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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愛就愛個無悔(3)

  “你――!”李久存的喉嚨頓時被張喜良衝擊力很強的話給壅住了,阻塞得嘴唇發抖,窒息般喘不上氣來。他雖然明知道張喜良是在強詞奪理,是又一次公然奚落他,出他的洋相,叫他威信掃地,但是又感到一時難以找到強有力的言詞馴服他。如果這樣在全連麵前爭辯下去,而自己又不能占上峰,豈不更加被動。他媽的,回頭再找機會給這小子算賬。於是,他那被壅住的火氣猛地噴射出來,“各班帶回,解散!”

  十一

  晚八點,周振滇精疲力竭地踉蹌著腳步來到李久存的宿舍,秫秸個子似的直挺挺倒在對麵通信員的床鋪上,右手有氣無力地向李久存一伸:“給顆煙。”

  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的李久存,左手枕在腦後,右手銜煙的食指和中指在嘴唇上困住,嘴巴宛如一個碩大的放煙罐,大團大團的煙霧獲釋般跌跌撞撞向屋頂逃遁。他的兩眼直瞪瞪盯著灰朦朦霾晦的屋頂,那神態似乎不但沒有聽到周振滇說話,而且似乎連周振滇進得屋來都沒有察覺。

  “給顆煙,聽到沒有?裝昏頂不了死!”周振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象個饑餓的鯊魚嘴般地張合著。

  好象被蜇了一下似的李久存豁地坐起來,以恚恨的目光仄了周振滇一眼,話出口肝火很旺:“有件事咱們先說清楚!”

  周滇的骨頭象零散了一樣,身了一動不動地吼道:“先給顆煙!”

  “不先說清楚,屁都沒有!”

  “你這家夥太殘忍了吧?沒看我累成這個熊樣子。”

  “你這是周瑜打黃蓋。我倒也想嚐嚐這個滋味兒哩,可我那老婆P股倒是象個水桶,可就他媽的不存貨。”“我現在沒精神聽你扯蛋,你給不給?”

  李久存見周振滇口氣很強硬,隻得從枕頭旁抓起一盒屬於低檔次的綠葉牌香煙,取出一支,想抬手扔給周振滇,卻不知怎麽又塞到自己嘴裏,點著,狠狠吸了兩口:

  “我問你,你到底還想不想給張喜良處分?”

  周振滇覺得張開的右手沒有任何觸感,騰地坐起來,冷丁將李久存嘴上的那支煙拔下來,放在自己嘴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後重新躺下,排遣疲勞地籲了口氣:“怎麽,上午給他遞委任狀時碰釘子啦?”

  “恰恰相反。那小子聽說叫他當實彈射擊訓練考核的小教員,樂得他媽的屁顛兒屁顛兒的。”

  “莫非他今天又捅漏子啦?”

  “恰恰相反。他今天表演得絕妙透頂,簡直應該給他請功。”

  周振滇知道李久存性格乖張,這家夥喜歡反話正說或正話反說。他將“表現”說成“表演”,顯然不會是口誤。於是,他驀地坐起來:“有話直說,不要給我兜圈子。”李久存立刻反言相譏:“剛才你怎麽說來著?裝昏當不了死。”

  “我要故意裝傻就是這個。”周振滇將兩隻手的姆指和食指對接成一個大大的圓。

  “你今天沒回家?”

  “隻點了個卯,然後就到?鏵機場去了。”

  “你到?鏵機場去幹什麽?”

  “找場務連的馬連長,要了台他們改裝的瀝青車。”

  “來回七八十裏,你怎麽去的?”

  “騎自行車。”

  “瀝青車也是用自行車馱回來的?”

  “馬連長倒是講過兩天用汽車順便給我們捎來,可我大星期天的專門跑去圖什麽?聽說他們改裝的這台瀝青車不但工作效率比瀝青壺要高好幾倍,而且質量也很好。老李,明天我們先用用試試,要是果真不錯,就立刻仿製它……”周振滇還沒有講完,見李久存那陰霾的臉色轉換成潮紅,紅得象美洲印第安人上戰場擦的紅顏料,並且?尬地左右找煙,周振滇便來了個先下手為強,一把將那盒綠葉牌香煙抓在手裏。

  “哎――給我一支。”

  周振滇揶揄地問道:“請問,臉紅什麽?”

  李久存搪塞地一笑:“精神煥發。哎,給我一支。”“屁!不老實說清楚,毛兒都不給。”

  “好好。先給我一支,我一定說不就完了嗎。”

  “少?嗦!”“我要搶啦?”

  “啪!”周振滇翻掌將煙放在床邊上,雙臂豪邁地交叉抱在胸前,目光平視,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態:“你要敢動一下煙盒,今天我就叫你當場表演一個鑽床鋪。”

  李久存用眼睛的餘光瞟著周振滇,鬥膽地伸手想抽冷子把煙奪回來,可是手剛伸出二寸又抽筋似的縮了回來,因為他看到周振滇的眼神在發冷,心裏立刻發毛了,害怕了。

  周振滇雖說不是將門世家,卻也自幼習武。他爺爺曾遁入過空門,練就一身少林絕技。他少年時期跟爺爺學過幾年拳腳,並得以擒拿法秘訣之真傳。據說連看過他的武功的行家都交口稱道。特別是他的“空手入白刃”,著實令人瞠目。去年張喜良由警衛連調到場務連,他自恃在警衛連學過擒拿格鬥,執意要跟周振滇見個高低。兩個人一交手,周振滇先讓他三個回合,然後虛晃一個“黑虎鑽襠”,接著一個“草走銀蛇”,就象拋死狗一樣將張喜良扔出一丈多遠。從此,張喜良再也不敢在周振滇麵前炸刺兒。眼下,倘若李久存真要動一下煙盒,周振滇真要對他“訴諸武力”,用不了幾招兒就會叫他自動往床鋪下麵鑽。

  “媽的,自己的煙想抽一支還得受別人的管製,真是反主為仆。”李久存心裏在罵。於是,他一發狠,立刻將張喜良上午名曰請假上街實則跑到三裏外的陡河給周振滇的愛人撈燒火做飯用的糟木板的事兒一古惱兒端了出來。

  誰知,周振滇聽了非但懊惱,反而爽朗地一笑:“這麽說,我老周還混得有點人緣兒了嘛,嗯?”說完,抓起煙,“睡大覺兒去。”

  李久存見落了個“東吳抬親”,氣憤地罵了句“他媽的”,猛地拉開被子,遮屍布一樣罩住了腦袋。

  十二

  “嗨,日頭都曬P股了!”

  五年老兵王文高熟不拘禮地闖進李久存的宿舍就喊。見他仍在蒙頭大睡,伸手掀開他的被子,可著嗓子喊了一聲。

  李久存虎地坐起來,猩紅的兩眼瞪得象兩個牛卵子似的,沒好氣地對王文高吼道:“你這個?兵越當越成了老油條,進屋連聲報告都不喊,你他媽嚎喪似的喊什麽?”王文高對李久存的訓斥絲毫沒有在意,嘻嘻一樂,頗有幾分神秘感地將嘴伸到他的耳根兒:“連長叫我告訴你,給你個美差。”

  李久存一聽,氣兒更不打一處來:“他媽的,連長向副連長交代工作,還得雇個傳令兵!連長呢?”

  “天沒亮就和我們排長到機場試用瀝青車去了。”

  “就他們兩個?”

  “張喜良也死皮癩臉地跟著去了。”

  李久存哼了一聲,好象鼻孔裏鑽進個小爬蟲。他一麵穿衣服一麵問:“連長講有什麽事?”

  “叫你馬上到火車站去接一個漂亮妞兒。”

  李久存臉一抹:“嚴肅點!”

  王文高立刻把臉拉得與李久存的一樣長:“誰跟你開玩笑啦!”

  李久存見王文高一本正經的樣子,一種抑製不住的喜悅蛾子似的在眼瞼抖開了翅膀,搔得他心裏癢癢的,扳不住心裏暗道:哎,是不是我那口子來啦?

  王文高仍然裝出一副“階級鬥爭臉”:“你不是口口聲聲地講你老婆長得象個‘豬食槽子’和‘麻袋包’嗎?我說的是去接一個漂亮妞兒。”

  “你小子,多會兒也沒正經!”李久存喜不自禁地白了王文高一眼。從他的表情看,如果說開始他聽了王文高的報告對於斷定是不是自己的愛人來隊還是半信半疑的話,那麽此刻他認為已是板上釘釘了。於是,他急忙問道,“她是什麽時候到的?”

  “昨天後半夜。”

  “連長怎麽知道的?”

  “天沒亮火車站就來了電話。”

  “這個老娘們兒,怎麽也不提前拍個電報。”

  “來個突然襲擊,那才他媽的羅曼蒂克。”

  “你快去找文書把連部自行車的鑰匙要來,我先刮刮胡子。”

  “又不是叫你去相媳婦。”

  “你懂個屁,這叫新婚不如久別。”

  王文高出去不大工夫,喜滋滋地跑進來報告:“副連長,來了輛吉普車。司機說是場務連的周連長要的,說是去市裏火車站接人。”

  李久存一聽驚喜地:“怎麽,還專門派輛專車?”

  “快走吧,車在馬路上等著哪。”

  李久存擦淨臉上刮掉的胡子茬兒,一麵往外走一麵尋思:老周今天是怎麽啦?還特別給我申請了輛吉普車。他這一手兒是不是“劉備摔孩子”?先叫我高興一下子,然後把澆灌跑道縫的夾板往我脖子上一套,再苦再累你也不好再說什麽。管他呢,先神氣神氣再說。他一步跨進車裏,正要隨手關門,扭頭發現王文高坐在後排座位上你去湊什麽熱鬧?”

  王文高理直氣壯地回答:“是連長看得起我。說是為壯行色。”

  李久存嗔怪地一瞪眼:“他媽的,又不是去搶壓寨夫人!”

  二十分鍾後,吉普車駛進火車站前麵的廣場。

  這個享有“煤都”之稱的城市,人口雖近百萬,但火車站卻格外其貌不揚。一座黑乎乎的工字鋼天橋,五間辟為侯車室和售票處的米黃色的低矮平房,牆壁上顯示“煤都”風彩的垂掛著一道道煤灰和水泥煙塵混合而成的雨水流痕,遠遠看去頗象個蓬頭垢麵的黃皮漢子。然而,在候車室外的廣場上,卻氣派地矗立著兩塊巍蛾的宣傳畫壁。一塊高十八米,寬六米,壁麵上畫著被譽為共產主義戰士雷鋒的彩色畫像,畫像旁寫有毛澤東主席“向雷鋒同誌學習”的光輝題詞。另一塊高六米,寬十八米,壁麵上寫著軍委副主席林彪“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做毛主席的好戰士”的親筆手書。這兩塊宣傳畫壁高大無比,威風凜凜,莊嚴神聖,使這古樸而簡陋的火車站憑添了一種攝人心魄的威嚴和無邊的法力。啊,希臘創造了美,羅馬創造了權力,而中國在創造神的偶象。

  李久存還沒等吉普車停穩,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車。他疾步跑進侯車室,急切的目光網似的捕撈那條可愛的美人魚,但是卻蹤影不見。他急忙走出侯車室:“王文高,她說在什麽地方等?”

  “喏,那不。”王文高詭秘地一甩下巴頦兒。

  李文存的目光隨著王文高甩動的下巴做了一個弧線飛行,最後迫降在吉普車旁的一個少女身上。隻見她年齡也就在二十來歲,個子不高,衣著樸素,黑糝糝兒的圓臉盤兒洇著酡紅。眉毛細而彎,一雙膝黑的眸子象幽深的湖水。她雖然算不上漂亮,但是絕對不能說醜,應該說是個還值得端詳幾眼的妞兒。

  “她是誰?”李久存狠狠抓住王文高的胳膊。

  王文高眼一眯:“就是我們要接的那個漂亮妞兒呀。怎麽樣,還夠意思吧?”

  “混蛋,我問你她是誰?”李久存方才那衝擊心房的喜悅激流?拉一下退潮了,一種被作弄的惱怒化作一個悶雷。

  “張喜良的表妹。”王文高回答得從客不迫。

  “你他媽為……”李久存的右手猛地攥成拳頭,他真想一拳把王文高這個混帳東西打個滿臉開花,但是理智卻向他亮開了“紅燈”。這倒並非是因為他想到毆打士兵將觸犯軍紀,也並非考慮到在大庭廣眾麵前軍官打士兵會產生極壞影響,而主要是他從內心裏感到底氣不足。因為人家王文高明明講是來接一個漂亮妞兒,是你自己做夢娶媳婦似的以為是老婆來了。騷驢子,想老婆都想得快要發瘋了。李久存想到這裏,急忙掩飾羞赧地問道,為什麽張喜良本人不來?”

  “不知道。”

  李久存本想吼一聲:“戰士來個表妹也得叫我這個副連長接”,可一轉念,又感到叫自己來接也沒什麽不可以。官兵互愛嘛。同時,他還揣度出另一層意思:不是有人寫匿名信揭發張喜良住院期間跟這個女的搞上對象了嗎?或許連長猜測那封匿名信是王文高寫的。你這個副連長不是與王文高好的穿一條褲子麽?好吧,那就叫你一竿子插到底,親自探明真實情況吧。他極力抑製不快地問道:“連長講沒講,把她安排在那裏休息?”

  王文高一晃腦袋。

  李久存賭氣地說:“那就叫她在連裏住。”

  王文高一聽著急了:“那怎麽行?上級有規定,連裏不許住來隊家屬。”

  “那就把她安排在基地家屬招待所。”

  “那也不行。誰知道她真是張喜良的表妹還是偷偷摸摸搞的那個對象。要真是後者,張喜良深更半夜溜到家屬招待所,出了事兒怎麽辦。”

  “這也不行,那也不許,莫非叫人家睡在莊稼地裏。”“連長說,他相信你是會把她安排到一個非常合適的地方。”

  李外存一聽氣得滿嘴直噴唾沫星子:“這不是連長有交代嘛!剛才問你,你他媽腦袋搖晃得象柬埔寨首相賓努似的。”

  王文高委屈地一咧嘴:“我是覺得連長沒有講明確。”

  “什麽事都象教孩子念一二三似的,還要這個家夥幹什麽?”李久存說著一拍王文高的腦袋。

  “那到底把她往哪兒……”

  “我看你的腦袋隻配當漿糊瓶兒!”李久存一拽王文?的衣袖子,“快走,不然人家以為我們嘰嘰咕咕地要在她身上打什麽主意哩。”

  十三

  “進去吧,還賣什麽呆!”連長周振滇向進退維穀似的張喜良命令道。

  “連長,我……”張喜良抬腳又落下,那惶恐的神態似乎前麵的確是個深不可測的萬丈深淵,兩眼怔怔地看著麵前斑白破舊的木板門,心裏象揣著小兔子似的呼呼直跳。

  這是一座位於村莊東頭的農家小院。小院內三間石頭北房,東西各配兩間土坯廂房。一人來高的圍牆托舉著一個老式的青磚門樓,缺乏變化的線條勾勒出院落的基本輪廓。圍牆上,那密匝匝爬滿牆頭的絲瓜和雲藕豆葉蔓兒病懨懨失掉了翡翠般的碧綠,昔日那金燦燦喇叭狀花冠和玫瑰色呈鴛鴦狀雙辨花朵都枯萎掉落了。門口一棵歪脖幾古槐在晚風搖曳下不時有脫蒂的枯葉依戀地從樹枝上旋落而下。院裏院外,頗有些入冬時節凋零而肅殺的氣氛。這個小院內如今居住兩戶人家。田秀芝和餓丫住在東廂房裏。三間北房住著生產大隊治保主任、房東李大爺。李大爺是個烈屬,大兒子在抗美援朝時犧牲,二兒子結婚已另立門戶,一個未嫁的小女兒在生產大隊當會計,每天晚上同女友們瘋夠了才回家。所以,這個農家小院平時十分恬靜。恬靜近乎冷清。冷清得缺乏莊戶人家那種熱騰騰的生氣。

  “這個門坎兒對你來說已經是輕車熟路了嘛,還猶豫什麽?”周振滇說話時有意將口型向右麵扯動,使聲浪轉向另一個目標。

  果然站在周振滇右側的副連長李久存聽了不大自在地用手直搔後脖梗子。不過,擺脫?尬局麵是李久存的拿手好戲。於是,他馬上以責怪的口吻對張喜良說:“來看表妹還有什麽可扭扭捏捏的?當初,我跟我那個‘麻袋包’第一次相親時,我開始有點臉紅心跳,可又一想,一個軍人在戰場上對武裝到牙齒的敵人都敢於刺刀見紅,如今見個姑娘怕什麽?於是,我臉一麻,以標準的正步‘誇誇’地走到她麵前,嚇得她嗷地一聲鑽到裏屋一個小跨間兒去了。你甭說,就這一下子,她還真愛上了我這個傻大兵。”

  “你――”張喜良聽了,反感地向李久存瞪開了眼珠子。

  就在這時,從他們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話音:“喲,三個解放軍在門口站崗,好氣派,俺可不敢當。”

  他們不約而同地回頭一看,見是田秀芝拖著笨重的身子走了過來。身後跟著領著餓丫的張喜良的表妹。

  張喜良一見這個少女,臉一白,轉身就想跑。但是,有跑的意念,卻不能付諸實際。因為周振滇已經來了個“提前量”。他死死抓住張喜良的手腕子。並警告地用力一握,疼得張喜良使勁咬著牙幫骨,隻得老老實實地不敢動彈。

  周振滇驚異地發現,張喜良的表妹與自己的妻子長得十分相似。一樣高的個子,一樣秀氣的眉眼兒,一樣圓圓的臉盤兒,倘若不是秀芝因懷孕而變得過於憔悴的臉上被歲月的刻刀雕鏤出些許細密的皺紋,兩個人酷似一對兒孿生姊妹。

  “她就是張喜良的表妹霍秀娥。這是我們連的周連長。”李久存引薦完畢,方悟到自己是越俎代庖了。他媽的,這個角色應該由張喜良擔當。人家還沒有出場,你瞎摻合什麽?於是,他急忙拉過餓丫,問起“吃飯了沒有”之類索然無味的廢話。

  “你怎麽來啦?”張喜良一張口問了一句。每個字生硬得象生鐵疙瘩,令人戰栗。

  霍秀娥果然膽怯地一低頭,話音帶著顫抖:“俺娘叫俺來瞧瞧你。”

  張喜良突然急扯白臉地喊道:“我不是早說過了,她認錯人了,我沒見過她!”

  “張喜良!”周振滇沒料到張喜良的情緒突然變得如此暴戾,而且可說是六親不認,一時間象墜入五裏霧中。

  但是同時他意識到,張喜良的情緒反常一定與那封匿名信有關。為了便於把事實真相搞清楚,他急忙責怪地瞪了張喜良一樣,“有話好好說,不許耍態度。”他說著向妻子使了個眼色。

  田秀芝會意地拉著霍秀娥的手,笑吟吟地說:“走,咱們先到屋裏喝茶去周振滇等妻子將霍秀娥拉進屋,臉蛋子陰得直冒寒氣,凍得張喜良的目光發悸:“你與她到底是什麽關係?”張喜良發狠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和她什麽關係都不是。”

  “你不是講她是你表妹麽?”

  “那、那是……”張喜良正要說清原委,突然發現霍秀娥一雙淚眼地走了出來,手裏提著個已經變得空癟的旅行袋,立刻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霍秀娥神色掇怛地在周振滇麵前停下周連長,李副連長,俺回去了。”她說著怯怯地看了張喜良一眼,頭一低,“喜、喜良哥,聽秀芝嫂說,你們最近忙得白天黑夜不什閑兒,俺不該這時侯來分你們的心。俺回去後,給俺娘說你挺好,俺娘也就放心了。”她轉身向站在門口的田秀芝掩飾淒切地一笑,“大嫂,日後一定帶餓丫到俺們哪兒去住幾天。”說著一扭頭,用袖口一抹眼睛,撒腿向通往市裏的公路跑去了。

  “怎麽回事?嗯!”周振滇狐疑地看看張喜良,又看看李久存,最後將質問的目光停留在田秀芝臉上。

  田秀芝急忙說出了事情的端倪。

  那是今年上半年發生的事。張喜良在距基地二百多裏的軍區空軍醫院住院時,一天晚飯後到醫院周圍的菜地?圈兒。突然發現一個老婦昏獗在菜地裏。他火速將她背到醫院急救室搶救。經檢查,老婦是因有機磷農藥急性中毒所致。如若不是搶救及時,老婦將窒息死亡。被救活的老婦是附近生產隊的一個社員,膝下隻有一女,名叫霍秀娥。老婦脫離生命危險後,立刻叫女兒尋找救命恩人,張喜良早已悄然回到病房了,到那裏去找?不過,據急救室醫護人員追溯,背送老婦的小夥子穿的是病員服。這一下子立刻引起院方領導的重視。本院居然出了個活雷鋒,其寶貴價值,於本人、於單位、於領導,都不言而喻。於是,全院立刻掀起了一個尋找活雷鋒的活動。誰知,從每個科室到每個病房用大眼篩子篩了細籮過,就是察無此人。不料幾天以後,急救室一個女護士在去食堂吃飯的路上恰好與張喜良走個對臉兒,一眼認出背送老婦的那個小夥子就是他。可是張喜良卻死不認脹。院方領導每天找他談話,並且還叫那個女護士做證。張喜良火了,說那個女護士對他有意,所以給他臉上要塗脂抹粉,氣得那個女護士直罵他“德行”。這件事本應該到此結束,誰知那個老婦見了張喜良,把他抱住迭聲呼叫“恩人”,而且還死抱著不放。後來還提出要認張喜良為幹兒子。再後來,有人放風兒,說老婦已經決定要把女兒霍秀娥嫁給他。為此,張喜良曾跟那個老婦翻過臉,不僅臉紅脖子粗地說自己根本就沒有見過她,而且還可著嗓子喊自己受過處分,是個後進戰士,根本不可能成為雷鋒式的戰士。張喜良出院歸隊後,老婦叫女兒霍秀娥寫過好幾封信,秀娥還把自己一張彩色像片寄給他,結果都石沉大海。秀娥娘不放心,這才叫她特地到部隊上來瞧瞧。

  “是這麽回事麽?”周振滇聲色?厲地問張喜良。

  張喜良梗著脖子,一聲不吭。

  “張喜良,聽口令!”周振滇唬地一聲喝,“立正!向右轉!目標,霍秀娥,一定要把她給我請回來。聽清楚沒有,是請。還不快給我去追!”

  十四

  當天晚上,周振滇和張喜良吵了一架。雖然這種吵架的方式不象通常見到的跳腳罵大街,而是通過談話形式出現的,但是火藥味兒之足卻絲毫不比通常那種撕破臉的吵架遜色。

  晚點名結束以後足有一個小時,張喜良才急匆匆從碑子院趕回連隊。他連班裏都顧不得回,徑直來到周振滇麵前報告:“連長,霍秀娥叫我給拉回來了。”

  一個“拉”字使周振滇心裏一縮。隨之喉嚨裏發射出一股半透明狀的氣浪象信號彈般劃落一個半圓型的弧:“嗯――?”

  張喜良立刻糾正地嘿嘿一笑:“不。是請回來了。而且她還爽爽快快地答應留下來住上個把兒月時間。”

  “嗯――?”周振滇喉嚨裏重新發射出一個問號較之第一個拓展了一個型號。

  張喜良急忙來了個解析:“她留下來是為了伺侯秀芝嫂坐月子。”

  “這是誰的主意?”

  “我的呀?”

  “你給誰商量了?”

  “給霍秀娥呀。”

  “我說的是另一方!”周振滇的嗓音開始發燙。

  “跟你們還有什麽可商量的呀。秀芝嫂眼看就要生了,你們現在找個合適的人都要犯愁哩。現在有人主動上門幫忙,而且還不計報酬,你們何樂而不為呀。而有傻瓜才……”

  “亂彈琴!”周振滇沒等張喜良說完,一個灼目的氣團在他嘴邊爆炸,兩眼冒著一種受辱般的怒火。周振滇這個在軍旅生涯中度過十六個春秋的血性漢子,平時受得了各種嚴格訓練的摔打,也受得了人世滄桑的磨難,甚至還受到了誤解和誹謗,但是他卻受不了別人的憐憫。所以,他對於張喜良自行主張的體恤,豈止是受不了,簡直是不能容忍。他氣咻咻地指著張喜良的鼻子尖,胸中衝動的浪濤拍擊得他幾乎失去了理智,“你怎麽知道我就不能花錢雇到一個人?誰講需要你們的照顧?還有,又是誰叫你星期天跑陡河去給我們撈木柴?我鄭重告訴你,上次沒有給你處分,是為了更好地教育你。這次叫你擔任實彈射擊訓練考核的小教員,也是為了進一步調動你的積極性。你不要誤認為我個人想達到什麽目的?你明天一起床就通知霍秀娥,叫她馬上給我回去!”

  張喜良突然間受到周振滇一頓冰雹般劈頭蓋腦地斥責,先是一陣駭然。待他少許鎮靜下來,臉漲得潑了豬肉也似的發紫,腦門向前抵著,象個凶狠頂架的犍子牛:“我說連長同誌,請你不要那麽自我感覺良好?你要真的認為我是想巴結你,說實話,你還真不配!我也鄭重告訴你,你不給我處分和叫我擔任小教員,這是你理所當然應該這樣做的。不然,連這點兒思想水平和工作方法都沒有,要你們這些當官兒的幹什麽?如果說句難聽的,你白吃國家的軍餉呀!”

  “那你為什麽跑到陡河專門去給我撈木柴?”

  “對不起,不是給你,是給秀芝嫂。”

  “好,權且這麽說吧。”

  “不是什麽權且,而是本來如此。”

  “我主要是在問你為什麽?”

  “人心換人心。”

  “你具體指的是什麽?”

  “秀芝嫂不辭勞苦時常幫我縫洗衣服,我不落忍。我一個窮當兵的別的沒有,力氣有的是,所以撈點燒火的木柴作為感謝,也叫報答。”

  “難道你沒想到你這樣做別人會說閑話?”

  “想到了。但沒有想到你也會有這種農民意識。”

  “你說我有什麽意識?”

  “農民意識。”

  “你――!’’

  “怎麽,嫌我說得不夠份量,那就在前後再加上兩個字,叫作‘狹隘農民意識’。”

  “你――”

  “甭給我瞪眼珠子。你應該對具備這種意識感到欣慰,因為不會有人指責你會離經叛道。”張喜良說完,作弄地一擺手,“連長同誌,拜拜!”

  “你給我回來!”

  張喜良轉身“嘎嚓”一個立正:“報告連長,連裏作息製度規定:連部值班員第一次通知睡覺,大家必須躺在床上;連部值班員第二次通知睡覺,各班必須馬上關燈。現在第二遍熄燈哨都吹過了。”

  無言以對的周振滇看著張喜良雄赳赳地走出屋,怔怔地隻留下一副空臉。

  十五

  張喜良的話象犀利的匕首的確將周振滇的心刺痛了。

  整整一夜,周振滇輾轉反側,苦苦思索。盡管思索的命題如此單――我真的有狹隘的農民意識麽?但是他從對命題的思索到得了確切的結論自覺和不自覺地幾乎窮盡邏輯思維中所有能夠運用得上的判斷和推理形式,最後依然尋找不出答案。他認為,自己從一個來自山溝裏的莊稼漢變成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名連隊領導幹部,又入了黨,樹立了堅定的革命信念和崇高的革命目標,並且無時無刻不在為著實現壯麗的共產主義事業而奮鬥。難道血管裏還流著帶黃土溫馥氣息和高梁焦香的血液?莫非頭腦裏占領統治地位的依然是“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勢力範圍?他想不通。如果說方才對於張喜良的看法欠妥或者說有點形而上學,甚至說頭腦裏還有非無產階級思想,他都感到能夠接受。而唯獨說他有“農民意識”,就象挖他的祖墳一樣令他從骨子裏起反感作用。他最後思索的結果,還是以時下最暢銷的公式――‘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作為對張喜良批評的蓄納。同時,他還決定,今天上午將工作安排一下後,馬上帶著秀芝去市婦產醫院,並順便動員霍秀娥回去。

  可是,周振滇剛剛起床,李久存火燒猴P股似的跑來報告說,基地後勤部機營科通知,那個來基地進行夜間複雜科目訓練的飛行大隊將提前十天進場。所以澆灌跑道縫的任務也必須提前十天完成。正當周振滇因突然縮短工期而憑添愁緒時,張喜良跑來秉告,根據實彈射擊訓練考核的進度安排,明天將進行實彈射擊,今天需由連長抽個時間去親自校靶。還沒有容周振滇表示可否,副指導員呂建中湊熱鬧似的從隔壁房間過來說,基地政治部將於後天進行政治教育工作大檢查,連隊的反修防修教育、憶苦思甜教育和共產黨員的先鋒模範作用教育等幾個專題還沒有落實,提出要利用今明兩天時間突擊一下。不到半個小時,三個人來了個輪番轟炸,周振滇的腦海被震得波濤洶湧,濁浪排空,耳朵象發射火箭炮似的“日――嗡――日――嗡”的響。三項任務,時間重疊,互相牽製,而且每一項對即將開始的年終“四好連隊”評比都至關重要。現在的確是火燒眉毛了,在這種關鍵時刻不僅需要冷靜、大膽、謀略和信心,而且還需要阿Q精神和亡命徒的膽魄。於是乎,一個出類拔萃的連隊指揮員與孤注一擲的冒險家交配而孕育的決斷在周振滇的腦際孕育而成並呱呱落地。

  “老李,從現在起將全連所有的人組織起來,編成三個小分隊。我們三個連隊領導幹部每人率領一個。澆灌跑道縫采取三班倒的辦法,晝夜突擊。要充分利用瀝青車和其它工具,來個歇人不歇馬。每四個小時為一個輪次。你去馬上組織吧。”

  “好。”李久存轉身離開。

  “張喜良,下午一點半到三點我們到靶場去校靶。從明天起,你和二排長組織這次實彈射擊訓練考核的實施。要按現在臨時小分隊的建製梯次進行。每個小分隊開始射擊前我都在場。過一會兒你找到副連長了解清楚三個小分隊的施工安排,然後製定一個先後順序。還有,你和二排長馬上對全連參加實彈射擊訓練考核的人再一個一個排排隊,看還有幾個基礎差的,利用這兩天的施工間隙,抓緊加工補課,一定要確保取得優異成績。”

  “是!”張喜良兩個腳跟一磕,亮聲回答。

  “老呂,我給你一上午時間,給我拉一個講課題綱。要粗線條的,隻列要點。而且要把反修防修、憶苦思甜和共產黨員的先鋒模範作用三個專題串起來拉,我們這回進行政治教育分為兩步走:一步為務虛。下午後兩個小時由我來上大課。就按你串起來的要點講。第二步為務實。要把通過反修防修教育提高的階級鬥爭覺悟,把通過憶苦思甜加深的對社會主義的深厚無產階級感情,把通過共產黨員的先鋒模範作用的教育增強的革命精神和忘我的工作熱情,全部體現在實際工作中。這樣不僅體現了學用結合的原則,而且對於完成上麵規定的教育時間也算有了著落。”

  呂建中一聽,張開的嘴唇遲遲合不攏:“連長,這怎麽行?”

  周振滇坦然一笑:“不行又有什麽辦法。政治機關各部門布置教育任務是一條線,可到了連隊就成了一大片。不少國家早就采用電視、錄象、幻燈、電影、廣播等一些現代化手段進行電化教育,可我們不僅照本宣科,而且還以時論質,最近又有一大創造,誰背的篇目越多誰的馬列水平越高。製定教育的人在上麵蹲著,他們哪裏了解連隊的工作有多繁重。”

  “可是,我們這樣做不是弄虛作假嗎?”

  “確切地說,應該叫逼良為娼。”

  “要是上麵檢查出來……”

  “好啦。要是上麵真的過問,我已經替你想好一條語錄,到時候你就背給他們聽。叫作:‘放箭要對準靶’。”

  十六

  吃午飯的哨音剛響,張喜良搶先溜進飯堂,三扒兩口將一碗二米飯吞進肚,扛上胸環靶標,一溜兒小跑地來到射擊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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