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號不願意回學校,是有原因的。符號跟我在一起時,一開始喜歡一再地渲染她們寢室六個人如何團結友愛。碰上哪天氣溫驟降,她們晚上每兩個人擠一個被窩,像是搞同性戀;有個人過生日,她們一高興幹掉了一瓶二鍋頭,然後鬼哭狼嚎了整個晚上;每天晚上集體出去打乒乓球,盡管旁觀的人說她們是打羽毛球卻找錯了場地。
她說得最多的還是那些女孩們一文不值的小秘密:她們寢室的誰誰誰換了男朋友,換得幾家歡樂幾家愁;誰誰誰最近交了桃花運,一下子被兩個男生看上了,兩個男生在做肉體鬥爭,而那個女孩在做思想鬥爭;還有誰誰誰給男朋友織圍巾,還來不及去感動對方,倒先自我感動得痛哭流涕;一個女孩的網友問她要照片,她長得一塌糊塗,迫不得已,寄了張舒淇的過去;她們大都是睡前做仰臥起坐減肥瘦身,但有個女孩與眾不同極有個性,她靠捶打牆壁保持體形……
與符號戀愛之前,我希望借助網絡尋找到愛情,於是我一改不時與男人聊天的習慣,我的好友欄很快成了女兒國;我一改不與本省人聊天的習慣,我與聊天對象坐一趟公共汽車不用轉車就能相見;我還一改與不同年齡段女人交談的惡習,隻與適齡女青年聊天。當然這一切都是依據對方提供的所謂的詳細資料,但我也隻能信以為真。我下定決心揮霍可觀的金錢,消耗一定的時間,忍受大量的無聊,認真投入聊天,迎接一場網戀的到來。我使用五筆打字,而對方一般用愚公移山式的智能拚音,一磚一瓦地打出一個字來,這就像是一個坐在火車上的人與另一個坐在同向而行的汽車裏的人進行對話,可想而知難度有多大,但是我不介意,我可以等待,給我的未來女友留下作出反應或者保持沉默的時間。我發過去一條長如長篇小說的信息,對方回過來的,永遠比一首五言絕句更加精簡。但我不會斤斤計較,我相信她的話能夠一句頂十句,像尼采自詡的那樣,一句話說出別人要十本書才能說出和沒有說完的思想。同時我也不妨妄自菲薄一番,我是廢話連篇,十句話沒有一句擊中要害。這件事沒有任何樂趣,我像是一個打字員,打字如飛,卻對打的東西沒有感情,我為她們不間斷地提供笑料製造幽默,當然趁機還有一些雞零狗碎似的人生感想脫手而出,對方一般立即回應幾個哈哈和無數個感歎號,但是我卻等不到同樣的東西過來,我扔出去一塊磚,不要說玉了,磚也不見飛回來一塊。我目的性很強的聊天行為,沒有什麽收獲,沒有一封電子郵件、一封信、一個電話、一次見麵。
但是到了後來,對這些緋聞網事符號也閉口不談了,也許是緋聞絕種了。有一次她不無調皮地說:我要是有脾氣就對你發,怎麽樣?我還沒有回答,她就突然變得十分沮喪,她激動地說,因為我有時會忍不住在她們麵前發脾氣。
她們指的是她寢室的其他人。後來她斷斷續續告訴我:她在寢室已經不願意與任何人講話了,她與別人的交談隻限於處理日常事務。她說現在明白了,為什麽有人隻會說幾十個單詞就能在一個陌生的國家生存。她與她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這種情況她也想改變,但是她改變不了。除非處處逢場作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雖然比較能展現出一個女性在社會交往中活躍氣氛的天賦,但是那有意思嗎?她有時覺得自己隻要一開口,就差不多要洗她們的腦,這樣的事情她更加不喜歡。所以她一般是逛到很晚才回到寢室,塞上耳機,直接睡覺。有時她們要是全都出去了,她就不出去,完全是倒行逆施。她在寢室內走來走去,直到兩個星期沒有衝的地麵塵土飛揚。她或者趴在桌子上,倒拿著一本教材,然後思維到處漫遊,按她們的話說就是:像一個小精神病。
符號的這些事情其實跟我也說不清楚,一個不滿的眼神,一句不耐煩的話,隱瞞一個她沒接到的電話,都跟捅她一刀的感覺不相上下,說出來倒顯得她自己小肚雞腸。作為總結,她每次總是這樣說:沒意思,真他媽的沒意思。讀書沒意思,不讀書也沒意思,活著就是沒意思。
說得清楚的事情當然也有:比如某日班級要搞一個晚會,她寢室要出一個節目,她們編出一個舞蹈,符號堅決不參加,原因是沒有必要挑起男生的性欲,即使要挑起男生的性欲,也不應該用如此下賤的動作。當然她並沒有直說,但是仍然有一個女生火冒三丈:符號,要不我們打一架,看看我能不能打過你。符號對我說:她簡直失去理智了。然後她又說:但有時失去理智的似乎是我。有天晚上,我夢見自己哭得稀裏嘩啦,而且又罵又打一個我最討厭的女孩,然後我醒了,濕了一片枕巾,一個女孩在磨牙,她的磨牙聲像是在磨刀,不知道要殺死誰,一個女孩鼾聲如雷,人胖了就是沒有辦法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