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

少女蘇三

　　認識少女蘇三的過程很簡單，回想起來簡直毫無情趣可言。

　　那天傍晚我掉了錢包，心情down到穀底，天氣很冷，黃昏有種銅色的陌生。我們在解放路一家小店聊天吃飯，桌子上放了茶水和花生米，遲遲不上菜。我和兩個認識不久的電視台的年輕導演一起有滋有味的聊著，他們最近準備策劃一個無聊的益智節目，就是把觀眾當猴耍，台上站滿性感的兔女郎，用豐厚的獎品做誘餌，看起來很公正，實際上貓膩挺多的。電視在放一個膩味的廣告，我們其中一個哥們把詞改了，嬉皮笑臉的說：“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隻收你娘的X。”

　　我們聊得正起勁，他們聊到怎樣糊弄觀眾的時候總是很興奮，陳月亮突然帶了個細眉細眼的女孩過來，她一直很熱衷於做這種介紹來介紹去的活，她總是有很多姐妹，而且她深知在任何情況下，即便沒有打招呼，突然帶這些姐妹過來攙和我們的聚會，也絕對不會有人不滿。我當時心情壞得無法言說，陳月亮大吼一聲：“聽著，這位是我情比金堅的好姐妹蘇三，研二，學電影文學，要胸有胸，要P股有P股，腰杆細得沒法說，最喜歡扮純情，偶爾來點瘋狂的，最適合你們幾個小賤逼。”我們都被她一如既往的開場白惹煩了，要知道，並非每次帶來的姑娘都是鮮嫩可口的，偶爾會讓我們大跌眼鏡，盡管我們一直巴望著陳月亮能夠無意中帶來我們未來的幸福，但最最起碼得比她漂亮。我抬頭仔細看看這個叫蘇三的姑娘，瘦高個，紅色卷發，淡妝，耳朵上有一排晶晶亮的耳針，搭了厚大的褐色披肩，眼睛看著窗外，自然的哼著小曲兒，一副對我們不屑的模樣。

　　這時陳月亮覺得占了上風，她得意的問我們：“小子，腦子裏全是下流的想法吧！”

　　但我忘了那天我們說了些什麽，應該是些不痛不癢的話，她說她挺熱愛讀書的，她無法想象離開學校會是什麽慘狀，像她這樣無法無天的好姑娘，很容易被壞孩子欺負。印象最深的是，我們問她找男友的條件，她想了想，不緊不慢溫柔帶水的說：“其實隨便吧，也不敢要求太多，隻要他不嫌我學曆高，別的無所謂啦！”

　　此話一出，震驚四座。

　　幾位都裝出不屑的神情，實則心猿意馬，每個人都心懷鬼胎。後來我們開著陳月亮的小破車兜風，沒有人願意提議去哪兒玩，因為按照規矩誰提議就輪誰買單，蘇三在旁邊不動聲色，我不停回頭看她，每次她都對我微微一笑，和我特有默契的架勢，惹得兩位小導演心癢癢，陳月亮坐在後座，拿著手機跟些不清楚身份的老鬼聊天，嗓門特大，還不時發出一陣怪笑聲，瘋狂又曖昧，像一隻飛翔在寂寞午夜的華麗烏鴉。蘇三特安靜的坐在陳月亮身邊，優雅的拿出小鏡子補妝，她紅豔豔的頭發像燃燒在內心深處的火焰。

　　後來實在很無聊，我們互相留下電話號碼後各自離開，陳月亮說以後這樣的聚會最好別叫上她，實在太沒意思了，寧願在家玩玩網絡遊戲，現在有些網絡遊戲挺有趣，既色情又滑稽，有個脫衣服的遊戲，文質彬彬的西裝小生被脫得隻剩褲衩，馬上變身，大喊一聲“泉水丁冬”，超級搞笑，介紹大家無所事事的時候玩玩。然後她和蘇三一起去做美容，她說女人的生活永遠比男人豐富，男人們也愛紮堆，但除了吃喝嫖賭以外也沒有其他更有創意的活動，而我們總比男人更善於尋找有意義和高尚的事情。說完載著蘇三揚長而去。

　　蘇三這樣的女孩我是第一次碰到，之前我已經相當長一段時間對任何人提不起興趣，這個蘇三讓我眼前一亮：漂亮，大膽，敢於表達自己的想法，直覺判斷她非常之聰明。和高智商的女孩在一起的感覺一定是非常跳躍的。晚上我打電話給陳月亮說，那個蘇三，好象蠻有意思的，是否可以透露更多的情況？

　　“我想想，她似乎沒有男友的，私生活不太豐富，對很多事物充滿好奇。”電話那頭陳月亮侃侃而談，我仿佛能夠想象得到她包著頭，臉上塗滿護膚品的樣子，說話的聲音曖昧不明，不緊不慢，她或許還拿了把指甲鉗在剪腳指甲，如果不是因為想打聽打聽關於蘇三的一切，我才沒有功夫跟她折騰。

　　“你的意思是，她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天真無邪，空有一副妖精的外表？”

　　“這個，我還不太清楚，總的來說，還不錯，她很適應任何場合，沒有對金錢表現出瘋狂崇拜，對愛情也沒有太多看法，心地很單純，這倒是真的，有機會我再幫你約約她，我和她在一次文化節目的訪談中認識，從很多姑娘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她，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像有很多故事，但又那麽透明，放心吧，我的寶貝兒，愛讀書的姑娘沒有壞姑娘，我會幫你留意的。”陳月亮用她調侃的語氣迅速結束了我們的對話，這個愛美愛生活的小天使，不管玩得多瘋狂也不會超過零點睡覺的，她害怕皮膚不好，害怕早上起來沒有精神，一副憔悴孤單的模樣，會被男人們嫌棄。

　　陳月亮和我是大學同學，大一時就敢給暗戀的大四學長寫情書，她說：“最初的愛戀在夢裏相遇，可否與你共度今生。”這一度成為她的笑柄，因為學長在收到她的情書的第三天和別人確立了戀愛關係。她說沒事兒，我願意做你的紅顏知己，仍然與你共度今生，小女生的小情小愛就別拿來取笑了嘛。不過後來他們連朋友也沒做成，陳月亮發現學長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才華橫溢，那副厚厚鏡片的眼鏡隻是他賣弄的裝飾品，畢業後隻找了一個業務員的工作，曾經三番五次的把陳月亮堵在宿舍區某個角落，一個勁慫恿陳月亮買他推銷的化妝品。陳月亮對他失望透頂。

　　陳月亮是一名稱職的愛情專家，她善於揣摩女人的心理，有她的幫助，讓我在感情的道路上橫行無阻，也加速了我與當時女友愛情的滅亡，於是我得出一個結論：青春的愛情是飛來橫禍，請保護你的雙眼。陳月亮後來問我為什麽如此不相信愛情，我想想說因為心裏有一個影子，想起來就隱隱作痛。她聽了捂著肚子狂笑不止，她說，你小子，得了吧，還扮癡情少年，別逗我了。其實我還真沒撒謊，在我大一那個純情得跟猴崽子似的年代，我還假模假樣的暗戀過教我兒童文學的講師，她模樣挺純，比處女還像處女，後來聽說她已經是倆孩子的媽了，隻好死了這條心。不過她的形象不朽，在我對愛情失望透頂時，還會想起她來。

　　大學畢業後我在電視周刊做編輯，同時的身份還是暢銷言情小說家，我曾經出版過幾本漂亮又溫柔的小說集，無數的讀者為我喝彩，為我的小說喝彩。這說明這個世界多麽空虛，沒有人明白自己的價值，也沒有人明白我的價值。

　　陳月亮在電視台做記錄片製作人，因為善於飲酒作樂諂媚領導而迅速得到提拔，並且頻頻獲獎，不過她的才華應該得到肯定，她對電視的敏感度高於常人，常常會有一些奇怪的想法，這些想法總是給她帶來成功。

　　我們常常在一起聚會，聊一聊大學時的無聊時光，和我們現在混也混不厭煩的狗屎日子。我們常常招攬一些比我們更年輕的大學生，利用他們的虛榮心，將他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他們心甘情願的陪在我們身邊，我們盡情享受那些回不來的青澀滋味，仿佛又回到美好的校園。盡管我們也擁有自己的青春，可我們的方向感那麽差那麽失敗，和這些比我們更年輕的小孩在一起，我們有種史無前例的安全感。

　　我今年二十三歲，聽起來是一個無比明媚的年紀，青春像煙花一樣燦爛，在空中洋洋灑灑，可我從來不敢指望我的生活多麽偉大，麵對徹底的改變我會懼怕，我寧願在這樣的瑣碎中漸漸老去。陳月亮和我有著同樣的想法，她說，還想怎樣啊，平淡的生活，足夠的錢，還有一幫子朋友天天膩在一起，一無所有還不至於，卻真的別無所求啦。

　　愛情？我已經很久沒有碰過愛情了，陳月亮問我如何打算，有沒有比除了愛誰誰更有趣的方法。我想了半天，回答說恐怕隻有同性戀了。

　　這個突然出現的蘇三卻給了我許久的回味，我不太記得她的模樣，但是記得她的紅色卷發和耳針，還有她看窗外那種不太愛搭理人的驕傲姿態，我天生對聰明而驕傲的女孩心存好感，這次也毫不例外，但又不願意想太多，我怕想著想著，未交往便先膩煩了，所以還是保持一點憧憬比較好，陳月亮一直是我的幸運小天使，希望這次也不例外。

　　想著想著，睡不著了。

　　我打了個電話給柚子，柚子是一個歡樂的小家夥，音樂學院畢業，現在擁有自己的音樂工作室，我第一次見他是陪陳月亮去他的“小人國”音樂坊，製作一部記錄片的主題曲，我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個小男孩的背影，單瘦，大大的腦袋，背對我們戴著耳機聽歌，很安靜很安靜的樣子，好象從他背後一推，他馬上會倒進一片汪洋大海。

　　“寶貝，你在幹嘛，有沒有想我？”我用腿夾住一個抱枕，百無聊賴的問他。

　　“少貧嘴，我在做事呢。”

　　我還想說點什麽，他嫌我太哼哼唧唧便把電話掛掉，我打開電腦，聽了一會歌，覺得很困，倒頭睡去，夢見我開一輛紅色法拉利載著幾乎已經完全忘記模樣的蘇三在蘇格蘭草原上奔馳，幸福得一塌糊塗。幸福歸幸福，我的美夢總是伴隨噩夢同時降臨，經常有一個讓我不知其解的夢：我變成一隻人人喊打的老鼠，每天在下水道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吃隔夜發餿的包子和水果，偶爾能夠吃到腐爛的肉，真夠痛苦的，經常會有陰冷的水珠滴到我頭頂，每次都讓我渾身一哆嗦，我借著月光，對著渾濁的水麵看我的樣子，不禁暗自傷神，我變成了這麽一隻灰不溜秋無人憐憫的小老鼠，惶惶不可終日，連朋友都沒有。

　　這個夢一直成為困擾我的重大問題，我常常緊鎖眉頭，眼睛直鉤鉤的望著陳月亮，希望能夠從她那得到答案。她說：“也許你需要激情，或者別的朋友，這樣下去不太好。”

　　“可能你需要淨化你的心靈，你的大腦被無止境的幻想堵塞了，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些好音樂。”可愛的柚子常常會這樣對我說，然後就開始一張張介紹他珍藏的寶貝唱片，不厭其煩，卻不能為我解決什麽。惶恐還是惶恐，不安還是不安，仿佛隨時會真變成老鼠，在喧嘩的街道上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