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
我渾渾噩噩地睜開眼皮,發現自己竟躺在臥室的地板上。室內一片狼藉,床上和地板上散落著白花花的紙片,很像無數飛舞的紙錢兒。
我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腰酸痛得厲害,我想我是著涼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睡到地板上,我隻記得昨晚做了兩個夢,兩個介於現實與虛幻之間的夢。它們之中一定有一個是真的,但我無法分辨。
那個穿著灰色雨披的女孩到底是誰?她為何神秘地出現在公寓對麵的人行道上,在那樣一個雨夜裏,她的出現無疑是一個問號。而當我與她對視的那一刻,這個問號又被拉直成一個歎號。
我不想深入想下去,我麵臨的問題太多了,我不想給自己徒增煩惱。
我拉開臥室的窗簾,推開窗戶,讓溫暖的陽光與新鮮空氣一並進來。
臥室不消一會兒便被雨後綠色植物的清香充滿了。
我雙手拄著窗台向公寓前的街道眺望,彌散著雨後晨霧的街道上是清潔工勤奮的身影,幾個穿著運動服的大爺大媽在慢跑,這就是這座城市一天的開始,如此平靜,如此安逸。
我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清新的空氣在我的喉管內翻了幾個跟頭,進入肺腔。瞬間,我的整個五髒六腑都好像被洗了一遍,幹幹淨淨。
穿著桔黃色馬甲的清潔工賣力地揮舞著掃把一下一下掃著馬路,沒有嗆人的煙塵,隻有節奏不一的“沙沙”聲。
清潔工的動作忽然慢慢停了下來,她朝路旁的電線杆走去。電線杆被晨霧籠罩著,黑乎乎的,我看不清楚是什麽東西吸引了她。
於是我朝外探了探身子,緊盯著清潔工的一舉一動。突然,我聽到了一聲尖叫,聲音是那個清潔工發出的,她像一隻受驚的兔子,大叫著跳離了那個電線杆。
我的天哪!又怎麽啦?
清晨的寒意尚未散去,事情就有了結果。原來是那個清潔工在清掃電線杆下的垃圾時,發現了一個黑色塑料袋,打開一看,裏麵竟然是一隻血淋淋的人手。
而這件事不禁讓我聯想到昨晚那個穿著灰色雨披的女孩,她站的位置距離那個電線杆不足一米。
這個消息是我從來收供暖費的吳大媽那裏得來的,可信度很高。吳大媽也是這條街的住戶,她無兒無女,靠給物業收每年的供暖費過活。
一提到供暖費我就很不爽,總有一種想砸物業窗戶的衝動。梧桐公寓已經有一年沒有交供暖費了,我回來時發現公寓的大門上足足貼了八張物業的警告單子,上麵的大致內容差不多都是說如果再不交費就要停止供暖。我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然後把那些單子一一撕掉。停止供暖就停止供暖,反正我也不會在北京呆多久,物業想拿這一招威脅我,門也沒有。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今天早上,吳大媽竟然披著晨露敲響了公寓的大門,並且向我出示了去年供暖費的單據。麵對站在寒風中哆哆嗦嗦地吳大媽,我隻能認栽了,乖乖掏錢。縱使再不情願,我也總不能跟一個可憐兮兮的老太太計較七塊八毛的供暖費吧。
在交費的過程中,我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吳大媽一直站在公寓外的台階上,無論我怎麽邀請她進來坐坐,她也不肯跨進公寓的大門,仿佛梧桐公寓比寒冷的晨霧更加令人瑟瑟發抖。
其實,我完全理解她的行為。這座公寓在這一帶一向以凶宅著稱,四周又沒有太多的住戶,連行人都要繞著它走,就更甭提像吳大媽這種有點兒迷信的老太太了。
吳大媽接過供暖費正要離去,我忽然想起了什麽,趕忙叫住她。
“小蕭,有啥事啊?”吳大媽轉過身,眯縫著眼問道。
“吳大媽,是這麽回事,昨天晚上公寓突然停電了,直到現在也沒恢複。我懷疑是公寓的線路出了問題,麻煩您回去後跟物業的人說一聲讓他們盡快派個電工來修修。”
“哦,是這樣啊。行,我回去就跟他們說。你耐心等著吧。”說完,吳大媽掃了一眼我背後的公寓,目光在不斷抬高的過程中突然觸電般地縮了回去,她蒼老的臉上布滿了驚恐的神色。
我很詫異,於是我轉過身順著吳大媽的目光朝公寓望去,原來她目光退縮的地方是二樓我的臥室。灰色的牆壁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灰白,兩扇明晃晃的玻璃窗半開半閉著,隱隱露著半拉蔚藍色的窗簾,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吳大媽到底看到了什麽,令她如此驚慌?
我轉身正要問她,不料她已蹣跚地走遠了。
我趴在二樓臥室的窗台上,朝那個發現屍塊的電線杆眺望。電線杆四周圍滿了人,警笛大作,四條黃色的警戒線將人群齊刷刷地分成了四等份,像一副整齊的麻將。
我望了一會兒,覺得很沒勁。死人有什麽好看的,更何況還是屍塊,大早上的看這東西真是晦氣。
我正準備離去,不料一個身影進入了我的視線。
韓卿,就是昨天那個戴著一副大眼鏡給我做筆錄的女警官。
韓卿正從警戒線裏出來,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警服,英姿勃發。雖然我們相距甚遠,但彼此的目光還是碰在了一起。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朝我微笑著揮了揮手。
我目光追隨著韓卿的身影來到樓下,我對她喊道:“早啊!”
她仰頭喊道:“你起得也很早嘛。”
我說:“你是來出現場的吧?”
她說:“是的。這是我進入刑警隊的第一個案子,很刺激。”
我說:“你不害怕嗎?那可是具屍體啊?”
她說:“準確的說應該稱屍塊。”
我說:“看來你一點都不害怕。”
她說:“那是當然啦,做刑警哪能不見屍體,見不得屍體的刑警可不是好刑警。”
我笑著點點頭,心中暗暗讚道:果然巾幗不讓須眉。
我正想繼續跟韓卿搭訕,不想臉上忽然一陣刺痛。原來在不遠處正有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雙眼睛是屬於秦子峰的。
秦子峰也穿著警服,朝韓卿走來,他大聲喊道:“小韓,你在那兒磨蹭什麽,還不趕快回警隊去。”
秦子峰的聲音很有穿透力,震得我耳鼓發疼。
韓卿衝我一吐舌頭,疾步離開了。
我無趣地咂咂嘴,也很不悅地離開了窗口。
從我第一眼看到秦子峰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討厭我,就像我討厭他一樣。可回想起來,是我看到秦子峰先討厭我,我才開始討厭他的,所以說責任不在我。
快吃中午飯時,孫程東來了。
他大包小包提著很多東西,說是來慰問我。可我知道他這是在將昨天的約定做實,令我無法反悔。
臨走時,孫程東意味深長地對我說:“兄弟,拜托了。”
我說:“你要再貧,我就不去了。”
孫程東一怔,尷尬地笑笑,離開了。
看來,這趟是不去不行了,可公寓怎麽辦呢?
臨出門時,我給物業去了一個電話,說自己要出去幾天,修電閘的事回來再說。可物業那邊的人卻說他們並不知道我公寓的電路出了問題。
我說:“吳大媽難道沒有跟你們說這事兒?”
物業說:“吳大媽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沒露麵,我們也在找她。”
我惴惴不安地放下電話,吳大媽離開時的表情又浮現在我眼前,她蒼老的臉上充滿著恐懼的神色。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什麽,而那些令吳大媽恐懼的東西就在我的臥室裏。
“咣當”一聲脆響自二樓突然傳來。
我急速地跑上樓,一把推開了臥室的門。
一股陰風撲麵而來,我頓時一怔。
臥室臨街的窗戶竟然敞開著,我記得我剛才明明已經將公寓內所有的窗戶都關上了,怎麽會有漏網之魚呢?
我走到窗前,眼睛被玻璃窗的反射光晃了一下。與此同時,我看到在左側玻璃窗上出現了一行鮮紅的大字:“必死無疑。”
四個大字在日光下閃爍著妖豔的火紅色,我把手指輕輕按在“必”字上,瞬間有了種粘稠和濕潤的感覺。
我顫抖著將手指放在鼻前嗅嗅,是一股淡淡的腥味兒。
那一刻,我意識到這些字都是用鮮血寫成的,就是像某種氏族的詛咒。
我猛然回頭,環視整間臥室,心頭突感一陣痙攣。在這座公寓裏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神秘的黑影存在。它在跟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它之所以要寫下這四個字也許就是為了告訴我,我將必死無疑的命運。
驀地,我又想起了那個可怕的夢。那個散發著屍臭的黑影也許此刻正躲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裏凝視著我,它骨肉分離的臉裂開了一條縫兒,發出駭人的叫聲。
“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