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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陸牛皮雖說也姓陸,卻並不住在陸府。陸氏家族按“朝鼎繼世,家道遐昌”的班輩排下來,排到昌字輩——也就是陸牛皮爺爺那一輩上,已有了同宗兄弟姐妹四百餘口子。陸牛皮的爺爺在其同支叔伯兄弟中排行十三。人稱十三爹。十三爹活著的時候是住在陸府的,盡管他腦瓜不開竅,一生不走運,連半個秀才也未得中,可五十多年的光陰倒也過得順順和和,乾隆四十五年秋天,辮子一翹,給四個兒子留下了四百多畝地和陸府第六進院子的十二間高堂大屋。四個兒子當年便分了家,分家之後第三年,十三爹的二兒子陸牛皮的老子陸榮令,被迫將自己的房產賣給了大哥陸榮聯,自己帶著妻小住到了外邊。那時候,陸姓這個大家族已開始出現了貧富不均和分崩離析的兆頭,榮字輩同宗兄弟有幾十口子都因著種種原因,在陸府宅內支持不下去,陸陸續續搬出了陸府,被迫在清浦鎮各個角落開辟新的生存空間。搬出去的,或經商,或曬鹽,或幹些別的營生,大都越混越差,子子孫孫再也難回陸府——自然,也有例外:十二爹的兒子陸榮俊,借錢買了兩條三桅快船上北洋、下南洋,十幾年間發了一筆洋財,嘉慶十八年動用白銀八萬兩,修下了陸府第七進院,一時傳為美談。

  大多數陸姓子孫卻永遠失去了返回陸府的希望,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那富有的同宗同族的兄弟爺們兒蓋樓堂,宴賓客了。老祖宗陸侍郎留下來的三百八十四畝專為蓋房用的族中公產,眼見著被一片片新起的屋廈蓋嚴實了,他們那最後一點可憐的希望,也被絕望取代了。

  陸府對於他們來說隻是一個逝去了的夢。

  陸府書香繼世,忠義傳家,可陸府也和不講忠義的人們一樣,敬富不敬貧。

  然而,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姓著一個陸字,他們和陸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他們同為老侍郎之後,老侍郎的血脈不但在富有的陸姓人們身上搏動著,也在他們貧窮的陸姓人們身上搏動著。他們的窮,不怪老侍郎,不怪別人,隻怪他們和他們的前輩們無能!因此,不管他們住在清浦鎮的哪個角落,不管他們為自己的生存做著什麽下賤的勾當,那威嚴氣派並不屬於他們的陸府,但依然是他們信仰的中心,依然是他們不可動搖的精神支柱!隻要那威嚴氣派的陸府門樓不倒掉,他們便有活下去的依據,他們的日子就會過得很踏實,他們就有資格向清浦鎮上那些不姓陸的人們炫耀:“瞧,我們是從那裏搬出來的,我們那時候闊著呢!上馬金,下馬銀,車馬轎子一大片!”

  在清浦鎮上,有資格姓陸便是一種驕傲。

  這驕傲現在是他們唯一的精神財富了。

  也有些雜姓人等,對這等驕傲並不以為然。不以為然便是冒犯,於是,便有充足的理由打上一回。

  陸牛皮便打過。那一次,南寶號賬房師爺李歪鼻子和陸牛皮因賒賬問題引起口角,李歪鼻子說了一句:“陸家好東西不多,都他媽的是打流混世的東西!”他一聽就火了。罵他陸牛皮倒沒有什麽,可這李歪鼻子竟罵整個陸家!他陸牛皮不好,難道陸府的孝廉老爺也不好嗎?難道陸府的叔伯爺們兒都不好嗎?當下便打。被號中的夥計拉開後還不罷休,先是跑到孝廉老爺麵前告了一回,見孝廉老爺不理不睬,又邀上住在陸府外的陸姓兄弟爺們兒幾十口子,氣勢磅礴地打入店堂。這委實是一場好打,十幾個店中夥計被打得頭破血流,可憐那李歪鼻子嚇破了膽,竟躲進了米缸中。陸牛皮占了便宜,卻還要胡鬧,仗著頭上擦破了點皮,硬是往店堂大門口一躺,口吐白沫,裝死裝活,非逼著南寶號拿養傷銀不可。最後,還是南寶號大掌櫃趙子雲趙大爺三請九邀,送禮賠罪,請來了孝廉老爺,才製止了一場更大的糾紛。孝廉老爺當著眾人,訓斥了他一通,卻也毫不含糊替他要下了三十兩養傷的銀子。孝廉老爺也姓陸,孝廉老爺雖說公允中庸,胳膊肘卻要朝裏彎的。後來,他便一客不煩二主了,三十兩銀子用完,涎著臉皮跑到趙子雲趙大爺麵前,說是要為南寶號效力。趙大爺惹不起陸家爺們兒,同時也想借陸家的勢力保護清浦地麵上的生意,便應允下來,讓他做了押船的工頭。

  陸牛皮臉皮極厚,據孝廉老爺考證,這等質地的臉皮,是從他老子陸榮令那兒傳繼過來的。孝廉老爺是榮字輩長房長子,自幼便有少當家之稱,常以當家人的身份對陸榮令予以規勸,隻是這陸榮令總不知悔改。剛搬出陸府那陣子,陸榮令常同孝廉老爺借錢,借了從未還過,也從未不好意思過。借了錢,便去買洋藥吃,結果,三十七歲便送了性命。兒子陸華田鬧得就更不像話了,竟有了一個牛皮的雅號,不但吃洋藥,擲色子,還盡和清浦街麵上的一些無賴之徒鬼混。有人說他是一塊煮不熟、切不爛的臭牛皮,沾到誰身上誰倒黴!正是因為看到阮大成常和陸牛皮攪在一起,孝廉老爺才看出了阮大成的不堪造就,才決定請他走路。

  孝廉老爺聰明哩,他認定,和陸牛皮沾和在一起的人,一概沒有好人。

  陸牛皮卻不認為自己是如何的不好,他認為自己是個了不起的英雄好漢,為了陸府的尊嚴,為了孝廉老爺,他敢和天王老子拚命,這不是英雄好漢,又是什麽?孝廉老爺承認不承認他不管,反正他自己承認,反正他身邊的一幫兄弟爺們承認,反正南寶號上的趙大爺承認——他認定趙大爺是承認的,趙大爺不承認他英雄,何以收他為押船的工頭?

  阮大爺自然也是好人,也是英雄好漢。惺惺惜惺惺,英雄敬英雄,他們便走到一起來了,便結下了金蘭之好。他從此以後,要隨著這阮大爺幹一番出人頭地的大事情哩!阮大爺鬧騰上去了,弄個撫台、總督什麽的當當,他自然也會有好處的。到那時,他也要掠些銀子來,堂堂正正蓋上一進院子,重新住進顯赫的陸府。

  自然,幹事情得有人,得多結交一幫弟兄。阮大哥發下話了,得拉人,得拜把子,拉一個人進來,阮大哥便給一兩銀子的禮儀、香火錢。就衝著這拉一個人給一兩銀子,他也得搗騰個百兒八十口子人來!

  連著幾日,陸牛皮甚是活躍,先就近和身邊十幾個吃洋藥、擲色子的哥兒們拜了一回,接著,又把鎮上合得來的七八個陸家弟兄拉下了水,最後,開始向外圍發展。

  這發展極為簡單,也就是把在阮大哥府上演過的那戲照搬一回,隻要不是傻瓜,誰都會演——既然誰都會演,他便得快演,倘或他演得慢了,便宜就會讓人家撈去了。他還留了一招,拜把子時,指天發誓:“結下金蘭之盟同生同死的就咱們幾個,多一個不要!誰再和別人亂拜,天誅地滅!”

  拜把子時,阮大哥講過的那樁驚天動地的大義,他從未和別人講過。這是阮大哥交待的,不能和尋常人講。阮大哥究竟要幹什麽大事情,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隻是認定,跟著阮大哥絕沒有虧吃。他揣摩著:阮大哥或許要圖個功名前程,倘或有了功名前程,做了個知府、知縣什麽的,也得用一班人馬。他又揣摩:阮大哥或許想學著順天府的那幫漢子,開個“虎威”鏢局什麽的,那自然也要用人的。往最壞處想:阮大哥要拉一幫人打家劫舍,那也是十分好玩的事,動靜鬧大了,官府沒辦法了,也會招安給個名分的……不管咋的,反正沒有他陸牛皮的虧吃。退一萬步講,事情鬧得不可收拾了,他姓著一個陸字,孝廉老爺也姓著一個陸字,孝廉老爺便不會不管——就像那次大鬧南寶號,最終,孝廉老爺不是出麵了嗎?孝廉老爺是不會看著他吃虧的!

  陸牛皮腦袋裏根本沒有一個怕字!

  這一日,陸牛皮又邀著打魚的鍾德亮,鹽民趙老二,開狗肉湯鍋的白二龍等一並七個弟兄來到了西大街自己的茅舍。

  確乎是個茅舍。那屋子在西大街的一條窄巷裏,巷子的地麵比屋子高出半尺,愈加顯得屋子矮得可憐,個子高的,伸手便能觸到屋簷。屋子一共三間,是青磚砌的,屋頂上原先似乎是有瓦的——屋簷上方現在還能看到兩排破舊的小青瓦,現在卻蓋上了一層茅草,屋脊處的一些茅草竟活了,青青的一片。屋前沒有院子,從開著的屋門可以看到,一個破舊的小院在屋子後麵。

  陸牛皮就是住在這等地方捍衛陸府和孝廉老爺的尊嚴的,這端的有幾分可敬可歎哩!

  因為陸牛皮終究還是姓了一個陸字,陸家的書香雖未全部繼承,倒還會寫兩個字,房門前不像左鄰右舍那樣貼著隻畫了一串兒圓圈的紅紙,而是貼了一副貨真價實的對子。

  開狗肉湯鍋的白二龍也見識過幾個方塊字,走到陸牛皮茅屋門前,見到貼在門前褪了色的對子,便不顧一切地充起了斯文雅士。他抱著肩膀,瞪大一對細細的小眼睛,費力地在那缺胳膊少腿的對子上辨認了半天,終於認將出來,搖頭晃腦地念道:“灶頭紅燒裙帶魚,廚中清水煮蘿卜,橫批是……哦,橫批是:捷報今朝招財進寶!好!好!好對子!”

  打魚的鍾德亮“噗哧”笑道:“沒見過這樣的對子!人家的對子都是挺斯文的,什麽‘炮竹聲中一歲除’了,什麽‘新桃換舊符’了,沒聽說過燒帶魚、煮蘿卜也上對子的!”

  正要跨進屋門的陸牛皮退了回來,極不高興地看了鍾德亮一眼,不屑地道:“鍾老弟也談斯文嗎?若認真斯文起來,偌大個清浦,怕沒有比我們陸府更斯文的了!瞧我們陸府一道道門上的對子,你想疼腦袋也想不出來哩!那樣的對子,我老陸一個時辰能寫個十副八副的!要不,還配姓陸嗎?可咱不寫!那沒意思,咱就要個大雅若俗!”

  開狗肉湯鍋的白二龍愈加肅然,認為陸牛皮言之成理,十分了不得,便一半奉承,一半討好地道:“陸哥哥何日也給我那鋪子寫個對子如何?”

  這奉承既含蓄而又紮實,陸牛皮十分受用。

  “一句話!一句話!何日得空,我便給你寫上一回。你看這對子如何:‘打得活蹦亂跳一條好犬,煮就新鮮可口一鍋濃湯’。門額批個,批個……批個‘狗肉飄香’,怎麽樣?”

  白二龍受寵若驚:“好極!好極!”

  那鍾德亮忍不住又笑了一回,笑畢又道:“陸家端的好書香啊!”

  陸牛皮十分謙恭地道:“不咋!不咋!比起我家孝廉老爺,那就差遠嘍!不過,白賢弟,給你起的這個對子,我倒有幾分得意的!對子講究對仗,你看,‘打得’,對‘煮就’,‘活蹦亂跳’對‘新鮮可口’,多貼切,多工整!狗肉鋪自然離不開一個狗字,我便迎頭猛批了個‘狗肉飄香’……”

  正唾沫飛濺地吹著,陸牛皮的夫人蒯氏卻迎將出來,招呼眾人進屋去坐。

  陸牛皮這才恍然想起了待客之道,也極熱情地將朋友們往屋中邀:

  “對!對!諸位弟兄快快進去吧!咱們邊吃酒,邊聊天!”

  屋中酒肉飄香,那蒯氏照著陸牛皮的安排,已將桌子、椅子擺開,桌麵上擺下了四個盤子八個碗。

  眾兄弟依著年齡大小,認真地排下了座次,爾後一一落座,喝將起來。頭三杯無話可談,一律喝光。第四杯酒倒滿,陸牛皮舉著酒杯說話了:“諸位弟兄,往日陸哥哥我經常叨擾你們,今日裏哥哥請你們喝上一回。我這酒有個名目,喚做‘齊心酒’,齊心就是大家一條心,不能生二心!古往今來,凡成大事的人,凡有出息的人,哪個沒有一幫金蘭兄弟?今日裏,我等弟兄喝著這齊心酒,也學著那劉關張,結一個桃園之義,如何?”

  那開狗肉鋪的白二龍,素常受清浦街麵上的一幫地痞無賴欺負,早就希望依附上一股勢力,借以自保。他聽到陸牛皮提出結拜金蘭,感動得眼淚都要湧出來了,立時站了起來,紅漲著臉孔,極興奮地道:“陸哥哥說得不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要在世間幹出一些事情,非得有一幫好弟兄不可!咱們大家在一起,互相幫襯,互相捧場,別人便不敢欺負咱哩!”

  原來倒還是想說一說自己往日如何被人欺負的,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怕在這等神聖場合說出這等話,被人家小瞧了。

  鹽民趙老二接下來說話了。趙老二是個禿子,偌大的一顆扁腦袋上隻稀稀疏疏生了幾縷黃毛,那黃毛編成的辮子極不壯觀,像條細細長長的豬尾巴。就為著這倒黴的禿頭,他沒少受過別人的捉弄:他戴帽子,人家便揭他的帽子;他接假辮子,人家便扯下他的假辮子往臭水溝裏摔。他早就想著要為自己的禿頭尋個保護,現刻兒,這保護送到了門前,哪有不要之理?

  “陸哥哥所言極是!齊心酒喝了,大家便是自家兄弟了!這結拜金蘭是理所當然的!咱們何不現刻兒就設下香案,拜上一回呢!”

  趙老二很焦慮,也很急切,他生怕不當即拜下這位陸哥哥,以後事情便會有變故。

  桌邊另外幾個也一齊叫喚起來,異口同聲讚成陸牛皮的意見,都說早有結拜之心,隻是沒有說出來。大家都主張依著趙老二的意思,當即便拜。

  那鍾德亮卻不說話,隻顧埋頭喝酒。

  陸牛皮知道這鍾德亮是條了不起的漢子,拳腳功夫極好,三年中打得四條漢子斷了胳膊、斷了腿,自己也被縣父母陳老爺枷了兩次號。這等好漢是不能輕易放過的,說啥也得拜上一回才是哩!於是乎,陸牛皮便問:“德亮賢弟沒說話嗎?哥哥和你換個帖子,怕不會辱沒你的臉麵吧?”

  鍾德亮確是不想拜的,他覺著陸牛皮身邊的這一幫牛頭馬麵均不如自己偉大,和這些牛頭馬麵們一拜,便是抬舉他們了。他平生不願抬舉人,隻願把人往泥裏踩。然而,礙著陸牛皮的麵子,卻又不好說不拜。

  於是,他看在陸府和陸牛皮的份上,也同意拜上一回。

  當即便擺下了香案,當即便寫下了各自的生辰八字,當即便按那金蘭結盟之禮,齊整整地跪下,口稱:上有天,下有地,我等弟兄八人,於某年某月某日結為義兄義弟,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誰若負心,天打雷轟。

  拜畢,八人重新圍定桌子坐下,那蒯氏又將幾個新炒的菜端了上來,眾人雲天霧罩地又喝了一回,轉眼的工夫,便將一壇老酒喝個精光。

  陸牛皮端的豪爽大方,跑進裏屋,又抱出一壇來。那年歲最小的白二龍搶著揭開漆封,極殷勤地給各個哥哥麵前的空杯倒上酒,爾後,顫巍巍地端起一杯酒,從陸哥哥、鍾哥哥敬起,一直敬到七哥哥小豆芽。接下來,小豆芽又敬了一回,照例地從陸哥哥、鍾哥哥敬起……

  敬來敬去,新添的一壇酒又下去了三分之一,八位情同手足的義兄義弟們有些昏昏然了,可誰也不提散席的事,仿佛他們的肚皮都十分的地道,還能裝上三五壇酒似的。於是,那酒便越喝越放肆,喝到後來,惹出了亂子。

  第一個亂子是小豆芽挑起的。這小豆芽端的狡猾,和陸牛皮陸哥哥對陣時用了一杯茶水,他要用茶水和陸哥哥幹,這是何等的不仁不義嗬!陸哥哥發現之後便翻了臉,又是卷袖子,又是擼胳膊,發誓要把小豆芽捶成豆瓣醬!小豆芽嚇得臉都白了,又是作揖,又是磕頭。眾弟兄也跟著勸說,好不容易才把陸哥哥的衝天大火潑滅了。陸哥哥是主人,又是大哥,看在義兄義弟情分上,便收回了把小豆芽捶成豆瓣醬的主張,立逼著小豆芽一氣喝下三大杯酒。小豆芽自知理虧,哪敢不喝?眼前模模糊糊一片金星,卻做出極豪爽的樣子,連著將那三杯酒喝將下去,喝下之後沒一會兒,便極豪爽地倒在了桌子底下。

  第二個亂子鬧得更大,小豆芽倒到桌下之後,桌邊的七位義兄義弟又幹將起來。事情是鍾哥哥挑起的。鍾哥哥老是看著四義弟趙老二的一顆禿頭不順眼,便提議喝上三杯。趙老二不敢不喝,便硬著頭皮喝了,喝得禿頭冒汗,白眼直翻,喝完第二杯,無論如何是喝不下去了。鍾哥哥卻不依不饒,脖子上青筋凸得老高,可著嗓門喊:“老四,喝!權當是喝藥,要不,便是瞧不起哥哥!有道是:一杯為飲,二杯為喝,三杯曰灌,老四,你便給哥哥灌將下去!”趙老二卻是灌不下去,苦著臉孔隻是討饒。這下子惹得鍾哥哥火了:“討饒?討的什麽饒?難道是哥哥欺負你不成?這杯酒你不灌下去,我便不認你為四弟,還喚你二禿!”說畢,竟張著油膩膩的五指去摸趙老二的禿頭!趙老二頓時翻了臉。他結拜這幫義兄弟,原為保護這顆倒黴的禿頭,不曾想,義兄義弟也拿他的禿頭取笑,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好個趙老二,仗著肚裏裝了幾杯酒,仗著陸哥哥和其他義兄義弟在麵前,估摸著打不起來,便認認真真發作了一次。他躍身上前,一把揪住鍾哥哥的手腕,做出了一副拚命的架勢。鍾哥哥哪吃四禿弟的這一壺?一腳撩開板凳,揮拳便打。一幫兄弟見此光景,忙不迭地撲上去拉扯,險些將桌子撞翻。將二位義兄義弟拉開時,又闖了一個禍:陸哥哥手力過重,把趙老二拉了一個踉蹌,趙老二的禿腦袋撞到了桌角上,原本成色不佳的腦袋又開了個口,鮮紅的血順著脖子直往下流。趙老二自己卻還不知道,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便睡著了,脊背上的小褂紅糊糊濕了一片。

  餘下六個依然能坐定在椅子上的弟兄繼續喝下去,一直喝到上燈時分,酒幹菜盡又倒下三個,才算散席。

  散席時,酒量極好的鍾德亮也有些踉踉蹌蹌,不辨東西南北了,陸牛皮便決定送上一回。他拋下家裏躺著的五個不管,扶著鍾德亮便出了門,一去卻久久不回。

  家裏的那五個,又是吐,又是叫,又是呻吟,一直鬧騰了半夜,害得左鄰左舍都不得安生。到了下半夜,白二龍最先醒了,他並沒去看其他仁兄的死活,竟一頭鑽到蒯氏的房中調鬧了一番。

  第二日早晨,陸牛皮鼻青臉腫回來了——不是自個兒回來的,是“春盛”號的楊老四架回來的。據楊老四講:陸哥哥在南寺坡下潮濕的海灘上睡了一夜,吃了些漲潮的海水,又被一些不明來路的人揍了一頓……

  楊老四說這番話時很傷心,好像是自己挨了一頓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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