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5章 愛就愛個瀟灑(4)

  我接過來一看,裏麵裝的全是信,足有幾十封。

  “要說你們女同誌就是有點小心眼,你聽了或許還不高興。我曾告訴她們,大家推薦一個文化程度高的,而且最好是會寫詩的,多‘啊’兩聲,把大家要表達的感情在一封信上充分表達出來,然後分別簽上自己的名字,作用也就完全起到了。可是,她們聽了我的這個倡議,誰也不說反對,可誰也不說擁護,一個個都回到宿舍寫自己的信去了。似乎不單獨寫上一封,就不足以顯示戰友之間深厚的情誼。”管政委喋喋不休地說著。從他那喜孜孜的神態可以看出,與其說他的話是出於責怪,不如說是發自內心的讚場。

  我急不可待地看著一封封戰友們的親筆信,胸脯起伏著,好象被大風掀起的波濤。戰友們那質樸的話語,那真摯的情感,強烈地激蕩著我的心潮,使我感奮不已。其中有安心治療的勸告,有向病魔作鬥爭的鼓勵,有盼望早日康複的祝福,有爭取早日重上藍天的期待,也有……希望盡快吃我和大剛的喜糖……

  ――啊,戰友!這是多麽純樸、真摯、神聖而又偉大的字眼啊!――

  “哭了?”

  “沒有。”

  “沒哭幹啥背過身去擦眼睛?”

  “看累了,揉揉眼還能不許可?”

  “別嘴硬,沒哭怎麽眼睛裏亮閃閃的?”

  “亮的東西就是眼淚麽?那是感情報的閃光!”

  ――如果說,一個人在短促的瞬間也會發生心理矛盾和尖銳衝突的話,那麽我方才就是這樣。

  此刻,我清醒地意識到,隻要一張口,聲音裏就會帶出嗚咽聲,而這種聲調顯然是與內心感情的聲浪不相和諧的。我隻得緊閉著嘴,任憑沸騰的心濤猛烈地衝激著喉嚨的閘門,在內心深處奏響一支奔放而昂場的歌:

  戰友戰友親如兄弟,

  革命把我們召喚在一起。

  這親切的稱呼,

  這崇高的友誼……

  十一

  管政委來了以後,大剛到我病房裏來的次數愈發勤了。而且每次來都要買一些東西,還大多是“高檔商品”。什麽人參蜂王漿、人參補酒、蜜乳、麥乳精……不僅包裝精美,而且價格昂貴。還有各類水果罐頭,滿滿地擺了一窗台。

  “你買這麽多東西幹什麽?”我不止一次地質問他。

  “給你吃的。”他說。

  “我的夥食,醫院按“空勤灶”標準給做,已經滿好了。還買這些東西,誰吃得下。”我半嗔半羞地睨了他一眼。

  “住院不象平時,更需要加強營養。”

  “誰說的?”

  “醫生。”

  “就算是吧。那也得適量呀。你以為象有的人賣鴨子呀,提前猛給它塞東西?那是為了賣的時候多墜點份量!”

  大剛聽了用手抓著後腦勺,一笑了之。

  還有一個新的情況,就是平時比較寡言的大剛一反常態,到我病房以後話語變得特別多。

  方才,他一進屋就嘮嘮叨叨地講了兩件事。一件是說他早飯以後坐電梯上四樓看望在外二科住院的一個老戰友。電梯門一開,他和那個“席夢思”胖大夫等九個人上去了,結果電梯發出超過負荷的信號聲。開電梯的年輕護士說:“人多了,下去一個!”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主動下去了。信號聲還在響。開電梯的護士又喊:“再下去一個!”一個中年婦女又下去了。信號聲還在響。開電梯的護士納悶了:往常坐十個人都沒問題,今天怎麽才七個人就超載了?她把電梯裏的人挨個兒地看一遍,結果找到了原因。於是她叫“席夢思”先下去一會兒,果然信號聲不叫了。她又叫先下去的那兩個同誌上來,信號聲還是沒叫。這一下惹得大夥笑了個夠。“席夢思”的體重比兩個人的還沉!第二件是說他過去有一個戰友,“文革”期間得了經神經分裂症,老說自己肚子裏有三把刀子,整天瘋瘋癲癲地亂跑。後來被到一個精神病院。半年以後,報紙上登了篇文章,介紹這個醫院如何用“老三篇”治愈精神病患者的先進事跡。其中一個事例就講的是那個戰友。他看了高興得不得了。當天他就請假跑到了那個醫院。他剛進醫院大門,隻聽大喊一聲:“看刀,舉起手來!共軍優待俘虜!”嚇了他一大跳。一看,正是他那個戰友從病房裏衝出來,瘋的程度比過去更厲害了。……

  從大剛的一係列表現看:前者,不惜錢財地買這買那;後者,不惜口舌地東拉西扯,兩者之間雖然表現形式不一樣,但是殊途同歸,起因都是圍繞著我的病情。

  看來,要弄明我的病情,不能指望從秦副院長嘴裏問出來。除了確有必要,醫生一般對病人是守口如瓶的,不會輕易地把病情告訴你,因為容易加重患者的思想負擔。隻有將“突破口”選在大剛身上,才有可能奏效。

  於是,我決計向大剛發起“進攻”――

  “大剛,你說醫院怎麽給我化驗起來沒個完?”

  “證明人家責任心強,對你負責嘛。”

  “你說他們是不是有意給我打埋伏?”

  “我看不會。”

  “為什麽?”

  “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怎麽見得?”

  “秦副院長第一次看到我,就說你是個剛強的女性。”“他說這個幹什麽?”

  “意思是一旦把病情告訴你,相信你一定正確對待。”“可是他至今還瞞著我!”

  “那,那不是化驗結果還沒出來嘛!”

  “就是出來也不會告訴我。”

  “那怎麽會呢?”

  “你是不知道,前幾年我們師一個副參謀長就因為這個死在了這個醫院裏。”接著我詳細告訴他,那個副參謀長過去是有名的“空中敢死隊”,作戰勇敢極了,還立過戰功。那天早晨刷牙時,他愛人發現他牙床出血了,叫他趕緊到衛生隊叫醫生瞧瞧。他聽了不由哈哈大笑,嘲笑他愛人拿芝麻當西瓜,大驚小怪。為這麽點小毛病就跑衛生隊,不怕醫生笑掉大牙!他沒聽愛人的勸告,吃完早飯就到機場參加飛行去了。休息時,他在跟航醫嘮嗬時,把早晨的事當作笑談說了出來。航醫一看他的牙床,認為他愛人的話並非沒有道理,要他不可大意,應該立刻到醫院檢查一下,以防萬一。他聽完航醫的話,馬上就坐不住了,連飛行服都沒換,坐上輛吉普車就去醫院了。醫院給他作過檢查後,考慮到他是個相當一級的幹部,過去又打過仗,還負過傷,就明確地告訴他患了血癌。目的是希望他正確對待,積極配合治療。誰知他聽了以後一P股坐在椅子上,站不起來了。沒出一周就去世了。我說完又重複了一句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他們怎麽會告訴我呢!”

  你別胡思亂想了,你根本不是這種病。”

  “那是什麽?”

  “我,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清楚。”

  ――看來采取“套”的辦法是無濟於事了。大剛步步為營,處處設防,難以突破防線。這個家夥還滿“鬼”的。不用說。秦副院長和管政委一定對他有交待。不然,他是不會跟我動心眼兒的。於是,我又換了新“戰術”――

  “大剛,有信說你根本就沒病,來醫院完全是為了陪老婆?”我一本正經地說。

  “誰說的?”大剛的眼珠子瞪了起來。

  “還聽人說,你本意是不想來,可是師黨委做了決定,不來也沒辦法。”我又說。

  “誰說的?”大剛的眼珠子開始冒火星了。

  “還有人高告訴我,這次管政委來,主要是做你的安撫工作。”我接著燒了第三把“火”。

  “純粹是亂彈琴!”大剛的額頭青筋直暴。

  “還有人不讓我給任何人說,他講我得的是子宮癌,而且已經到後期了。”我說完急忙背過身去,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

  “砰!”大剛猛地一擂床頭櫃,怒不可遏地站起來,“這是誰胡說八道,唯恐天下不亂?媽的!”我的天,他勃然大怒,樣子真嚇人。隻見他兩個眼珠子瞪得溜圓,娃娃臉氣得都變了型,滿腔的怒火好象即刻會把他那黑黑的寸發燒著似的。

  “你不知道,人家告訴你,你還罵人。”我佯裝氣惱地說了一句,不知怎的,鼻子竟一陣發酸。

  女人的“看家本領”――眼淚果然見效,大剛立刻慌了神,急忙解勸說:“你先不要傷心嘛!誰說我不知道呢?你哪裏得的是子宮癌,不過是子宮裏長了幾個叫什麽‘積瘤’的家夥。秦副院長說,頂糟也是大不了把子宮摘除。我早想好了,摘除就摘除,省得又是計劃生育,又是動用什麽‘工具’,聽人說那玩藝還麻裏麻煩的。沒孩子怕什麽?老了有幹休所。實在沒人伺候,老子現在就攢錢,到時候雇一個人!”大剛講到最後,不是在說,而是在大聲喊了。

  我驚愕地看著大剛那失常的表情,覺得五髒六腑都被一種東西在攪動,一股熱辣辣的東西直往嗓子眼冒,拱得鼻子尖酸酸的。我知道這是感激的湍流在奔湧,是種愛的浪花在翻騰。但是我不願讓它化成結晶體――眼淚。雖然眼淚已經被證實是女人征服男性的“銳利武器”。

  我看著他,冷冷地問道:“你不是說你壓根兒就不知道麽?”

  大剛從我的表情中明白了已經上了我的“圈套”,苦澀地一咧嘴:“是管政委叫我手術前先不告訴你的。”

  “那你怎麽說了?”

  “說明我是男同誌。”

  “男同誌怎麽?”

  “粗唄。”

  大剛走了。我立刻覺得腦袋既亂糟糟,又麻木木。兩條腿如同灌滿了鉛,沉得不行。整個胸口忽兒象飛機急速爬高被強大的氣壓衝得隱隱作痛,忽兒又象飛機突然失控墜入萬丈深穀。

  子宮摘除――這個可怕的字眼,象雷霆、象烈焰、象利劍,震撼、熾烤、砭刺著我的心。

  子宮摘除――對於一個女人將意味著什麽?……“女人不生育,就象一條靜臥在綠洲上的幹涸的河。”

  ……

  這句話是一部外國小說上說的,還是一部外國電影上說的?記不起來了。不管究竟是哪裏說的吧,它所產生的刺激作用是一樣的。人們讚美小河,喜愛小河,總要用“綠瑩瑩”、“亮晶晶”、“嘩啦啦”這些詞兒,哪一個又不是在“水”上抒發情感呢?我絕不是把外國人的話都當作“經典”的人。可是在這個問題上中國人比外國人講得並不高明:

  “我花錢買隻老母雞還知道給我下蛋哩,娶你這個女人還不如……”

  哎呀呀,難聽死了!簡直沒法講出口。還是孔夫子的門生說得文雅些: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有人說,現在正提倡計劃生育,不生孩子不是更好麽。殊不知,節育與不育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含義啊!

  能育而節育,是女人的自豪和驕傲;應育而不育,卻是……唉!

  傳宗接代,人類不就是象接力賽跑一樣一代一代繁衍下來的麽?

  而我……

  大剛是多麽喜愛孩子啊!不論是在營區還是在家屬宿舍,他隻要看到小孩,都要逗一逗,抱一抱,親一親。孩子們隻要見到他,忽地一下圍過來,叫他變戲法,學狗叫,他從來不叫孩子們失望。一直到他當了副團長,還是個“小田叔叔”……

  大剛與我戀愛時,還是個嘴唇上長著一抹兒茸毛的小夥子,現在卻成了胡子拉碴的“老處男”了。――他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我給予他的又是什麽呢?是“一條幹涸的河”,是一個不如“老母雞”的不育女人!

  ――這太不公平了!

  不知怎的,我實然冷靜下來了,並且開始理智地思考問題了。……

  十二

  冬末春初,是叫這個地區的人最為厭煩的時令。

  整整一個冬天沒有下過雪,這幾天卻陰雲密布。

  在料峭的西北風中,天上不時灑下陣陣似雪似雨的東西,沸沸揚揚,使屋裏屋外鼓滿了寒氣,叫人從心裏發冷。

  這兩天大剛到我病房裏來的次數不僅少多了,而且每次呆的時間也短多了。常常是說完開場白,便沒有什麽話說了。P股底下就象沾著蒺藜一樣,總坐不住。有時候在屋裏踱一會兒步,就走開了。看神態,心裏一定有什麽難言之隱。可是問他有什麽事,他又說沒啥。

  ――這人,有話不亮在明處,攥著拳頭叫人猜!

  吃罷晚飯,我決定到大剛住的房間去一下,也來個“明察暗訪”。

  大剛不在。屋子裏空無一人。我一眼就看到了大剛床頭放的那本藍皮塑料簿。它是大剛用作廢的飛行員訓練進度統計表格裝訂成的。他給它定名為《?望哨》。裏麵是專門剪貼的有關軍事動態和侵略與反侵略的消息報道。我記得其中有蘇軍在中蘇、中蒙邊境的兵力分布和武器配備,有美軍和南朝鮮軍隊的聯合軍事演習,有越南對柬埔寨進行大規模的軍事入侵等。還有一些屬於資料性的東西。比如什麽是“北極熊”與“冬季將軍”同盟?“越南的阮氏王朝”是怎麽回事?還有蘇軍國防部長烏斯季諾夫是何許人也?為此我曾譏笑地說過他:“你又不管蘇聯領導階層的人事安排,了解烏斯季諾夫有什麽用?”他卻一本正經地說:“不了解烏斯季諾夫,就不了解蘇聯在蘇美軍備競賽中的戰略意圖。”還說一個真正的戰士之所以區別丘八,就在於他既有勇士的驃焊,又有將軍的頭腦。”大剛今天把它拿出來,莫非又充實了什麽新的內容?我翻開一看,隻見裏麵新辟了一個醒目的欄目:“越南侵華罪行錄”。這一欄裏剪貼著很多報刊資料,詳細記載了越南武裝人員悍然侵犯我國領土,對我邊防軍民進行武裝挑釁,蓄意製造流血事件的樁樁罪行,以及我國政府的抗議、照會和聲明,還有我邊防軍民同仇敵愾、嚴懲入侵者的勝利消息。

  我豁然之間明白了大剛這兩天為什麽坐立不安,明白了他為什麽一天幾次打聽我的手術日期,原來這些都關聯著一個神聖的使命――保衛祖國。

  啊,軍人――祖國最忠實的兒子!

  祖國以巨大的心血養育著自己的軍隊。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啊!軍隊如果不能?衛祖國的尊嚴難道不是無顏於世的最大恥辱嗎!

  大剛的敏感和急切,不都生動地體現著一個熱血軍人的優秀品德麽?

  然而,軍人也是一個人啊!他們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的家庭、愛情和幸福。

  軍人的可貴,就在於為了祖國的利益可以割舍和犧牲自己的愛情、幸福和生命。而這種割舍和犧牲又決不單單是個人的行為,還需要親人的理解、體恤和奉獻。……

  我這是怎麽了?竟然變成演說家了?演說是政治家的事。而我的任務是要找到與我“編隊”的“長機”。

  “編隊”-一出自於女人之口,嘖嘖,羞死人了!可這又是現實。飛行中,由長僚機編隊組成雙機,從而構成作戰的基本單位。在實際戰鬥中,不管是出動多麽寵大的機群,不管是組成立體式還是多批次戰鬥隊形,仍然是由雙隊組合而成的。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也是由這種“雙機編隊”的形式構成的麽?不能再叫大剛“單機”行動了。他馬上要上前線了,更應該使他感到有一個“鐵杆僚機”做他的後盾――長僚機的特性就是密不可分、生死與共。

  大剛到哪裏去了呢?想起來了,他可能去住院樓後麵的柏樹林了。他愛在那裏讀書和思考問題我的歌聲穿過深夜。

  向你輕輕飛去,

  在這幽靜的小樹林裏,

  愛人,我等著你!

  我拐過住院樓東南麵的一片作為藥圃用的空地,剛接近柏樹林,突然從裏麵傳來一陣嘶啞的歌聲。這種莎士比亞(又沙又啞)的嗓音,竟然唱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簡直是對偉大作曲家的褻瀆。

  我放輕腳步,定眼細瞧,使我大吃一驚,歌唱者卻原來是大剛!

  這家夥,什麽時候學會這些洋玩藝兒了?此刻,他為什麽不唱“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而唱“在這幽靜的小樹林裏”?可見軍人的感情也一樣豐富而複雜啊!

  我馬上接著唱了起來:

  皎潔的月光照耀大地,

  樹梢在耳語,

  沒有人來打擾,

  親愛的,別顧慮!

  “丟丟!”大剛聽到歌聲,立刻知道是我來了,驚喜地跑出柏樹林,看到我手裏拿著他那本《?望哨》,馬上明白了我來的意圖,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我坐在一棵古柏前的長條椅上,見大剛站在我身邊,嗔怪地說:“坐下呀,誰又沒說你買的是站票!”

  大剛雖然挨著我坐下了,但是神色仍然有些不安。“大剛,最近我醞釀了一個題目,想考考你,怎麽樣?”我以輕鬆的語調說。

  “考我?行啊!”大剛大概也想從自己憂慮的情緒中掙脫開來,淡淡地笑了笑,問道是:“語文代數,還是航空知識?具體屬於哪一科?”

  我直言相告:“愛情科。”

  “開什麽玩笑。”大剛有幾分靦腆,低下了頭。

  “你聽著!”我一把將他拉起來,鄭重地看著他說,“波蘭有個詩人名叫密茨凱維支,他講過這麽一段話:不幸者是一個人能夠愛卻不能得到愛的溫存,更不幸者是一個人不能夠愛什麽人,最不幸者是一個人沒有爭取愛的決心。你說,你象這三種人中的哪一種?”

  大剛經過一陣緊張的揣摩和思索,一搖腦袋:“我哪種都不象。”

  “你說,這三種人中哪一種最可悲?”

  “這還用說,當然是第三種羅。”

  “為什麽?”

  “因為第一種人能夠愛卻不能得到愛,說明他是一個不幸者;第二種人不愛別人,自然也得不到別人對他的愛;可是第三種人明明可以得到愛,卻沒有爭取幸福的決心,隻能算作一個可憐蟲!”大剛說得慷慨激昂,完全傾注了自己的感情。

  “是真實見解?”我追問道。

  “這還有假。”大剛的話如板上釘釘。

  “那好。既然如此,我有句話說出來你可不許跳起來。”

  “誰象你們女同誌,跳蚤膽似的,看見個蛆,也嚇得又喊又叫。”

  “那我就說啦?”

  “賣什麽關子!”

  “我決定最近兩天我們舉行婚禮!”

  “啊!”大剛聽了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驚悸地看著我,那惶恐的目光似乎我變成了一個神經病患者。我咯咯一笑,責怪地說:“你不是說保證不會跳嗎?男子漢!”我推了推他的胳臂,“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大剛象被火燎著似的往後一退身子,仍然怔怔地看著我,狐疑地問:“是你真實的想法,還是……?”

  我馬上回答道:“完全是發自內心的。決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

  大剛急切地喊:“我不理解,現在你為什麽突然提出結婚?”

  我說:“這要問你。”

  大剛又是一驚:“問我什麽?”

  我拍拍大剛的藍皮本子:“它已經做了回答。”

  “正因為如此,現在才不該提出結婚的問題!”大剛幾乎是質問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會有流血犧牲的?”

  我不想正麵回答他提出的問題,因為我怕說出來是在唱高調,便反問了他一句:“你不也已經知道,隻要我一上手術台,你就會做出一定的犧牲?”

  我這句話果然有效。大剛惶悚地看著我,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停了一會兒,他才又說:“這兩者之間雖然都麵臨一個犧牲的問題,但是犧牲的程度有本質的區別。”我說:“如果是在愛情的‘跑道上’,那麽‘起飛線’都是一個。”

  “好了,就算我說服不了你,我找管政委去!”大剛說完就走。

  “政委什麽時候來的?”我急忙問道。

  “晚飯前才到的。”大剛頭也不回。

  我以軍人的嗅覺立刻斷定:“管政委來與中越邊境的形勢有關。”

  果然不到半個小時,大剛把“援兵”搬到了。不過,我已經準備好了答辯詞。

  “說說現在就結婚的出發點?”

  “我知道人是憑著希望生活的。沒有希望,人的一切也就停止了。其中包括事業和生命,自然也包括愛情。”大剛不由插話說:“你的回答叫人莫名其妙!”

  管政委向大剛投過製止的一瞥。

  “你明明知道大剛請求上前線,又為什麽要結婚呢?”“結婚既然是以喜劇場麵開始的,就應該注入更多的歡笑。歡笑總比眼淚更符合人生的哲理。”

  大剛又忍不住插話道:“政委是問你為什麽?”

  不料,管政委立刻聲明說:“大剛同誌,我可沒這麽說。在這個問題上,我願‘單機’飛行,咱們還是暫且不要‘編隊’。”

  不知是管政委說得有意,還是我聽得有心,聽到“編隊”這個詞,急忙低下頭,臉上火燒火燎的。

  管政委又說:“為什麽要結婚?這是個很難說清楚的問題。就拿我和我那老伴來說,如果退回三十年,要說我們能結為百年之好,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你們可沒看到,”管政委說著兩眼一眯,象藝術大師在欣賞一件珍品,“她年輕的時候那是要線條有線條,要長相有長相。可是,她偏偏看上我了。瞧瞧,咱這副‘尊容’,再加上小學四年級水平。出於嫉妒的,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出於好意的,說‘情人眼裏出西施’。其實,盡管兩個方麵說法不一,含義卻是一致的:即我老伴為什麽偏偏愛上我了?是呀,到底為什麽呢?我一直認為是個謎。按說,我老伴應該最清楚不過了吧?我曾多次問過她,她每次都把眼一瞪:‘我們兩個人的事,不問你自己,問我幹什麽?’其實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愛情這玩藝兒,可是個複雜的問題,不能用一加一必須等於二這樣簡單的公式去尋根問底。”

  這時,隨同管政委一起來的秘書科的趙科長走來向管政委報告,說電話已經打通了,在家的常委經過討論,以六比二的比例同意了管政委批準我們馬上結婚的建議。師長說,結婚儀式放在部隊最大的會議室裏舉行,明天部隊派車來接我們回去。還說這事已經給秦副院長商量過了,他代表院長舉雙手讚成。

  “政委!”我和大剛不約而同地喊出了聲。不過,大剛的表情比我更激動、更興奮。

  ――這個家夥!

  “啊!戰士自有戰士的人生,戰士自有戰士的愛情!誰說我們的‘大兵’缺乏愛情的細胞?缺少愛情的神經?請看眼前這對‘空中騎士’的羅曼史吧,他們的愛情,比巴音布魯克天鵝湖裏的白天鵝還高潔、純真和摯誠!”……隨著富於真情實感的朗誦,珊珊走到我麵前,俏皮地說:“結婚典禮前的這段‘無樂前奏曲’夠不夠味兒?”

  我驚奇地問:“你來幹什麽?”

  珊珊頗為自豪地一揚下頦兒,說:“是管政委親自請我來的。本人毫不誇張的說,明天我將是你們婚禮的司儀!”說著咯咯一笑,戲謔道,“不過,婚禮結束以後,你要乖乖地跟我回來,不許拉著大剛同誌哭鼻子!”

  我狠狠地瞪了珊珊一眼,並且輕輕地給了她一巴掌:“死丫頭,虧你說得出口!”

  珊珊一走,柏樹林裏就剩下我和大剛了。涼風颯颯,樹林裏靜悄悄的。

  “聽說過幾天就準備往南邊轉場?”我說。

  “是的。”

  我果斷地說:“明天舉行完婚禮,你就不要回來了。”大剛為難地說:“你還沒做手術,我……”

  我親昵地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醫生,呆在這裏有什麽用。再說,我們如果不結婚,你一拍P股走了,總擔心別人不三不四地說些閑話。舉行了婚禮,你走,名正言順。”

  大剛激動地看著我,兩眼閃著熾熱的光,嘴唇不由得抖動著。他突然抬起雙臂,仿佛要把我攬在懷裏,卻猛地一個急轉身,說:“不早了,該休息了,明天還要回部隊。”然後抬腿要走。

  “大剛!”一種抑製不住的感情的激流促使我喊住了他,並且忘情地跑到他麵前,雙手摟著他的脖子,狂烈地親他,吻他,整個身心都醉了,並且叫他抱緊我,緊緊的……

  十三

  從部隊回到醫院,已是夜色朦朧了。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大腦的神經細胞仍然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

  結婚典禮的隆重程度令人難以想象。會議室內張燈結彩。偌大一間屋子坐滿了各個連隊的代表。少說也有上百人。師首長都參加了。珊珊的身分是“特邀司儀”。長條桌上備有各種糖果。師政治部薑主任代表師黨委致賀詞。他的講話雖然很短,但通篇都是溢美之詞。稱我們是“八十年代的周文雍和陳鐵軍”。不過他又說,為周文雍和陳鐵軍的婚禮伴奏的是敵人罪惡的槍聲,我和大剛的婚禮奏響的卻是出征的戰鼓。這評價太高了,實在擔當不起。……

  雖然我和大剛隻是履行必要的結婚手續,舉行結婚儀式,然而畢竟是了卻了一樁終身大事,完成了人生道路上一個重要轉折啊!

  前幾年探家時,有時還在媽媽身邊撒撒嬌,媽媽雖嗔則喜地說:“你呀,多會兒不結婚,活到八十也是個孩子。”

  媽媽從今往後不會再這樣說了吧?……

  我給媽媽去信已經十多天了,怎麽至今沒有收到回信呢?

  大概是在午夜時分,或者是在黎明時刻,我仿佛睡著了,可是又覺得十分清醒……

  媽媽終於從家鄉趕來了!

  管政委正熱情地和我媽攀談著。本來他和我媽媽的年齡差不多,但他還是以部隊慣用的稱呼說:“大娘,您是越活越年輕了?”

  我媽滿臉掛笑地說:“瞧你這位首長真會說話,過了年俺都六十啦,已經是黃土吞脖子的人了。要是真的能返老還童,我還真想退回個十年八載的。”

  管政委指著我媽胳膊上挎的藍底白花布包袱,問:“這是給丟丟和大剛帶的什麽好東西呀?”

  我媽解開包袱,說:“家鄉的土特產。紅棗、花生、葵花籽。”

  管政委佯裝不解地問:“大老遠的帶這些幹啥?”

  我媽喜盈盈地說:“大剛和丟丟都是三十歲出頭的人了,我盼抱外孫子都盼得眼紅了。這是叫他們棗(早)生籽(子)。明白了嗎?”

  管政委笑著連連點頭:“哦――!明白,明白了!”我媽突然想起還沒有看見我,急忙向管政委問道:“你不是說丟丟在這裏嗎?人哪!”

  管政委笑咪咪地說:“不要忙,馬上就叫您看到她。”

  他說著把我媽扶到塔台上,叫她坐在指揮員的轉椅上,把指揮話筒放在她手裏,並且告訴她把話筒放在嘴邊,一喊我就聽到了。

  我媽拿著指揮話筒,端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個啥玩藝,將信將疑地把嘴貼近話筒,猶豫片刻,猛不丁兒地可著嗓子喊道:“丟丟,媽看你來了,你在哪兒呀?”

  我急忙打開送話開關,左右一蹬舵,擺動了幾下機翼,回答道:“媽,我在這兒哪!”

  我媽從揚聲器裏隻聽到了我的聲音,卻看不到我的人影,慌忙喊道:“丟丟,快告訴媽,你到底在哪兒呀?這孩子,都結婚了,還跟媽藏貓兒!”

  我聽了後捂著嘴直笑。要不是怕違犯空中紀律,非笑出聲來不可。心裏在說:“媽媽呀,您怎麽不抬起頭來使勁往上看呢?――我在藍天上!”……

  不知什麽時候,秦副院長也出現在塔台旁,而且他與我媽一見,兩個人頓時呆住。不知為什麽,秦副院長一臉的愧疚,我媽卻兩眼噙滿怨憤的淚水,又猛地背轉過身去。

  “丟丟!丟丟!”珊珊幾聲興奮的呼喚,使我從睡夢中蘇醒了。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睜眼一瞧,呀,天都大亮了!

  絢麗的朝霞從窗幔縫隙間射進來,把整個房間輝映得金燦燦,明晃晃的。今日一定是個大晴天!

  “祝賀你,雙喜臨門!”珊珊說著把一封電報交給我。

  我接過一看,隻見上麵寫著:“母八日動身,十一日到。”我一看牆上的日曆,哈!蓋了帽了!我媽明天就到了!珊珊把手一伸,象是索取報酬,說:“你和大剛結婚,我當動嘴的;明天你媽要來了,我當的是跑腿的。沒功勞也有苦勞,說吧,拿什麽感謝我?”

  我說:“那還不好辦?我媽準帶來我過去最愛吃的家鄉大紅棗,管你吃個夠。”

  “對不起,敝人天生與棗無緣!”

  “還有特產五香花生仁兒。”

  “這兩天正肝火上升。”

  “那還有葵花籽……”我的話剛出口,突然想起夢中媽媽給我和大剛帶這三樣東西的寓意,臉一熱,羞赧地想笑,心裏一沉,卻笑不出來了。我想起夢中出現的我媽和秦副院長莫名其妙的見麵,見麵後兩個人莫名其妙的表情,以及莫名其妙地帶給我的一個難解的謎……

  1983.6.1.寫畢於北京小關中國作家協會文學講習所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