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漢卿戲曲集導讀

詐妮子調風月（第三折）

　　“題解”《詐妮子調風月》是一部喜劇。前兩折寫婢女燕燕服侍貴族少爺小千戶，受了小千戶許她做小夫人的誘騙。但事實上，小千戶對燕燕並沒有真正的愛情，不久他又愛上了一位貴族小姐鶯鶯。燕燕發現後，知道自己受了小千戶的欺騙，她嚴厲地指斥小千戶，當小千戶繼續胡纏時，燕燕堅決拒絕了他。

　　這裏選的第三折，寫小千戶慫恿夫人（小千戶的長輩），硬逼燕燕到鶯鶯家去為他說親，燕燕內心異常難堪痛苦，說親時，想“著幾句話，破了這門親”，但沒有成功。

　　後來小千戶與鶯鶯結婚時，燕燕還要為鶯鶯梳妝，燕燕感到非常痛苦和氣憤，就當眾揭穿了小千戶對她的欺騙，結果由家長們作主，允許燕燕給小千戶做第二個夫人。

　　燕燕的少女愛情是純真的，由於她的侍婢地位，被小千戶輕易地欺騙和擺布，這是可悲的。但燕燕卻不甘心受騙上當、任人擺布，她敢於抗爭。燕燕的形象，對封建社會貴族子弟蹂躪婦女的罪惡行徑，具有嚴厲的批判作用。

　　第三折（孤一折。）（夫人一折。）（末、六兒一折。）（正旦上，雲：）好煩惱人嗬！（長籲了。）“鬥鵪鶉”短歎長籲，千聲萬聲；倒枕槌床①，到三更四更。便似止渴思梅②，充饑畫餅③，因甚頃刻休。則傷我取次成④，好個個舒心，幹支剌沒興⑤。

　　好輕乞列薄命⑥、熱忽剌姻緣⑦、短古取恩情⑧。（見燈蛾科。）哎！蛾兒，俺兩個有比喻：見一個耍蛾兒來往向烈焰上飛騰，正撞著銀燈，攔頭送了性命；咱兩個堪為比並⑨，我為那包髻自身⑩，你為這燈火清。

　　（雲：）我救這蛾兒。（做起身挑燈蛾科。）哎，蛾兒，俺兩個大剛來不省嗬(11)！“幺”我把這銀燈來指定，引了咱兩個魂靈，都是這一點虛名。怕不百伶百俐，千戰千贏，更做道能行怎離得影！這一場了身不正(12)，怎當那廝大四至鋪排小夫人名稱(13)？

　　（末、六兒上。）（開門了。）（末雲。）“梨花兒”是交我軟地上吃交(14)，我也不共你爭。煞是多勞重降尊臨卑(15)，有勞長者車馬，貴腳蹅於賤地(16)，小的每多謝承(17)。本待麻線道上不和你一處行(18)，（雲：）你依得我一件事，依得我願隨鞭鐙(19)。

　　（雲：）你要我饒你咱(20)，再對星月賭一個誓。（雲了。）（出門了。）你把遙天指定，指定那淡月疏星，再說一個海誓山盟；我便收撮了火性，鋪撒了人情(21)，忍氣吞聲，饒過你那虧人不誌誠(22)。賺出門程(23)，（入房科。）呼的關上籠門，鋪的吹滅殘燈。

　　（末告，不開門了。）（末怒雲了，下。）（旦閃下。）（夫人上住。）（末上見住。）（雲了。）（夫人喚了。）（旦上見夫人了。）（夫人雲了。）燕燕不會，去不得。

　　“小桃紅”燕燕上覆傳示煞曾經(24)，誰會甚兒女成婚聘？甚的是許出羞下紅定？向這洛陽城，少甚末能言快語官媒證？燕燕怎敢假名托姓？但交我一權為政，情取火上弄冬淩(25)。

　　燕燕不去。（末雲。）（夫人怒雲了。）“調笑令”這廝短命，沒前程，做得個輕人還自輕，橫死口裏裁排定(26)，老夫人隨邪水性(27)，道我能言快語說合成，我說波娘七代先靈(28)！“聖藥王”然道戶廝迎(29)，也合再打聽，兩門親便走一遭兒成。我若到那戶庭，見那娉婷(30)，若是那女孩兒言語沒實成，俺這廝強風情(31)。

　　（虛下。）（外孤上。）（旦上，見孤雲：）夫人使來問小姐親事，相公許不許，燕燕回去。

　　（外孤雲了。）（閃下。）（外旦上。）（旦隨上，見了。）特地來問小姐親事，許不許聞去。（外旦許了，下。）“鬼三台”女孩兒言著婚聘，則合低了胭頸(32)，羞答答地禁聲(33)；鏟地麵皮上笑容生(34)，是一個不識羞伴等(35)。俺那廝做事一滅行(36)，這妮子更敢有四星(37)，把體麵妝沉(38)，把頭梢自領(39)。

　　（旦背雲(40)：）著幾句話，破了這門親。（對外旦雲：）小姐，那小千戶酒性歹(41)。（外旦罵住。）呀！早第一句兒。

　　“天淨沙”先交人撲俺了我幾夜恩情(42)，來這裏被他罵得我百節酸疼，我便似牆賊蠍蜇噤聲(43)；空使心作幸，被小夫人引了我魂靈。

　　（外雲。）你道有鐵脊梁的，你手裏做媳婦。

　　“東原樂”我是你心頭病，你是我眼內釘，都是那等不賢惠的婆娘傳槽病(44)。你子勞查著八字行(45)，俺那廝陷坑，沒一日曾幹淨。

　　“綿答絮”我又不是停眠整宿，大剛來竊玉偷香，一時間寵幸，數月間忺過(46)。俺那廝一日一個王魁負桂英，你被人推、人推更不輕。俺那廝一霎兒新情，撒地腿脡麻(47)，歇地腦袋疼。

　　“拙魯速”終身無簸箕星(48)，指雲中雁做羹(49)。時下且口口聲聲，戰戰兢兢，嫋嫋停停，坐坐行行；有一日孤孤另另，冷冷清清，咽咽哽哽：覷著你個拖漢精(50)！“尾”大剛來主人有福牙推勝(51)，不似這調風月媒人背廳(52)。說得他美甘甘枕頭兒上雙成，閃得我薄設設被窩兒裏冷！（下。）“注釋”①倒枕槌床：倒，同“搗”。形容煩躁、憤懣。

　　②止渴思梅：比喻一種不能實現的願望。

　　③充饑畫餅：畫餅充饑，比喻聊作空想，自我安慰。

　　④取次：次一等的。

　　⑤幹支剌：平白地。支剌，語助詞，無義。

　　⑥輕乞列：輕。乞列，語助詞。

　　⑦熱忽剌：形容熱情。忽剌，語助詞。

　　⑧短古取：短促。

　　⑨比並：比擬，比較。

　　⑩包髻：侍妾的飾物。白身：沒有功名者稱白身，這裏引申為沒有地位的侍妾身份。

　　(11)大剛來：大概，多半，總之。

　　(12)了：結局。

　　(13)廝：對男子的蔑稱。那廝：指小千戶。大四至：大模大樣。鋪排：鋪設，鋪陳，有安排意。小夫人：侍妾。

　　(14)交：教。吃交：跌跤。

　　(15)勞重：煩勞他人的客套話，猶“勞駕”。

　　(16)蹅：踏。

　　(17)每：們。

　　(18)麻線道：比喻窄路。

　　(19)願隨鞭鐙：情願相隨。

　　(20)咱：語尾助詞。

　　(21)鋪撒：鋪設。

　　(22)虧人：虧待人。不誌誠：不誠實。

　　(23)門程：程，疑當作桯。門桯，門檻。

　　(24)傳示：轉達說話給他人。煞：雖然。

　　(25)情取：取得，得到。

　　(26)裁排：安排，處置。

　　(27)隨邪水性：沒有主見。

　　(28)波娘：

　　這麽，這樣，有罵詈語氣。七代先靈：祖先。

　　(29)道：同“到”。廝迎：相迎。

　　(30)娉婷：美好貌，代指美女。

　　(31)強風情：強作風流事，迷戀花酒。

　　(32)胭頸：頭頸。

　　(33)禁聲：不作聲，不開口。

　　(34)鏟地：反而。

　　(35)伴等：同伴，朋友。

　　(36)一滅行：幹脆利落。

　　(37)四星：秤杆尾端釘有四星，比喻下梢，即結果。

　　(38)體麵：禮貌、規矩。

　　(39)頭梢：頭發。

　　(40)背雲：戲曲術語，角色在戲中背著其他角色，向觀眾交待內心活動的表白或歌唱。後也稱“打背躬”、“旁白”。

　　(41)千戶：金元時“千夫之長”的衛所武官，隸屬於萬戶府。

　　(42)撲俺：原指射覆與賭博，引申為猜測。

　　(43) ：鑽。蠍：毒蟲。蜇：毒蟲叮刺。噤聲：閉口不言。

　　(44)傳槽病：詈詞，謂像畜生那樣患傳染病。

　　(45)子：隻。八字：指人出生的年月日時與所值幹支合成八字，星相術士以此推算人的命運凶吉。

　　(46)忺：高興。

　　(47)腿脡：大腿。

　　(48)終身無簸箕星：意為終身不會交好運。

　　(49)雲中雁做羹：比喻希望落空。

　　(50)覷：看。

　　(51)牙推：對醫卜星算術士的稱呼。

　　(52)：背廳：背時，背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