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十五、田村參軍

  高中畢業的田村已經是軍部大院裏的一個人物了。他的標準裝扮是喇叭褲,綠軍裝,蛤蟆鏡,頭發留得很長,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看人也是仰著臉看人,桀驁不馴的樣子。更多的時候,他手裏提著兩個喇叭的錄音機,和他的那幫同學一起鑽到公園的樹林裏跳迪斯科,那種撞P股、扭腰的舞。

  田村現在敢和父親田遼沈副軍長叫板了,田遼沈現在是副軍長,四十八歲的副軍長,不算年輕,也不算太老,他可以指揮千軍萬馬,卻無法馴服自己的兒子。

  平時的田副軍長很忙,到處都在撥亂反正,部隊的政治學習少了,正規的訓練卻多了起來。田副軍長是主抓部隊訓練和管理的副軍長,一個軍三個師,師下麵又有三個團,任務很艱巨,他要不停地下部隊布置訓練任務,驗收訓練成果,忙得一天到晚見不到人影。

  楊佩佩現在是軍機關門診部的主任,人們都楊主任、主任地叫著。她現在操心的不是機關的門診部,而是眼前晃來晃去的田村。現在她和田村說話,完全是一副商量的口氣,她麵對的畢竟是唇上長出茸毛的半大小夥子了。

  田遼沈不在家的時候,田村一副日理萬機的樣子,飯桌上狼吞虎咽地吃著飯,吃完一抹嘴就開溜。這天,他又想開溜時,母親叫住了他,母親說:田村,你能不能在家多待一會兒,陪媽媽說說話。這個家又不是渣滓洞,你就那麽不願意呆?

  田村把軍上衣甩在肩上,手裏晃著蛤蟆鏡,腿一抖一抖地說:媽,你有啥話就快說,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還不就是老三篇,有啥可說的?

  母親就歎口氣:就是老三篇我也得說,你都高中畢業兩個多月了,對自己的未來有什麽打算啊?

  田村一甩頭發,滿不在乎地說:隨便。

  母親看著田村的臉,認真地說:昨天我幫你在街道登記了,街道的劉主任說了,下批安置待業青年就業首先考慮你。。。。。。田村打斷楊佩佩下麵的話,無所謂地說了句:我知道了,怎麽著都行。

  楊佩佩不高興了,衝他嚷:什麽叫怎麽著都行?你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呀?

  田村沒理母親的話,衝楊佩佩說了句我走了,就甩著頭發出了門。

  楊佩佩站在門口,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隻能長長地歎一口氣。孩子是個什麽,到現在為止她也沒品咂出個滋味來。田村小的時候,她擔心王桂香找上門來,把孩子突然抱走,就是來到省城後,這種擔心仍無時不在,晚上做夢都會夢見王桂香尋上門來。醒來後,她仍沉浸在夢裏的情境中,抽咽著哭上一陣子,直到把田遼沈驚醒:大半夜的,你折騰啥啊?

  她嗚咽著:我夢見田村讓人家給抱走了。

  田遼沈就不耐煩地說了句你真是瞎操心,轉過身就又睡去了。

  楊佩佩卻再也睡不著了,她睜著眼睛望著黑夜獨自陷在悲傷中。就這麽一天天挨著,田村長大了,長到眼前這樣的大小夥子了,可就是現在,她冷不丁想到王桂香一家時,心裏還是緊張得不行。她不敢再往下想了,也想不出那是怎樣的結局。她不能想象沒有田村的日子。

  畢竟孩子不是親生的,她總有一種危機感,這種危機感無時不在,就像一把利劍懸在她的頭上,讓她的心裏多了一種硬硬的感覺。

  田遼沈從部隊檢查工作回來,一進家門,楊佩佩就把一股無名火撒在他身上。她衝田遼沈喊道:這個家你還管不管了?

  田遼沈一臉奇怪地說:咋的了?是火上房了還是地震了?

  楊佩佩恨恨地說:火沒上房也沒地震,田村都畢業兩個多月了,天天這麽遊手好閑地混日子,你就不管不問?

  田遼沈舒了口氣:這事好辦,讓他去參軍。

  楊佩佩看了表情輕鬆的田遼沈一眼,皺著眉頭道:你說得倒簡單,讓他參軍去,他自己能願意嗎?

  這時的田遼沈也擰起了眉頭:他倒願意上大學,就他那樣能考上嗎?他也不是沒考過,差了六七十分,他就不是上大學的料。

  那你說他是哪塊料?就是當兵的料?

  晚上,一家三口終於聚到了一起。田村是怕父親的,得知父親回來後,他先是把喇叭褲脫了,換上了一條軍褲,蛤蟆鏡也藏了起來。母親見了,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還有個怕呀?

  田村就衝楊佩佩賠著笑臉,道:媽,你可別跟我爸說我的事兒啊,求您了。

  田村進來的時候,田遼沈正在看一張部隊訓練的報表,他拿著筆在那兒又寫又畫的。見田村進來了,就把報表推到了一邊。他上下左右地打量著田村,終於看到了他的頭發,就皺起眉頭:你說你頭發留那麽長幹什麽,是當飯吃還是美啊?

  田村就低下頭,囁嚅道:別人都這樣,又不是我一個。

  聽了田村的狡辯,田遼沈猛一拍桌子:別人是別人,別人我管不著,我就管你,你是我兒子。明天你就去給我把頭發理了!

  田村低著頭,不吭氣。

  楊佩佩把飯菜端上來,一家人很沉悶地吃著飯。田遼沈吃了幾口飯,就又訓上了田村:我十八歲那年,就參加了遼沈戰役,先是在擔架隊搶救傷員,後來陣地拚得沒人了,我就當了機槍手。。。。。。田村小聲地嘟囔著:爸,你都說過無數次了。

  田遼沈氣哼哼地說:說過無數次怎麽了?你今年都十八歲了,對自己今後有啥打算啊?

  我媽讓我工作,你讓我去當兵,你們倆看著辦吧。

  田遼沈瞪了田村一眼,敲著手裏的碗道:我是問你自己!田村自己是沒有什麽打算的,小時候長在部隊大院,部隊對於他已經沒有任何神秘感了。他的夢想和那個年代的孩子一樣,夢想著成為一個英雄,叱吒風雲的那一種。等他長大了,才明白現在是和平年代,部隊一直備戰備荒,但一直沒有打起來,內心鼓脹的豪情早就泄了勁兒,他隻能無可奈何,就業也好,參軍也罷,他真的是無所謂。就是就業了,天天也是夾著飯盒上班,和那些大人們混在一起,沒意思!當兵呢,整天嗷嗷喊著訓練,又沒有仗可打,整天麵對著假想敵,也沒勁兒。現在他真的說不清自己要幹什麽,擺在麵前的路也隻有這兩條。

  他現在無所事事,但又不能永遠無所事事,他明白這一點。對自己的未來,他隻能懷著無所謂的心態,聽之任之。他隻能衝父親說:我聽你們的,讓我幹什麽都行。

  父親就說了:那你就準備準備,去當兵吧。

  關於讓田村當兵的問題,田遼沈和楊佩佩曾有過如下的對話--我看當兵也沒什麽好的,不如讓他就業算了。

  田遼沈不同意楊佩佩的觀點:就業就業,就知道就業。以後他有就業的機會,當兵可隻有這一次,讓他到部隊鍛煉上幾年,這對他有好處。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先讓他有了方圓,才能學會做人。

  對於田遼沈的想法,楊佩佩隻能默默地接受了。

  田村當兵自然是一路綠燈,拿著戶口本到軍部大院軍委會報上名,然後就是體檢,一切都順理成章。

  一天,一輛軍用卡車把軍部大院的這些體檢合格的孩子拉走了,送到了這個軍最偏遠的十三師。軍部下轄三個師,十三師最偏遠,在邊防線上,那裏的條件也最為艱苦。這是田遼沈安排的,他要讓這些部隊幹部的子弟在那裏百煉成鋼。

  田村被卡車拉走的那天,跟個沒事人似的,和那些一同當兵的孩子們有說有笑的,他們你搗我一拳,我踢你一腳,嘻嘻哈哈的。

  車一走,楊佩佩受不了了,她先是紅了眼圈,最後捂著臉跑回了家。

  在這個家裏生活了十八年的田村走了,這個家一下子就變得空蕩起來。

  田村走後,楊佩佩很長時間都恍恍惚惚的,田村在家時並不覺得。孩子這一走,她的心裏沒著沒落的。下班回來,田遼沈還沒有到家,她不知怎麽就進了田村的房間。桌子上還擺著那兩個喇叭的錄音機,椅背上搭著喇叭褲,蛤蟆鏡靜靜地躺在桌子的一角,上麵落滿了灰塵。楊佩佩看著眼前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田村小的時候,她抱著田村給他喂奶,屋子裏響著歡樂的笑聲。回想間,淚水點點滴滴地湧出眼眶,楊佩佩呆呆地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

  田遼沈回來了,天已經黑了,屋裏並沒有開燈,他看著坐在暗影裏的楊佩佩:幹啥呢?咋的了?咋都這時候了還不做飯?

  楊佩佩清醒過來,忙到廚房忙活起來。

  吃飯的時候,楊佩佩沒吃上兩口就又發呆了,田遼沈就說:我說你這些日子到底是咋的了,把魂丟了?!

  也不知田村在部隊怎麽樣?

  田遼沈粗聲大氣地說:你就放心吧,十三師又不是去他一個人,別人都生活得好好的,他還能咋的?

  楊佩佩看著碗裏的飯,幽幽地說:這田村在家吧,也不覺得多他一個,少他一個,可他 這一走啊,咱這個家怎麽就沒點生氣了呢。

  田遼沈的眉毛又擰到了一起,他看著失魂落魄的妻子,搖搖頭道:你呀你,讓我怎麽說你好。他在家時你操心,這不在家了你還操心,你真是操不完的心哪。

  楊佩佩歎了口氣:他都在咱家生活十八年了,這十八年裏,他一天也沒離開過這個家,這一下子說走就走了,你說我這心裏是什麽滋味啊。

  楊佩佩說到這裏,眼睛就又濕了。

  田遼沈也有些動了感情,他放下碗,看著空蕩蕩的屋子,長長地噓了口氣道: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的,長大了就不需要咱們護著了,他要遠走高飛,自己搭窩去了。

  那些天,楊佩佩每天晚上都會做夢。夢見她領著田村去公園,孩子就在眼前跑,跑著跑著就沒了,她一邊追一邊喊,喊著喊著就醒了,然後一骨碌坐起來,情緒仍在夢裏延續著。

  田遼沈就睡眼蒙癦地安慰道:又做夢了吧?

  楊佩佩哽著聲音說:我夢見田村丟了,他丟了,我怎麽也找不到他了。

  楊佩佩越說越傷心,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田遼沈也坐了起來,披上衣服勸道:夢都是反的,我剛當兵那陣,我媽也經常做夢,夢見我不是受傷就是死了,結果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別七想八想了,睡吧。

  楊佩佩就在丈夫的勸慰中又躺下了,卻再也睡不著,她突然說了一句:我想去看孩子。

  田遼沈吃驚地說:啥?他才走幾天哇,新兵連還沒結束呢,你就去看他?

  誰讓我是他媽呢。楊佩佩任性地說。

  田遼沈的口氣變得強硬起來:不行,這事絕對不行!如果我不當這個副軍長,不考慮影響,我不管你,你現在就可以去看他。可這讓部隊咋想?讓那些和田村一樣的新兵咋想?那些孩子大多數都是農村兵,他們的父母都是農民,他們就不想孩子了?可他們怎麽有條件去看孩子?

  楊佩佩不說話了,田遼沈緩和了一下口氣,說:過一陣子,我會去十三師檢查工作,到時候順便看孩子一眼就是了。

  楊佩佩隻能躲在被子裏抽咽了。

  這天,正在上班的楊佩佩接到了田村的來信。楊佩佩激動得手發抖,撕了半天才把信封給撕開。田村的信是這麽寫的:爸、媽:你們好!我來部隊已經半個多月了,到了十三師我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部隊,它和機關大院不一樣。這裏是真正的部隊,我和戰友們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我現在才感受到什麽是大家庭。苦點累點,沒什麽,那些工農子弟能吃的苦,我也能吃。。。。。。楊佩佩一邊讀兒子的信,一邊流眼淚。她收起信時,想給田遼沈打個電話,已經告訴總機接田遼沈了,最後還是把電話放下了。她再去看那封信,信皮上寫著楊佩佩親收幾個字,她仿佛看到了孩子那張青春年少的臉在衝她微笑,她撫摸著薄薄的信封,仿佛摸到了孩子的臉。

  那天,楊佩佩心裏很高興,有事沒事地就在嘴裏哼著歌兒,做飯的時候也是如此。

  田遼沈回來後,她把信放在他的麵前:兒子來信了。

  孩子咋樣?

  楊佩佩得意地昂著頭,說:你自己看唄。

  田遼沈一目十行地把信看了,並沒有顯得很激動,他平靜地把信放回到信封裏。

  楊佩佩盯著他的臉,道:你就一點也不激動?

  田遼沈道:這有啥可激動的,不就是一封報平安的信嘛。

  楊佩佩急了:我現在才知道,兒子和媽心連心,他這第一封信可是寄給我的,這說明什麽?在他的心目中,還是我這個當媽的重要。田遼沈不想和她爭辯,揮揮手道:和你親,行了吧。

  那幾天,楊佩佩的情緒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晚上田遼沈都睡著了,她還在燈下給兒子寫回信,一連開了幾個頭,都覺得不滿意,她把信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最後咬著牙,忍著淚,終於把信寫下去:親愛的兒子:來信媽收到了。你離開家的那一刻,媽媽才突然發現,媽媽是那麽愛你。

  你是媽媽生命中的一部分,媽媽不能沒有你。。。。。。楊佩佩的信寫到這裏時,已經抹過幾次眼淚了,她控製不住自己,一提起親愛的兒子就要流淚,於是她一邊流淚,一邊寫著:兒子,媽媽想你,白天想夜裏還想,就是晚上做夢都在想。人們都說,孩子是媽的心頭肉,兒難受,媽心裏也跟著難受。你爸也想你,他嘴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來。媽和爸盼望著你,別給咱家抹黑,你爸是副軍長,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給爸媽爭臉。。。。。。田遼沈也在想念遠在十三師的兒子。辦公室的牆上掛著全軍兵力布防圖,閑下來的時候,他常走到那張掛圖前,望著十三師的位置發呆。他幾次踱到辦公桌的電話旁,抓起電話,又放下。這次,他終於忍不住了,衝總機說:接十三師。

  電話接通了,他的心猛地一抖,以前他經常和十三師通電話,指示這個,布置那個的,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一時有些發呆,直到十三師的總機說:首長,您的電話接通了,請問您要哪裏?

  田遼沈清醒過來,他用力地把電話壓了下去,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田村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這一點毋庸置疑,但當楊佩佩把孩子抱回家的那一刻,他就把他當成了家裏的一員。時間是感情的黏合劑,整整十八年,田村每一天的成長,他都看在眼裏,如同看著一棵小樹,從發芽拔節,這棵小樹就長在他的心裏,最後終於長大了,衝破他的庇護,經風雨,見世麵去了。

  田遼沈高興兒子的進步,在他的感情世界裏,田村是他的希望和未來。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爛泥丁香
5水姻緣
6
7炎帝與民族複興
8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9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10綠眼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

  • 絕對權力

    作者:周梅森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李東方臨危受命,出任某省會城市市委書記,被迫麵對著幾屆前任留下的一堆垃圾政績工程和一團亂麻的腐敗局麵。火炭落到自己腳上,李東方知道疼了,於是絕地反擊,頂著各種壓力,收拾殘局,前任們的垃圾政績和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