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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急於求成反冒進!仗義執言受冤屈(16)

  兩位“使者”已領悟到他眼下是怎樣一種心態了:他痛苦不堪!他萬念俱焚!他想以此毀滅自己!這位身經百戰的元帥,無論在平江起義的時候,還是在萬裏長征的時候,無論在保衛延安的時候,還是在抗美援朝的時候,他何曾有過這種心態?但此刻,在風和日麗的廬山,在鳥語花香的牯嶺,他卻無法抑製自己這種極度痛苦的心情。這是一場他從未經曆過的“特殊戰爭”,也是一次殉道的壯舉!黨是他的第二生命,是他曆盡千辛萬苦尋找到的希望;毛澤東,是他最欽佩的戰友,是他一向擁戴的領袖。但現在,卻是毛澤東代表黨宣判他的“罪行”!如果國民黨宣判他的死刑,他會從容不迫地走上刑場,但現在是共產黨宣判他是個反黨分子呀!如果蔣介石宣布他是個叛逆者,他會輕蔑地付之一笑,但現在是毛澤東宣布他是個野心家、陰謀家、偽君子呀!麵對這種局麵,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束手無策,他怎能不痛苦萬分?他怎能不感到空前的沮喪而又茫然?但他絲毫不曾動搖一個堅定的信念:共產黨是偉大的,決不能懷疑黨!這是他從青年時代就執著追求、從未動搖過的信念,這種信念已深深融化在他的血液和肉體中,並以此鑄造了他的意誌和靈魂!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被自己虔誠崇拜的人所否定。在這種痛苦的打擊之下,人的理智往往會在複雜的感情的驅使和外在條件的衝壓下做出違背心願的選擇。

  台燈下,彭德懷在埋頭寫字。不是審閱報告,不是批改文件,而是在修改自己的檢討。老辣的淚水不斷滲在老花鏡上,他不斷地摘下眼鏡擦擦又戴上——這不能不使景希珍驚呆了:這是他自跟著彭德懷以來,第二次看到自己的首長淌下眼淚。第一次是在朝鮮戰場上,首長緊緊抱著倒在血泊中的毛岸英,高聲呼喊著死者的名字,似乎要喚來複活的靈魂,可是毛岸英再也沒有醒來。他極度悲傷地淌下眼淚:“岸英啊,你去了,讓我怎樣向主席交待呀……”

  今晚,是第二次淌淚了!

  景希珍望著彭德懷淚眼模糊的麵龐,關切地對他說:“彭總,你先洗個澡吧,天氣太熱。”“……”他沒作聲。

  景希珍給他沏了滿滿一杯濃茶,端過來:“彭總,你喝茶吧,泡的茶葉很多。”

  “……”他一動不動。

  突然,他一把抓過景希珍的手,緊緊握住,臉卻轉向一邊:“景參謀,謝謝!謝謝!”他的喉嚨哽咽了。

  景希珍狠狠地用牙齒咬著自己的嘴唇,抑製不住的淚水像斷線的珠子滾落在二人緊握著的手背上……

  “彭總,您寫吧,有事叫我。”景希珍悄悄退出屋去,靜靜地守候在門外台階上。

  彭德懷卻沒心思重溫自己吃茶的習慣,他默默地念著自己的檢討:

  我在廬山會議的西北小組會上,特別在7月14日寫給毛澤東同誌的信上,發表了一係列右傾機會主義的謬論,向黨的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進行了攻擊。同時打擊了廣大群眾和幹部的積極性,損害了黨中央和毛澤東同誌的威信。現在我了解這是一種罪惡。7月14日的這封信,實際上是反對總路線,反對黨中央和毛澤東同誌的。

  同誌們已經對這封信的右傾機會主義觀點,進行了徹底地揭發和批判。我認為是非常正確和必要的。因為這些右傾觀點不僅我個人有,在黨內還有一部分人也有。另外有一些人,則表現認識模糊,經過這場嚴肅的思想鬥爭,將會使這些人頭腦清醒過來,右傾情緒和右傾錯誤將會得到更快糾正,這對於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繼續躍進,是有利的。

  彭德懷讀著讀著,突然把稿子扔在了一旁,用雙手支撐著暈眩的腦袋,泥塑般地呆坐在那裏。靈魂的被扭曲是痛苦的,違心做事是備受良心譴責的!他實在忍受不了這種痛苦的折磨,承受不住這種譴責的蹂躪。但神智提醒他:必須這樣做!一種無處不在的壓力警告他:必須這樣做!他慢慢抬起頭,抓回稿子,眼睛死死盯著這檢討的下文:

  我的右傾觀點,主要表現在:把黨所領導的廣大群眾建設社會主義的高度熱情,說成是“小資產階級的狂熱性”,從資產階級的立場出發,對轟轟烈烈的建設社會主義的群眾運動,大潑冷水,橫加指責,傷害群眾和幹部的革命幹勁和建設熱情。把已經糾正和正在糾正的缺點,片麵擴大,說成是“左”的傾向,政治性的錯誤,把個別的、局部的缺點,誇大為一般的、普遍的缺點。把九千萬人煉鋼鐵的巨大意義,說成是“有失有得”。人民公社化運動本來是適應我國工農業大躍進而出現的,是人民群眾自發性的運動,北戴河會議經毛澤東同誌提出,作出決定加以推廣,為全國人民歡欣鼓舞地接受和擁護。我卻抱著消極的看法,認為搞早了一些,把由於比例失調而造成局部的暫時緊張,並且這種緊張已在逐漸緩和,說成是引起了階級關係的緊張;等等。更錯誤的是采取了含沙射影的手法,攻擊毛澤東同誌,損害毛澤東思想的崇高威望,引起了黨內的思想混亂,破壞了黨的團結。

  看到這裏,他又一次打住了。他的心在顫栗,在淌血。這不是硬端著屎盆子朝自己頭上扣嗎?他感到惡心。他盯著這稿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感到密密麻麻的蒼蠅爬滿了自己的臉。他猛地站起來,像一頭圈在樊籠裏的暴獅,眼瞪著,狂吼著,撲撲咚咚的腳步聲震得地板直抖動……幾分鍾過後,才稍稍恢複了平靜,重又坐了下來。

  這次錯誤的嚴重性,還因為它不是我一個人的偶然錯誤,而是一種有準備、有組織的行動,毛澤東同誌所指出的“軍事俱樂部”就是發動這次進攻的“司令部”。

  謝天謝地,總算看完了。他像吃了一次慘重的敗仗似的,癱在了椅子上。他感到精疲力竭,急需一種“營養”劑強化滋補。轉瞬間,他像玩魔術一般摸出了“中華”牌香煙,叼在嘴上。但一摸火,卻沒有。他急了,喊著:“景參謀,火!火!”

  景希珍被他的舉動驚住了:他戒煙多年了,怎麽又抽上了?卻又不忍心勸止他,便急忙找到火柴,跑過去給他把煙點上。

  彭德懷貪婪地吸了幾口,頓時咳嗽不止。

  景希珍忙給他捶背:“彭總,別,別抽了……”

  “讓我抽吧,不然難受啊!”

  “請醫生給您檢查一下吧?”

  “我沒病。有病醫生也治不好。”

  他朝景希珍擺擺手,景希珍隻好離開。他慢慢抓起那支紅鉛筆,像抓起那畫押的判筆,咬緊牙關在檢討的落款處簽上了“彭德懷”三個字。而後,他木然地閉上雙眼,鉛筆從他的手裏落在地板上,摔斷的鉛筆頭被無情地拋到一塊殘缺的磚縫裏。他竭力不願再想這件一想就感到揪心般疼痛的事,竭力要把它從自己的記憶中驅除幹淨。但願自己做了一個噩夢,而噩夢醒來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

  善良的人們傳說彭德懷從來沒有屈服過;“左派”勇士們批判彭德懷頑固不化。二者雖然出發點截然相反,但卻犯了一個同樣的錯誤:都冤枉彭德懷了!

  第二節 廬山風雲洶湧激彭帥冤離永福堂(6)

  寫完檢討的當天晚上,彭德懷想起一件事。他把景希珍喚來,低沉地說:“景參謀,你給北京打個電話,告訴綦秘書,叫浦安修來廬山吧,讓趙鳳池陪她來。這事也應該叫她知道一下,思想上好有個準備。”

  景希珍記起來了,幾天前,也就是彭德懷被點名批判的第二天,他的夫人浦安修打來電話,提出要來廬山玩一玩,因為北京師範大學馬上就要放暑假了,作為一個領導難得有這麽個機會。當時彭德懷為難地說:“最好別來了吧……”他不願讓浦安修過早知道這件事。但浦安修堅持說:“我還是要去,很多年沒出去轉轉了,反正在家呆著也沒事。”彭德懷竟一時語塞了。

  兩天後,正巧中央辦公廳有架飛機要到廬山送機要文件,經中辦主任楊尚昆安排,由趙鳳池陪浦安修一齊搭機到了九江市。景希珍到機場接他們上了廬山。一路上,浦安修的情緒很激動。自從彭德懷任國防部長以來,難得跟他一起外出見見“世麵”。他現在不知受哪根神經的撥動,竟批準了她的“請求”,她心裏自然是甜美的,蕩漾著一種難言的愉悅:這次來廬山,一定要痛痛快快地玩玩!

  來到住處,已經是中午了。吃午飯時彭德懷情緒還好,他沒有與浦安修吐露廬山發生的任何事情。浦安修興致自然很高,飯也吃得很香。景希珍卻在一旁默默不語。

  下午,景希珍剛來到彭德懷宿舍門口,就聽到一陣壓抑不住的女人的哽咽聲。他明白:首長已把真情告訴了夫人。

  整整一下午,二人沒有出屋。

  晚上,彭德懷把王焰、鄭文翰、王承光、景希珍、趙鳳池等人召來。他先簡要介紹了自己“犯錯誤”的經過,而後說:“事情明擺著,國防部長不會叫我當了。政治局委員、副總理也許不會撤,不過我也不想當了。我要回家種地去了!我要大家來,就是要謝謝大家這幾年來對我的照顧。下一步你們想幹什麽,有什麽打算,可以向領導提出來。我這裏不需要你們了,可我彭德懷忘不了你們!”

  沉默。

  抽泣聲。

  8月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誕生32周年的紀念日子。這一天上午,毛澤東主持召開政治局常委會。出席會議的有政治局常委劉少奇、周恩來、朱德、林彪,還有政治局委員賀龍、彭真等。

  彭德懷到會。他很明白:這是27日那個“小型會”的繼續,是決定自己命運的關鍵時刻。一定要耐著心聽,千萬不要再發火!他使勁掐了兩下左手的虎口——據說這個穴位能製怒。他從小就曉得這種中醫知識,可就是往往製止不住自己的倔脾氣。

  黃克誠、周小舟、周惠、李銳等也到會旁聽。彭真示意李銳做記錄。

  毛澤東宣布會議開始,要大家發言。

  朱德的發言顯然“沒有擊中要害”,對彭德懷有袒護之心,被毛澤東說了句“隔靴搔癢”給擋了回去。

  林彪馬上開口:“他(指彭)這回是招兵買馬,是野心家、陰謀家、偽君子,是馮玉祥式的人物……”林彪是7月23日以後才上山的。他心裏很清楚:這廬山一舉是關鍵時刻,定要保駕立功。他仍然是那樣不動聲色,聲音不緊不慢,話裏卻匕首可見,“在中國,隻有毛主席是英雄,誰也不要想當英雄。”

  接著林彪的話茬劉少奇等人就彭德懷在廬山搞“軍事俱樂部”問題進行嚴厲地批判。此刻,周恩來這位以不知疲倦著稱於世的人卻微閉雙目,用手托著下顎,顯得幾分困乏。廬山出現這種局麵,他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作為國務院總理,他對“大躍進”以來出現的問題以及會造成後果的嚴重性,恐怕比誰都更清楚:1958年的“大躍進”實際上是1956年“冒進”的無限製地擴大。他和陳雲的“反冒進”受到毛澤東的嚴厲批評,“離右派還有50米了”——這黃牌警告,已相當嚴重。周恩來還能說什麽呢?他隻好檢討“反冒進”的錯誤。在這次廬山會議的“神仙會”階段,從7月12日到22日,他三次找國務院各部開會,談形勢,擺問題,算細賬,特別講到陳雲曆來強調財政、物資、現金三個平衡,認為繼續躍進過分緊張,不能這樣過日子。但是23日之後,“反右傾”已成定勢,他又能如何動作呢?

  等幾位同誌發言後,緩緩道來的是毛澤東的漫談,談井岡山,談與敵人的軍事鬥爭,談黨內幾次路線鬥爭,談打長沙、打南昌、打吉安、打贛州,等等。

  談這些是為了說明什麽呢?說明你彭德懷曆史上屢犯錯誤!

  彭德懷插話:“1934年初,我已經認識到了,還是主席領導的好。過去的事實可作證明,這些我同黃克誠和一些同誌都講過。”

  毛澤東說:“李立三多高多大,你不知道,我是知道的。還有,你那個華北局受長江局領導,聽王明的話。高饒事件也陷得很深。”

  “糾左比糾右難?第二次王明路線是右的,高饒搞分裂,也是右的;高崗死了,王明到今不認錯……犯路線錯誤,本身不能改,都是要別人來改。在幾次路線錯誤中都搖擺。心裏恨得要死,因為挨了整。今後也很難說。”

  彭德懷聽著,強忍著火,終究還是冒了句:“我,我都61歲了!”

  是啊,這“今後的生命裏程還能有多長呢”?

  毛澤東話鋒一轉,轉向“大躍進”上來了:搞平均主義,無非是想早點進入共產主義……赫魯曉夫很不喜歡我們的人民公社,總有一天還要由我們給他一把梯子讓他下來,否則下不了台。若講物質基礎,西歐比我們雄厚,波蘭、東歐也不錯,但辦食堂、公社就難。他們物質條件好,可惜沒有政治覺悟。中國東部幾億農民,土地少,組織合作社就比較容易,而蘇聯搞集體化就難,地廣人稀,如入無人之境……北戴河會議,高興之中埋伏了不高興,這就造成比例失調,但問題已經在今年5月解決。原來談的19個問題,沒有提反右傾,北京就有人泄了氣……

  毛澤東的漫談就這樣在曆史與現實之間隨意轉換。他深深吸了口煙,稍稍提高話音:

  “14日給我的信和《紀要》很有功勞。小舟等人主要鋒芒對著自己以外的廬山會議所有的人。要發牢騷,要出氣,要強調失調原因。結果被插了白旗。”

  周小舟隨即說了句:“並非出氣問題。”不難看出他心裏憋著氣,但臉上還是浮出了笑。

  毛澤東看了他一眼,笑了:“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好。”

  接著是片刻的沉默,周圍的人都不再發言,專心傾聽毛澤東的漫談。

  毛澤東又講他和彭德懷的關係是“三七開”:“融洽三成,搞不來七成。”彭德懷據理辯解,說自己與毛澤東的關係不能“三七開”,是“對半開”。

  “還是三七開吧。”毛澤東毫不讓步。接著,又把話題轉到信上:多次重要時期,從沒寫信給我,為什麽這次要寫信?我同常委之間,同別人,從來沒講過你什麽,為了讓你安心工作,給林彪發“轉業費”(毛澤東說這話的意思是說不讓林彪過多地管部隊的事)。

  毛澤東這種別具風趣的漫談,早已把時間拋到了一邊。會議中間沒有休息。大家共進午餐。飯後繼續開會,開了七個小時。

  三條保證:彭德懷下山了

  8月2日,中共八屆八中全會在廬山開幕。

  會議議題為:一,對彭德懷及其同夥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進行批判;二,討論1959年經濟計劃指標調整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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