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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歡樂門(4)

  可是李月和劉兵兵進來的時候壓根兒沒有看他的笑臉,甚至壓根兒不喝他的茶水。他們一齊伸手擋住要去提水泡茶的葉如軒說,我們不喝茶。

  葉如軒說,茶還是要喝的嘛。我這可是清明前的毛尖喲,珍貴得很呢。

  李月說,那就更不能喝了。我們不會品茶,糟蹋了你的好茶不合算。葉主任你快別忙,咱們談正經事吧。

  葉如軒下午的正經事談得不好。下午,盡管他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他還是禁不住怒火中燒。因為在他看來,對方所提的問題都是帶有羞辱性質的。葉如軒沒法控製情緒。

  葉如軒說,我找你們唐局長去說!

  他有這樣的底氣。因為審計局的唐浩局長是他的老鄉。酒桌上不知碰過多少回麵。碰麵互相都要砸上一拳頭表示兩人關係非同一般。

  李月說,好啊,你最好讓唐局長親自來經貿委審計。

  說著,夾起本子負氣而去。

  李月劉兵兵去鐵門裏邊給朱剛做了匯報,然後就回審計局去了。他們離去後,裏邊爆發了驚天動地的大笑。

  葉如軒的精神就在那一刻矮下去了。

  葉如軒下班回家,走到樓下使勁甩了一下頭發,仿佛要把在單位的一切煩惱甩幹淨。然後他一步兩個台階衝上五樓,開門時還哼著秦腔《三滴血》裏的段子:家住陝西韓城縣,城南五裏有家園。

  楊遠撲過來摟住他的脖子,叫道,哎呀,二十年了,我第一次聽見你唱秦腔,還唱得這麽地道。說,遇到什麽好事了,把你的秦腔都激出來了。

  他驚訝老婆竟然還像個孩子,那純淨的快樂簡直叫人不可思議!

  他的情緒不由自主低落下來,說道,吃飯吧。

  楊遠說,看看,又掃我的興。我跟你說你的秦腔呢,你卻說吃飯。真沒勁。

  葉如軒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一下楊遠又不依了,說好好的你又歎什麽氣。我最不喜歡你這樣了。說著要上來咯吱他。

  葉如軒擋開她說,好,我也不裝了。告訴你吧,上邊派審計組到我們單位了。

  楊遠說,好呀。審審那個朱剛才對,他這麽多年把單位搞成什麽樣了,椅子都不買一把,空調都不給大家裝,車也沒有。要不是你去,他上班還騎自行車哩。

  葉如軒說,可是,上邊不是審計他,而是審計我。審計編輯部的賬務。

  楊遠說,什麽什麽,審計你?你有什麽問題?

  葉如軒說,問題大了,匿名信上說我貪汙了六十萬。

  一說到工作問題,楊遠馬上一臉嚴肅。楊遠說,你碰上死敵了,人家用了這樣惡毒手段。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葉如軒說,所以我氣呀。我氣得跟審計組的兩個毛頭青年拍了兩次桌子。

  楊遠說:你不該和審計組的人鬧僵。他們哪怕再沒水平,代表的是組織、是權威。你跟他們鬧僵,就是挑戰權威。這樣,即使沒有任何問題,做結論時也會對你不利。

  葉如軒說,你不知道他們說話的口氣,就像對頭號貪官那樣。

  楊遠沉吟了一會兒。楊遠說,看來我們都低估了吳曉辰這個女人。上邊能動意審查你,她一定是做了大動作的。現在隻有一個辦法,就是到紀檢委去談,到組織部去談,主動匯報你這幾年的工作。你說個硬話,讓組織到我們家裏來搜查,查出三萬元以上現金,就讓組織無條件沒收我們的家產。

  楊遠停了停,又自言自語說,你平日裏膽小得五塊錢都不敢隨便拿回來,現在卻背了個這樣的黑鍋。這真是生活的悖論。這也未免太滑稽了。你去找組織談。晚上就去。我陪你去,站在門外給你壯膽兒。

  葉如軒知道楊遠是直腸子,經不得一點事。心裏直後悔不該把自己的煩惱帶回家。可這是多麽大的事,心裏又怎麽藏得住。更何況他們夫妻向來無話不談。有事憋在心裏是不可能的。葉如軒說,就是找組織說,也得考慮考慮,寫個書麵的東西對不對?哪能這麽隨便地說去就去。

  楊遠說,也行。先吃飯,晚上我幫你理個思路。

  說真的,楊遠是個好老婆。老公煩惱的時候,她都是用自己的柔情去化解。現在,她給葉如軒端來一碗餃子,說,事情發生了,我們來想辦法解決。你也不要太煩惱。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我還相信你,你就不會失敗。

  葉如軒說,是的。

  楊遠說,咱們還有值得驕傲的兒子!

  葉如軒說,是的。

  可是,葉如軒的心裏還是很沉重。楊遠看得出來他沒有完全釋懷。放下飯碗,楊遠找來兒子幼時彈鋼琴的光碟放給他看。因為據以往的經驗,這是治療他心病的靈丹妙藥。可是,今夜,這藥似乎也不靈。楊遠看著他煩惱的樣子,自己也柔腸寸斷起來。找來葉芝的詩給他朗誦。葉如軒是葉芝迷。最喜歡老婆楊遠聲情並茂朗誦葉芝的詩文。可是,今天,葉芝的魅力也減退了。

  楊遠說,哎,知道一句話嗎,生敵人的氣,就是拿敵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葉如軒說,我知道。我沒有生氣。我隻是心裏有些沉重。像壓了一座山樣的喘不過氣來。

  楊遠說,那就是你心裏有過不去的坎兒。

  葉如軒說是的。

  楊遠說,是什麽,說出來我幫你分析分析。

  葉如軒說,這些年刊物全靠社會資助存活,這裏邊就有個回扣問題,雖然編輯部發有文件,定有回扣標準,但拿回扣畢竟不是個光明正大的事,沒法讓那些拿回扣的人一一簽字。所以,給讚助單位的頭頭們送去的錢都是我經手的,字也是我簽的。一經審計,就都是事。那每一筆錢都得有個交代。

  楊遠立即說,事到如今,你隻好承認是自己拿了那些回扣,替那些拿錢的人把責任一肩擔了。

  葉如軒說,問題是我沒拿那些錢。

  楊遠說,這件事你一開始就沒處理好。你怎麽能自己簽字再自己把錢送出去呢。你給人家回扣是為了單位發展,為什麽不找個人和你共同承擔風險?現在既然錯了,就一錯到底,自己認了,保全別人,才能得到別人庇護。

  葉如軒說,你現在說這個已經晚了。我已經把名單交上去了。

  楊遠大叫失策。楊遠說,你這個人做事怎麽不放在腦子裏想一想,那些拿錢的人是什麽人,各單位的頭頭腦腦,千把元的小錢,是你吧吧地送上門去的,又不是人家問你要的,你現在卻把人家賣了。你真是昏了頭了。葉如軒呀葉如軒,你好賴也在市政府機關混了這麽多年,你怎麽這麽幼稚啊你!

  葉如軒說,我實事求是,怎麽是賣了別人!好啊,我倒黴,別人看不起我,你也來踐踏我。

  楊遠跌坐在沙發上,心想完蛋了,葉如軒自己把自己打倒了。雲城這麽小,所有單位的頭頭腦腦都是熟人朋友,這一來可怎麽見人呢。混賬的葉如軒啊,你做了錯到家的事情,還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還說自己實事求是!你可哪裏知道,有些事情就不能實事求是!

  楊遠心裏好難過。楊遠用絕望的眼神看著葉如軒,一副末日來臨的神氣。

  葉如軒被她的眼神弄得心焦如焚,說道,哎,都說外邊血風腥雨,家是港灣。可家裏讓我感到比外邊的風雨還大。

  楊遠被他這句話刺痛,不由深深自責。想,他心裏正煩,我應該把事情往開說,給他寬心。怎麽反說這些沒意思的話。想到這裏,她又寬慰他道,實事求是對組織講了也對。那也不是什麽大錢,不會影響任何人的升遷。何況組織要你說清楚,你也沒辦法對不對。說著,走過去和丈夫緊緊相偎,用她特有的春風化雨的眼神盯著他說,我剛才把事情說得嚴重了,對不起!對不起!

  葉如軒問,你真的認為沒什麽?

  楊遠肯定地點點頭。楊遠將他的頭拉進自己懷裏,說,好了,在老婆的溫柔港裏把那些煩心事暫時忘了好不好。退一萬步說,你也四十多歲的人了,書出了幾部,官做到副處,算得上功成名就。審計結束後,環境不好就找個借口退下來不幹了嘛。

  葉如軒說,對,不幹了。幹事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楊遠在他那濃密的頭發裏摩挲著,鑽進他的懷裏極盡溫柔地緊貼著他,說,我們來給自己的心靈放假!我們要讓自己快樂!

  葉如軒附和說是的。我們應該快樂。我們不能讓外麵的煩惱影響心境。

  楊遠一抬頭,看見了臥室裏的床。

  楊遠就起身關掉電燈,黑暗裏再次鑽進他的懷裏。一隻手摟著他脖子,一隻手在他的溫柔鄉裏摸索。她那溫熱芬芳的氣息衝得葉如軒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他在她柔軟的脖子上吻了吻,說,遠,別這樣,我心裏煩。

  楊遠說,我就是要趕走你的煩惱嘛。老婆的責任就是讓你在溫柔港裏迷糊嘛!

  楊遠輕輕地站起來,用頭頂著他的腰,一步步地將他頂到了臥室的床邊。又一件一件地脫去了他的衣裳。

  我們可愛的小女人楊遠,要用最厲害的武器驅除丈夫心上的重壓呀。這個法子,在過往的日子裏可是屢試不爽呀。

  但是,今夜,無論她多麽殷勤地召喚,葉如軒就是不響應。

  問題是,葉如軒不是不願意響應,而是沒有能力響應。幾十年的夫妻了,他何嚐不知道妻子的一片拳拳之心。他何嚐不希望在和妻子舍生忘死的搏鬥裏將白天的一切忘掉。但他的身體不聽他的指揮。這使他急出一身冷汗。暗叫不好!知道男人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葉如軒一向強壯,從來沒有在床上發生過這樣尷尬的事情。惶急間,他隻好跟妻子說謊。他說他中午跟人打了兩場羽毛球,累壞了,一點力氣都沒有。楊遠信以為真,自己折騰一番,無奈翻身向裏睡去。

  妻子睡去之後,葉如軒大睜兩眼望著樓頂。他想,我一生經過多少坎坷,到頭來,卻經不住一個女人使出的小小手段嗎?我應該看開想開,我應該宰相肚裏能撐船啊。老婆說得對,現在日子這麽好,我沒有理由為這麽點事憂愁。葉如軒極力回想生活中陽光燦爛的時刻。老婆的可愛、兒子的可親、生活的小康,一家人身體的健壯,這都是一個人值得高興和慶幸的事情。可是,這遠遠不夠,男人得工作,得有所作為。他還年輕,他還沒到“退養”的年齡啊。

  這時候,楊遠輕輕翻了個身。葉如軒歪了一下脖子,看看妻子紅撲撲的臉,不由憐惜地將手伸在她脖子底下將她攬在懷裏,在心裏說,老婆,對不住,我連累你了。

  事實上,楊遠並沒有睡著。葉如軒讓她真正擔憂了。她知道男人出現這種情況,那心病就大了。她知道,一旦男人遇到這種情況,單靠柔情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她得幫助他解了心結才行。然而,目前沒法采取任何行動。他們得等待審計結果。楊遠告誡自己,從現在開始,她要把自己那永遠忙不完的事情放一放,多陪陪丈夫!起碼在人前走動的時候,她應陪在他的身邊,別讓他感到孤單。

  這天晚上,楊遠和丈夫葉如軒遇到了同樣破天荒的生理反常現象:一向睡眠良好的她失眠了。

  雖然,楊遠控製著自己,靜靜躺著一動不動。葉如軒還是感覺到她沒有睡著。他深深地自責,不該把外邊的煩惱帶回家來。楊遠單純,經不起事情。楊遠工作繁忙,難得的快樂性情是她的支撐。作為丈夫,他的責任就是要讓妻子快樂和安全。現在,他卻破壞了她心境的平靜。想到這兒,他把她更緊地往懷裏摟了摟,在她耳邊無聲地宣誓道:老婆,我以後再不把外邊的煩心事帶回來了。老婆,你好好睡吧。

  如果我們承認有天才這一說的話,我們應該承認,吳曉辰是心理學方麵的天才。這天,她在樓道上碰見葉如軒,抬頭之間,她就知道,葉如軒被打擊到什麽程度!首先,葉如軒神情裏那昂昂的氣勢不見了;其次,葉如軒的頭耷拉下來了,看起來一副哲學家的神氣,事實上是精神委靡了。吳曉辰還精確地猜到了葉如軒生理上的委靡。因為,葉如軒神情裏那種滿足和甜蜜的成分一點也沒有了。

  吳曉辰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她喜歡看見冒犯她的男人精神和肉體的陽痿。那年,那位冒犯過她的副市長後來在敗走麥城的時候找到她說,吳曉辰,你厲害,你讓我的精神和肉體都陽痿了。聽到那句表白的時候,吳曉辰心裏是多麽快活啊。那是勝利的將軍的快活。時隔多年,吳曉辰在葉如軒身上又體驗了這種快活。

  真棒!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

  吳曉辰讓朱剛駕車到農家樂去瀟灑。她對熟練地轉動方向盤的朱剛說,往山裏邊走,越遠越好。

  朱剛說,選擇什麽樣的地方呢?

  吳曉辰說,開滿牽牛花的地方。我最喜歡牽牛花的張揚。

  果然,這世上就有一個籬笆牆上開滿牽牛花的農家小院為勝利者吳曉辰準備著。他們的坐騎剛一停下,穿著水紅羊毛衫的農家小媳婦就迎了上來。那小媳婦手裏正擇著一把鮮綠的芹菜。芹菜在春陽裏泛著脆生生的光,和小媳婦嫩豔的臉蛋一樣賞心悅目。

  吳曉辰和朱剛相視一笑:神仙福地吧!

  清波蕩漾的茶水奉上。新鮮的瓜果點心奉上。

  他們在爛漫無度的春陽裏慢慢地品,慢慢地嚐。

  吳曉辰說,主任,你想過嗎?我們下一步該幹什麽?

  朱剛說,幹什麽。痛打落水狗,把葉如軒趕出經貿委唄。

  吳曉辰撇撇嘴,說道,真是小人見識,目光短淺。你趕他走才成全了他呢。趕走他,那叫放虎歸山。他是個愛幹事情的人,到一個新單位,立即就會紅火起來。那咱們就白費心機了。

  朱剛說那怎麽辦?

  吳曉辰說,怎麽辦?讓他旱死在經貿委。從今天開始,我們要到所有的領導那裏有意無意地敗壞他的名聲。領導最恨什麽人啦?最恨那些背地裏說他們是貪官的人。最恨那些背地裏說他們沒水平的人。我們就把這個罪名栽到葉如軒的頭上。這樣,領導們就會討厭他,就會躲著他走。接下來,我們要在各單位的頭目們耳邊有意無意地吹風,說他驕傲,把什麽人都不放在眼裏,難以合作共事。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們要經營自己的政治環境,或者說優化自己的政治環境。咱們利用手裏的刊物,給大大小小相關的領導發理論文章,幫他們建樹業績。再以工作上的名義分頭請客吃飯,籠絡感情。這要用心,家在本城的領導,周末請他們及其家屬一起吃飯;家不在本城的交流幹部,陪伴他們所有的業餘時間。總之,領導們喜歡什麽就投其所好幹什麽,等把領導們變成咱經貿委的同誌加兄弟,一切就好辦了。葉如軒就無處可逃了。

  朱剛說,這招真高明。哎,我說曉辰啦,你這麽有政治才華,為什麽不去從政?

  吳曉辰說,為什麽要去從政?咱現在這樣不好嗎?一個單位就是一個小小的王國,大王小王,做王的感覺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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