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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翌日清晨,九班負責打掃操場和隊部門前的環境衛生。

  今天早晨又是個假陰天。四周林莽中騰起的山嵐霧氣在幹校上空形成一個銀灰色的湖。起初,湖水深不可測,仿佛有成群的魚兒在追逐嘻戲,並發出依稀可聞的吞吐水泡的聲音。漸漸,湖水仿佛被魚兒咬薄了,魚兒也象長了翅膀一樣飛往東北麵的興凱湖了。以往,約摸六點鍾左右,湖水便徹底稀釋了,露出了象水洗過似的藍汪汪的晴天,潔淨、透明和一塵不染。可是今天早操時間快過了,頭頂上的湖水賴著不散,而且色調有些灰蒙蒙的,象撒上了一層塵埃,又象雨後的淖濘,給人心頭平添了些許鬱悶和愁悵。

  今晨打掃環境衛生張德榮總是設法與鐵鵬保持一定距離。開始,鐵鵬叫全班一起先清掃操場,可是張德榮總象條白鰱魚似地溜邊兒,不合群。鐵鵬有意湊過去,張德榮明明由西往東掃,等鐵鵬挨近了,卻一個轉身又踅回頭,改作由東往西掃。臉蛋子也象頭頂上賴皮臉似的霧氣,總也不放晴。

  鐵鵬知道,張德榮對他昨天晚上的分派活計有意見。如果再往遠追溯,就更難以預料了。同時他也理解,張德榮的情緒陰鬱是情有可原的。一名蜚聲文壇的著名作家,一夜之間變成了現行反革命,被發配到這個座落在深山老峪中的幹校勞動改造,這種打擊是多麽慘重嗬!情緒上能接受的了麽?姑且不講社會上,就是部隊機關裏因經受不住這種沉重打擊而輕生的就不乏其人,相比之下他能挺得住還算不簡單了。過去張德榮給他的印象是,有寫作的天賦卻涉世不深,看人看事都顯得幼稚偏激;心地善良卻性格脆弱,耳朵根兒很軟,加上自負與喜歡恭維所造成的素質上的缺陷,所以往往被人所左右、蒙蔽和利用。如果僅僅就壞事可以變好事這一辯證觀點來講,這次災難對於他素質的提高也不失為一次鍛打和焠火。

  “給,抽支煙。”鐵鵬取出一支大前門香煙,向張德榮伸出了手。

  “不抽。”張德榮頭也不抬地答。

  “抽吧,現在不會有人說我是在恭維你。”鐵鵬說了句刺激性很強的話。

  “你——”張德榮惱怒地揚起腦袋。

  “接著!”鐵鵬一甩胳臂將煙扔給張德榮,並悻悻地補充了一句,“別不識抬舉!”

  張德榮的臉上頓時出現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表情,立刻將煙放在嘴上,點著,狠狠地吸了幾口,乳白色的煙霧頓時遮住了他的整個臉,肚子象氣蛤蟆似地一鼓一鼓的。

  七點半到八點,是整個幹校雷打不動的“天天讀”時間。九班這次閱讀的文章,是被稱作“老三篇”之一的《愚公移山》。學習毛澤東著作的指導方針是林彪向全軍統一發布的;即帶著問題學,急用先學,活學活用,立竿見影。

  “日他姐,鐵鵬這是專門給我上眼藥!”張德榮心裏老大的不痛快。不過,他是敢怒不敢言,而怒也隻能深深關閉在肚子裏,這才叫啞巴吃黃蓮,有嘴也說不出來。

  八點十五分,張德榮肩挑鐵捅,手裏拎著一把長柄的鐵勺,在宿舍後麵的公共廁所旁擺開了陣勢。這種廁所與北京一般居民區街道辟的那種廁所基本上屬於一個類型。廁所內一溜兒排開幾個用水泥和磚砌成的糞坑,糞便沿著一個糞坑滑落到糞池裏。在糞坑的對麵是個尿渠似的長條尿槽,尿順著尿漕流到外麵的尿池裏。如果有所不同的話,北京一般居民區道旁的廁所內有的在尿槽安裝著自來水管,隨時可以衝洗,這裏卻是享受不到這種待遇的。張德榮過去雖然沒有幹過這種活兒,但是一撥點就會。因為他畢競還是莊稼漢的兒子。他根據工作程序先掀開糞池上麵的木製蓋板。日他姐,好重呀,兩隻手搬都搬不動。胳臂累得酸酸的,手掌硌出兩道血檁子,木製蓋板還是沒動窩兒。無奈,他隻得找來把鐵鍬,想先撬開一道縫,然後再用手一點一點往外挪。一塊蓋板從撬開一道縫到搬開,他跑開又踅回,整整往返了六次。跑什麽?不跑哪行呀,糞池裏不知憋悶了多長時間的臭氣,不僅象餓狼似地直往喉嚨孔裏撲,而且還十分混賬,堵在嗓子眼兒和鼻孔裏就不出來。要不是急忙跑開灌輸新鮮空氣,非叫人背過氣去不可。糞池的蓋板好厚哇,足足有二寸。不知是哪個混蛋小子製作的,似乎將來等他老子死了做棺材用。

  掀開糞池的蓋板不過僅僅是個序幕,重場戲還在後頭哩。

  張德榮等糞池散發了一會兒臭味兒,隻得硬著頭皮幹第二道工序,用長柄鐵勺從糞池裏舀出糞便,倒在鐵桶裏。這道工序雖然不算太重,但是要分秒必爭,速戰速決。因為那怕在糞池邊兒上多站一秒鍾也是莫大的災難。為啥?臭呀!兩個鐵桶灌滿了,要用扁擔挑到兩麵菜地旁的蓄糞池裏。且不要講一個來回有多遠,從廁所到菜地蓄糞池的直線距離少說也有一百五十米。兩個鐵桶的糞便加起來足有七八十斤。

  如果重的分量和這麽遠的距離挑個十趟八趟還可以,然而那多半池子的糞便幾個十趟八趟也挑不完呀。當張德榮挑到第九趟時,渾身不僅熱汗涔涔了,而且肩膀也火燒火燎般疼,兩條腿也木橛似地打不過彎來了,走起路來腳下絆絆磕磕的,哪裏象在走平地,簡直是在遍布鵝卵石的河攤上艱難跋涉。日他姐,由於上身失去重心,兩個盛滿糞便的鐵桶跟著發生擺動,桶裏的糞便隨之前後潑灑,濺得滿腳和滿褲腿都是。就在他沒好氣地把鐵捅的糞便往蓄糞裏倒時,由於用力過猛,滿滿一捅糞便象顆重磅炸彈似地在蓄糞池裏炸開了花,飛濺的糞便落了他滿身和滿臉。

  “呸!呸!!”張德榮厭惡地將濺落在嘴邊的糞便啐在地上,氣得腦門上的青筋鼓鼓地暴了起來,恨不得一腳把這個鐵桶踩扁。但是又踩不得,一踩上豈不沾上更多的糞便?於是,他氣狠狠掄起扁擔,“當啷啷”一聲將鐵捅擊出去足有五米遠。

  “哎,無故損壞公物不僅要照價賠償,還要受處分!”張德榮覺得半空中響起一聲雷,嚇得急忙一轉身,果然是隊長郭大山正陰著臉瞪著他。

  “怎麽,拉不出屎來怨茅房呀?你自己沒搞好,拿個啞巴鐵桶撒什麽氣!”郭大山惱怒的目光寒氣逼人。

  張德榮感到理短,又不乏委屈,還帶點怕,所以臉上的表情急劇變化,哭相加苦相再加怨恨,難以找到一個確切的形容詞。

  “給你兩個小時,回去洗洗手,洗洗臉,再把髒衣服換下來,洗幹淨,然後再回來。”

  “隊長,我——”

  “叫你走就走,別磨磨蹭蹭的了!”

  “是。”

  “記住,給了你兩個小時。”

  當張德榮回到宿舍把渾身上下洗幹淨,又費了不少時間才找到一身自己的幹淨衣服,穿罷,一看表,時針恰好到了郭大山限定的兩個小時了。他急忙一溜小跑地趕到廁所,兩眼立刻直了。隻見糞池的糞便已經淘淨,木製蓋板已經蓋好,在蓋板的邊沿還撒了一層白石灰。他跑進廁所,尿槽和每個糞坑都用水衝洗過,看不到一絲糞便,也聞不到嗆鼻子的臊臭氣味兒了。他又沿著自己挑糞便的路線跑到菜地旁邊的蓄糞池,不但蓄糞池用一塊青石板蓋嚴了,自己撒在路上的糞便也用鐵鍬鏟淨了。這麽多活兒,兩小時不到就幹淨利落地幹完了,簡直是在變魔術。

  這家夥,真是一條壯漢子啊!

  午飯哨音響過後又兩個小時,鐵鵬他們到市裏拉煤還沒有回來。以往,下午一點來鍾就回來了,今天是怎麽回事呢?

  “是煤廠拉煤的車多還是汽車在路上拋錨了,嗯?”郭大山晃動著活動鐵塔似的高大身軀,在飯堂門口來回踱步,麵部表情一反過去的凶悍,顯得有些憂慮、驚慌和惶悚,心裏好象被莫名的紛亂占滿了。他不時地抬腕看表,又不時擰眉思索,那神態好象預測拉煤汽車的車速和已經駛過的路段。

  “隊長,不好了!”隊部值班員一邊跑一邊喊。

  “怎麽啦?”郭大山的兩條小刷子似的濃眉倏忽插上鬢角,一對豹眼瞪得溜圓。

  值班員氣喘喘地跑到郭大山的跟前說:“剛才鐵鵬來電話,說煤廠附近的一個造反派組織把拉煤的車攔住了,說跟車拉煤的人都是牛鬼蛇神。還指名道姓問張德榮有沒有在車上。他們非要開現場批判會。鐵鵬反複勸阻也不管用。造反派人多勢眾,攔不住。鐵鵬好不容易溜了出來,才打通了這個電話。”

  “鐵鵬的電話放下了麽?”

  “放下了。”

  “他還說什各沒有?”

  “他說得馬上趕回煤廠。”

  “這個地方有認識你的麽?”郭大山猛地將焦躁的目光射向張德榮。

  嘴巴張得大大的張德榮急忙一晃腦袋:“沒有。這地方我一個人都不認識。”

  “奶奶的,這是哪個兔崽子在當內奸!”郭大山忿懣地罵了一聲,果斷地向值班員交代道,“你馬上把這個匯報給首長,同時說明,我已經坐吉普車到現場去了!”

  “隊長,我也去吧。”張德榮請求地說。

  郭大山回頭橫了他一眼:“你還想嚐嚐挨批鬥的味道兒呀?”說完跑到隊部門前,貓腰鑽進吉普車,隨手“砰”地帶上車門,“開車!”

  張德榮怔怔地看著遠去的吉普車,不知怎的,一絲內疚之情悄悄迆在他心頭漾開。

  下午六點正,開晚飯的哨音響了,可是鐵鵬他們依然沒有回來。

  張德榮無心進飯堂,進去也吃不下。與其進去吃不下,還不如幹脆就不進去。所以他在隊部到飯堂的路上來回踱步,心裏陷入無邊的惱怒和煩悶之中。在他看來,自己已經被卷入股巨大而無形的旋渦之中,不管怎麽奮力掙紮,都將被旋渦吞沒。他又覺得自己頭頂上懸著一把達摩克裏斯寶劍,每一分鍾都麵臨著滅頂之災。可是他又覺得在自己的周圍不時冒出一股近似虛無縹渺的力量象護身符一樣給人以慰籍和蔭庇,又好象眼前在浩浩的孽海中不時閃現出到達彼岸的希望的航標。生死榮辱,是非正邪,就象本世紀初美國內布拉斯加州和俄明州之間的“恐怖魔穀”似的是那樣令人難以想象、難以識別和難以處置。人生,一個永遠難以解開的謎嗬!“嘀嘀——”幾聲清脆的汽車喇叭聲響起,吉普車和拉煤卡車一前一後停在隊部門前的操場上。

  “你們馬上到食堂吃飯去!”郭大山鑽出吉普車,向卡車上的人一揮手。

  “你幹什麽去?”卡車上的鐵鵬問了一聲。

  郭大山一扭頭:“我給校首長打個電話報告一聲。”張德榮見卡車上沒有裝煤,愈發證實發生事情的嚴重性,急忙走到鐵鵬麵前,關切地問逍:“大家挨打了麽?”

  “沒有。”鐵鵬盡量把語氣說得輕鬆些。

  “聽說有的造反派提到我的名字?”

  “對。哎,你怎麽知道。”

  “隊部值班員當著我的麵兒告訴郭隊長的。哎,你說,他們怎麽知道我到這個幹校來了呢?”

  “一來北京是全國造反派串連的中心,二來你又有一定的名氣,可能是這個原因吧。”鐵鵬凝思地說著,似乎自感以上理由並不充足。

  兩個人並肩走著,臨進飯堂前,張德榮又問了句:“你事先知道有人要圍攻你們的?”

  鐵鵬婉轉地回答了一句:“昨天郭隊長在交代任務時說了兩句這方麵的情況。”

  張德榮聽完鐵鵬的話,卻站在飯堂門口不動了。

  鐵鵬驚奇地問了句:“走哇,怎麽不進去吃飯哪?”

  “我吃過了。”

  “剛剛開飯,你什麽時候吃的?”

  “在你們回來之前。”

  “我一回來就看見你正在路上踱步呢。”

  “今天我胃不舒服,隻吃了碗稀的。你快進去吃飯吧,我還能餓著呀?”

  “那你專門跟到飯堂來幹什麽?”

  “你吃完飯,我有事問你。”

  “那就坐在飯桌上說吧。”

  “不,我等你。”

  十分鍾不到,鐵鵬便走出飯堂,一出門還打了個飽嗝兒,顯然是來了個速戰速決。

  “這麽快就吃飽了?”忠實地候在門口的張德榮不放心地問。

  鐵鵬一拍肚子:“軍人吃飯不是要講究狼吞虎咽嗎?瞧,兩大碗米飯還在這裏堆著呢,肚子撐得都象六個月的孕婦了。”

  “往北麵走走吧?”張德榮征求地問。

  “好哇。鐵鵬爽快地答。”

  從飯堂往北行五十米,是一座不高的矮山。山上遍布碗口粗的油鬆和高大挺撥的白樺樹。幹校開墾的土地在南麵。整個幹校的地域成長條形。南北長,東西窄,南麵的那座山峰高,叫大王峰。北麵的這座隻能稱之為山實際上象土崗的叫仙女峰。相傳這個仙女曾是玉皇大帝的第九個女兒,由於她與南麵那個大王私定終身,使玉皇大帝震怒,命令護法神將九公主召回天庭。九公主不從,玉皇大帝暴跳如雷,一令之下用一柄定身劍不僅將九公主與大王隔開,而且將他們的身子定位,隻能遙遙相望,卻一步也不能動彈。年長日久,九公主與大王便化為山峰。由於九公主日夜哭泣,淚哭幹了,就以血代淚,身子便一點點變矮,到變成山峰時就成了目前這個樣子。不過,盡管這個山丘其貌不揚,由於它有著抗拒暴力和保持貞潔的美好象征,所以幹校的學員在空暇時間喜歡在這個土崗上漫步和開展談心活動。而幹校的地形,從高空鳥瞰,的確象橫亙在大王峰和仙女峰中間的一把罪惡的屠刀。張德榮一到幹校就聽到了這個傳說,不禁苦澀一笑。他想起在福建省山川秀麗的武夷山的九曲中也有一個與之相近似的傳說,不過那個傳說杜撰得更富於浪漫色彩。雖然這裏的傳說帶有強烈的蠻性味兒,但它卻是庶民們千百年感情的渲泄和對美好向往的寄托。

  秋日的黃昏來得早。六點多鍾,夕陽象個紫紅色的輪子在西麵凸凹不平的山脊山,又嘎啦啦向山背處滑落。不多時,隨著火紅的晚霞消失,一層層紫色的烏雲,宛如一片片凝固的血液,向仙女峰上空壓了過來,樹林的色調登時變成深灰色。一陣凶猛的晚風,肆虐地搖撼著前麵兩棵白樺樹,兩側的幼樹被吹得東倒西歪。陣風過後,便是出奇的冷森和寧靜。一陣大潮似的晚風過後,頃刻之間使樹林進入深沉肅穆的永恒,還帶有一股陰冷的凝重。

  “想問我什麽事?說吧。”鐵鵬語氣象暮靄一樣沉甸甸的。

  張德榮輕輕籲了一口氣,象是在緩解心胸的重負:“我問你,你在機關不是有名的逍遙派嗎,你怎麽馬上就到幹校來了?”

  “你這個‘馬上’,是不是指我與你前後腳?”

  “嗯。”

  “要是‘馬上’是這個特定含義,那麽你說的就不夠確切了。實際上就在馮燕子和苟榕祜到綠樓地下室去看你的第二天。就決定我來幹校的命運了。”

  “為什麽?”

  “那天一上班,造反派就在辦公大樓貼了我好幾張大字報。”

  “他們揭發你什麽?”

  “多啦。什麽充當駱煌城推行反革命文藝黑線的急先鋒啦,什麽與駱煌城沆瀣一氣啦,什麽搞地下串連啦,還有就是把我過去發表和演出的那些作品都抖落出來,大興問罪之師。”

  張德榮聽後不由全身一抖,一股強大的惴栗鑽入每一個毛孔。

  “冷了吧?”鐵鵬見狀,下意識地問道。

  “嗯,有點涼了。”張德榮開口應對。

  “回去吧,快到晚點名時間了。”

  “好。”

  就在他們剛剛轉身往回走時,一聲粗野的貓頭鷹鳴叫,象有人在背後一聲大吼,把他們嚇了一跳。

  第五學員隊的晚點名,嚴格限定在十五分鍾以內。而晚點名的內容大體分為三個方麵:一是呼點,二是評講當天整個學員隊的工作。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要講這麽多內容,則需要分隊的主官講話幹巴利落,簡明扼要,不能羅哩羅唆,拖泥帶水。

  郭大山就具備這種素質。

  張德榮出於全麵了解人物氣質的需要,每次晚點名他都著意給郭大山計算著時間,值星班長從整隊到報告實到人數,用去二十秒;郭大山進行呼名,用去二分十五秒;布置明天的工作,用去五分十秒。總共占甩時間為十二分五十七秒。並且一連幾天,幾乎分秒不差。而令天,當郭大山在當天講評時,張德榮正要借著隊部門上雪亮的燈龍計算時間,郭大山的幾句話象鐵錘一樣敲擊著他的耳鼓,使他不禁自光直直地看著郭大山,凝神屏息,氣都不敢喘一口:“今天應該提出表揚的是九班的張德榮。班長分工叫他一個淘廁所,他有委屈情緒,可是行動上還是執行命令。當然,以後就是糞便再濺在身上,也不能再掄起扁擔給鐵桶一下子了。”

  嗬,值星班長什麽時候下達了各班帶回的命令,鐵鵬什麽時候又下達解散口令,張德榮好象都沒有聽到,他隻覺得耳朵仍被郭大山的話語震得嗡嗡響,心裏一陣陣發熱,喉頭一陣陣發緊。他知道,這種表現是過於激動造成的。如果不是當著大家的麵,他會毫不懷疑自己會衝動得哭出聲來。

  至於麽?

  殊不知,這幾旬淡而又淡的表揚,對於多日來處在痛苦和絕望中的張德榮來講,是一次對其生命價值的肯定啊!

  興奮。

  張德榮將要回到宿舍時,見前後左右沒人,禁不住忘情地笑了。“嘿嗯”、“嘿嘿”的,笑得比孩子還天真。

  “你還回來呀?”

  張德榮笑容滿麵地邁進屋,馮燕子一聲惱怒地質問,象一盆涼水澆在他頭上,臉上的笑容刀刮似的不見了。

  “又怎麽啦?”張德榮惴恐地問。

  馮燕子氣得臉發白,豐滿的胸脯大潮似地湧動著,她用手一指盛衣服的箱子:“你看,家裏是不是遇賊啦?”

  張德榮急忙解釋道:“是我上午找衣服翻騰的。”

  “你翻騰完了就不知道整好?”

  “時間緊,來不及。”

  “你中午幹什麽去了?”

  “鐵鵬他們去市裏拉煤沒回來,我和郭隊長在隊部前麵等候他們的消息。”

  “人家郭大山是隊長,關心鐵鵬他們的情況是出於領導者的責任。你卻算什麽的?”

  “我——”

  “哪你晚飯後呢?”

  “到飯堂後麵的仙女峰和鐵鵬談心去了。”

  “你張口一個鐵鵬,閉口一鐵鵬,哼,人家拿著你當猴耍,你倒拿人家當佛敬!”

  “你小聲點兒。”

  “怕什麽?我天生嗓門就這麽高。你怕他,我可不怕他。”

  “我是說叫別人聽到,影響不好。”

  “影響好不好也不是憑哪一個人說的。我問你,是不是鐵鵬上午叫你一個人淘廁所來?”

  “是。”

  “你覺得他這是不是故意整你?”

  “開始覺得是。”

  “現在呢?”

  “不覺得了。”

  “是不是鐵鵬又給你灌什麽迷魂湯了?”

  “不是。”

  “是什麽?”

  “是郭隊長表揚我了。”

  “你——”馮燕子氣得嘴唇直打哆嗦。

  “是表揚我了嘛。”

  馮燕子氣憤的目光倏忽間注入鄙夷的神色,冷得直紮骨頭:“鐵鵬叫你淘廁所是一回事兒,郭大山表揚你是另一回事兒,你怎麽把郭大山的表揚歸功於鐵鵬整你的結果。你呀,越來越變成一個呆子、白癡和傻瓜蛋了!”

  張德榮木木地站著,目光中閃動著惶悚和不安。他覺得麵前這個曾經美麗令他發瘋和一切都屬於他的女人開始變得有些陌生了。並且不知不覺地仿佛與她拉開了距離。為什麽?

  他一時還難以確切地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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