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推移到半個月前,四個人艱難的走出噩夢沼澤,那一切,真如噩夢一樣。
沙漠的風肆無忌憚的吹襲著四個人,他們的衣服在穿越沼澤時變的潮濕、破爛不堪,食物也已經沒有了。
在這困窘的時候,他們遇到了一支隊伍。
這樣的隊伍在卡爾斯塔特很常見,一個相當於家族的隊伍,他們在流浪中繁衍生息,隊伍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春季,他們停在某一個城市,躲避惡劣的天氣,補足隊伍的給養;其餘的三個季節,他們都在奔波中,從一些礦場購買一些礦石,然後鑄造成一些器具,然後,再去往某個城市販賣這些器具。
這支隊伍恰巧在這裏埋葬了一個老人,隊伍裏唯一的一個獸醫,這支隊伍的人出於對他的尊重,按照他臨死的心願,將他埋在他的故鄉。
事情接下的發展就變的簡單,愛德華四個人得到這支隊伍的幫助,並且最終以一個不算太稱職的獸醫身份,加入到這支隊伍。
沙漠的子民都是勤勞的人,他們不允許隊伍中有不幹活的閑人,愛德華好不容易與隊伍裏的人達成協議,通過他和雪拉紮德的努力,使羅珊妮和約修亞能夠留在這隊伍裏。
車隊緩緩向前,愛德華駕禦著馬車前的駱駝,這是他最近幾天才學會的,駕禦駱駝要比駕禦一匹馬容易許多。
在狹窄的座位上,約修擠在他的身旁。
“老師,我們什麽時間開始巫術的學習?”
約修畢竟還小,他隻是個單純的孩子,到達卡爾斯塔特之後,他已經從逃亡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這幾天,他一直拿這個問題煩擾著愛德華。
愛德華幾次想將實情說出來,卻又覺得,這對滿懷著信心的約修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實際上,愛德華的自尊心也不允許將這說出來。
“嘿,小聲點,約修,你要知道,這裏的人並不歡迎一個巫師。”
“我們可以偷偷的……”
“好了,好了!”愛德華打斷了他的話,麵色突然嚴肅起來。
“現在我認真的問你,為什麽你要成為一個巫師?我的經曆告訴我,一旦你選擇了這條道路,那麽,就是一生的選擇,你不後悔嗎?徹底與你王子的身份劃清界限。”
約修呆了一秒,馬上一整表情,堅定的說:“不會後悔,從銀月騎士在我麵前犧牲的那一刻,我發誓,我要擁有力量,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而且,而且……”
約修看著愛德華略有些鬆動的表情,才接著說了下去。
“而且當您第一次在我麵前施放巫術時,就是在那條船上,我就決定,一定要成為一個巫師,因為,當時您真的酷極了,成為了我的榜樣!”
愛德華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約修又鬼鬼祟祟的趴在愛德華耳朵旁。
“嘿,老師,我看瓦黑德大叔的女兒肯吉姐姐似乎對您有些意思,而我姐姐對您似乎也不錯,這真叫人苦惱啊!肯吉姐姐是個溫柔善良的人,而我的姐姐雖然完全沒有這方麵的優點,但她畢竟是我的姐姐,唉……這可真是……”
愛德華一把將他從馬車上推了下去。
約修一臉頑皮的神色,又跳上了後邊的馬車。
車隊緩緩前行,第六天,到了一條河畔。
可以說,這樣的一條河,在卡爾斯塔特無疑比寶石更加珍貴,河流的前方,就是卡爾斯塔特第二大城市,格蘭特哈維。
奇麗奇特河是由西部波爾境內的連彌斯湖裏分出的一條支流,是典型的內陸河,奮力的蜿蜒到格蘭特哈維,最終,還是在沙漠的幹涸麵前止了步。
車隊停了下來,在河邊紮了營,人們忙碌了起來,車夫們忙著給駱駝喂些水,婦女們忙著汲取生活用水,清洗一些東西,孩子們則興奮的在河灘上跑來跑去,一片貝殼,被孩子揀到,就足夠他們興奮好半天。
這個季節,奇麗奇特河就是一條小溪,愛德華和雪拉紮德蹲在絹細的河水旁,為了節省用水,並且保證羅珊妮每天的洗漱用水,愛德華從未洗過臉,如果不是天氣太冷的緣故,他甚至想在這河裏洗個澡。
他抹了抹臉上的水,發現羅珊妮坐在河灘的不遠處,靜靜的看著河流的上遊。
附近忙碌的人總是用略帶鄙夷的目光掃過羅珊妮。
等到愛德華將手裏的東西清洗幹淨,他撓了撓頭,那次染發之後,直到現在,愛德華也沒弄掉,偶爾會很癢。
雪拉紮德將東西搬了回去,愛德華坐在了羅珊妮的身旁。
“喂,公主,在想些什麽?”愛德華揀起一枚小石子遠遠的拋進河裏。
羅珊妮出了一會神,才歎了口氣,麵色異常的沉重。
說實話,愛德華從沒發現羅珊妮有過這樣的表情。
“我在想……什麽時候才能回到波爾。”
沉默……對於這個問題,愛德華給不出答複。
“你會幫我的,對吧?你對凱立爾做過承諾,對於之前我所做過的一些事,我希望你不會介意……”
“是啊,我是做過承諾,你有沒想過,也許我們一輩子也回不到波爾,現在的生活,也許是最適合我們的。”愛德華同樣歎了口氣,打斷了羅珊妮的話。
“不!”羅珊妮突然變的激動起來,宛如溺水的人抓到一條繩子,她死死的攥著愛德華的手臂。
“不,我永遠也不能忘記這仇恨,永遠!”羅珊妮麵色蒼白,嘶啞著聲音。
愛德華的胳膊一陣劇痛,他輕輕的試圖將胳膊拽出來。
羅珊妮突然撲到愛德華懷裏,緊緊的抱著他。
“就算付出我的一切,我也在所不惜,我要複仇!”
愛德華目瞪口呆,手足無措。
羅珊妮臉上帶著淚痕。
“我的一切,就算是我的一切……”
她的上半句是咬牙切齒說的,下半句卻慢慢變成了呢喃聲。
她的表情是說不出的別扭,麵孔扭曲著,又努力做出些溫柔的神色,她使勁的咬著嘴唇,直到將嘴唇咬出血。
似乎是猛然間下定了決心一樣,她的臉上浮現一陣病態的蒼白,緊緊的盯著愛德華。
帶血的雙唇緩緩的靠近。
愛德華的呼吸有了一刻的急促,他盯著這鮮豔的嘴唇,以及羅珊妮漸趨於平靜的表情,她的臉上帶著一絲絕望的死灰色。
當這張美麗又備受折磨的臉靠的很近時,除了憐憫,他沒來由的覺得一陣反感,一把推開了羅珊妮。
聯想來到卡爾斯塔特之後,高傲的公主頻繁的接近自己,這一切就像早有預謀一樣。
她以為自己走到了絕路,特別是安定下來之後,心底的仇恨不可抑製的瘋長著,她急於抓牢身邊的一切,利用身邊的一切。
愛德華真的想不到,高傲的公主會走上這條道路。
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羅珊妮看著愛德華的目光中帶上了仇恨。
“為什麽?”她的話語空洞而憤恨。
愛德華重重的歎了口氣,“這不是個好的選擇,我明白,在你絕望時,你想要抓住身邊的一切,但是,這是個不值得的賭博……對不起!”
說完這句話,愛德華走了幾步,轉回頭來,看著羅珊妮抽動的肩膀,他又忍不住說:“在逃亡時,在我們生命之燈隨時都會熄滅時,我從沒聽你提及這仇恨,因此,這證明,仇恨並不是接下來生活的全部。”
說完這句話,愛德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裏。
鐵錘狠狠的砸在通紅的鐵條上,火星四濺,瓦黑德喝了幾口酒,休息了一會,等愛德華狼狽的將這通紅的鐵條從爐子裏鉗出來,他又拿起了大錘,一錘一錘的在鐵條上錘打著。
“嘿,看好了,你必須反複錘煉,才能將雜質弄出去,這正像我們的人生,不是嗎?”
愛德華狠狠的灌下一大碗水,擦了擦額頭的汗,他覺得頭發有些焦臭的味道。
“現在,用我教你的辦法,用小錘子反複錘打,直到你能弄出我滿意的東西。”
愛德華不得不重新帶上厚重的皮手套,將這個鐵條重新塞進燒的正旺的爐火裏,直到整個鐵條全部變的通紅,愛德華迅速將它鉗了出來,用把小錘子開始錘打。
聽到那清脆,又帶著某種奇異節奏的錘打聲,瓦黑德滿意的閉上了眼,抿下一小口酒。
他掐算著時間,等到那鐵條的溫度略有下降時,他馬上命令愛德華重新將這鐵條塞進爐子裏。
當鐵條重新通紅的擺在愛德華麵前時,他仍在躊躇著,不知道要將這鍛造成何種形狀的東西。
“鍛造來於你的心!一個人是否具有鐵匠的天賦,就看你第一次的選擇。”
愛德華深吸了一口氣,手上的錘子不再遲疑的落了下去。
“不要覺得厭煩,鑄造有鑄造的速度,就如同你做飯一樣。”
愛德華繼續揮舞著酸麻的臂膀。
“不要讓它冷了下來,溫度必須得保持在一定範圍內,注意,別把汗滴在上麵,否則會有瑕疵!”
從中午到晚上,愛德華一刻沒停,鐵條越砸越薄,形狀越來越接近於一把短劍。
“茲”的一聲,水中蒸騰起濃濃的霧氣,等到愛德華將這件半成品從水裏撈出來時,他累的幾乎虛脫了。
瓦黑德拿起這半米長的鐵片看了看,皺了皺眉,隨手扔在愛德華麵前。
“幾天後格蘭特哈維的展示中,看來是沒有你作品的位置了。”
愛德華喝了一大口水,點了點頭。
他本來也就沒抱任何希望,第一次鍛造的作品,就能被別人認同,這隻是個嚐試,他知道。
“去讓肯吉幫你加工一下吧,她擅長做這些,另外,給你的建議是,你最好在她的指導下做完這一切,要知道,這也是一項手藝。”
隊伍裏這幾天一片忙碌的景象,愛德華躲在肯吉的帳篷裏,不肯出來。
他在躲著羅珊妮,躲著那幽怨的眼神。
一直負責喂駱駝的卡辛姆曾是個武者,是雪拉紮德近期才偶然間得知的,這幾天,兩個人忙完自己要做的事後,就不見蹤影。
離開營地不遠處的奇麗奇特河畔,雪拉紮德猛的躍起,用盡全力劈砍出一劍,之後,他喘著氣,用劍支撐著身體,詢問的目光投在卡辛姆臉上。
“是這樣嗎?”雪拉紮德不確定的問。
“錯了,錯了,你完全錯了,現在告訴我,你所知道的劍技,都包括些什麽?”
卡辛姆灼灼的目光緊盯著雪拉紮德。
雪拉紮德有了一刻的緊張,但他馬上沉靜了下來,思考了一會,才緩緩回答到:“速度、力量、技巧、以及氣勢,勇往直前的氣勢。”
卡辛姆撇了撇嘴,明顯,他對這答案不滿意。
“勇往直前?當你不能勝過我手中的兵器時,還要勇往直前?不,不,我們理解的不同,卡爾斯塔特是個崇尚武藝的國家,但我們並不崇尚這種精神,當然,我們也能夠理解。現在我要說的是,速度、力量、技巧,就拿你剛才砍出的一劍來說,告訴我,你的速度真的是最為合適的嗎?你能保證你所用的力量沒有一絲浪費嗎?而技巧,說實話,你的那一劍,完全沒有技巧可言!”
雪拉紮德聽完這番話之後,他的腦子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他抓住這一刻的靈光苦苦思考著。
卡辛姆帶著笑容看著他,這一刻,他覺得雪拉紮德正像以前的自己,不可否認,眼前的孩子在武者的道路上很有天賦,如果,他能堅定的走下去的話,他會有一番成就。
冷風曳的卡辛姆寬大的袍子獵獵做響,雪拉紮德突然脫口而出。
“是平衡,三者之間的平衡。”
卡辛姆飽經風霜的臉一刹那舒展開來,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啊,孩子,是平衡,許多武者花費了一生才領悟到,但領悟是領悟,要達到這個境地,你還有很長的道路要走。”
雪拉紮德突然單膝跪在卡辛姆麵前,低著頭。
“我需要您的指導,老師。”
卡辛姆臉上有了一刻的猶豫,然後,他還是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遺憾的是,我曾發過誓,終其一生,不做其他人的老師,不過,我會盡我所能為你指導。”
雪拉紮德略有些遺憾,慢慢的站了起來。
卡辛姆斜斜的拖曳著雪拉紮德遞過來的劍,出了一會神,才緩緩的將劍平舉在胸前。
一陣風吹過,雪拉紮德猛的感覺一陣亮光閃過,接著額頭一涼,幾縷斷掉的頭發瞬間被風吹的不見蹤影。
愛德華呆呆的看著仍是平舉著劍的卡辛姆,他的表情是異樣的平靜,完全沒有出劍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