軒,還有這樣一個堅強的後盾哩。這時候,楊遠突然明白,葉如軒的痛苦是多麽深刻地影響了她。而且明白,她是多麽深切地愛著葉如軒。同時她有了新的愛情理論。她認為,愛一個人,實際上是愛他的弱點——那些不能被外人所容忍與庇護的弱點。比如現在,她就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憐惜落魄倒黴的葉如軒。

  楊遠敲門進去,葉如軒正抱著腦袋發愣。那哀哀無告的樣子令一股冷氣直從脊梁滲到楊遠的頭頂。楊遠就立即說道,我剛才去見了侯俊。他答應過問你的工作調動問題。

  葉如軒一下子昂起頭來,眼睛死死盯著楊遠,好像要把她吃掉。楊遠被他的樣子嚇愣了。楊遠說,哎,你怎麽了?

  葉如軒突然叫道:楊遠,你混蛋!

  剛落座的楊遠驚得跳了起來,說,我怎麽了?

  葉如軒說道:我再怎麽倒黴,也不至於讓老婆去拜倒在權勢的腳下。

  楊遠說,哎哎,你這人現在怎麽這樣囉唆了!你遇到了跨不過去的門檻,老婆幫你迂回一下,隻要問題解決了,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們不就達到目的了嗎?你在乎那麽多幹什麽!

  葉如軒說,如果我連老婆都不在乎了,那我就完蛋了。我在乎你的麵子,不願意讓你為我受委屈。我錯了嗎?

  楊遠一下子語塞。楊遠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麽好。靜場了一陣。楊遠說道:不管外邊有多少風雨,家是溫暖的,我是愛你的。你不知道,決定去求侯俊,我內心有多矛盾。我一輩子好強,一輩子沒求過人。為你,我去求人了。我說這個,隻是希望你能知道,我和你息息相關。你難受我也難受。你痛楚我也痛楚。

  葉如軒搖頭說,你太天真了。你以為侯俊口頭答應了就會給你解決問題,隻怕你折了麵子事情卻辦不成。

  楊遠說,咦,那你說怎麽辦?為什麽你現在遇事總是往壞處想?

  葉如軒說,用你的話說,是我變態,對吧?

  楊遠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楊遠說完就起身出門了。她是帶著昂揚的情緒準備來給葉如軒長臉的,出門時卻滿臉帶著欲哭不能的無奈。所以她低著頭,匆匆地大步向前,生怕碰見熟人。

  冬陽很暖,市政府大院的臘梅花和迎春早早地開了,清風攜著幽幽的芬芳撲麵而來。有幾個人在噴水池周圍盡情享受著冬陽。楊遠奇怪地想到,怎麽陽光好像隻照耀著別人呢。

  楊遠回到單位,桌上堆著一大堆文件和四麵八方寄來的賀年片。作為本城資深的小學教育專家,她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往年歲末,認真地回複這些來自祖國各地的賀年片是她最重要的一項工作。但是今年,她沒有這個心情了。她簡單地掃視了一眼那些賀年片,覺得那些華麗的祝福語言都空洞無物。她將它們輕輕地掃進抽屜。現在她麵前還有一個文件,那是去黨校學習的通知和一張表格——去黨校學習的學員必須填寫的表格。

  她決定放棄這個機會。她認為自己沒法在這種情況下丟下葉如軒去學習。她給組織部宣教科的劉科長打了個電話請假,說自己患了慢性病,不宜外出學習。打完電話,她坐在那裏發呆。

  忽然,她看見教務處唐三可那瘦高的身影從窗前閃過。她本能地站起來走向門口,想叫住他,卻又遲疑著。

  唐三可是學校有名的攪屎棍子。仿佛他生來是學校的克星,專跟學校作對。學校明令禁止的,他偏偏去幹。隻要有人跟學校打官司,他就趕著給人家幫忙。楊遠做教務主任時,曾因為他夥著一名離校出走的學生家長跟學校鬧事而痛斥過他。當然,事後,楊遠跟他道了歉。因為她發現,唐三可的行為裏藏著同情弱者的善良動機。尤其,當他自費跑山西、下重慶,找到那個離校出走的學生時,楊遠還是頗為感動的。有了這種好印象,便聽到另外一種聲音,諸如誇讚唐三可豪俠仗義、樂於助人之類。還聽說他通著本城的黑道白道,能把許多難辦的事情擺平。但是由於唐三可的壞名聲,以及他那玩世不恭的態度,學校領導大都對他敬而遠之。做了校長的楊遠自然也要遠離他了。

  楊遠躊躇再三,還是讓辦公室的人把唐三可叫到自己辦公室來了。

  校長召喚,唐三可依然是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他大大咧咧,人還在外邊,聲音先來了。他說,呀,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學校領導叫我,不會是公安局傳我吧?

  楊遠說,你嚴肅點。我找你談事呢?

  唐三可換了一臉正經表情,談事?你找我談事?

  楊遠說,是的。我的私事。我遇到頭疼事了。想來想去沒轍,想請你出出主意。你第一要嚴守秘密;第二要認真對待。

  唐三可說,如果你真的看得起我讓我替你出主意,你務必不要用這種校長和下屬談話的口氣。否則,我可要告辭了。

  楊遠看他一眼,歎口氣,說,好吧。

  楊遠就把丈夫葉如軒的遭遇談了。

  唐三可聽完,想了想說,這種事最難辦。如果對方索性作惡,捅了刀子或者逼死了人,那就好辦。可對方沒有,安個防盜門把你隔離在外,暫時沒給你安排工作,搞個小團體孤立你折磨你,這聽起來簡直有點兒雞毛蒜皮,你說都沒法說。

  楊遠不高興了。楊遠說,你這不等於白說嘛!

  唐三可說,你先別著急呀。我問你,你們目前采取了哪些措施?

  楊遠說,葉如軒找遍了市委市政府領導。我到目前為止隻找了一個領導。

  唐三可問,誰?

  楊遠說,市委主管組織工作的常務副書記侯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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