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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愛就愛個瀟灑(2)

  我以強者的姿態向他們大喊一聲:“哎!要開眼界的到這兒來,不要鬼鬼祟祟的!”

  “你呀――真夠強得可以!”管政委以嗔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而把讚賞話藏在心裏。

  “把腳再伸近點。”大剛說著抓住了我的兩個腳脖子。我機械地往前挪了挪身子。

  眼下,我除了疑惑就是服從。

  他把我的兩隻腳分別放在他的兩個膝蓋上。他的兩隻手掌心向前,調整好與我腳掌的距離,命令我把腳掌貼在他的手心上。

  “他這是在搞什麽名堂?”我雖然滿腹狐疑,行動上卻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就在我的腳掌與他的手心接觸的一刹那,一股平素從未感受到的熱流從他的手心傳到我腳上,又流進我的心房裏,並迅速擴散到全身。不過,這種感覺是極短暫的。我羞赧而緊張地瞟了他一眼,見他正聚精會神地觀察手心與腳掌的間隙,沒有發現我的狼狽樣,心裏才踏實了一些。

  “洞拐(07),進入四轉彎!”他象地麵指揮員一樣呼喊著我的代號,並且向我下達了命令。

  我聽後才茅塞頓開,恍然大悟。

  原來,他是要以兩個手掌作為“刹車片”,直接感受和觀察我的著陸動作。沒想到這位其貌不揚的人物,肚子裏還真有點“幹貨”哩!

  我立刻按照操作要領,右手攥拳比作握駕駛杆,左手把定油門,兩眼注視前方,全神貫注進入模擬飛機狀態,以清脆的飛行術語答道:“洞拐(07)明白!”

  為了爭取時間,我果斷地來個切半徑,霎時間將機頭對準跑道,修正好下滑方向,馬上報告:“洞拐(07)請求著陸!”

  “可以著陸。”

  “――明白!”我操縱著“飛機”,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前麵的“跑道”:“壓杆”,“蹬舵”,“收油門”,“放襟翼”。隨著“飛機”急速下滑,我那踩著“刹車片”的兩條腿同時用力蹬。

  “停!”他猝然猛喝一聲,聲音裏帶有掩飾不住的喜悅。

  管政委往前一探身子,說:“有什麽發現?”

  他抬起頭來,兩眼盯著我,以肯定的口氣說:“你的左腿過去出過毛病,而且很可能摔斷過!”

  我以驚愕的目光看著他,發現他那閃亮的眸子竟然也是那樣犀利,仿佛一眼就能穿透人的心底。他的目光中也燃燒著青春的火焰,是那樣明澈、大膽、強烈和執著。我不由自主地微微一低頭,避開他那目光的鋒芒,又立刻感到這種畏怯沒有來由,急忙抬起頭來,以強硬的口氣申辯道:“我一不拐,二不瘸,兩條腿又一般長,你怎麽知道我的腿斷過?”

  管政委把P股掉過來,同我坐在一條“板凳”上,替我幫腔地說對呀!我們挑選一個飛行員,要‘過五關’,‘斬六將’,大眼篩子‘篩’了,還要細籮‘過’。不要說斷過腿,就是身上有塊疤都要檢查檢查。叫你這麽一說,魏丟丟同誌豈不成了‘鐵拐李’了?我說同誌哥,你可要擔心呐,如果拿不出真憑實據來,丟丟同誌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三十八條,告你個‘誣陷罪’!”

  我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聲。

  “你們看!”他說著叫我重新將著陸動作做了一遍。當我的兩條腿均勻地用力踩住“刹車片”時,他馬上喝令停住,指著手心和腳掌的接合處,叫我們自己觀察,自作結論。

  我和管政委歪著腦袋,左看右瞧,也沒有發現兩手和兩腳之間有什麽不同之處。

  他胸有成竹地叫管政委點著一支香煙,放在他嘴上。他猛吸了一大口,先把嘴貼在右手和左腳的接合處,用力噴出半口煙,乳白色的煙霧立刻象碰壁似的被撞了回來。

  接著,他把嘴貼在左手和右腳的接合處,把嘴裏剩下的煙全部噴了出來,隻見一股煙從手心和腳掌中間鑽了過去。

  “嘿,夥計,真有你的!”管政委似乎悟出了什麽門道,大加讚賞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雖然沒有完全明了其中的奧妙,卻已經被他那認真細致的工作作風以及敏銳而精細的觀察力所感動、所折服。我如實地告訴他:“算你猜著了,我的左腿是摔斷過。”

  “怎麽回事?”這回該輪到管政委吃驚了,撩起眼皮瞪著我。

  於是,我便把摔腿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說給他們聽。

  那還是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打過上課鈴,老師剛拿起教鞭,正要張口講課,我同桌的一個女同學突然“嗷――”地一聲慘叫,把全班同學嚇得心裏直打哆嗦,老師也被這聲叫喊搞懵了。原來那個女同學打開書包,正要拿書,一眼發現裏麵有個癩蛤蟆!於是嚇得又哭又叫。整個教室頃刻間象火燎的馬蜂窩,亂哄哄地炸了營。老師氣極了,氣衝衝地問是誰幹的?結果沒有一個人站起來承認。老師隻得一鍋煮――大家都被訓斥一頓。

  難道我們就這樣吃個啞巴虧,叫那個黃毛小子占便宜?哼,瞧著吧!

  過了幾天,等到男生們心理上解除了戒備,我通過暗地觀察了解,終於發現了那個“罪魁禍首”。

  一天下午,我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放在那個黃毛小子的書包裏。――“禮尚往來”。晚上,他正要拿出作業本寫作業,往書包裏一伸手,抓出條一尺多長的死蛇。第二天聽他媽給老師說,把他嚇得尿了一褲襠。

  ――活該,誰叫他先欺負人,拿我們女同學開心!可是,第二天中午放學回家,幾個黃毛小子就報複我們了。他們把我們幾個女生攔在半道上,揚言要與我打賭。條件是:誰能站到最高的地方,誰就是我們村關帝廟裏的關老爺――關雲長;誰站得低,誰就是“赤兔馬”,要趴在地上叫“關老爺”騎著走。其他女生一聽嚇得又哭又叫,不敢應戰。我把眼睛一瞪,喊道:“怕什麽?不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賭就賭!”

  誰知我的話剛出口,一個大個子男生就來了個先下手為強,搶先跑到右麵不遠的土崗子上,再也沒有更高的地方了。我的夥伴們急脖子瞪眼地跟他們吵,男生們自然不肯讓步。驀地,我的眼睛一亮,發現在土崗子左側有一棵鑽天楊,長得又細又高,樹冠比那個大個男生站的位置高出一房。我的心中不由一陣竊喜。心裏話壞小子們,你們以為女生都不會上樹呀?告訴你們吧,拾柴割草,摸魚撈蝦,凡是男孩子能幹的,我都會。等著瞧吧!”於是,我把書包交給同伴,飛快跑到楊樹下,輕蔑地瞪了一眼土崗子上那個得意洋洋的大個子,往手心裏吐了口唾沫,然後以標準的貓上樹姿式,噌噌幾下子就躥上去一丈多高。女同學們見了,臉上的沮喪情緒頓時雲消霧散,代之而來的是喜悅和自豪。她們拚命地拍著巴掌:“加――油!”“呱――呱!”“加――油!”呱――呱!”……

  在同伴們的鼓勵下,我一鼓作氣上到鑽天楊最高一個樹杈上。以勝利者的姿態喊道大個子,認不認輸!”不料,那個大個子聽了不僅不慌張,反而向我一笑,從懷裏掏出個風箏,風箏上寫著他的名字,迎風一抖,風箏立刻升到空中,比我的位置高出好多。他又得意喊道:“哎,睜大眼睛,看看到底誰高!”

  我一看他又耍了個鬼把戲,氣得恨不能跳下去給他兩巴掌。便氣呼呼地質問道:“我們是人與人打賭,又不是和風箏!我喊它一聲,它要是答應才算數。”

  樹下的夥伴們立刻幫腔對呀,隻有它答應才算數!”

  大個子男生狡辯地說:“剛才我們隻是說誰站得最高,沒有規定用名字代替不算數!”

  土崗的男生們連聲助威:“對呀,沒能耐就乖乖認輸!”

  這時,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小聰明,向空中一指看,我比你高十萬八千裏!

  大個子男生瞪著兩個大眼珠子,怔怔地往天上看了好一會兒,什麽也沒有發現,疑惑地問在哪兒呀?”

  我大聲說在:“高高的天上!”

  男生們道:“看不見,不算數!”

  女伴們嗓門比他們還高:“你們看不見,我們看得見,就算數!”

  “不算數!不算數!就是不算數!”……

  “算數!算數!就是算數!”……

  雙方越喊越凶,眼看一場“武鬥”在所難免。正好在這個時候老師來了,才把那幾個嘎小子嚇跑了。

  “我們勝利了!”我高興地一歡呼,從樹的半腰跳了下來,結果把左腿摔傷了。送到縣醫院一檢查,醫生說是靠近踝骨內側的骨頭裂了一道縫。經過一個多月的住院治療和在家裏休養,好了以後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拾柴擔水,蹦蹦跳跳,與過去完全一個樣。聽人說受過傷的部位陰天下雨有酸痛的感覺,我卻沒有任何反應。為此我曾懷疑我的腿未必受過傷,說不一定是醫生怕我再爬樹上房,惹事生非,而故意嚇唬我。……

  “這就對了!”大剛聽了我的述說,嘴角不由漾出幾絲喜悅的漣漪,對管政委分析道,“在一般情況下,可以說她的左腿徹底好利索了。那時,她年歲還小,恢複又快,加上痊?後感覺不出與過去有什麽兩樣,所以早把摔傷過腿的記憶隨著大腦的輸出信息忘得一幹二淨了。正因為如此,她也就忽略了對左腿的鍛煉,使得兩條腿實際上存在的蹬力差隱藏了下來。這種蹬力差是微小的,平時顯不出來。可是一上了天就不同了。飛機著陸的時速通常在二百五十公裏左右,刹車片的靈敏度也很高,蹬舵時兩條腿的力量稍有偏差,左腳輕,右腳重,飛機無疑要向右偏。可是她又不清楚出現偏差的原因,勢必盲目修正,這樣一來自覺或不自覺地就要調整坐姿,從而導致兩個方向舵承受的壓力忽輕忽重,這就是造成她著陸不穩的原因。”

  呀!他分析得頭頭是道,入情入理!

  “怎麽樣,是騾子是馬,看出點名堂沒有?”管政委“將”了我一軍。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火燒火燎的。

  ――不過,這決不全是因為難為情,而是其中包含著由衷的喜悅。

  我猛地站起來,剛把兩個腳跟一磕,便疼得吸了口涼氣――原來我還沒有穿上飛行靴。

  “嘿嘿嘿……哈哈哈……”飛機上的幾個地勤戰士發出戲謔的笑聲。

  我顧不得理他們,激動地喊道:“教員同誌,我請求‘加工補課’!”

  “課是要補的,靴子嘛也是應該穿的。女同誌總有與男同誌不一樣的地方,有時候腳著涼是要肚子痛的。”管政委把飛行靴遞給我。我聽得出來,管政委的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明著好象是衝我說的,實際上是對大剛的暗示和提醒。

  可是,大剛當時卻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站著看我穿靴子。

  過了一會,他好象明白了什麽,臉一紅,撒腿向已經走出好幾十米遠的管政委追去,那樣子就象鬥敗了的公雞。

  我不禁“噗哧”一聲樂了,急忙用手做喇叭:“田教員,我在哪裏等您――?”

  “飛行練習室!”大剛連頭都不敢回。

  經過幾天的地麵苦練,我的蹬力差得到了矯正。再次帶飛,我的第一個著陸就準確地落在T字布中央,雙輪點地,一個極漂亮的“輕兩點”。我的成績,也由醜小鴨(2分)變成了白天鵝(5分)。

  我一下飛機,女學友們立刻把我包圍起來,真摯的祝賀,熱烈的擁抱,熱情的捶打。

  ――這標誌著我從三十米以下的鬼門關躍上了遼闊的藍天啊!

  可是,當大剛和管政委走過來向我祝賀時,我卻溜進飛行員休息室,紮到女飛行員堆裏不出來了。不知怎的,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害羞的滋味……。

  五

  我闖過單飛課目這一關後,便馬不停蹄地進行難度更大的訓練課目航線、空域、編隊、儀表、特技和一些簡單的戰鬥技術動作。

  由於我在單飛課目上延擱了時間,和其他學員比已經遠遠地拉下了進度。放單飛早的,進入了水平特技飛行;放單飛晚一些的,也進入了航線課目。所以我隻有奮起直追,爭取多飛、飛好,才能迎頭趕上。

  就在我單飛的當天晚上,大剛給我製定了新的訓練方案。除了在訓練課目上進行了大膽的改革和周密的安排外,還要求我每個飛行日爭取多飛一兩個起落,要在畢業之前保質保量地趕上並超過其他學員。我聽完以後,象拉滿弓的箭,似鼓滿風的帆,渾身充滿了振翅奮飛的力量。

  誰知飛行日前一天午飯以後,我一連嘔吐了好幾回,而且還惡心得不行。第二天是飛行日,下午還要去外場參加飛行前的準備。象我現在這個樣子,要是不見好,這次飛行就要被取消。

  ――真倒黴!

  大剛聽說以後,一連到我房間來了兩三回。又是去叫航醫,又是幫助我用浸過涼水的毛巾放在額頭上作冷敷,忙得團團轉,那急煎煎的樣子象個熱鍋上的螞蟻。

  大剛不知聽誰說,軍人服務社來了一些酸梅,下午一開門就賣。他連午覺也不睡了,早早兒地就跑到服務社門口等著去了。

  那天中午熱得出奇。火辣辣的太陽象飛機發動機的燃燒室,噴射著熾熱的烈焰,把營區的柏油路烤得直冒煙兒。房前屋後的柳樹象得了重感冒似的,無精打采地垂著頭,葉子都縮成一個個細條條。大隊宿舍門前用水泥製作的乒乓球台,摸一下熱得燙手。學員們自動達成了協議,分期分批地輪流著到洗漱室衝涼水澡。因為從洗漱室出來,剛回到宿舍就又是一身汗。在屋子裏還熱得喘不過氣來,要是在屋外的太陽下麵……嘖嘖,一想起來連舌頭底下都覺得冒汗。可是大剛整整站了一個小時。

  服務社的同誌開門時,見大剛臉上曬得直冒油珠兒,整個後背的襯衣上冒著一層汗堿,驚訝地問他站在太陽底下幹什麽,他認認真真地說:“來買酸梅。”

  他剛說完,逗得服務社的同誌嘩一下笑開了:為買點兒酸梅,就在大太陽下站這麽久,值得嗎?

  起床號剛剛響過,大剛就捧著滿滿一紙袋酸梅跑進了我們女學員宿舍樓。

  打老遠就聽到他與幾個女學員的說話聲:

  “田教員,手裏捧的是什麽寶貝?”

  “酸梅,冰鎮的……剛從冷庫裏拿出來的。嘿嘿!”“呀,太棒了!我們嚐兩個行嗎?”

  “當然可以。來吧。我請客。”

  “哎,您怎麽一麵答應一麵跑哇?

  “來呀,我不是說了嘛,來吧!”

  “我們知道您是給誰買的,偏心眼兒!”

  “咯咯咯……”走廊裏傳來串串爽朗而又隱隱帶有妒意的笑聲。……

  我立刻明白了一切。不知怎的,心“咚咚”地跳開了。是感激?是不安?還是羞澀?似乎各種成分都有,似乎又不盡然。當時的心情很難確切地說清楚。

  “給,冰鎮的!”他徑直地走到我床邊,把酸梅放在我腦袋旁邊的床頭櫃上,“快吃吧,吃了就好了!”

  我看到他的臉被曬得通紅,連脖子根兒都紫紅紫紅的,心裏又感激又感到難為情。在我們這個古老的國度裏,仍然因襲著“男女授受不親”的信條。在部隊,男女之間的接觸更要“自覺”。即使是教員與學員之間,除在“三點一線”(三點是機場、教室、飯堂,一線是起飛線)交談外,在其它場合雙方都是采取回避政策的。否則,如果平時聯係多一點,那些惟恐人心不古的人總要嘀嘀咕咕,或視之為“歪門斜道”,或斥之為“不成體統”。

  “你吃吧,快落落汗。我剛吐完,吃不了。”我婉言謝絕了。

  他直言道:“要是我吃,我才不大中午地去受那份洋罪呢!這個鬼天氣,恨不得從腦袋上榨出二斤油來!我是專門給你買的,還客氣什麽?快吃吧!”

  我假裝胃疼地捂著胸窩,說:“我實在吃不下。”

  他一本正經地說:“聽人講酸梅能夠止吐開胃,促進消化。你先吃幾個試試嘛!”

  我越說不能吃,他越是勸說。一來一往,顯得怪親熱。和我一個宿舍的刁紫慧這時說話了,她拉著長臉說:“喲――我的田教員!你可真是有親有疏,涇渭分明呀?不是你帶飛的學員連讓都不讓;是你帶飛的學員,人家不吃,你恨不得往嘴裏塞。”

  大剛嘿嘿一笑,尷尬地說:“怪不得大家都叫你刀(刁)子(紫)嘴(慧),果然名不虛傳。嘿嘿,我是怕她影響飛行,拉下進度,到時候你們又陪著她哭鼻子。”

  “就算是吧,但我並不領情。”刁紫慧調皮地一聳肩膀,“請問,吃酸梅能治療嘔吐麽?”

  “能。”

  “你有親身體會?”

  “常言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路麽’?我是聽別人說的。間接經驗也是經驗嘛!”

  “那好,我先做個試驗。”刁紫慧拿起一個酸梅放在嘴裏,故意咂咂嘴,讚賞地說:“不錯,滿有味道。”她說著把一個酸梅塞在我嘴裏,說,“吃吧,我都開了頭了,你還等著什麽?”她說完向我詭秘地一笑,走開了。

  屋裏隻有我們兩個人了。我們誰也沒開口。過一會兒,他似乎想起了什麽,說了句“吃了酸梅,好好休息吧”,便慌忙離開了房間,我下意識地數了數,從我的床頭到門口,他才用用了四步,真是“一步三尺”。

  那堆酸梅,我一個也沒吃。因為我本來並不喜歡吃酸味,加上我根本不相信幾顆酸梅能治病。但是,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藥物的效果,不久我不再惡心了。下午,我還堅持到外場參加了飛行準備,一點兒也沒覺出累來。第二天,我照常參加了飛行,而且還比其他學員多飛了兩個起落,成績都是5分。這件事不知道怎麽傳得那麽快,航校宣傳科的新聞幹事當天就找我和大剛進行了采訪,並且寫了個報導,標題就叫《酸梅》,寄給報社以後,沒幾天就登出來了。我偷偷地讀了,寫得還挺生動哩!校裏的有線廣播,照著報紙廣播了兩三遍,大概是大剛感到難為情,一天多沒跟我照麵。

  六

  過去大剛說過:“飛行,是勇士的事業”。當時我還以為是他譏諷我。後來我才知道,藍天並不全是“萬裏無雲,陽光燦爛”,也不全是詩一樣的意境;也有“千仞高峰,萬丈深淵”,凶惡猙獰的一麵。一個飛行員,如果沒有勇士的膽略、勇敢和無畏,縱然你駕駛的是最現代化的飛機,在廣闊無邊的天空也是難以自由翱翔的。

  在我畢業的前夕,就發生了這樣一件怵目驚心的事。

  那天,我和大剛飛最後一次空域。

  我們的兩架飛機起飛時,本場氣象條件良好。雖然空中有幾塊鉛灰色的團團,但是雲底高少說也在兩千公尺以上,看發展趨勢不會形成複雜天氣,更不會有雷雨。

  我和大剛臨上飛機前,管政委特地來到飛機前,樂嗬嗬地祝賀道:“飛好這最後一個起落,等你們的飛機輪子一擦地,我就給你們獻花!”

  我和大剛同時一磕腳跟,充滿信心地答道:“是!”

  我們的自豪不是沒有來由的。今天我和大剛一起飛行,可以說是我們在航校的最後一次了。一年多來,我在大剛的幫助下,攻破一道道難關,完成了一個個課目,而且每個課目的考核成績都是優。在進度上,也由原來的“副班長”變成了排頭兵。今天飛行完了,我是第一個向“飛行學員”喊“再見”。怎麽不令人感到驕傲和自豪呢!

  我和大剛起飛後,在機場上空“通場”時已編好了隊,向預定的空域飛去。

  我依戀地看著機翼下的跑道、塔台、起飛線、風向袋、田野、村莊和河流,這些往日所熟悉的一切,今天變得格外親切和留戀。再見了,親愛的航校!再見了,可敬的人們!

  人一旦要離開一個所熟悉的環境,莫非都有一種悵然的感覺?離開?離開航校我會被分配到哪裏去呢――

  藍天啊,

  雲海茫茫,

  那白雲深處,

  是我要去的地方。

  雲朵在飄蕩,

  心潮在蕩漾……

  我正情不自禁地哼著《藍天暢想曲》,猝然,地麵指揮員命令我們火速返航,說是機場上空天氣驟變,很可能被雷雨封鎖。

  奇怪!起飛前天氣還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變壞了?

  我正疑惑不解,隻聽大剛果斷地說:“洞拐(07),返航!”

  “明白!”我隻得回答。同時倒轉機頭,大速度向機場飛去。

  對於我這樣的新手來講,雷雨,是在飛行中不可與之爭雄的勁敵,是飛機絕對不可逾越的禁區。

  我和大剛剛飛臨機場上空,隻見奔騰咆哮的烏雲怪獸般地把機場上空吞噬了。滾滾雷聲,由遠而近,把飛機座艙震得瑟瑟直抖。情況已是十分危急!

  此刻,一分一秒,將直接維係著生命的安危嗬!早一分鍾著陸,會人機雙全;晚一分鍾著陸,人和飛機將毀於一旦。

  頭頂上猛然響起機槍一樣的掃射聲,如蝗的“子彈”好象要把座艙的有機玻璃擊穿!我一抬頭,喲,下雨了!稀疏的雨點打得座艙“劈叭”作響。

  我低頭朝下看,大潮般的烏雲撕打著、撞擊著、絞殺著向機場湧來,眼看就要奪去我們唯一的退路。

  “洞拐(07),緊急著陸!”大剛大聲地命令我。

  在這個時刻,我怎麽能把危險拋給他,把安全留給自己呢?我立刻一鬆油門,減低了飛機速度,請求在後一個著陸。

  “混蛋,是你命令我,還是我命令你?媽的!”他一聲虎嘯般的怒吼,兩個耳機的傳聲片震得我耳朵根子發麻。

  啊!想不到他發起怒來這麽凶,而且還罵人,把人家的“媽”都捎帶上了!我覺得臉上熱辣辣的,象被人打了一耳光!

  我沒再請求了,一個大速度低空俯衝,強行降落在跑道上。

  就在我的飛機輪子剛剛擦到水泥跑道的一瞬間,“嘩――”暴雨傾盆,烏雲封鎖了機場。整個跑道上空宛如扣著口大鍋,黑得嚇人。

  “洞勾(06),馬上著陸!馬上著陸!”

  “洞勾(06)明白!洞勾明白!洞勾明白!”大剛響亮地回答,聲音坦然而堅毅,充滿著鋼質。

  可是,隻聽飛機聲,不見飛機影。

  我的心已經堵在喉嚨口,似乎一張嘴會立刻蹦出來。驀地,一道閃電,隨之而來的將是一聲炸雷的轟鳴。這個“無毛之獸”,莫非真要把大剛置於死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猛然發現大剛的飛機已經通過導航台,超低空出現在跑道頭上,起落架早已提前放了下來,箭一般降落在長著厚厚一層草皮的迫降場上。但是,由於飛機太大,草皮又濕,刹車無效,飛機急速向前衝擊!

  與此同時,連珠炮似的驚雷在機場上空炸響,金蛇飛舞,震地撼天。

  我呼喊著他的名字,拚命向飛機追去。

  起飛線的救護車、消防車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也向大剛的飛機追去。

  空勤、戰勤還有後勤保障人員,也不約而同地向大剛的飛機追去。

  我一口氣跑到著陸線外的土炊前,見飛機完好無損地停在土坎下麵,大剛卻昏迷在座艙裏。我縱身一躍跳上飛機,打開座艙蓋,隻見大剛胸口的白襯衣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我不顧羞把大剛攬在懷裏,立刻解開座椅的背帶,不知從哪兒來的那麽大力氣,竟然我一個人把他抱下了飛機。

  大剛由於胸部受傷,馬上被送進了醫院。……

  七

  大剛住院的第三天,我們整個學員隊飛完了航校的全部訓練課目,轉入畢業前的總結階段。

  這個階段除了會還是會,煩死人了。個人總結,班總結,中隊總結,大隊總結,最後還有全校總結。就象滾雪球似的,一個會比一個會大。其實內容都大同小異。我人雖然在會場上,心卻早已“飛”了――惦記大剛的病情,盼著早一天能夠到醫院看看他。

  自從救護車在著陸線把大剛拉走那一刻起,我整天覺得沒著沒落的。就象斷了線的風箏,缺少一種維係的作用和製約的力量。

  ――奇怪,從什麽時候產生了這種依賴情緒?實在令人莫名其妙!

  我想極力擺脫這種情緒,開會時有意識地記筆記,不管有沒有可記的價值,我都有言必錄。可是會議結束後,再一看筆記,竟前言不搭後語,不知記的是什麽。散會以後,其他姑娘們高興得象群小麻雀,嘰嘰喳喳地又說又笑,又蹦又跳。我也紮在姑娘堆裏,可是經常答非所問。真是傷腦筋!難怪刁紫慧譏誚地說我“有心事”了。姑娘是最忌諱這個字眼兒的,因為人們把“有心事”與“談戀愛”往往視為同義語。我真想跟她“翻”了。一來馬上要分手了,應該以友誼為重,二來自己的情緒的確有些反常,說明人家的話還有一定的根據。於是我顯示肚量地罵她一句“討厭鬼”,一走了事。

  開始幾天想去醫院看望大剛,老是埋怨會議多,沒時間,等到後幾天時間完全歸自己支配了,反而又猶豫不決了。是自己去還是邀一個學友一起去?自己去說話方便一些,但又容易招來非議。兩個人一起去固然保險,卻又……“咳!太小心眼兒了,哪裏還象你魏丟丟!”我懊恨地狠狠擰了自己大腿一把,決定明天自己去醫院。“人的嘴,兩張皮。誰愛說什麽說什麽,管它呢!”

  可是,要去總不能空著兩隻手呀?那麽帶點什麽才能既反映自己的心意又有一定的意義呢?我想了半天,決定帶去三樣東西:一樣是準備給他趕織件毛背心。前不久我發現他的毛衣破了,他又不愛穿棉衣。如今胸部受了傷,更不能著涼。我上個月買了一斤多純毛栗色羚羊牌毛線,原來是想給我媽織件毛衣的,正好先給他織個毛背心,禦風擋寒。第二件是一本塑料皮的日記本。這個本子是我在校運動會上獲得女子八百米賽跑第一名的紀念品,裏麵的彩頁都是我國運動健兒發掘拚搏精神為國爭光的精彩鏡頭。送給他一方麵希望他發揚我國運動員的拚搏精神,爭取早日恢複健康;另一方麵希望他認真總結教學經驗,爭取帶出更多的飛行員,為建立一支強大的人民空軍貢獻力量。第三件就是昨天在全校召開的畢業大會上,校長親自發給我的優秀飛行學員畢業證書。那時,在雄壯的軍樂聲中,當我從校長手裏鄭重地接過優秀飛行學員畢業證書時,校政治部宣傳科的攝影幹事讓我笑一笑,我笑了,但一定比哭還難看。因為我心裏有一種酸楚之情啊――大剛為了將我從三十米以下的“死亡線”一舉托上藍天,耗費了多少心血啊!在危急關頭,他把安全讓給我,卻把危險留給了自己。今天,當我在雷鳴般的掌聲中走上台,自豪地領取畢業證書時,他卻躺在病床上,忍受著痛苦的折磨……。畢業證書,凝結著他的心血。他見到以後,一定感到高興,感到自豪,感到驕傲!

  下午,我便來了個“閉門不出”,拿出毛線就織了起來。晚上開兩個“夜車”,爭取第三天一早兒織好。

  調皮的刁紫慧笑眯眯地來到我麵前,盤問:“給誰織的?”

  “田教員!”

  我的過於坦率的回答不啻於當頭一棒,震得刁紫慧半天沒說出話來。

  “是他叫你織的?”刁紫慧不無驚訝地又問了一句。

  “是我一相情願,而且還是‘大包幹’。”我又輕鬆地說了一句。

  刁紫慧又鬧了個倒憋氣,噎得幹瞪著眼說不出話來。最後解嘲地一笑,說了句:“講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便蔫蔫地溜了。

  原來直率的鋒芒比尖刻更厲害。我開心地笑了。

  第三天清晨,當嘹亮的起床號響起,我已經鎖完了毛背心的最後一針。

  中午十二點,我經過五十分鍾的火車又一個小時二十分鍾的汽車才趕到大剛所住的空軍某醫院。從航校到醫院的實際距離並不太遠,由於醫院在一個山坳裏,交通不便,從航校到醫院要拐一個“S”形的圈。據說建這所醫院時,正是林彪推行“散、山、洞”方針的時候,所以這個醫院是前不挨村後不著店,且不用說沒在城市附近,方圓十多裏連個比較大的村莊都沒有。不僅藥品等物資要靠火車和汽車運,就是幹部家屬的隨軍、就業和子女上學等都成了老大難問題。

  午休是不讓探視的。值班護士聽說我是從航校趕來的,破例準我進了病房。

  我踮起腳跟兒,悄悄地走進病房。哦,大剛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他閉著眼,兩片厚嘴唇輕輕地抿著,從嘴角旋出隱隱可見的興奮,那神態象在做一個甜甜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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