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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荔荔的一周歲生日是在北京渡過的。其規模絕對算不上隆重,卻具有歡慶“解放”的意味兒。

  中午。馮金鬥家。

  今日可稱得上是合家歡聚。馮金鬥,馮大菊,馮燕子,馮蓮子,張德榮,張京生,張荔荔,還有一個不能算作“合家”的就是蓮子的同學、住在本院西南角兒那兩間平房裏的教書先生馬德元的女兒馬虹。

  給荔荔過生日,馬虹來湊什麽份子?

  這個主意,除了馮燕子別人是鬥膽也不敢出的。

  馬虹雖然與馮蓮子是同班同學,卻比蓮子大兩歲。原因是五七年馬德元被打成右派後,馬虹曾因母親患病而晚上了兩年學,如今已經是二十歲的大姑娘了。初中畢並後,馬德元主張叫她繼續上高中,或者考“小教”,馬虹卻不,毅然在附近一所幼兒園當了個阿姨。為此,父女兩個曾發生一場尖銳的衝突。但是到最後當馬德元質問女兒執意當個幼兒園的阿姨的出發點是什麽時,馬虹噙著眼淚同答了一句“尋找我幼兒時期的夢”之後,他理解了女兒在短短的二十年人生旅途中倍受創傷的心。是呀,人世間如果都象幼兒時期那麽天真無邪多麽好啊!女兒要“尋找的夢”不正是對人生的期冀麽?“人之初,性本善”。女兒不惜將自己的青春年華獻身幼兒教育,不能不說是一種偉大的抱負錒。可是馬虹卻說:

  “我可沒那麽大‘野心’,我不過是想在孩子們無憂無慮的王國中生活。”唉,現在的孩子,好象是看破了紅塵,不願談抱負,更厭倦說理想,他們總覺得自己被欺騙了,被愚弄了。難以治愈的創傷嗬。任教幾十個春秋的馬德元,隻得哀歎愁悵和聽其自然。不過,馬虹所在的幼兒園,其物質條件和師資力量不要說在附近的幼兒園中是頂呱呱的,就是在整個區裏相比也是名列前茅,所以要求把孩子送到這所幼兒園的絡繹不絕,最近,這所幼兒園又開了一個小班,兼有托兒所的性質,招收一周歲多的幼兒,主要招收對象是雙職工的小孩。據說這個消息一傳出,兩天之內要求入小班的就五十多個。小班最大飽合限度隻能招收三十五個孩子。要求入園的和能夠接收的比例相差如比懸殊,所以耍求孩子入園的家長之間將有一番競爭。這也是今日馮燕子請馬虹參如荔荔生日的用意所在。熟人好辦事呀。亙古至今,曆來如此。馮燕子頭腦裏的“賬碼”向來是清清楚楚的。

  荔荔的生日禮品還是比較可觀的。姥爺馮金鬥給買了一盒生日蛋糕,姑姥姥馮大菊給買了一身小衣服,小姨馮蓮子給買了一件塑料梅花鹿,父親張德榮給買了幾本兒童連環畫,而馮燕子不僅給女兒買了一把兒童小提琴,而且還買了一輛兒童三輪腳踏車。

  “喲,德榮呀,你現在買小人書,你家荔荔會看嗎?”馮大菊樂嗬嗬地說。

  還沒等張德榮說話,馮燕子卻接過話茬兒:“二姑,我們荔荔早就會念書了。”她說著拿起一本連環畫,放在荔荔手裏,“寶貝兒,給你姑姥姥念念。”

  已經開始蹣柵學步的荔荔兩隻胖嘟嘟的小手接過書,馴化般地張開小嘴兒念了起來。聲音清脆悅耳,簡直象念天書,誰也聽不懂念的是什麽。

  “怎麽樣?”馮燕子自豪地親了荔荔的臉蛋兒一口,“寶貝兒,你簡直是個天才。”她說完將荔荔手裏的書拿過來,臉上溢滿了驕傲的神色,“寶貝兒,來,給你姥爺、姑姥姥還有馬虹阿姨跳個金珠瑪米呀咕嘟。”

  果然,荔荔隨著馮燕子嘴裏哼的曲調手舞足蹈,那甩腕和兩條腿富於彈性的動作,還滿象那麽回事兒哩。不過,她的身子還需要馮燕子用手扶著。

  “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生兒打地洞啊。”馬虹本來想把這句話說到“鳳生鳳”時打住,見馮燕子一副高傲無比的神態,把準備壓在心裏的後半截話也毫不顧忌地說了出來。

  不出所料,馮燕子聽到“耗子生兒打地洞”這句話時兩道細眉猛地蹦了一個高兒,臉上的得意也頓時僵住了,顯然心裏老大的不快。

  一直雙臂交叉攬著京生的馮蓮子知道馬虹是個心直口快的主兒,況且對馮燕子一直就沒有好感,剛才那番名曰褒獎實為譏諷的話顯然不是出於有口無心,她見馮燕子的表情頓時生變,適時而又得體地說道:“哎。對了。我和馬虹剪了幾條彩帶,彩帶上還掛著氣球,一來是歡慶荔荔的生日,二來是慶祝姐夫和姐姐返回北京。京生,來,幫小姨把彩帶掛起來。”

  不多時,屋裏掛起了以一束氣球為中心的六條彩帶。刹時間,馮金鬥的小屋裏流光溢彩,可謂蓬蓽生輝啊!不但為荔荔的生日增加了樂融融的氣氛,而且大有歡呼“解放”的熱烈輝煌。

  “荔荔,寶貝兒,跟媽媽跳起來!”馮燕子一反方才的不悅,攙扶著女兒忘情地跳起了舞蹈,“啊,我真高興呀,這不是作夢吧?”

  是呀,是象作夢一樣啊。

  那天,已經是夜間十點二十分了。

  猝然間,幹校各個學員隊同時響起尖厲而急促的集合哨聲。同時校廣播室開始廣播:“幹校全體同誌請注意,馬上到禮堂門前集合,馬上到禮堂門前集合!”

  聲聲刺耳的哨音加上廣播員急切的呼喊聲,象聽到進入戰備狀態的號令一樣,陡地為星光璀燦的夜空罩上一層凝重、肅穆而寒冷的氛圍,並且充斥著一種濃烈的火藥味兒。

  幾百名幹校學員與校部機關人員幾乎在同一個時間、以同樣急促的步伐來到位於校部辦公室西側的禮堂裏。這個禮堂是用一個飯堂改造而成的,排排木椅前。是成立文藝宣傳隊後才拓建的一個小舞台,舞台不僅縱深短,台麵也不夠寬,隻能演出一些小節目,或供召開全校學員大會時校領導幹部在台上講話用。禮堂足足可以坐七八百人,如果按照參加這天會議的應到人數,應該說座位是相當充裕的。可是眼下整個禮堂內的座位一個不空地坐滿了人,還有一些人站在四周的通道上。整個禮堂黑壓壓的,擠得密不透風,而且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出奇地靜,靜得好象空氣都失去了重量。以往召開這樣大的會議,在主持人宣布會議開始前,除了此起彼伏的歌聲外,就是嘈雜的咳嗽聲和談論聲,象一個不安分的波濤洶湧的湖。這異常的寂靜,將預示著爆炸性的事端,這決不是某個人的猜測,而是相通的軍人嗅覺產生的具有全力的準確判斷。這裏用得著一句老話:“敵情感”是軍人的職業感。

  從今天在台上就座的幹校領導幹部的陣容看也非同小可。校長,政委,副校長,副政委,司令部參謀長,政治處主任,還有三個坐在主席台中間的但臉孔陌生的人,差三個就夠一個建製班。

  “同誌們,大家坐、坐好了,下麵馬、馬上開會。”主持會議的幹校副政委姚殿熙今天十分反常,一句話竟然出現兩次口吃。以往,不要說主持會,就是一連做上四個小時的拫告,他那華麗的詞藻和流利的口才也是遊刃有餘,從來不帶打哽兒的。可今天怎麽啦?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下麵請政委給大家傳達中央文件。”姚殿熙總算把開場白說完了,卸掉重負似地活動了一下肩膀。

  不知誰在下麵悄聲地議論了兩句。

  “他滿腦子部是語錄。”

  “哼,他要是少背會些語錄,恐怕會更聰明。”

  “噓——快聽!”

  當人們聽到在一天兩次的“早請示”和“晚匯報”中還敬祝“身體永遠健康”的副統師林彪乘坐三叉戟高級大型客機叛國出逃時,心賍猛地漲大並死死填滿了嗓子眼兒,憋得喘不過氣來,直到又聽林彪、葉群和他們的兒子林立果摔死在蒙古的溫都爾罕時,那顆漲大千百倍的心又變成巨石一樣“咚”地夯在心底。隨後,學員們呆呆地聽那幾個陌生麵孔的人講,他們是代表軍區首長來看望大家的,並且說不久後將把大家接回北京。

  “副統帥叛國出逃了!”

  “我們這些被勞動改造的人都要回北京了!”

  一時間,張德榮和馮燕子與全體學員一樣,都恍若夢中。

  一個半月後,他們作為第一批需待落實政策的人員返回北京。

  張德榮和馮燕子回到北京,被安排住在海澱區西此方向一個滿清時期的兵營。現已變成農村樣的小鎮內的一個部隊小院兒裏。小院兒不大,總共有三排坐北朝南的平房加東西各四間廂房,占地七畝八分二。張德榮住在第一排靠西麵的兩間平房裏。每一間撐死了有十四平方米,兩間加在一起還不足三十平方米。要是把京生接來,他都八歲了,懂事了,總不能老是跟父母住在一個房間呀。如果他單獨住一間,那做飯呢?再說,附近一所小學不僅教學質量差,而且他們兩個去上班撇下一個孩子中午飯往哪兒吃?看來,兩個孩子一個都不能在他們身邊。

  “這個鬼地方,不僅離機關和城裏是前不著村兒後不著店兒,而且房子象小得象個兔子窩,瞧混的這份兒!”馮燕子氣嘟嘟地抱怨著丈夫。

  “先忍忍呢,大家不都是這樣嘛。”張德榮解釋地安慰著妻子。

  “誰說都這樣?”沒想到張德榮的話反倒火上澆油,馮燕子以森冷的目光瞪著丈夫,“鐵鵬安排住在機關大院裏,駱煌城住在市裏小招待所裏,你們部裏幾個人,就你是窩囊廢!”

  “哎,小馮呀,要說是窩囊廢還有我一個哪。”

  “您——”馮燕子扭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隻見走進屋來的不是別人,卻是原文化姓長皮徜培。令人吃驚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幾年不見,皮徜培卻變得象個老翁了。不僅滿頭銀發,而且腰也彎了,滿臉都是榆樹皮一樣的皺紋,兩眼似乎也花了,一看人抻脖子抬下巴加眯眼,那神態頗象個猿猴。

  “皮處長,你——”張德榮一見這副模樣的皮徜培,也不由吃驚地上下嘴唇分了家,並且僵硬得遲遲合不攏。

  皮徜培解除他們疑慮地一笑:“我就住在你們東麵的那兩間屋子。怎麽樣,咱們可是近鄰哪。”

  “皮處長,您這幾年……”馮燕子將信將疑地問道。

  “與張德榮同樣下場。”皮徜培爽快幽默,“不過,張德榮是候補學員,我是叛徒還要加上一個假黨員。還有一個不同點,張德榮去的是幹校,我去的是監獄。”

  “您從小參加革命,怎麽可能……”馮燕子依然如墜入五裏霧中。

  皮徜培又微微一笑,顯得頗為大度地說:“現在不僅從監獄裏出來了,而且機關還派人把我們全家都接回北京,這本身就說朋扣在我頭上的那兩頂‘帽子’已經被大風掀掉了。”他說著從衣袋裏取出一包屬於中下等水平的墨牌香煙,遞給張德榮一支,急忙放在自己嘴上一支,點著,一連吸了幾口,好象要彌補方才隻顧說話沒顧得上吸煙所造成的損失,“小馮呀,象我和張德榮能夠得以劫後餘生,總還是幸運哪,現在要忍字為上,將來生活是會加倍補償我們的。我雖然不是研究生物學的,但是還知道一句話,叫做‘適者生存’。”

  “嗯。”馮燕子充滿感激地點了點頭。

  “好了,我也剛搬進來,屋裏的東西還沒有整理。”皮徜培臨出屋門向張德榮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德榮呀,曆史又把我們推到了一條戰壕裏了,以後我們可要團結一致和密切合作呀。”

  “好嗬。”張德榮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

  一連幾天,文化幹事苟榕祜擔當了管理員兼公務員的角拉家俱,拉蜂窩煤,安煙筒和幫助打掃衛生。先是皮徜培家,後是張德榮家。他和從俱樂部抽來幫忙的兩個戰士一樣,早來晚走,中間除喝茶水外,三頓飯都在自己家裏吃。他大小事兒都幹,事必躬親,好象他儼然是個家庭主管,居然連善於指揮人的馮燕子都自感不如,常常不得不因插不上手而“靠邊站”。他雖然個子小,往嗓門挺大,不斷地呼喚那兩個戰士幹這幹那,那並非故意大喊大叫就足以顯得宏亮的聲音仿佛能夠叫醒整整一團人。

  “小苟呀,這兩天可叫你辛苦啦。”原文化處長皮徜培不無誇獎地說。

  “老處長,您這話說到哪裏去啦。前幾年,您受了不白之寃,雖然是一定曆史條件造成的,可是作為您的麾下的我未能幫上忙,每每想起就深感內疚和慚愧。在政治問題上我無能為力,但要幹出力氣的活兒我還滿可以顯顯身手。老處長,往後您有什麽事兒盡管說話,我不僅是‘召之即來’,而且還是‘來之能戰。’”苟榕祜這番話說得十分自然、懇切、由衷,雖然叫人聽了感到甜滋滋的,但又覺得不是在有意獻媚,火候把握得非常適度,這就叫語言藝術。

  “苟幹事,謝謝您呀。”馮燕子被感動得連連致謝。

  “小馮呀,您這話可就說得有點兒本末倒置了。德榮在文學上是我的當之無愧的老師。過去拜師學藝,首先要孝敬師娘三年哩,我幫助你們幹這點活算個啥。”

  “喲,苟幹事,瞧您說的我都不敢再說感謝話了。”馮燕子的確被苟榕祜的比喻說得難為情了,局促之間,卻說出一句真心話,“苟幹事,您的嘴可真溜兒。”

  “哎,不行,不行。”苟榕祜謙遜地一擺手,臉上雖頗為得意,但透過兩個嘴角發僵的波紋也不乏不能完全盡人滿意的遺憾。

  在這之前,文化幹事苟榕祜到第一家登門拜訪的是鐵鵬。“哎呀,老鐵呀,您好您好。”苟榕祜一見鐵鵬,搶步上前雙手抓住他的手,連連抖動著,抬著下巴看著身材高大的鐵鵬,整個臉被淹沒在笑容裏。

  “你好。”鐵鵬禮貌地與苟榕祜握手寒暄,低頭俯視著麵前這個小個子,心裏卻打個鼓。他這麽殷勤地跑到我這裏幹什麽來了?現在他代表的又是那路神仙?是出於友好地慰問還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但是,盡管這些疑問一時得不到答案,鐵鵬對付苟榕祜還是有自己獨特的辦法。他過去就對苟榕祜那套惹人討厭的過於熱情以及用誇張口吻所使用的“您”字的尊稱感到特別不舒服,所以他與他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接觸時以冷對熱,並且力圖把話說得簡潔、明快、幹脆,每句話都死死刹住,使彼此的交談難以進行。

  “苟榕祜幹事,有何貴幹?”

  “幾年不見,還能不到您府上拜訪一下?”

  “我很好。”

  “喲,嘖嘖,怎麽才叫您住這麽兩間房子?”

  “我很滿足。”

  “老鐵呀,下午我從俱樂部抽兩個戰士來,幫助您把屋子好好整理一下。”

  “我有個習慣,自己住的屋子別人動——樣東西我部覺得別扭。”

  “幫助您買買煤和打掃一下衛生還是可以的吧?”

  “謝謝。但下午我要出去,兩天以後才回來。”

  苟榕祜見即便使出渾身解數也難以把鐵鵬這個頑固的碉堡攻下來,心裏老大不快。他媽的,現實生活當中的人,有幾個不喜歡被別人恭維的?麵子、地位和所謂尊嚴無不與恭維通過這樣或那樣的表現形式進行聯姻。連他媽的吃奶的猴崽子聽到大人誇獎一句“真乖”還搖頭晃腦兒咧。此刻,他感到再呆下去反而愈發自找沒趣,於是便起身告辭,一出屋門心裏悻悻地罵了一句:“不識抬舉的家夥!”進而又自我解嘲地哼開了小曲。

  做天難做四月天,

  蠶要溫和棗要寒

  車水哥兒要下雨,

  采桑娘子要晴幹。

  一連幾個月,張德榮每天準時上下班參加機關的批林整風運動,雖然他們居住的小院兒離機關比較遠,交通又不方便,但是每天都有班車接送。班車的水準可堪稱是一流的,它是政治部新購置的也是唯一的一輛大轎車。馮燕子所在的文工團距機關還有相當一段路程,可是馮燕子一句話:“司機同誌,給拐到文工團好麽?”司機不敢怠慢地答:“好。”從此便成了法定的規矩,大轎車每天把她送到文工團後再踅轉回機關大院。僅就這一件事,他們便陡地發現自己的身價與前幾年不能同日而語了。

  隨著在政治上、思想上和組織上清查與林彪集團陰謀活動以及幫派體係有牽連的人和事,機關的氣氛異常緊張。大字報從辦公室大樓主樓的五層到一層傾瀉而下,可謂鋪天蓋地,散發著刺鼻的墨汁味兒。張德榮所在的文化部已不複存在,早已被宣傳部鯨吞了,合並後自然叫宣傳部。原文化部所屬的文藝處、文化處、體育處、文化用品供應站及機關軍人俱樂部被壓縮成一個文化處。每次機關整編,其它政治部門象滾雪球,外沿不斷在擴大;而文化部門卻如同剝洋蔥頭,其外沿一圈圈兒在縮小。為什麽,部隊不是要不斷豐富文化生活和提高文化素質麽?唉,這是一個相當反常相當奇怪相當莫名其妙又相當難以解釋清楚的問題。

  “眼下,宣傳部一個關鍵問題是要改選黨支部委員會,而改選支委會的關鍵又是必須保證原文化部的班底中受迫害的同誌在新的支委會成員中占多數。”一上班皮徜培就將張德榮叫到原文化處辦公室的裏間屋,習慣地翹著二郎腿,右腳勾在左腳脖子上,一口接一口地吸著已經升格的大中華香煙,神色凝重地說著,“德榮呀,此舉可關係到宣傳部的揭、批、查和我們的徹底平反能不能順利進行的大問題啊。因此,”他說到這裏專注地打量了一下張德榮的表情,往前一探身子,“你要給鐵鵬等幾個創作室的人打個招呼,統一認識……。”

  “選誰不選誰,這是每個黨員的權利,怎麽能強求一致?這麽做,不是搞小動作麽?”張德榮表示不解地直言道。

  “噫——,這怎麽叫小動作呢?這是鬥爭的需要嘛。”皮徜培一甩下巴,象亮出一個醒目的驚歎號,“德榮呀,這一次可事關大局,說清楚一點兒就是關係到我們能不能在部裏立住腳兒的問題,在這種嚴肅的鬥爭問題上,可不能書生氣十足呀。”

  “你還是直接跟鐵鵬說說吧,我不是幹這種事兒的材料。”這等於張德榮明確表示自己不幹。

  “鐵鵬那家夥是有名的倔死牛,我找他怎麽行?”皮徜培仄了張德榮一眼,表情上掩飾不住地流露出對他的不滿。

  “鐵鵬不行,再找找別人嘛。”

  “要是別人能行,我還找你幹什麽?”

  “其實,你完全是抬舉我。”

  “看來,你是不同意這麽做了?”

  “這麽講也可以。”

  這樣,張德榮第一次與皮徜培合作,兩個人的思想就沒統一。

  張德榮當天下班回到家,馮燕子坐在簡易沙發上滿臉不高興地好象在專門等他。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馮燕子帶有明顯質問意味兒的口氣很衝。

  “下班後到一個朋友家坐了會兒。”張德榮象往常一樣,一麵回答,一麵急忙脫下外衣,係圍裙洗手,準備做飯。

  “你先坐下。”馮燕子那威嚴的口氣,頗象長官在喝令他的部下。

  “什麽事兒?”張德榮不禁感到驚詫。因為過去他每次要是比馮燕子晚到家,妻子總是不高興,可是他回來後一係上圍裙準備做飯就完事大吉了。可是今天這一招兒卻不靈了,從馮燕子冷冷的口氣看,似乎要嚴肅地審問他。他隻得不敢怠慢地坐在妻子對麵的一個藤椅上。

  “今天皮處長找你商量事兒來著?”

  “對。哎,你怎麽知道?”張德榮說完馬上就感到自己的問話十分愚蠢。笨蛋,這還用問麽?兩個人商量的事兒,一個人沒說,就是另一個人說的嘛。不動腦子的家夥。

  顯然馮燕子也覺得張德榮的提問幼稚可笑,所以來了個置之不理,於是便直接問道:“你究竟為什麽不答應?”

  張德榮也回答得相當直接:“我不想搞什麽爭權奪利。”

  “你怎麽不想想為什麽被哄到幹校去?為什麽直到今天還遲遲沒有給你完全平反?政治鬥爭,向來是有他沒我和有我沒他。你不想搞人家,人家還想搞你哩。”

  “俗話說,冤家易解不易結。再那麽搞下去,你整我,我整你,成為惡性循環,何時算了?”

  “要不皮處長說你書呆子氣十足呢。”

  “他還說過什麽?”

  “他臨走時讓我提醒你不要忘記一句老話。”

  “什麽?”

  “無毒不丈夫。”

  張德榮一聽,渾身不由打個冷戰,好象一下子墜入冰窖裏。他瞧了一眼妻子,發現馮燕子說這句話時象說平常話似的,不由更是發噤。他仿佛真的置身於一個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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