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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節 這是一個騙局!

  三騾子猛然感到一陣淒冷,這麽一條頑強而倔強的生命竟然說死就死了,他有了一種上當的感覺。為了這條生命的存在他付出了那麽多的精力、那麽多的汗水——那是他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啊,而他竟欺騙了他,竟一聲不響地死了,又把他一人孤零零地拋在這黑暗的地下,這是多麽無情無義啊!早知他活不了,他根本不該救他!根本不該把自己寶貴的精力浪費到他身上!

  這是一個騙局!

  生命的道路上處處是這種騙局!

  設若當初他硬下心腸,不帶崔複春一起上路,隻把他當作一具屍體,他也就不會被騙了!

  卻也是好事。崔複春死了,他從此以後,可以告慰自己的良心了,他可以輕裝上路了,他的肩上不用再背負起什麽道義上的重擔了。

  他將崔複春身上的半截破褲子扒了下來,揉成一團,夾在了自己多毛的腋下,又沿著那條來時的黑巷,向原路踉踉蹌蹌地摸回去……

  卻摸迷了路。在一條小巷子裏,他昏倒了。

  最後一次分肉時,二牲口發了火,他又一次發現:肉被偷了!

  這是確鑿的。二牲口再傻也能看得出來。上一次分肉時,他疑疑惑惑地覺著肉被偷了,可他沒說,他找不到證據,他把肉在手上掂來掂去,最後,長長歎了口氣,終沒把他的懷疑講出來。這一回卻不然。這一回,肉被偷去了一小半,巴掌大的一塊肉上硬被誰撕下了兩大條,撕過的地方還有手指摳出的濕漉漉的印子。

  “我日你們祖宗,哪個王八蛋偷肉了?”

  “是胡工頭!”小兔子尖聲叫道。

  “二哥,是小兔子偷的!準是小兔子偷的!他一直走在你身後!”胡德齋也可憐巴巴地喊。

  二牲口借著微弱的燈光,看了看小兔子,又看了看胡德齋,半天沒有說話。

  “二哥,真是胡工頭!”

  “二哥,我……我怎麽敢呢!二哥……二哥,你可不能信這小東西的話!”

  二牲口的臉被憤怒和痛苦扭得變了形,他深凹在眼眶裏的兩隻眼睛裏放射出狼一般的凶光,牙齒咬得咯咯響。

  “二哥,揍胡工頭!揍他!”

  “二哥!二哥……”胡德齋跪下了,在地上爬,“二哥,真不是我呀!”

  二牲口猛地撲過去,對準胡德齋的臉就是一拳,拳頭落下,胡德齋立即殺豬一般地叫了起來:

  “哎喲,二哥,饒命!饒命!”

  “揍!二哥,使勁揍!”

  小兔子惡狠狠地在一旁煽動。

  二牲口又給了胡德齋一拳,胡德齋挨了這一拳之後,已顧不得討饒,野獸一般地哀號著,滾到了煤幫一側的水溝溝沿上。

  “揍得好!二哥,這點肉咱們兩個分吧!”小兔子討好地往二牲口身邊湊去。

  二牲口迎麵一個耳光,將小兔子打了一個踉蹌,歪倒在巷道中央的軌道上:

  “婊子養的,你也不是東西!”

  二牲口誰也不相信了。現實終於使他明白過來,人,究竟是什麽東西?人,這種兩腳動物說到底就是獸!人是從獸群中走出來的,即使一萬年之後也擺脫不掉野獸的本性,當他們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他們會比任何野獸都更凶殘!

  二牲口將那塊不足四兩的肉在手上掂了掂,盤算著該如何處置它。他想:他應該自己吃掉它,小兔子和胡德齋都沒有權力再吃它,他們偷吃的已經夠多了!他這不是欺負他們,而是他們自己招惹的!但轉念想想,卻又覺得不妥。這畢竟是最後的一點食物了,以後,他們也許再也吃不到任何東西了,也許他們會一個個餓死在這黑暗的地下,他們會死得比他早,因為,這最後的一次食物他們沒吃到;而他憑著這塊肉,可將生命多維持幾天……

  這太殘忍了,也許他們這幾天就會走出這座墳穴,也許他們這幾天就會得救。如果他們因此而餓死,那就等於他扼殺了兩條性命。

  二牲口歎了口氣,將那塊已變了質的肉在斧刃上分割成三塊,然後,將最大的一塊遞給小兔子,將最小的一塊拋給了胡德齋。

  “吃吧!吃完以後,咱們一起餓死!”他惡狠狠地說著,接著便默不作聲地吃了起來。

  這使胡德齋和小兔子都感到意外,他們愣愣地看了看二牲口,沒講任何感激的或悔過的話,便忙不迭地狼吞虎咽起來。小兔子坐在鐵軌上吃,邊吃邊怯怯地偷看著二牲口;胡德齋幹脆就趴在溝沿上,像狗一樣地俯在地上吃,邊吃邊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肉已變質發臭,纖維組織也鬆散了,咀嚼起來並不費事,不一會兒工夫,三人都將自己手中的肉吃完了。

  他們又手拉手地上了路。盡管他們相互猜疑、相互仇恨、相互警惕,可卻還得在一起共同生存,共同尋找脫險的道路。

  在他們三個人中,二牲口年歲最大,下窯的時間最長,對窯下的道路摸得最熟,自然成了具有絕對權威的領導者。他領著胡德齋和小兔子摸過了一段段巷道,在他的感覺中,至少有六七天時間在這摸索之中過去了,如果感覺和經驗沒有欺騙他的話,那麽他們應該到達主井附近的巷道了,距主井井口的位置也不太遠了。倘或真是這樣,他們就不會餓死在這座地獄裏,他們會在這兩三天內繞開著火的地段,靠近井口,爬上井去。

  他們已不再指望地麵人員的搭救,從一片片屍體上爬過去時,他們已明白了這場災難有多麽嚴重,在長時間的期待與希望化作絕望的煙雲之後,他們已懂得了:要得救隻有靠他們自己!

  他們固執地向前摸索著……

  就在這一天,他們在大井主巷道的一條支巷裏和三騾子胡福祥會合了;也就是在這一天,他們發現了那匹救命的馬。

  最先發現三騾子胡福祥的,是小兔子。當時,走在最前麵的二牲口已踩著三騾子的身體摸了過去——他以為又是一具屍體,根本沒有注意。不料,身後的小兔子卻驚叫起來:

  “二哥,停停,有人!腳下有人!”

  小兔子叫喊時,分明感覺到一隻大手在抓他的腿。

  走在最後麵的胡德齋也跟著喊了起來:

  “是……是有一個活人哩!”

  三人停下腳步,把油燈又一次點亮了,二牲口這才清楚地看見,三騾子胡福祥正側臥在一根棚腿旁的幹煤渣上,嘴角抽顫著想說什麽。

  “三騾子!是三騾子!”胡德齋驚叫起來。

  “帶……帶……帶上我!”三騾子臉扭曲得變了形,聲音微弱,像蚊子哼。

  三人圍著三騾子坐下了。

  他們要決定如何安排這條垂危的生命。

  很長、很長時間,三人都沒說一句話。

  三騾子掙紮著要坐起來,二牲口上前扶住了他,讓他倚在自己懷裏。

  又沉默了一會兒,二牲口才歎口氣問:

  “咋辦呢?”

  三騾子覺出了氣氛不對,眼睛直直地盯著胡德齋,乞求道:

  “四叔,帶……帶上我……我吧!”

  身為三騾子遠房四叔的胡德齋根本不敢看三騾子的眼睛,怯怯地把頭轉向了一邊。

  小兔子的態度很明確:

  “二哥,不帶!咱們不能帶他,他反正要死的,我們不能被他拖累死!”

  三騾子眼裏湧出了淚,他呻吟著道:

  “我……我……我是下來救你們的……”

  二牲口怔了一下,轉而問胡德齋:

  “胡工頭,你說呢?”

  胡德齋想了想:

  “我……我說……我說不帶!我……我們背不動他!”

  “噢?你也這麽說?”

  二牲口放開懷裏的三騾子,手扶煤幫站了起來,繼而,又把胡德齋從地上拖了起來:

  “蹲下,來,蹲在這裏!”

  “二……二哥,幹什麽?”

  二牲口沒有回答,上前抱住三騾子,將三騾子的身體壓到了胡德齋背上,以不容反駁的口吻命令道:

  “站起來,走!”

  “二哥,不行嗬!我……我自己都走不動了!”

  二牲口上前就是一個耳光,打畢之後,惡狠狠地罵道:

  “混賬王八蛋,見死不救!你他媽的還算什麽人?他姓胡,是你們胡家的人,你不背,誰背?”

  “二哥!”

  “背起來——”二牲口又朝他身上狠狠地踢了兩腳。

  胡德齋無奈,掙紮著想站起來,可卻真的站不起來。二牲口上前托住三騾子的臀部,硬幫著胡德齋立起了身子。

  趴在胡德齋肩上,三騾子眼裏流出了淚,他也學著胡德齋和小兔子的樣,感激地向二牲口喊了一聲“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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