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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是誰布下的陷阱桃色新聞一我覺得我正一步步地走向一個陷阱,羊岩說:"人總是陷入一件莫名其妙的事當中,不能自拔。"羊岩在一個雨夜開車送我的時候,曾經說過類似的話,這一次再說的時候,景物換成了明亮的中午,我們約好一起吃中飯,我正站在一家劇院門口等他的車來。

  他是在電話裏告訴我那句話的,幾分鍾之前,我們通了電話,我告訴他我呆的地方。劇院下午可能有演出,一群已經畫了彩妝的女人,就像白日裏的鬼的一樣,嘻笑著飄過去,待你回過頭來看她們的時候,她們人已經沒了。就在我愣神兒的時候,羊岩的車"倏"地停在我麵前。他戴著墨鏡,樣子有些變了。我仔細看了兩眼,才敢上他的車。

  汽車在三環路上高速行駛起來,車窗外陽光明媚,景物都像被鍍了一層光亮的膜,看上去顏色比平時要鮮豔,行人怡然自得地走在人行道上,大多數人看上去都是健康美麗的。羊岩把車停在一家尖頂的外貌酷似傣家竹樓的飯店前,下了車,我抬眼一看招牌,還真是傣家酒樓。中午時分,酒樓前顯得過分安靜,除了停著的幾輛車外,未見有人走動。

  "怎麽這麽靜呀?"我問。

  "裏麵可熱鬧了。"他說。

  身穿少數民族服裝的女孩帶我們走在"回"字形的回廊裏,行蹤詭秘,仿佛深處隱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拐了好幾個彎才來到一間大餐廳,裏麵果然熱鬧,坐滿了人,還有演出,我忽然瞥見台上演出的那幾個人有點眼熟,好像就是剛剛在劇院門口看到的那幾個,但實際上好像不大可能,因為距離相當遙遠。

  這地方我好像來過,在一個刮大風的晚上,我和石鬆還有他的兩個身材高大的同事,他們全都是沉默寡言之人,筷子尖一齊伸向一個開口很小的竹筒雞,就在這時,他們其中一個的手機響了,然後,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撤離飯局,石鬆附在我耳邊小聲說:"我得走了,有緊急任務……生氣了?"

  "我無所謂,習慣了。"

  他們走了之後,似乎把食物的熱氣也帶走了,竹筒雞、清蒸魚、基圍蝦好像被什麽東西瞬間冷凝在那兒,隻有形狀,卻失去了食物原有的味道。

  燈光如冰霜一樣,照在我麵前那張桌上,四周寂靜無聲,他們似乎關掉了大堂裏的一些燈,隻有我突兀地坐在亮處,我和竹筒裏的雞一起逐漸變冷變硬。那天晚上的寂靜和今天中午的喧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使我不能確定它們是不是同一場所。

  餐廳盡頭的歌舞表演正進行到高潮,六個身披薄紗的女人正在台上急速旋轉,隔著許多張桌子,好像幾團彩色的風在那兒刮。

  羊岩看也不看菜單,眼睛望著啤酒杯點了幾樣菜,又轉過臉來問我:"喝點啤酒怎麽樣?"

  "不喝。"

  "你除了寫作,你還有什麽樂趣?"

  "不喝啤酒就沒有樂趣?"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懂你的意思。"

  菜上得很快,紅紅辣辣,看起來很不錯,但是,當我剛要把筷子伸向那個竹筒雞的時候,我卻被桌上的幾樣菜給驚呆了——羊岩竟然點了跟那天晚上石鬆點的一模一樣的菜。

  燈光忽然暗下來,過了一會兒,幹脆全黑了。

  我的手在黑暗中被人充滿安慰地按了按。

  我不知道他是誰。

  幾個手拿蠟燭的服務生,一個挨一個燈影人一般晃過來,廳堂裏的光線又亮起來,我對麵的男人換成石鬆——跟那天晚上的情景一模一樣,說一樣的話,吃一樣的菜,跟那天晚上的情形一模一樣。

  我感到恐懼極了,我怎麽到這個地方,回到一個月前的情景中來,我越想越害怕,怕回不到原來的現實中去。

  手機就要響了,他們馬上就要離開手機真的響了。羊岩說:"你那麽緊張幹什麽?"

  廳堂裏燈光驟亮,現實感又恢複了,羊岩坐在我對麵,很安靜地喝著杯中的冰啤酒。

  二 我和羊岩的那次約會,現在想來可能是個陷阱,我已經被羊岩一步步地控製了,他約我跟他在賓館約會,然後,整個過程被錄像,這一切一定是被人事先設計好的。

  我看見那個被錄像的女人,腳上穿著精致的細帶涼鞋,走在綿軟的紅地毯上。

  那紅地毯無限延伸,她似乎在那上麵走了很久。賓館走廊裏空無一人,燈光寂寂地照在牆上,我仔細辨認羊岩在電話裏告訴我的那個房間號碼,可是我沒有找到。沿著紅地毯,我繼續往前走,這時候,有扇門無聲張開,把我吞進去。

  羊岩的房間裏亮著一盞壁燈。

  他一見麵就先吻了我,是很輕的一吻,準確地說是在耳後那片柔軟的地方輕輕地"嘬"了一下,在此之前,我們除了拉過手,並沒有任何身體接觸。

  他好像剛剛洗過澡,頭發上洗發水的香味令人心情愉快。

  他說:"你坐。"

  他房間的窗簾拉得死死的,沒有一絲光泄露出去。窗前的小圓茶幾收拾得相當幹淨,整齊地擺放著兩套咖啡用具。羊岩說,他比較喜歡咖啡,即使晚上喝了咖啡,也照樣還能睡著覺。

  他是一個風度翩翩男人,紅棉說得沒錯,他一舉一動都令人著迷,但是,他為什麽不喜歡紅棉呢,他自己的解釋是"我們之間太熟了"。我們坐在那裏喝咖啡,很自然地聊到紅棉。是紅棉介紹我跟羊岩認識的,我們沒辦法不談到她。

  羊岩又問起我的寫作,他說,怎麽會想起寫作來著?

  我說,是興趣。寫作對我來說就像身體裏有一個閥門被打開了,體內有什麽東西正源源不斷地湧出來。在寫作之前,我的身體、頭腦一直處於沉睡狀態,我睡了二十多年,然後我醒過來,我找到了寫作這種生命方式,這就是現在的我……我並不知道那是一個陷阱,我坐在那裏,侃侃而談,如果真有人錄像的話,把資料整理出來,肯定是一篇漂亮的講演稿。

  那個房間正被一股越來越濃鬱的香氣所包圍,我和他坐在漩渦的中央,聽音樂、喝咖啡,眼神變得越來越迷離。羊岩開始說話,他說話的聲音忽大忽小,最後竟變成微弱的耳語,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坐過來的,他坐在我的沙發扶手上,用一隻手摟住我。

  我直著身子不敢動,不知該做出何種反應,畢竟我們才見過幾次麵,而且我男朋友還在外地出差,我是不是應該……可是,這些純正的念頭隻在頭腦裏停留了一小會兒,就被一股翻滾的巨浪打翻了,羊岩手掌心的熱度侵吞了一切:胳膊、乳房、頭腦和心。

  攝像機吱吱轉動的探頭,正在房間裏熱心地忙碌著,它終於捕捉到了它想要的鏡頭,它被安排在一個十分隱秘而又便於拍攝的地方,視野開闊,角度適當。它像人眼一樣靈活,忠於職守。我並不知道針孔攝像機這種東西的存在,我所能感覺得到的是羊岩的撫摸和他喃喃不斷的耳語聲。

  我看到一對赤裸的乳房,她們籠罩在壁燈散發出來的光線之中,像塗了一層油彩的水果,我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乳房,豐滿,圓潤,白皙,雖然她們就長在自己胸前,但一個人的時候很少像這樣長時間地凝視她們。

  "把燈關了吧?"我說。

  "別關,"他說,"開著燈好。"

  他在明亮的房間裏很自然地脫衣服,毫無陌生感,就好像我們是一對從來也沒分開過情人,經常見麵,配合默契。

  三 關於女作家玫瑰的"桃色新聞",就是從這盤錄像帶開始的,它通過某個秘密渠道在民間傳播,作為對未婚夫不忠的有力證據("未婚夫"大概是指石鬆,雖然我們並未考慮結婚,但別人已經替我們考慮過了),負責製作和傳播這盤錄像帶的人把玫瑰說成一個妖豔魅惑的女人。

  隨著這盤錄像帶的傳播,玫瑰的書《柔河》一下子被哄搶,出版商連夜組織資源,印刷廠加班加點三班倒趕製此書,《柔河》連印三版,印數突破了曆史最高點,可還是大有供不應求的趨勢。

  這場"桃色新聞"的直接受益者就是出版商安棟。

  安棟近來忙於數錢,顧不上與我聯絡。

  想來想去,我覺得安棟是這場"桃色新聞"事件中最可疑的人物之一。

  四 我並不知道幽靈一樣躲在暗處的攝像機的存在,此時此刻,我正慵懶地躺在床上,身邊躺著正在吸煙的羊岩。我對一周後將要爆發的"桃色戰爭"一無所知,和他在床上喝咖啡、講笑話,聽他一支接一支地唱流行歌曲。

  我有點相信羊岩說他是一個歌手了。

  他一支接一支地唱張信哲的歌,全部都是情歌:《愛就一個字》、《求愛》、《愛轉動》、《已經結束了嗎》、《過火》,他全都會唱。羊岩唱《愛就一個字》的時候,其中有一句"你知道我隻會用行動表示",他說這說的就是我,說著就抱住我很動情地親了一陣。

  他重新泡了兩杯咖啡,弄得滿室咖啡的香氣。我們衝過淋浴之後重新躺到床上,相互摟抱著,說了許多親熱的話。

  羊岩說:"從一開始我就注意到你的腳了,你有一雙漂亮的腳。"我把腳縮起來不給他看,我覺得這人真奇怪,偏偏注意到女人的腳。他又說:"當然了,你的臉也很漂亮,不過這可能被別人讚美過一百遍了。"

  我很乖巧地被他摟著,一會兒冒出一個傻問題來問他。

  "哎,問你一個問題,你和紅棉在一起,也是這樣嗎?"

  "那樣啊?"

  我和他挨得更近些:"就這樣唄。"

  "你是說我跟紅棉上沒上過床——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我看她挺喜歡你的呀。"

  他從枕頭上支起一點身子來,看著我問:"哎,玫瑰,你是不是覺得是個女的我都會上呀?"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不是就得了,我跟紅棉是好朋友,就跟哥們似的,沒有性別之分的那種朋友,跟你就不一樣了,你才是我喜歡的女人。"

  我們始終開著燈,看得見彼此的眼睛,雖然出事後,我也懷疑過這一切是羊岩故意布下的陷阱,但這想法隻是一閃而過,羊岩的眼睛總是流露出某種無辜的真誠,我相信他不會害我。

  五 醒來後習慣性地看看鍾,已經9點10分了,外麵的天空似乎依舊很黑,就想可能是陰天吧。很想再睡一會兒,上午不去鍛煉了,我去"熱舞天堂"跳舞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時頭天晚上寫得太累了,第二天就不想起床,賴在床上接電話,很希望這時候羊岩能打來電話,可是沒有,自從那天纏綿過後,就再也沒有聯絡過。

  我一直忙於寫手頭的東西,而他可能也在忙吧。

  這個美好的早晨,我依舊對"桃色新聞"的事一無所知。我躺在床上猶豫了一小會兒,終於決定起床去"熱舞天堂"。

  我在鏡前刷牙,一邊刷牙一邊觀察自己的體形。裸睡是從三天前開始的,發現對幫助入睡有效,就幹脆把睡衣脫了。有的時候我的睡眠很不好,要折騰很久才能睡著,大概是夜裏寫作神經過於興奮的緣故吧。三天前我發現了裸睡,裸睡對我來說效果很好,除了醒來時對一絲不掛的自己有點陌生外,其餘一切正常。

  我騎著自行車背著雙肩背穿著彩色的褲子吹著半響不響的口哨從街頭掠過,那個上午我像一隻快樂的鳥兒一樣,一頭紮進跳舞人的群。

  他們正在熱舞。

  音樂在燒。

  我跳,我跳。很高興地跳。

  我伸伸、收收、上上、下下,我轉、我搖、我拍手,我轉身。我突然間學會了《櫻花》這支舞,學了很久我都沒有掌握,動作老是跳錯,今天仿佛有神靈附體,舞得像個精準的時鍾。

  女性卡通人如上了弦的娃娃,在燈光下舞不停。

  我想起村上春樹小說中的情景,"跳舞吧,跳舞吧,別停下來。"有個聲音始終在說。

  舞者的數量銳減,他們就像被風刮去了一般,一下子就少了一片。女性卡通人毫無察覺,仍以為自己是眾舞者之一,她微閉著眼,腦袋輕輕搖晃著,沉醉在自我的世界中,完全不知眨眼之間,風雲突變。

  女性卡通人舞姿如落葉,如風車,如風,如水,如波浪。

  女性卡通人不知道,光束隻打到了她一個人身上,她在電子舞曲的節奏中變得通體發亮,人群都隱到了暗處,有人對她指指點點,但她渾然不覺,舞得正酣。

  舞曲已變,女性卡通人的舞步卻無法停下來,她好像踩到了一個彈性開關,節奏越來越快,步伐越來越靈活,這一次,她將自跳飛了。

  李雯的超級混音舞曲是在一瞬間停止的。

  我當時第一個想法是:可能是停電了。

  我的朋友紅棉的出現讓我頗覺意外,她一向對跳舞這種遊戲很煩感,她的觀點是,要鍛煉嘛,就到風雨球場跑步去。

  紅棉的臉憋得通紅,場外所有的人都像盯怪物一樣盯著我和她。我不知今天這是怎麽了,他們看我的眼光怪極了,就好像我在跳裸舞似的。紅棉在一旁大聲叫:"玫瑰,玫瑰,你快下來!"

  玫瑰說:"音樂,音樂,誰讓你們停下來的!"

  嘩——,笑聲、掌聲混合著我的耳鳴,潮水般在熱舞天堂裏響起,穹頂被震蕩得嗡嗡做響,暗處的人影都在震動中瑟瑟抖動,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是被紅棉一路拽著、磕拌著弄出去的,她漲紅著臉,告訴我"出大事了",而我的心思還沉浸在剛才浮動的旋律之中,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到底出什麽事了?"

  "得馬上找到羊岩。"

  "得馬上找到羊岩。"

  同樣一句話,她幹巴巴地說了兩遍。

  她嘴唇幹裂,神情恍惚,眼睛盯著車窗外某個莫名的地方,嘴裏喃喃地說出錄像帶的事。

  出租車在熱鬧的街道上走走停停,不時遇到紅燈。隔著玻璃我可以看到人行道上喜氣洋洋的行人,他們如一串串彩色氣泡,飄過街頭,湧向廣場。紅棉說,錄像帶的事,你知道了嗎?得馬上找到羊岩才行。

  我聽到出租車司機一直在放張信哲的歌,那個美妙的聲音反反複複在唱:"愛就一個字,我隻說一次"、"愛就一個字,我隻說一次",一周前我和羊岩在床上唱的就是這首歌,再次聽到時,心境已完全不同了。

  六 我變成一個怪人,接連幾天不敢出門,"熱舞天堂"自然是不敢去了,那裏麵說不定就有看過那盤錄像帶的人,我在看過的人麵前跳舞,無異於在燈光下裸舞,這想法讓我的心一下子收緊了,自從那天從紅棉的店"妖豔紅棉"回來,就再也沒出過門。

  那天我們沒能找到羊岩,也沒找到安棟,我們用店裏那台妖裏妖氣的透明水晶紅電話給兩個男人打了無數次,這兩個男人就像掉到井裏去了,手機關著,無聲無息。

  "該不是知道出事了,他們兩個都躲起來了吧?"紅棉說。

  "……不會吧。"我說。

  "怎麽不會,"紅棉說,"男人都是膽小鬼。"

  "我覺得羊岩他不會。"

  "天哪,到現在了你還向著他,難怪你跟他搞到一塊呢,看來你是真心喜歡他。

  他是無所謂呀,他可不是有名的作家,也不是什麽公眾人物,他不過是個削尖腦袋隻顧掙錢的文化商人,他的名譽可沒你那麽值錢。玫瑰你可就不一樣了,'玫瑰'

  這個筆名很值錢,不是嗎?"

  整個下午和晚上,我和紅棉兩個人都在不斷地打電話。店裏進進出出,來往著一些衣著古怪的美麗女人,她們都和紅棉有著相同的品味,把心思花在搞怪上麵。

  她們都是些像氣泡一樣的美人,很快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新的一撥又很快補充進來,時髦女人沒有不知道"妖豔紅棉"的。

  晚上9點半,我從紅棉的店裏出來,又冷又餓,手機也沒電了,跟誰都聯絡不上,腦袋裏空空的,隻想回家睡覺。我現在聽到"錄像帶"三個字就緊張,打車回家的路上,聽到司機嘮嘮叨叨說什麽上一個乘客把錄像帶落後座上了,我就緊張得一哆嗦。

  那是怎樣一盤錄像帶呢?

  那種打打殺殺的武打片吧?

  那種賺人眼淚的文藝片吧?

  我坐在前排,胡思亂想,脖子僵硬,不敢回頭。

  自閉的一星期,不接電話,隻吃簡單的東西,不敢去超市,害怕遇到熟人,總覺得四麵八方都長滿眼睛,連樹幹上都長了眼睛,像是在說:"看哪,是她!"

  我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穿著帶蕾絲花邊的桔色胸罩和同色內褲,在房間裏轉來轉去。這一套內衣是我在"出事"前一天買的,那天興致勃勃地轉商場,買了一件黑風衣,一件運動裝,兩個胸罩,都很漂亮。買胸罩還奉送了兩條同色內褲,說是因為胸罩很高檔,所以送內褲。

  我從來沒覺得桔色內衣會好看,回來後脫光衣服在鏡前一試,那套內衣顯得皮膚很白,實在可愛。

  從什麽時候起,我開始注意起內衣的式樣呢?

  現在什麽也別想了,隻有穿給自己看了。

  站在鏡前長時間地凝視自己,直到不認識自己。看鏡子裏的女人做出各種各樣的姿勢,隻覺得陌生。她穿著桔色內衣和一雙透明拖鞋,我從來也沒見過有人穿這種顏色的內衣。她的頭發又黑又長,幾乎遮蓋了半邊臉。

  門鈴在這時很突兀地響起。

  長發女人用驚愕的眼睛盯著鏡子裏的另一個自己,她好像忘記自己隻穿內衣了似的,很突然地跑去開門。隔著防盜門的鐵欄杆,我看見安棟,很輕地"啊"了一聲,就往回跑,換了衣服再去見他。

  七"你的事我聽說了。"

  安棟灰著臉坐在我麵前,緊緊地夾著公事包,不安地從兜裏掏出一盒已經壓癟了的香煙,抖了半天才從裏麵彈出一根,又問我有煙灰缸沒有。

  我從茶幾底下拿出個有靜靜裸女躺著的煙灰缸。這隻煙灰缸很特別,從來沒人用過。

  安棟灰暗的臉上,忽然爆出些亮色來。他望著煙灰缸中的女人,說道:"我怎麽舍得往這裏彈煙灰?"

  他手裏的煙灰已經生長得很長了,眼看就要彎下來。

  我板著臉對他說:"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嗨,沒那麽嚴重。別這麽緊張好不好?"

  我抬起頭,看著他的臉,見他叼著煙卷,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就氣得一下子哭出來。

  安棟一下子慌了手腳,他慌裏慌張按滅手中的煙,從茶幾底下找到一盒紙巾,雪白綿軟的紙片就源源不斷地向我湧來。"不是我……我怎麽會害你呢?"我聽到我的出版商在我耳邊斷斷續續地解釋說,錄像帶事件絕對與他無關,"我怎麽可能害你呢……"

  本來,我已經被他安慰得差不多了,可是在他臨走的時候,我又起了疑心。安棟說:"不過……書的銷量倒是上去了。"

  他臨走給我留下一包用報紙包著的人民幣,說是跟我結的《柔河》的部分版稅。

  安棟走後,我一個人胡思亂想了一陣子,覺得錄像帶的事還是安棟最可疑,我隻得到10%的版稅,大頭全讓他拿去了,"桃事新聞"的製造者很可能就是他,因為這事對他太有好處了。

  出事後,羊岩再也不敢來見我,男友石鬆杳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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