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自己

第九章 尷尬瞬間

　　金秋10月，北京遊人如織，以山水之美名遐天下的桂林卻因時逢枯水期而成旅遊淡季。但盡管如此，一來子女不在身邊，二來我與妻年事漸高，不喜歡在摩肩接踵的遊人中湊熱鬧，所以作為散客經“中青旅”辦理相關手續，便獨自乘坐火車抵達心儀已久的桂林。

　　中國的旅遊業不僅發展迅速而且經營管理機製日趨成熟。我們步出火車站，便有事先明確好的手舉桂林“國旅”標誌的導遊小姐在接，不多時便聚攏了一群人。經詢問，原來這些人分別作為北京的“國旅”、“中旅”等旅行社的散客各自踏上行程的，有的居然還來自沈陽、大連、齊齊哈爾以及保定。於是，我們這些散客到了桂林“國旅”便遽然間組成了一個團隊，指揮官便是希望大家呼她為“狗肉”即好朋友之意的導遊小姐。待“狗肉”按圖索驥般清點好人數，一聲令下，呼啦啦坐滿了整整兩輛大巴。我們的下榻處是位於中山南路的泰和飯店。這座飯店雖然較之北京“王府”、“國際”等眾多豪華的五星級酒店其貌不揚，也不似桂林的“漓江”、“榕湖”等飯店門麵招搖，但每一個房間都床潔幾淨，又配有衛生間和電視，倒也使人頗感慰藉。

　　跟隨旅遊團遊覽雖然頻率較快，但我和妻畢竟尚未到耄耋之齡，也沒有呈龍鍾之態，倒是覺得吃、住、行以及每到一處名勝的講解逐一由“狗肉”安排，省去不少心思，落個清閑自在。至於在飽覽被桂林人歸納為“三山兩洞一條江”的美感，古今中外不知曾有多少文人墨客寫下舉不勝舉的膾炙人口的優美詩篇，筆者自知才疏學淺，焉敢班門弄斧！但卻萌生模仿中央電視台“幸運52”節目中“嘎小子”樣的李詠隨著一伸拳頭並大呼一聲：“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堪稱甲桂林，耶——！”更能酣暢淋漓地宣泄心中的愜意與陶醉。

　　但是，在遊程中也有不盡人意之處，甚至曾出現令人難堪的尷尬和無奈。

　　那是去陽朔的早餐期間，大家正在抓緊時間吃飯，突然鄰桌爆發出一個中年婦女的喊叫：“呀，我的饅頭裏吃出一節鐵絲！”我們這兩個飯桌都是北京來的散客，並且多為在一些區縣從事“工商”、“交警”、“稅務”和“居委會”工作的“吃官飯”者。頓時，同桌男女的驚愕目光齊刷刷地在那個中年女人用拇指和食指誇張顯示的不到5毫米的鐵絲處聚焦，並好似引爆了子母雷一樣響起一片威力十足的吼聲。一個中年男子胳膊像指揮棒一樣猛地指向遠處的一個女服務員：“嗨，過來，你們這饅頭裏怎麽有鐵絲？！”年齡不大的女服務員聞聽宛如受到驚嚇的小鳥似的跑過來，囁嚅地鼓了鼓嘴巴不知如何回答。吃到鐵絲的中年婦女像個發怒的母獅子似的搖晃著滿頭的長發，訓斥的口氣箭鏃樣射向臉色變得蠟黃的女服務員：“問你話哪？啞巴啦！這麽長的鐵絲要是吃下去，不把嗓子劃破也得把腸子紮個窟窿，我好好一個大活人不就交代在你們這兒啦？去，把你們飯店的總經理找來！”女服務員怯怯地說他們經理不在。“經理不在，去把你們餐廳的領導找來！”這聲慟喝幾乎同時發自幾個喉嚨，引起的共鳴在偌大的餐廳裏振聾發聵。之後，不論女服務員怎麽深表歉意，滿桌子的人仍然不依不饒，有的還借此引出新的話題：“我們一來就給你們提出，早飯不要總是饅頭、稀飯加鹹菜，我們北京人早晨喜歡吃油條、喝豆腐腦兒和漿子什麽的！還有午飯和晚飯，別總是像打發叫花子似的就那麽幾個菜，我們北京人愛吃京醬肉絲和魚香肉絲或者……”對於這種居高臨下和頤指氣使的架勢，本人實在不敢恭維，甚至心裏湧起一種莫名的難堪。最後要不是“狗肉”前來催促起程和一再為飯店代罪，恐怕這場討伐要成為持久戰。

　　到陽朔遊覽需經過被唐朝詩人韓愈描繪作“青羅帶”與“碧玉簪”匹配而成的“百裏畫廊”漓江。乘遊船順流而行，被犁開的清冽河水翻著白浪，著述著悠遠的時光。碧水縈回，奇峰倒影，山林河穀，草木飛花。那自然的嫵媚，似情竇初開的少女，顧盼多情，流光溢彩，無處不充溢著令人心旌搖動的美感，具有不可抗拒的感染力和誘惑力。

　　到了陽朔便直接驅車參觀銀子岩山洞奇觀。在進入陽朔至銀子岩遊覽區，需換成當地的瑤族導遊小姐。這位瑤族姑娘自知相貌平平，介紹自己時叫乘客稱她“狗肉”和“醜妹”均可。可是就是這位穿著純樸的“醜妹”，甜甜的聲音柔化成粼粼的光波，爽人肌膚，一路上不僅妙語連珠，思維敏捷機巧，而且神態不卑不亢，落落大方，風趣又幽默。她在介紹中，不斷夾雜北京時下一些時髦語言，諸如“我要是在給大家介紹中‘掉鏈子’和有‘找不著北’的地方，請北京的‘老少爺們兒’多多包涵”。常常令滿車人忍俊不禁。顯然是桂林“國旅”的那個“狗肉”告訴她這個團隊來自北京的旅遊者居多。她在特地介紹陽朔一“景”時，自豪地說他們瑤族一些年已五六十歲並且目不識丁的阿婆，在商品經濟大潮中，走出家門，來到縣城和旅遊景點賣她們親手製作的土特產，操著英語專找“老外”做生意。當然，有時在說英語中也夾帶一些土話，常常弄得“老外”似懂非懂，好玩極了。她說到這裏，話鋒一轉，當然，在座的大多數是來自我們偉大祖國首都北京的客人，北京人文化水平高，見多識廣，我誇獎我們瑤族的老阿婆給“老外”講英語做生意在北京人麵前就等於在孔夫子門前賣字畫。不過，為了出於活躍氣氛，咱們試演一下瑤族老阿婆與“老外”做生意的場麵，大家看後一定覺得滿好玩的。她說到這裏，自報奮勇扮演瑤族老阿婆，並提議請首都來的客人推薦一個扮演“老外”，兩個人一個買一個賣，好不好？

　　“好！”回答聲頗為稀疏。我一打量，原來讚同者隻是幾個東北人和河北人，北京人卻都啞著，並且一個個下巴直往下勾，似乎座位下麵都放著金元寶。一時間好像大巴駛入夜色沉沉的荒野，氣氛顯得異常的靜寂、沉悶與陰森。“醜妹”見狀立刻像個聰明靈慧的夜鶯似的以嘹亮而甜美的歌喉將這死寂的氛圍啄破了，連忙說，北京的客人可以繼續推選代表，接下來我呢出個題目叫大家猜。我們當地的瑤族小夥子要討老婆，喜歡姑娘有“三大”，請問，姑娘是哪“三大”？她的題目一出，雖然有人大膽地說了幾個這大那大，但都沒有猜對。“醜妹”告訴大家，一是P股大，因為當地人認為大P股的女人能生孩子；二是腳板大，腳板大的女人能下田；三是嗓門大，嗓門大的女人喊在田裏幹活的男人回家吃飯聽得清楚。她解釋完，又引起滿車人的大笑。之後，“醜妹”再也沒有提請北京的遊客選一個人扮演“老外”的事兒，似乎她已經清楚，這些北京來的遊客英語水平也不過如此，因為她剛上車時，就告訴大家車到終點站時根據瑤族的習慣，她要給車上的客人拋荷包，荷包落在哪個男人身上哪個男人就是新郎，那麽新郎就要“娶”她回家。她說完問車上的人荷包用英語怎麽講，結果一車人大都變得像個被曝光的小偷似的不敢抬頭，仿佛“醜妹”手裏的荷包是鐵證，要不是一個中學生用英語回答出來，全車的成年人不知要尷尬多久。

　　一天的遊漓江遊陽朔雖然興致盎然，但早飯時發生的“鐵絲事件”和“醜妹”請北京來的遊人推薦一個扮演“老外”出現的瞬間尷尬，卻像濃重的陰霾一樣籠罩在心頭，久久難以揮去，總覺得我們這些北京來的遊客身上依稀多了點兒什麽，又仿佛少了點兒什麽。

　　2002.3.15寫於澳大利亞墨爾本探望兒子期間

　　§§第二輯 域外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