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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柒 計劃

  後來,文馨又主動約了洪原幾次,她發現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他。

  她漸漸知道,洪原在南方時,曾經有過一個女友,叫馮君,後來,那個女人不幸得了腦瘤,死了。

  現在,洪原還是單身一人。

  洪原是個成熟的男人,不論心裏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在他的臉上都不會顯山露水。

  可是,一提到那個女人,他就遮蓋不住心底那巨大的悲傷了,神情黯淡,語調低沉,好像一座要坍塌的大山。

  那是他心底的一塊永遠不能愈合的傷。

  他說,她很美很美。

  他說,她卓爾不群,和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一樣。

  他說,她和他如膠似漆,如同魚水。

  他說,她被推進手術室之前,還對他笑了笑,說:"我一會兒就回來。"可是,她再也沒回來。

  他說,她離開之後的第一夜,他是躺在母親的懷裏度過的,他說要不然他一定熬不過去,一定要崩潰……

  文馨和洪原第一次上床,兩個人幾乎一夜未睡。

  天快亮的時候,文馨軟軟地依偎在他的懷裏,終於把那句心裏話說了出來:"洪原,那次你救了我之後,我就想,假如你真的毀了容,我一定嫁給你。"洪原說:"看來,我想娶你的話,非得毀容不可了?"文馨就幸福地笑起來。

  過了會兒,洪原認真地說:"不過,你現在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我。""為什麽?""以後你就知道了。"洪原不像蔣中天那樣會說話,不過他對文馨很好,天天接送文馨上下班。

  不過,他接送文馨隻限於電視台大門口,從來不露麵。

  有一次,他突然對文馨說:"你不要再租房了,我打算給你買一套房子。"文馨說:"你應該說——給咱倆買一套房子。要不然,聽起來好像我是你的情人似的。"洪原笑了:"怎麽說都行。"文馨說:"正好有個房產開發商,在西郊建了一片別墅,他要在我的節目做廣告。他承諾我,要是我買房,給半價就行。""那太劃算了。不過,這房子就不能算我給你買的了,它剛好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什麽我的你的,都是我們的!"接著,文馨就談到了結婚的問題。

  洪原說:"我們先把房子買下來,結婚再等一等。""為什麽?""……我要先賺一點錢。"文馨不禁又想起了那筆巨款。她和洪原的關係發展到了這一步,蔣中天當年拿跑的等於是她的錢!

  她和洪原相好之後,兩個人總是避而不談蔣中天,這個名字幾乎成了他們之間的某種忌諱。此時,她實在忍不住,又一次提起了他:"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不報警?也許警察能抓住他,把那筆錢追回來!"洪原淡淡地說:"我不願意和警察打交道。"很快,靠山別墅就蓋起來,開始銷售了。

  洪原果然在那裏買了一棟小樓。他是用文馨的名字買的,這讓文馨很感動。

  那個開發商還沒來得及在電視上做廣告,就被抓了。

  現在,這個靠山別墅孤零零地矗立在西郊的山腳下,四周該開發的配套項目都停工了,顯得十分冷清,像一座廢棄的城堡。到目前為止,政府還沒有宣布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時間久了,蔣中天終於不再是兩個人忌諱的話題。他們開始大大方方地談論他。

  "你恨他嗎?"文馨和洪原一起躺在床上,她問他。

  "我恨不能撕了他。"洪原說。

  "我也恨他。"文馨說。

  接著,她捧起洪原的臉說:"你和他,都是千載難逢的男人,結果,都讓我遇上了。"洪原說:"我隻是在七河台讀了三年高中,接著就離開了十年時間,這裏幾乎沒有人熟悉我。我的公司解散之後,我立即改了名字,換了單位,而且和一些曾經打過交道的人都斷絕了聯係,等於把自己藏了起來。我這樣做,就是為了引蛇出洞。"文馨專注地聽他說。

  "我想,他早晚有一天會回來的。他要回來,很可能會給你打電話。那時,我一定要禍害死他!為此,我不惜代價。""殺人可是要坐牢的!"文馨擔憂地說。她不想失去洪原。

  "我不會那樣蠻幹。""那你想怎麽辦?"洪原轉頭看了看她,說:"到時候,需要你配合我。"文馨警覺地說:"你……不是為了報仇才跟我好的吧?"洪原親了一下她的額頭,輕聲說:"我愛你。為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包括報仇。"文馨縮了縮,鑽進了他的懷裏,喃喃地說:"隻要你對我好,我也可以為你做一切。"那個晚上,他們開始共同設計報仇計劃。

  ……一轉眼,蔣中天已經失蹤兩年了,這期間,他一直沒有給文馨打電話來。兩個人的報仇計劃一直沒有得到實施。

  不過,他們因此也有了充裕的時間來雕琢它,修改它,補充它。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蔣中天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始終沒有一點音信。

  他回來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也許,他跑到了泰國之類的國家,也許他在一個遙遠的城市隱姓埋名娶妻生子了,也許他被害死在了黑道上……

  不過,洪原和文馨並沒有停止設計他們的複仇計劃,這成了他們在一起時的一件大事,就像做愛一樣不可缺少。

  這計劃也越來越周密,完善,精彩。

  那一天,蔣中天突然給文馨打來了電話。

  當時,一聽到蔣中天的聲音,不知道是憤怒,是激動,還是害怕,文馨的心猛地狂跳起來。

  提到洪原之後,文馨很自然地告訴他:他死了。並且講述了一個提前編造好的車禍故事。

  放下電話,她馬上把這件事轉告了洪原。

  洪原想了想,說:"他這是投石問路!"她說:"聽他的話音,他現在剩下的錢已經不多了。""要不然,他也不會想回來。"從此,兩個人立即繃緊了神經,進入了臨戰狀態。

  蔣中天終於帶著梁三麗回來了。

  本來,文馨打算想方設法誘騙他住進黑天鵝賓館,因為洪原在那裏做副總經理,他已經在那裏布置好了第一步複仇的環境。

  沒想到,蔣中天竟然主動提出要住到那裏去。

  他自己鑽進了恐怖的圈套中。

  洪原拿著蔣中天的照片來到前台,叮囑工作人員:"如果這個人來住店,把他安排在307房間。"307房間剛剛發生過一起凶殺案,為兩個人製造的虛擬恐怖故事提供了一個真實恐怖場景。

  接著,洪原在307房間的電話機下安放了一個微型竊聽器。

  原計劃是:文馨藏在衣櫃裏扮成那個被害死的小姐。

  可是,他們沒料到,蔣中天帶來了一個女人,而且這對狗男女竟然要叫一個小姐來,那個女人還要藏進衣櫃裏裝鬼!

  竊聽到他們這些談話後,洪原馬上準備了乙醚。

  在蔣中天和梁三麗到餐廳吃飯的時候,文馨就溜進了307房間,化好鬼妝,藏在了衣櫃裏。

  小姐到了之後,梁三麗剛鑽進衣櫃,文馨就用毛巾捂住了她的嘴……

  接著,洪原指使文馨給蔣中天打電話,約他到靠山別墅見麵,但是,並沒有告訴他詳細的路線。

  在蔣中天開車駛向靠山別墅的時候,文馨在手機上做了一點小手腳,它就"不在服務區"了。

  左邊的岔路通向山腳,一般說,蔣中天應該不會走錯路。

  蔣中天走進13號樓之後,文馨躲在外麵的車裏,用洪原的手機給他發了一則短信,都是門字框的字。最後一個字是"閃"。

  而當時洪原就藏在最後一個衣櫃裏。

  他在臉上貼了很多創可貼,笑著等待蔣中天拉開衣櫃門。

  蔣中天並沒有打開那個衣櫃,最後,他衝到了門口。這時候,文馨已經在外麵把門反鎖了。接著,她關掉了電閘。在黑暗中,洪原開始一下下推拉衣櫃的門……

  在距離市區二十五公裏的山腳下,一個社區有鼻有眼地存在著,如果說它不存在,這個謊言就像過於巨大的氣球,不用戳破,它自己就會爆炸。

  洪原和文馨想到了,蔣中天如果沒有被嚇瘋,那麽他光天化日一定還會來靠山別墅探虛實。

  於是他們收買了那個保安。

  他為洪原和文馨製造的恐怖增加了一個旁證。

  從市區通往靠山別墅,原來確實隻有一條公路,另一條岔路是最近才修的,在城裏生活的人一般都不知道……

  後來,文馨又開始裝瘋賣傻,她帶著蔣中天,順另一條岔路去了她居住的那個"靠山別墅"——那片墳地。

  那天,蔣中天要和文馨一起去一趟靠山別墅,文馨執意讓他回去和梁三麗打個招呼,實際上她是把他支開了,然後她迅速給洪原打了個電話。

  洪原提前來到了那片墳地。

  他把車停在了遠處,然後藏在車裏,等候文馨把蔣中天帶來。

  幾天前,他就為自己刻好了一個墓碑,開車拉到這裏,選了一個新墳,把原來的墓碑推翻,用土埋起來,把自己的墓碑立了上去。接著,他又在那個墳上挖出了一個深洞……

  當時,他一個人坐在車裏,熄了火,關了燈。

  他的心裏也十分害怕。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遠處的公路上一直沒有出現車燈的光。

  能不能在文馨把車開到這條岔路上之後,蔣中天死活不敢來,跳車跑掉了?

  可是,那樣的話,文馨應該打個電話來啊。她總不會讓他一個人在這陰森的地方白白等上一夜。

  ……遠處那個墓碑上寫著他的名字。

  這是他最恐懼的事。

  他清楚地記著,原來那個墓碑上的名字是——安淑芹。

  從名字上看,她應該是一個年老的女人。

  她是得什麽病死的?

  她長得什麽樣?

  高個子?瓦刀臉?滿口假牙?

  他一邊一支接一支地吸煙,一邊心虛地朝那個墳張望。

  如果是過去,讓他黑夜一個人呆在這個鬼地方,掐死他他都不敢。可是,現在他被複仇之火燒得不顧一切了……

  終於,文馨的車顛顛簸簸地開來了。

  蔣中天來了!

  ……蔣中天又跑了。

  洪原望著他魂飛魄散地朝遠處狂奔,就像屠夫把尖刀插進了牲口的心口,鮮血噴湧而出,他粘滿創可貼的臉露出了無比的快意。

  蔣中天的嚎哭聲越來越遠了,這時,像木頭一樣始終站在墳前的文馨突然發出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洪原!——"他猛地回過頭,看見文馨發瘋地衝了過來。

  在幽暗的月光下,有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在遠處的一群老榆樹之間跳躍著!他的頭發一下就豎了起來!

  文馨很快就衝到了他跟前,緊緊抱住了他:"鬼!……"洪原死死盯著遠處的那個女人。

  她從A樹後突然跳出來,跳到B樹後,不見了。過了一會兒,她又從B樹後突然跳出來,跳到C樹後,不見了。再過一會兒,她又詭異地從A樹後跳出來……

  她穿著長長的白衣,輕飄飄的,像一抹濃濃的月色。而她那飛散的長發則像一團濃濃的黑夜。月色與黑夜一起飄舞,出現了,消失了,消失了,出現了……

  她跳來跳去,終於躲在X樹後不再出來了。

  文馨顫巍巍地說:"你看見了?"洪原死死盯著那棵X樹,低低地說:"看見了……"在朦朧的月光下,那些樹影影綽綽,很快他的眼睛就花了,找不到哪棵是X樹了。

  文馨拽了他一把,說:"還看什麽?快走!"洪原就一邊恐懼地回頭觀望,一邊跟文馨一起疾步朝她的車走過去。文馨在劇烈地顫抖著。

  "可能是那個瘋大夫……"他說。

  "那瘋子是男的!"文馨說。

  "你怎麽知道這個人是女的?""你看她的頭發,那麽長!""那個瘋子多少年不理發了,要是摘下他的白帽子,肯定像個女的。"文馨沒有再說什麽,她似乎有點同意洪原的猜測了。

  兩個人開著文馨的車,來到洪原那輛車旁邊。

  洪原鑽進去,手忙腳亂地打火。可是,他的車怎麽都打不著了。空天曠地裏,隻有他打火的聲音,極其刺耳:"嘎嘎嘎"文馨大聲問:"怎麽了?"洪原停下手,緊張地朝那個鬼影出現的地方望了望,說:"這輛車出問題了!""什麽問題?""我也不知道……"突然,洪原的眼睛瞪大了——那個白色的影子又在樹林中出現了!

  她突然矮了半截,好像下半身陷進了土裏,上半身正在朝他們移過來。

  文馨也看到了她,她驚恐地說:"她來了!"洪原說:"你先走!"文馨說:"你上我的車!""聽話!"文馨固執地說:"不,咱們一起走!"洪原盯著那個越來越近的半截身子,聲調一下變得十分悲涼:"文馨,你還記得十年前我為你打架嗎?""記得……""你還記得我在酒吧是怎麽解救你的嗎?""記得……"洪原的聲調一下變得非常嚴肅,透著父親一般不可違抗的威嚴:"那就好!現在你馬上離開!"文馨就把車開動了,在凸凹不平的土道上搖搖擺擺地衝了出去。

  剩下了洪原一個人。

  外麵刮起了大風,那半截身子的白衣"嘩啦啦"飄起來,那一頭直撅撅的黑發"嘩啦啦"地飄起來。

  洪原緊緊盯著她的臉,但是什麽都看不清。

  他的腦海裏迸出三個字——安淑芹。

  也許,她就是安淑芹!

  她在距離洪原的車幾十米遠的地方慢慢高起來,變成了正常的人形,然後,她繞著洪原的車,開始兜圈子。

  她在很遠的地方,垂著頭慢慢地走著,好像在尋找遺落在地上的什麽東西。

  洪原在車裏隨著她一點點轉動著身子,恐懼到了極點。

  她繞著洪原的車慢慢轉了三圈,又轉過身,開始朝相反的方向轉圈。

  洪原陡然想起,有人說過:如果有鬼影圍著你正轉三圈,再反轉三圈,那麽,你的魂就沒了,就變成了空心人,乖乖跟在那個鬼影後麵,一去不返……

  那個白衣女子繼續在遠處走著,走得十分緩慢,好像怕踩在她遺失的那個東西上。她始終沒有朝洪原的車裏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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