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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討逆

  民國二年漫長的春天過去了。入了夏,地裏的麥一片片熟了,了無生機的人間有了新收獲的糧食。人們又照例地精神起來。新洪城裏的逆賊們鄭重其事地準備剿匪,錢中玉派兵用毛瑟槍押著,請商會祁會長到督府衙門赴宴,嚴令祁會長準備好屢屢不交的五萬兩銀子,以便讓他們去拖大日本帝國的軍火。錢中玉說,不把五萬兩銀子在十日內交清便是通匪。祁會長不敢不辦,可又沒那麽多毛瑟槍去請城中商人,便自帶大煙召集商人們商量,說是這五萬兩銀子的軍火款再也拖不得了,你們再不掏,老夫我就喝了這包大煙。商人們仍是不願掏這筆巨資,害得祁會長差點兒喝了大煙。山裏的匪則忙活著實施討逆,訂製大刀一千把,鑄造攻城鐵炮十數門,自發黃紙石印"新洪大漢軍政府討逆公債"白銀兩萬兩,以綁票的舊樣式請新洪六縣境內有錢的主"自願"認購。白橋鎮進士爺秦時頌誌在勤王複辟,抵死不自願,九團團長胡龍飛便斬了秦時頌視若生命的長辯子來找秦老太爺做說服工作。胡龍飛甩馬鞭似的甩著秦時頌的長辨子說,這就是你們秦家附逆的確證,敢不自願認購我們邊爺的討逆公債,下一步就要斬腦袋了!秦老太爺便被說服了,不但認下了三千兩銀子的討逆公債,還默許胡龍飛九團的兵爺們牽走了家裏的十幾匹好馬。進士爺卻沒被放回。進士爺丟了辮子,就如同處女失卻了貞操,橫下一死的決心,對匪旅長兼督府邊義夫大罵不止,道是城裏的畢大人、錢旅長就要起兵勤王了,小皇上再坐龍庭,你們這幫亂黨反賊必得滿門抄斬屠滅九族!邊義夫被罵得極是興奮,認定找到了逆賊起逆的確證,便用麻袋裝了秦進士,秘密去了省城。

  省城也是十二分地熱鬧,大都督黃胡子黃會仁和副都督兼師長劉建時已從暗裏的鬥爭轉為公開的對台,二位大人完全不往一個壺裏尿黃大都督支持的,劉建時必然反對;劉建時反對的,黃大都督必然支持。然而,黃大都督手裏沒掌握革命武裝力量,對台戲就唱得力不從心了。比如說,黃大都督十二萬分地反對設花捐局,收婊子們的捐,劉建時偏要收,便收了,收了也不往大都督轄下的省財政司交,直接變成了手下隊伍的軍餉。黃大都督氣憤至極,譏諷劉建時說,你們幹得真不錯啊,把銀錢從婊子下麵的洞裏摳出來,直接就進了弟兄們的嘴。劉建時回道,銀錢是老子從婊子下麵洞裏摳出來的,不進弟兄們的嘴,難道說該進你大都督的嘴?黃大都督親民愛民,體恤民意,不久前曾宣布了一條政令:凡營業性妓女於每月例假來臨之時皆可合法停業休息三日,以示體恤,同時,也倡導科學衛生。劉建時公然反對說,這不影響財政收入麽?一個婊子一個月停業三天,全城幾千個婊子不得損失上萬天?本省還很窮,當不起如此巨大的浪費!

  邊義夫在查子成及一幹弟兄的保衛下,押著秦時頌來見劉建時時,省城"例假休息事件"風波未了,劉建時視黃大都督頒布的政令如廢紙,帶頭於城中名妓小雲雀例假來臨之際叫了她的條子,向邊義夫公然宣布說,"這小不錯,例假來臨味道更好,槍槍見紅,讓爺起興哩,黃胡子不讓操,老子偏要操!"邊義夫應和說,"那是,那是,劉師長英雄蓋世,想操便操,別說黃都督,就是它天王老子也管不了的!"劉建時又譏諷,"還科學衛生?他黃胡子懂啥科學衛生?他可曾用過蒙古大綿羊小腸做的香套套?"邊義夫也沒用過這種香套套,馬上虛心討教香套套裏麵科學衛生的深奧道理。劉建時來了興致,道是把那蒙古大綿羊小腸做成的香套套套在雞巴上操女人最是科學衛生,不得髒病哩。邊義夫看著劉建時拿出的香套套頗為懷疑,"這麽小的套套當真能套上那麽大的家夥?"劉建時科學的情緒受到了不科學的打擊,不高興了,臉一拉,定要邊義夫脫了褲子當場試驗。邊義夫連連擺手,向科學投了降,道是自己此番前來,是要向劉師長緊急匯報革命工作。劉建時雖說有些掃興,可因著是師長,又兼著副大都督,工作匯報不能不聽,便讓邊義夫有屁快放。

  邊義夫這才言歸正傳,稟報起了畢洪恩、錢中玉夥同前清進士秦時頌起逆勤王的問題,說是逆賊秦時頌正在門外押著,現在就可以請大人親自問個明白。劉建時很不耐煩,揮揮手說。"畢洪恩和錢中玉起什麽逆?老子知道這甥舅兩個有些小混賬,也就是小混賬嘛,和你邊旅長鬧點內訌,起起膩還行,背叛民國他們不敢!他們真敢打起勤王複辟的旗號,老子隻一團人馬就掃平他們!"邊義夫說,"劉師長,你老就給我一團人馬,讓我掃平了他們吧!"劉建時說,"掃什麽掃?你們新洪的事我實是鬧不清!畢洪恩、錢中玉罵你是匪;你罵畢洪恩、錢中玉是賊;錢中玉拉了個第三旅,你邊義夫也拉了個第三旅,還都口口聲聲擁戴老子,老子咋說話呀?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呀,所以,我便做起了堅決的主和派,我是既不讚成錢中玉剿你這個匪,也不讚成你討錢中玉那個賊,要說討賊,咱省隻有一個賊,就是黃胡子!有本事,你們都給我討他去!"邊義夫苦著臉,"劉大人,這一來,不就沒公道了?霞姑和那麽多弟兄不就白死了麽?早先兄弟就和您老說過的,他們兵變啊,殺了幾百號弟兄啊!"劉建時和氣地笑了笑,"邊旅長,你真是個傻旅長,你不想想,霞姑那個女強盜活著,於你有何好處啊?手下的弟兄會服你麽?人家畢洪恩、錢中玉這麽幹也成全了你呀!"這話也不無道理,可邊義夫又不能承認,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回答。劉建時拍了拍邊義夫的肩頭,"你們兩下裏還是要和為貴,我這裏已經有考慮了,不是黃胡子一直搗亂也就辦了,待驅逐了黃胡子,我就來解決你們這事。到時候,我親自到京城去一趟,麵見袁世凱大總統,一人簡任你們一個鎮守使,再給你們多討一個旅的編製。你們各做各的旅長和鎮守使,劃定各自的防區,兩下裏相安無事,和本師長一起保省安民,好不好呀?"邊義夫不敢說不好,做出一副笑模樣,勉強應著,"好,好。"可轉而想,兩千多號弟兄就是兩千多張嘴,不討逆,又領不到餉,日子實是過不得,便又說,"劉大人,可我們第三旅的餉銀……"劉師長臉一拉,"邊旅長,你不提餉銀我還不氣,你一提餉銀我火就不打一處來!你老弟知道,為了這場民族革命,為了咱省城的光複,我的新軍立了多大的功呀?這革命成功後,大都督卻讓黃會仁這賊做了去,我的軍餉反而供不上了!黃賊說,原新軍的一旅兵變成了民國的一師兵,咱是窮省,養不起這麽多兵,日他祖奶奶,當初革命時他沒嫌兵多,這革命一成功,便嫌兵多了!知道是窮省,還浪費,還不讓例假婊子接客,你老弟說說看,氣人不氣人?"

  話題又回到了婊子接客的問題上,邊義夫也隻好在剃建時的率領下,跟隨著婊子前進,"大人,雖說是氣人,可婊子的花捐您老終是收到了,新洪城裏錢中玉那賊也收到了,可憐我的一旅弟兄饑餓難忍,恨不得吃人啊!"劉建時漫不經心說,"你們也可以按省上的例子想法收些花捐麽!"邊義夫叫苦道,"劉大人啊,我們在鄉下,收不到花捐的,又不能擾民,壞了咱省軍和您老的好名聲,實在沒辦法,就發了兩萬兩銀子的討逆公債。"劉建時眼睛一亮,"發公債?好法子,好法子!邊旅長呀,那你還叫什麽窮啊?不行再發點公債嘛,待驅逐了黃胡子,一切就有辦法。"邊義夫還想說什麽,劉建時已笑嗬嗬地拉過了邊義夫,"邊旅長,既到省城來了,就好好耍上一耍,就不要為國為民操勞不休了,該讓雞巴放放假就得放放假嘛!你不是要討逆麽?那就去討吧,這逆呢,我看就是婊子,用你的雞巴去討!你不要推辭嘛!今算我的東,除小雲雀,省城裏的婊子任你操,既是我的東嘛,花資你就不必付了,讓鴇兒上個賬,抵衝應繳的花捐。"說罷,賞了五個上好的羊腸套子給了邊義夫,叫過自己的侍衛長,讓侍衛長帶路,陪邊旅長去操婊子。

  邊義夫再沒想到,滿懷討逆的希望到劉建時府上走了一回,竟落了這麽個結果,劉建時連審問一下複辟逆賊秦進士的興趣都沒有,隻談了一通雞巴和婊子,就讓他走人,還賞給他五個套雞巴的香套套,邊義夫實在鬧不清這是榮幸還是恥辱。給邊義夫帶路的趙侍衛長認定是榮幸,一出劉府大門,便對邊義夫說,"邊旅長,你可真不得了,這麽得我們劉師長的寵,劉師長從沒對誰這麽好過!那套子可不是啥人都配得的!那可是上好的蒙古大綿羊的小腸做成的香套子哩!前幾錢中玉帶了重禮來找劉師長討餉,劉師長連一個套子也沒賞給他!"邊義夫忙打探,"劉師長答應給錢中玉發餉了麽?"趙侍衛長擺擺手,"劉師長都不給你邊旅長發餉,哪會給錢中玉發餉呀?劉師長讓錢中玉好生去收花捐,說了,想要餉自己想,他是沒有辦法的。"

  邊義夫心裏有了些融融暖意,讓侍衛副官查子成和幾個弟兄押著倒黴的秦進士回客棧歇息,自己和趙侍衛長一起去消受劉建時賞賜的這番深厚的好意。坐在轎上顫顫悠悠往煙花巷去時,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慚愧的,今日不是過去,他已是個真正帶兵的將領了,手下這麽多弟兄眼巴巴地餓著肚子等他率著去討逆,他卻去操婊子,終是說不過去。可不去也不好,逆拂了劉建時的好意可不是鬧著玩的,劉建時雖說是副都督,卻是全省最高軍事長官,掌握著全省的革命武裝力量哩。

  去的地方叫"怡情閣",位於省城著名的煙花巷三堂子街。據趙侍衛長介紹,此乃省城一等一的銷魂去處,省上大人物常來耍,許多造福省民的軍政大計也都是在這裏製定的。大都督黃會仁早先還在這裏醞釀過革命,當時的新軍協統劉建時就是在這裏碰上了黃會仁,受了些革命熏陶,跟著革了一回命,由前朝協統而革成了民國師長。光複後,做了大都督的黃會仁又在這裏發現了婊子的衛生問題,本著造福於民的施政綱領和在這裏吃花酒的省教育司李司長合計了半夜,發布了那個著名的"妓女例假休息令"。師長劉建時也正是在這裏親自發現了花捐下降的緣由,而勃然大怒,欲開展一場驅黃廢督的軍事運動。這,邊義夫走進"怡情閣"時,"恰情閣"內軍事陰謀的氣氛尚未散盡,一夥剛剛密謀過兵變計劃的團長、營長們正摟著各自中意的姑娘們悄然離去,大都督黃會仁的寶座已岌岌可危了。邊義夫卻不知道,心裏還想著按劉建時的命令討過婊子的逆之後,再去拜見一下黃大都督,設法討得一句半旬口令當聖旨,用以作討逆的虎皮。

  因了邀滿腦子的討逆,邊義夫操婊子的勁頭便不太大,在趙侍衛長的建議下,點了個叫芸芸的小妓,聽了一會子琴,也不知彈的是《高山》抑或是《流水》,隻覺得全是聒噪。拿眼細看操琴的芸芸,才覺得芸芸還是好的,小模樣俊得讓人心疼,一對碩大且極是白嫩的奶子在半透的紅紗裏顫顫地動,煞是撩人。邊義夫拿手去捉,芸芸閃身一躲,兩團白嫩的奶子脫兔般跳過了。邊義夫再捉,便捉住了,極是熟練地兩手把玩著,讚歎不已。芸芸不彈琴了,軟軟地往邊義夫懷裏一倒,有了讓邊義夫操的意思。邊義夫卻說,小心肝,你彈,你彈,爺正要討逆哩,快彈個《十麵埋伏》,先讓爺長長精神。芸芸嬌嗔說,爺,你握著奴妾的奶子,奴妾如何彈得好?邊義夫說,好不好都不打緊,你就當爺的兩手是你常用的抹胸綢布吧!芸芸便在奶子係著肉抹胸的情形下彈將起來,一時間,琴聲激越,讓人神往。

  彈著琴,芸芸問,爺,你要討的這逆是誰呀?邊義夫說,軍機大事,你問不得的。芸芸嬌笑著說,爺,這你就不懂了,我們"怡情閣"還就是商議軍機大事的好地方呢,沒聽說麽?咱省大漢軍政府白日在複興路,天黑就在這三堂子街。這裏議定的大事多了。爺要不信,奴妾即刻陪爺四下房裏走走,準保找出一半軍政府的官爺,沒準劉師長和黃大都督也在哩!他們這些官爺議啥也不瞞我們,所以,我們也就跟著長了學問,劉師長前幾日還說哩,我們姐妹就是省議會議員也做得!邊義夫不禁動了心機,馬上問,芸芸,這陣子官爺們都議了些啥呀?芸芸嫣然一笑,說,爺,我就是再對你好,這也是不能告訴你的,有規矩哩。邊義夫想起,趙侍衛長提到錢中玉幾日前來過省城,便說,芸芸,我的軍機大事先不瞞你,我要討的逆不在省城,在新洪,你就告訴我:新洪有個叫錢中玉的旅長幾日前可曾來過這裏?芸芸說,來過,和爺你一樣,也是劉師長讓趙侍衛長送過來的,也點了我的牌。邊義夫心中一怔:這劉師長,做得也真是絕,一碗水端得竟是那麽平!再一想,也不算很平,劉師長畢竟賞了他五個蒙古大綿羊的小腸製做的套子,卻沒賞錢中玉那逆!正想著,芸芸又說了起來,氣哼哼地,錢旅長真不是東西,硬走了我的後門,都弄出了血,疼得我直流眼淚,這逆實是該討!爺,你最好盡早去討他,別讓他運了日本國的槍彈來討你!邊義夫大吃一驚,什麽?什麽?錢中玉那逆買了日本國的槍彈?誰給的餉?芸芸說,誰也沒給他餉,買軍火的銀子還沒付一半哩,所以,那逆就氣,想問劉師長借銀,劉師長不給,那逆就在我麵前罵,說是日後發達了,這劉師長他是決不認的。邊義夫心下不免又是一番感慨,益發覺得劉師長公道,真是個堅決的主和派。又問,芸芸,你可知道這些日本國的軍火在哪兒交割?芸芸說,這倒不清楚,那逆沒說,隻說還得趕回新洪籌銀子。想了想,又說,劉師長肯定知道,黃大都督肯定也知道,那逆說了,他到省城後找過這兩個官爺的。

  邊義夫有數了,便想快快去拜見大都督黃會仁,弄清錢中玉和日本人在何處交接這批軍火?因之,琴也不想聽了,婊子也不想操了,一門心思隻想著見了黃大都督該咋說?咋著才能說服大都督動下惻隱之心,幫他把這批不要錢的軍火搞到手?顯然,必得打出霞姑的旗號,劉建時不認霞姑,黃大都督一直是認的。又想,必要時,也可以再去找一下劉建時,錢中玉那逆說了,隻要日後發達了,就決不認劉師長,那麽,劉建時就不能看著錢中玉那逆發達起來。

  正想得激動,芸芸一把把邊義夫摟住了,笑笑地問,爺,我幫你把這軍火的事打聽清楚,讓你討下錢中玉那逆,隻不知爺你賞我什麽?邊義夫樂了,忙說,小心肝,你要我賞什麽我就賞什麽!芸芸說,我要你贖我從良,你可樂意?邊義夫親著芸芸紅紅的小嘴,反問道,接你出去做我的隨營小太太,好不好?芸芸斷然說,不好,奴妾已有了意中人。邊義夫便說,好,好,你愛跟誰走跟誰走,我不攔你。芸芸喜出了滿眼淚,說是今兒個一定得把恩主伺候好了。邊義夫也說,你既不願從良後去做我的隨營小太太,我今日不想操也得操了,反正花的是劉建時的軍餉。

  除去衣裙再看芸芸,竟是塊不可多得的好肉,該大的地方大著,該小的地方小著,該肥的肥著,該瘦的瘦著,眼角眉梢都是情,渾身嫩白的肉誘人無比,讓你恨不得一把它吞了。邊義夫便去吞,吞得芸芸嬌喘不止,伴以高一聲低一聲地叫。芸芸身下的水也是極好的,不止歇地流,先是濕了床單。後又濕了墊在腚下的繡花枕頭。花著長官的軍費,操著可心可意的小婊子,你就沒法不愛戴你的長官。那一刻兒,邊義夫便真心愛戴起了劉建時,覺得劉建時實是體撫下屬的好長官。因著這等愉快的好心情,邊義夫便也操出了比較難得的好水平。操到後來才想起:劉建時賞的上好的羊腸套子忘記了用,實是可惜,便起身取了套子來戴,邊戴邊不無自豪地說,這是劉師長賞的,——劉師長任誰沒賞,就賞了我五個。芸芸大笑起來,笑得兩隻白兔般的大奶子白兔般地跳,笑罷便說,什麽好東西呀?劉師長見誰都賞,前幾日錢中玉那逆也得了五個套子,也到奴妾這兒顯擺過哩!

  什麽?錢中玉那逆也得了五個套子?不是三個、四個,竟然也是五個!這說明劉建時連一絲一毫也沒偏著他,他對劉建時實是自作多情了。邊義夫像挨了一槍,對長官的信仰驟時間崩潰了,下麵的家夥也跟著崩潰了,像是羞於再和芸芸見麵。劉建時實是混賬,那個趙侍衛長實是混賬,全在騙他!再一想,不是劉建時騙他,卻是趙侍衛長騙他,騙得他先有了對長官的信仰,現在又喪失了對長官的信仰。更要命的還是身下的家夥,剛才還那麽生猛,說不行就不行了,怎麽哄都不行,一梭子好子彈眼見著要出膛了,又被生生堵了回去。這該死的羊腸套子!

  那夜,上好的羊腸套子帶來了上好的生理災難,讓邊義夫遺憾不已。

  登門拜見黃大都督已是次下午了,是在複興路大都督府見的。黃大都督架子很大,說話不用嘴,用圓且大的鼻孔,哼哼哈哈,一副帶理不理的樣子,"……邊旅長啊,你不必說了,嗯,不必說了。我黃某人海內海外奔走革命凡二十年,7何等人情世故看不透呀?嗯?你邊旅長聰明啊,誰有奶便認誰做爺娘,劉建時當著師長,是本省大軍閥,奶水足呀,你當然得先去拜他嘍!"

  省城政治實是複雜,邊義夫再也想不到,自己偷偷拜見劉建時的事竟這麽快就被黃大都督知道了,這麽快!於是,賠著笑臉,抹著頭上的汗,急切地解釋,"大都督,您老有所不知,兄弟到劉建時那裏不是拜見,卻是索餉哩!大都督,您老對我們新洪第三旅的好處兄弟都知道,兄弟也知道,和我們新洪第三旅搗亂的就是劉建時這大軍閥!這大軍閥有錢養七個小老婆,竟沒錢發我們餉,兄弟就火了"

  黃大都督擼展著唇上兩撇著名的八字胡,看都不看邊義夫,"邊旅長,你敢火呀?"呷了口茶,很響亮地咽下去,"昨夜一個大子沒討到吧?嗯?"邊義夫承認說,"是的,大都督,這大軍閥實是……實是可惡!"黃大都督這才掃了邊義夫一眼,"也不算太可惡吧?嗯?賞了你幾個套雞巴的羊腸套子,送你到怡情閣嫖了妓,是不是呀?這樣好的長官還可惡麽?嗯?"邊義夫呆呆地看著黃大都督,訥訥著,"大都督,您……您老咋啥都知道?"

  黃大都督"呼"地站了起來,麵呈怒色,"本大都督啥不知道?!這個劉建時最是滑頭,也最會籠絡人心!不但是軍閥,還是混賬的反動的政客!邊旅長,今日我也不瞞你了:關於新洪兵變,本大都督一直主張厲查嚴辦,為革命女義士霞姑和死去的弟兄報仇申冤,劉建時卻一直和本大都督打哈哈!現在連哈哈都不願打了,公然反對我!使政府許多造福省民的好主張都不得實施!這軍閥怕少收了花捐,連本大都督明令發表的《妓女例假休息令》都反對!收了花捐,也不上繳政府財政司,直接用於養兵,這種養兵法全國難找,全世界難找!邊旅長,我問你:全國哪個省,世界上哪個國家靠妓女的生殖器養兵的?有哪一個?劉建時這大軍閥還恬不知恥,在恰情閣當著本大都督的麵公開誇獎妓女們是我省軍之母!"

  黃大都督一日氣說了這許多,說累了,拿起杯子喝水,邊義夫這才賠著小心插上來,"大都督,您老也別太氣,這還不是因為本省太窮麽?別處兄弟不知道,新洪兄弟是知道的,每年春荒時節,老百姓都吃觀音土哩……"黃大都督咽了幾口水,也緩過了氣,"是的,本省很窮,老百姓在吃觀音土,可本省還養了這麽多兵!這麽多!光複前是一協,也就是一旅,光複後是多少?是一個師,——現在又不止了,你們新洪就兩個旅!這怎麽得了?想把本省的良家婦女都逼到妓院去賣淫養你們這些兵麽?"黃大都督氣憤地拍著桌子,"還讓不讓本省老百姓活了?養這麽多兵幹什麽?想當皇帝呀?嗯?推翻了一個皇帝,大家都想當當皇帝了?是不是?本大都督追隨中山先生,香港、日本、米國、歐羅巴,海內海外奔走革命凡二十年,方領導本省民眾推翻滿清舊製,締造了民國省政,諸多同誌流血奮鬥——真是流血奮鬥啊,新洪的霞姑就流了血,可是,如何就造成了這般不堪的光景呢?我黃某何顏麵對本省兩千一百萬省民!邊旅長,你說!"

  邊義夫連連點頭,"是的,是的,省政實是令人憂心,實是!"黃大都督深深歎了口氣,表情無比憂慮,"全國的情況也不好,各省革命同誌的處境都和本大都督相差無幾。民國元年,中山先生本著天下為公的博大胸懷,不顧我等各省同誌的勸阻,硬把大總統讓給了袁世凱。現在好了,袁世凱和各省軍閥四處排擠我革命同誌,許多省份已無我革命同誌立足之地了!日前,中山先生的親密朋友,本黨革命領袖宋教仁又在上海被人暗殺,實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局勢再惡化下去,本黨必得實施二次革命,打倒袁世凱這個民國新皇帝,打倒各省大小軍閥土皇帝!所以,邊旅長啊,今天你既來看我,我就要告訴你:你作為一個接受過革命熏陶,參加過光複之役的年輕人,就不能不認真想一想:你在新洪拉起一支兩千多人的隊伍要幹什麽?是要造福中華民國,造福本省民眾,還是要像大軍閥劉建時那樣攜兵自重,禍國殃民?"邊義夫忙道:"大都督,兄弟要造福中華民國,造福本省民眾!"又辯解,"大都督須知:這支隊伍並不是兄弟私自拉起的,兄弟本就是省軍第三旅少將旅長。兄弟於兵變之後向您老稟報過,兄弟是被錢中玉、畢洪恩兩個逆賊非法趕出新洪城的。兄弟這旅長和這隊伍都是合法的,是革命女義士霞姑的老班底。兄弟還想了,一旦大都督在本省發動二次革命,兄弟就在新洪舉旗響應……"

  黃大都督眼睛一亮,這才有了些笑模樣,"好,好,邊同誌,這很好!"邊義夫適時地提出了自己的主張,"大都督,為日後中山先生和您老的二次革命,今日必得討逆的,錢中玉、畢洪恩全是大軍閥劉建時的黨羽。劉建時在前朝做協統時,錢中玉是新洪巡防營管帶,畢洪恩是知府。錢、畢二逆敢殺我革命女義士霞姑,發動兵變,必是受了劉建時這大軍閥的指使!所以,大都督,兄弟討逆決心已定,現在隻缺糧餉軍火,大都督若是……"黃大都督苦苦一笑,"邊同誌,你討逆本大都督並不反對,錢、畢二逆以剿匪的名義誅殺了霞姑,實屬反動,本大都督手中如有武裝力量也要討他。隻是糧餉軍火,本大都督愛莫能助。本省是窮省,本大都督是窮官,省政府下屬各司局並本省省立學校教員已集體欠餉半年有餘,時下,財政司正擬以全省捐稅作抵押,向比國米國銀行籌款度日,又如何有錢助你討逆呢?昨日在省議會演講時,我還說了,如我這大都督的職位可以作押,我便把這職位也押給外國銀行!"

  邊義夫早料到黃大都督會叫窮訴苦,聽了並不覺得如何意外,又道,"那麽,可否請大都督在別的方麵助兄弟一把?比如,將錢中玉私買的本軍火沒收充公,或是賞給兄弟的第三旅。"黃大都督一怔,"什麽?錢中玉私買日本軍火?有這種事?誰給他的錢?前幾日他還到我這兒哭窮,說是沒錢放餉,新洪城裏要鬧兵變了,如何又有錢買本國的軍火了?他買這麽多軍火想幹什麽?啊?"邊義夫看黃大都督生氣的樣子不像裝出來的,便把知道的情況向黃大都督說了一遍,說罷,又恭敬地請示,"大都督,錢中玉那逆既瞞著您老搞軍火兄弟可不可以代您老沒收?兄弟認為,這批軍火真落到錢逆手上,於您老和中山先生的二次革命斷無好處!"想起了在劉建時那裏沒派上用場的秦進士,便把秦進士又抖了出來,"錢中玉是個反對革命的保皇黨,正和前朝進士秦時頌醞釀複辟哩!"

  黃大都督很吃驚,"錢中玉怎麽就敢?"邊義夫意味深長地說:"怕是有劉師長做後台吧?"說罷,注意地看了黃大都督一眼,"我們新洪方麵的革命武裝同誌都很憂心哩!"黃大都督顯然也很憂心,想了想,"邊同誌,現在看來,本省的形勢已經相當嚴重了,在省城,劉建時磨刀霍霍;在新洪,錢中玉妄圖複辟;你這支擁護革命的武裝力量就顯得很重要了。這樣吧,錢中玉私買的日本軍火,本大都督準你合法去取,不過,你且不要聲張,以免驚動劉建時。取了軍火,你和新洪的革命武裝同誌就聽本大都督的號令,盡快開赴省城……"

  邊義夫心裏一驚,脫口問道:"兄弟把軍隊開到省城幹什麽?"黃大都督手一揮,"抓捕劉建時這個大軍閥土皇帝,進行二次革命!"邊義夫益發心慌,"大都督,劉建時在省城有兩個裝備齊全的旅,旅下既有馬團,又有炮團,兄弟隻有一個新編旅,且兄弟這旅全是大刀片,毛瑟槍隻有三百多杆,如何是劉建時的對手?憑什麽?"黃大都督擼著八字胡,莊重地說:"憑革命精神!邊同誌,光複新洪時,你不開過三炮麽?你隻要把你的隊伍拉到省城來,把劉建時的省軍司令部包圍一次,"黃大都督豎起兩個短且粗的手指搖著,"開上兩炮——我不讓你開三炮,隻讓你開兩炮,你敢開這兩炮就是好同誌,能革命就是好同誌!成功不成功倒在其次!"邊義夫覺得黃大都督是異想天開,不想做黃大都督的"革命的好同誌",嘴上卻不明說,隻道,"真圍了省軍司令部,兄弟就不是開兩炮的問題了,兄弟便要革命到底了。可大都督呀,您老是窮官,兄弟也是窮隊伍呀,隻怕隊伍沒拉到省城,弟兄們就全餓跑了,不跑的也餓垮了,這陣子兄弟的隊伍也在吃觀音土哩!"

  黃大都督笑笑,命門外衛兵叫來了專管革命經費的財政副官。那財政副官卻是參加過新洪光複的任大全。任大全見了邊義夫就熱烈握手,"幸會,幸會,邊督府啊,我說我們後會有期嘛,看看,今天又在革命的戰壕裏見麵了!聽說你要討逆?替霞姑奶奶報仇?好啊,實在是太好了啊!我們新洪民軍幸虧有邊督府您這樣傑出的軍事人才啊!"黃大都督笑道,"任同誌,還有更好的事哩!邊同誌的省軍第三旅一俟準備停當就會開到我們省城,炮轟劉建時的省軍司令部,進行二次革命!任同誌,你馬上替我取一張五省通兌的銀票來,要一萬兩!"任大全遲疑了一下,愣愣地看著黃大都督,"大都督,是……是一萬兩麽?"邊義夫被這意外的賞賜折騰得激動無比,生怕那賞賜飛了去,連連衝著任大全道:"沒錯,沒錯,任兄,是一萬兩,是一萬兩,兄弟聽得真哩!"黃大都督點點頭,"任同誌,就是一萬兩!愛國誌士捐贈的革命經費必得用在革命的槍杆子上,你不要心疼!本大都督不能讓邊同誌手下的弟兄吃著觀音土參加本黨的二次革命,赤手空拳為中山先生一手締造的中華民國流血犧牲!"

  任大全奉命去取銀票時,邊義夫又看在一萬兩五省通兌的銀票的份上,向黃大都督請示道:"大都督,那個夥同錢中玉、劉建時圖謀複辟的秦進士兄弟押到省城來了,您看如何處置?要不要親自審上一審?""審什麽?"黃大都督手一揮,"殺了!"邊義夫又請示,"是送來讓您老殺,還是兄弟殺?"黃大都督思索片刻,卻又不殺了,"邊同誌,還是先不殺吧!殺了就沒有他們反革命的證據了,就在你那裏先押著,你的弟兄和老百姓不是都在吃觀音土麽?也弄些觀音土與他吃吧,不要讓他死掉了,待我們二次革命成功,活捉了大軍閥劉建時,將他們一起審訊,依法處刑!"

  嗣後,黃大都督又就二次革命的意義和造福省民的問題,諄諄訓示了邊義夫一番,要邊義夫和他的省軍第三旅發揚民族革命的光榮精神,實施大公無私的犧牲奮鬥,救全省民眾於水火倒懸。黃大都督頗為激昂地頻頻揮動著手臂,"……過去,滿清政府腐敗無能,我們發動革命推翻了它;今天,本省軍閥劉建時擁兵自重,成了魚肉民眾的土皇帝,本大都督當然也要推翻它!本大都督海內海外奔走革命凡二十年,為了什麽?隻為民眾的幸福!可時下民眾幸福麽?民眾不幸福呀!本大都督就痛心呀!本大都督起碼不能讓本省民眾於革命成功之後繼續吃觀音土啊!一個吃土的民族是斷然沒有希望的!邊同誌,你說是不是?"邊義夫極表讚成,"是的,是的,大都督,您老所言極是,一個吃土的民族是肯定沒有希望的!所以,我們必得抓緊進行二次革命!大都督,兄弟相信,打倒了錢中玉、劉建時這些大小軍閥,本省二次革命成功後,民眾吃土的曆史就將永遠結束了!"黃大都督緊緊握住邊義夫的手,眼睛濕潤了,"對呀,對呀,邊同誌,這就是我們今日為之奮鬥的最低綱領啊……"

  會見結束後,革命領袖黃會仁十分滿意,認為這是一次革命者之間的曆史性會見,就像宣統三年在怡情閣和新軍協統劉建時的曆史性會見一樣,從此以後,他手裏又有了一支可以依靠的革命的武裝力量了。以一萬兩銀子的代價而獲取一支革命武裝力量還是很合算的。上一次和劉建時的曆史性會見,造就了本省的民族革命;這一次和邊義夫的會見,必將導致二次革命的早日爆發;黃會仁認定,二次革命就像早晨噴薄欲出的太陽,快要躍出東方的地平線了。邊義夫也十分滿意,他再沒想到,黃胡子竟這麽輕信他的革命大話,一把就給了他一萬兩銀子的戰爭經費。因此,於清涼的月光下和黃大都督握手告別時,邊義夫平生頭一次有了悲壯的使命感,真準備為黃胡子造福民眾的"最低綱領"包圍一次省軍司令部,炮轟一下劉建時了。

  看著邊義夫拿回來的那張萬兩銀票,侍衛副官查子成兩眼放光,激動的聲音都走了調,"邊爺,這張綠紙頭能在五省裏兌一萬兩銀子?一萬兩?天爺,那……那能買多少白麵大饃呀?這下子可餓不著了!"邊義夫斥道,"查子成,你真是個吃貨,就知道吃,也不怕撐死了你!"查子成不知羞愧,"邊爺,真能撐死那叫福分,我就怕餓死!"邊義夫渾身的熱血還沸騰著,眼裏晃著的是革命領袖黃胡子熱情洋溢的麵孔,心裏想著的是黃胡子不讓民眾繼續吃土的無私的奮鬥綱領,就覺得查子成很渺小,隻顧自己撐死抑或是餓死,不管民眾疾苦,口氣益發嚴厲,"你還有臉說!本省被劉建時、錢中玉這般軍閥逆賊糟蹋成什麽樣子了?啊?你就不痛心?就不想著流血奮鬥,打倒大軍閥劉建時,解本省民眾於水火倒懸?就隻想著你自己?古人雲,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你狗東西懂不懂……"

  查子成和前任侍衛副官王三順一樣,也是個沒規矩的貨,長官訓話未結束,便急忙插了上來,"邊爺,你說啥?打倒劉建時?咱去打劉建時?莫不是說胡話吧?昨夜你不還說劉建時一碗水端得平麽?並沒護著錢中玉那逆……"邊義夫不屑地道,"查子成,你不懂,此一時彼一時了!"查子成也像王三順一樣,對主子很負責任,"邊爺,你可別犯糊塗呀,黃大都督兩手攥根雞巴,沒兵沒將,咱靠不上他!咱還得靠劉建時啊!咱去打劉建時,那不是光腚捅蜂窩,自找苦吃麽?真把隊伍打光了,邊爺,你這旅長還咋當呀!"

  邊義夫這才清醒了,當即想到自己在新洪城裏做空頭旅長兼督府的光景,覺得眼下的黃大都督實則就是當年的自己,分分鍾都麵臨著被劉建時兵變推翻的危險,自己這第三旅和黃大都督攪在一起,也就是和危險攪在一起了,遂誇獎查子成道,"說的是,說的是呀!子成,你這吃貨也還算有點頭腦哩!"這一來便為難了,拍打著手中的萬兩銀票,訥訥起來,"然他娘的而,黃大都督可真是好人啊,真想造福本省民眾啊,還給了本旅長一萬兩銀子啊!"查子成受了誇獎,情緒更加高漲,"邊爺,黃大都督為啥要給你一萬兩銀子?還不因為你老手下有兩千多號弟兄麽?所以,你老才更不能把兩千多號弟兄打沒了,打沒了就沒人給你送銀子了!邊爺你想呀,拉隊伍時那麽難,誰給你一個大子了?誰又給你好臉色了?你這隊伍拉起來了,黃大都督給銀子了,劉建時也認你這個旅長了。要我說,咱還是打新洪,占地盤,討錢中玉那逆!黃大都督既是好人,占下新洪後,你就請黃大都督到新洪城來吃大饃,吃大肉,盡他吃!"邊義夫哭笑不得,"又是吃大饃,又是!"

  盡管查子成隻知道吃,可隻知道吃的查子成於民國二年在省城客棧無意中道出的真理,卻給邊義夫留下了深刻印象,後來競變成了邊義夫軍事思想的核心部分,那就是:在任何形勢複雜的戰爭中都要以保存實力為前提。邊義夫認為,掌握這一真理實是太重要了,它簡直就是中國軍事家的生存之道,發展之道和騰達之道。

  得了道後,邊義夫沸騰的熱血徹底冷卻了,革命領袖黃胡子無私的奮鬥綱領也飛得無了蹤影,當下,要查子良侍衛著他去"怡情閣",找芸芸打探軍火的交割地。在"怡情閣"門口,邊義夫像對前任侍衛副官王三順一樣,很大方地給了查子成一些錢,要查子成開開洋葷,也找個中意的婊子耍耍。查子成恪盡職守不願去,說,邊爺,我得侍衛你呢!這鬼地方太亂,進出的男人都帶槍,我不放心哩。邊義夫戲謔說,你隻管放心,來這裏的男人隻耍身下的那杆槍,去吧,去吧!說罷,再不理睬查子成,輕車熟路地去了樓上芸芸的房。

  芸芸一見邊義夫就叫了起來,"邊爺,你可來了!都急死我了,剛才我還讓郭二哥去找你,競不知你們住在哪家客棧。"邊義夫問,"這郭二哥是何人?"芸芸說,"就是奴妾要隨他從良的男人,是奴妾的二表哥。"邊義夫道,"好,好,小心肝,待我搞到軍火,討下錢中玉那逆,就贖你出來和你二表哥成家——快告訴我,可探到啥沒有?"芸芸道,"探到了,日本洋行已把一船軍火走水路運往新洪,後日在新洪城外十二裏的西江灣碼頭交貨。"邊義夫一怔,"咋這麽快?不是說錢中玉還沒籌夠銀子麽?"芸芸手一拍,"邊爺,咱被騙了!小雲雀今日告訴我:劉師長和錢中玉最終還是做成了買賣,劉建時讓錢中玉立下文書,以你們新洪三年的花捐做抵押,借了兩萬兩銀子給錢中玉。"邊義夫大為震驚,"咋會這樣?劉建時說過,他是堅定的主和派麽!"芸芸說,"劉建時何等滑頭?能當著你的麵說他偏著錢中玉麽?小雲雀可是說了,劉建時還是疑你哩,怕你和黃大都督搞到一起反對他。聽說你今日還真去見了黃大都督,是不是?這就更糟!"邊義夫火透了,革命激情沉渣泛起,"不是糟,卻是好!這等反動軍閥土皇帝必得反對!用革命的武裝去堅決反對!"芸芸嚇白了臉,"邊爺,你可要慎重!劉建時一插手這事就不好辦了,所以,奴妾才讓郭二哥急急找你,就是想獻上一計。"邊義夫忙問,"你有何計?"芸芸道,"再去找劉建時談談,錢中玉那逆能許偌抵押新洪花捐,你邊爺也可許諾嘛!據小雲雀說,錢逆許下的是三年花捐,你許他十年!"邊義夫想了想,"隻怕來不及了,劉建時已把銀子給了錢逆,後日軍火就要在西江灣碼頭交割,我隻有先取軍火才是正經!"說罷,又陰陰地補充了一句,"隻怕劉建時這大軍閥要虧本了,錢中玉許下的三年花捐,我是不會認的!"

  邊義夫和芸芸熱烈交談時,查子成在"怡情閣"門口的肉餅店裏吃起了肉餅。查子成委實是個吃貨,放著"怡情閣"滿院子千媚百態的大小婊子的軟肉不吃,偏去吃豬肉餅,這就讓邊義夫笑話了他許多年。須承認,在婊子和肉餅之間進行選擇時,查子成是猶豫過的。當時,暗夜的空氣中有兩種香氣在往查子成鼻翼裏飄,一種是婊子們身上脂粉的香氣,一種是肉餅的香氣。起初,婊子的香氣大於肉餅的香氣,一個嘴角呈著獨酒窩的婊子已撲到查子成懷裏,笑鬧不止,臉上的粉渣雪花般往查子成身上落,查子成身下的家夥就衝動起來,頂起了褲襠。偏在這時,門外一鍋肉餅揭了鍋,騰騰熱汽伴著香氣撲湧過來,查子成饑餓的記憶被及時喚起了,腸胃裏伸出無數雙手,急著要抓剛出鍋的肉餅,褲襠裏的家夥自知不是腸胃的對手,識趣地退縮了。查子成一把推開懷裏的婊子,往'夕走。婊子說,"大哥你幹嘛去?"查子成宣布說,"去吃肉。"婊子豪放地拍著大奶子,"肉在這兒呀,等你吃哩!"查子成說,"你那肉我吃過,大肉做的餅我從來沒吃過!"確是從來沒吃過,此前的一生,查子成吃過糠,吃過麩子,吃過各種樹葉子,吃過觀音土,有幸到省軍第三旅給邊爺當了兵,才因著邊爺的仁義吃了一回馬肉,為此還挨了一頓鞭子,並且給邊爺當上了馬。其他的肉,查子良隻聽說過,再沒吃過。故爾,如何能放過這一曆史性的饕餮呢?便將邊爺賞賜的嫖資,全付予了肉餅店的掌櫃,作了饕餮的花費,包了一鍋肉餅大吃起來。大肉餅實是好吃,真是絕無僅有的人間美味!麵是真正的白麵,細白如雪,肉是肥中有瘦的豬大肉,咬到嘴裏不用嚼便自動地往嗓眼裏滑。這一滑就滑下了一鍋二十四個大肉餅,待得邊義夫出現在麵前時,查子成已被撐得直翻白眼了。因著劉建時這大軍閥和錢中玉那逆的無恥勾結,邊義夫心情本來就不好,見得查子成又是這般的不爭氣,脾氣更壞,開口就罵:"吃吧,吃吧,你這餓死鬼!撐死在這裏,便算你革命成功了!還他媽的幹愣著幹什麽?啊?快給我滾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回新洪!"

  連夜趕回新洪的路上,邊義夫心情才好了些。披著月色騎在馬上,邊義夫一邊感慨,一邊語重心長地教育自己的第二任侍衛副官,"……我這輩子真倒了血黴,真是!盡碰上你們這種活寶貝的貨!王三順是個淫棍,別看他現在做了團長,我還認他是淫棍!一本《革命軍》全撕掉揩了P股,一點革命精神沒有,見了女人就走不動路!光複前夜,競還唆著老子去爬牆戲小尼!你查子成就更有出息了,是個舉世無雙的大吃貨,連自己長官都要吃,連本旅長的坐騎都敢吃,今天,在這二次革命的前夜,你狗東西竟然差點兒撐死在怡情閣門!子成啊,你說說看,這樣下去如何得了呀?啊?我這個省軍第三旅還有什麽希望呀?二次革命還有什麽希望呀?本省省民還有什麽希望呀?"查子成無精打采騎在馬上,頭低著,一言不發,像似在慚愧。邊義夫用手上的馬鞭指點著破爛官道四周的淒涼景致,心情沉痛,"子成啊,你知道慚愧就好!你看看,本省被滿清官府,被劉建時這幫壞軍閥、土皇帝搞成了什麽樣子?全省連一條像樣的官道都沒有。更可氣的是,劉建時竟還借了兩萬兩銀子給錢中玉那逆買槍打咱!所以,我就是隻雞蛋,也得去碰碰劉建時這塊石頭了;所以,查子成啊,我們就得跟著黃大都督再革一次命了,你說是不是?"查子成勉強點了點頭,突然大叫,"邊爺,我,我肚子疼,要,要拉屎!"邊義夫厭惡地揮揮手,"去吧,去吧,當心蛇咬了P股!"

  就這樣,邊義夫不斷地教導,查子成不斷地拉屎。一路上,查子成拉了十三次屎,總算把滑入肚裏的二十四個大肉餅打發出來了。黎明時分,一行人到得白河子城附近歇腳,查子成緩過氣來,對邊義夫說,"邊爺,好了,我肚子不疼了!"邊義夫手一攤,"看看,不合算吧?怎麽進去又怎麽出來,都不如操婊子了!"查子成不同意長官的看法,"邊爺,還是合算哩,操婊子是我給她,還爬上爬下地動,白耗!倒是吃的好——昨夜托邊爺你的福,我這輩子總算是吃過一回肉餅了,就是明兒個吃了槍子也不冤了!"邊義夫心中不禁一陣心酸,紅著眼圈,沉吟半晌才說,"子成,好兄弟,你聽我說:我邊義夫保證你日後還會有肉餅吃,我省軍第三旅的弟兄都有肉餅吃,全省兩千一百萬民眾也須在一生之中吃上一次肉餅,無論如何也要吃上一次肉餅!不達成這一造福省民的遠大目標,我邊義夫死不瞑目!"

  九團團長胡龍飛認定邊義夫是個福將。一周前,邊義夫用麻袋裝了進士爺秦時頌,要去省城運動黃大都督和劉建時時,胡龍飛認為斷無成功的道理。不曾想,邊義夫競成功了,黃大都督給了一萬兩銀子的討逆經費,軍火的交割時間和交割地點也探到了。胡龍飛真服了邊義夫,自告奮勇,要帶著弟兄們去西江灣碼頭取軍火。邊義夫嗬嗬笑著,"胡團長,那我倒要考你一考了:你想怎麽取呀?"胡龍飛興奮地直搓手,"邊旅長,這還用說?打劫綁票可是我的拿手好戲,三順老弟不行,得我來!這事簡單,一陣亂槍掃掉船上押運軍火的洋行夥計,弄上十輛八輛大車,把軍火拉回來就是!""唔,"邊義夫又問十團團長王三順,"王團長,你說呢?"王三順衝著邊義夫直笑,"邊爺,你說咋取咱咋取,小的能高過邊爺你麽?"邊義夫心裏滿意王三順的恭敬,嘴上卻說,"廢話,你狗東西等於沒說!而你,胡團長——"邊義夫看了胡龍飛一眼,"你說的不行!此事並不簡單。須知,本省局麵十分複雜。我們後麵有革命領袖黃大都督,錢中玉那逆後麵有誰呢?有大軍閥劉建時嘛!劉建時已經借了兩萬兩銀子給錢逆,我們明火執仗劫了,劉建時那兩萬兩銀子的賬咱認不認啊?啊?"胡龍飛說:"當然是不認的。"邊義夫點點頭,"好,不認,本旅長也不想認。然他娘的而,不認的話,不就和大軍閥劉建時結下仇了麽?當然嘍,劉建時委實不是東西,我們為了本省民眾的幸福生活遲早要和劉建時打上一仗,隻是現在還不能打啊,不能四處樹敵嘛!因此,一路上我就想了,這批軍火我們隻能智取!"王三順探過大頭。"邊爺,咱如何智取呢?"邊義夫胸有成竹,"在半道上伏擊錢逆的人馬,以錢逆的名義把軍火接了去,事後也不認賬——我甚至想了,收成了軍火,馬上派人快馬赴省城去向劉建時抗議,看他這堅決的主和派敢不敢認這筆賬!他必不會認,那麽,日後他也就無法找咱們的後賬了。"胡龍飛有些憂心,"可劉建時終是吃了暗虧,如何會罷休呢?"邊義夫笑道,"他不罷休又能如何?咱拿走了軍火,占下了新洪,兵強馬壯,他狗東西敢不認咱這支隊伍?這滑頭軍閥必會認的!現在,老子們還沒打下新洪,他都對老子客客氣氣,一口一個邊旅長地叫,又送禮物,又送姑娘……"突然發現說漏了嘴,停下不說了。王三順卻來了興趣,"邊爺,劉師長送了你啥禮物?"邊義夫裝作沒聽見,換了話題,感慨說,"去了這一趟省城,我明白了不少道理,那就是:不能有單純的軍事思想啊,須得懂政治啊,一個沒有政治頭腦的將軍不是個好將軍,一支不懂政治的軍隊是沒有前途的軍隊。倘或早知道這一點,霞姑奶奶和那麽多好弟兄就不會死了,咱們也就不會被錢中玉、畢洪恩那兩小逆轟出新洪城了!胡團長,王團長,今天,我要嚴肅地告訴你們:我們將來最大的對手並不是錢中玉、畢洪恩這種小賊小逆,卻是劉建時這種大軍閥,大政客!未來的主要戰場也並不在新洪,而在省城,甚至在北京!"

  邊義夫的這番話,嗣後讓胡龍飛和王三順都吃驚不已,他們再也想不到,民國二年蜇伏在桃花山裏的邊義夫竟有了如此清醒的認識,競一下子看準了自己未來二十年的真正敵手,而且,已經把目光投向了省城,投向了北京。

  那,議完了智取軍火的種種細節,胡龍飛帶著精心挑選的五百號弟兄下了山,直奔西江灣而去。邊義夫一直送到子村頭。站在村頭老槐樹下,已懂了政治的邊義夫心頭突然一陣不安:胡龍飛把全旅幾百杆槍都帶走了,並且又是去劫軍火,萬一胡龍飛心存異心豈不糟糕?便臨時將侍衛副官查子成派做監軍,隨胡龍飛去了。

  胡龍飛、查子成並那五百號弟兄走後,王三順又問:"邊爺,你在會上說,劉師長送了禮物給你——啥禮物?也拿給小的瞧瞧,讓小的開開眼嘛!"邊義夫滿腹心思,不願和王三順多糾纏,便從口袋裏掏出一隻上好的蒙古大綿羊的小腸做的香套套,遞給了自己的前侍衛副官,"喏,就是這個,拿去要吧!"王三順卻不知該如何耍,兩隻手捏著香套套,在月光下審視著,"邊爺,這是啥呀?幹啥用的?"邊義夫沒好氣地說,"套槍用的!"王三順便把香套套套在了自己的短槍槍管上,且咕嚕道,"劉師長真是小氣,隻送槍套不送槍!邊爺,你說得不錯,從政治的角度看,劉師長是靠不住!"說罷,和邊義夫道了別,挎著上了套的短槍搖搖晃晃走了。至此,王三順的佩槍便上了套,直到幾年後王三順也有了向大軍閥劉建時討賞的資格,劉建時親自賞了王三順幾隻套套,又親自把王三順送進"怡情閣"時,王三順才明白了該用那上好的香套套套什麽槍。為此,王三順氣了邊義夫許多年,並認定這是邊義夫一生之中最對不起他的事之一。

  半個白日帶一個長夜的不安過去了,次日黎明時分,領軍的胡龍飛和監軍的查子成率著弟兄們回來了,同時回來的還有十輛大車載著的一千支槍和八百箱子彈。據胡龍飛稟報說,接收中出了點小意外,原想在雞籠山下伏擊錢逆後,冒領軍火,不料,錢逆去時偏沒走雞籠山,又把交接時間提前了,差點了空。滿載軍火回新洪城時,錢逆倒走了雞籠山,便讓弟兄們於陰差陽錯中打了個正著,連錢中玉那逆也差點兒挨了一槍。胡龍飛眉飛色舞大誇查子成,說是查子成實是英勇無敵,有一車軍火逃出了包圍,三馬駕車急馳,逆們又在車上放槍,查子成竟追了上去,將車上二逆揪下車來摔死在路道上,手勒韁繩,勒得三馬同時立了起來!

  邊義夫大為振奮,拍著查子成的肩頭道,"好,好,子成,你這狗東西,不但能吃,也實是能做!"又對胡龍飛說,"胡團長,你幹得更好,把錢逆的軍火一鍋端了!有這麽多槍,這麽多子彈,新洪城哪裏還叫城?我看最多算個土堡子!胡團長,王團長,你們今天就給我把槍發下去,九團五百杆,十團五百杆,抓緊操練,每位弟兄再發一兩銀子的軍餉,十日之後,兵發新洪城,討逆滅賊!"胡龍飛、王三順雙雙立正,"是"邊義夫豪情滿懷,微笑著將兩個手指架出一個十字,再次強調:"你們給我記住了,咱討逆的日子可是定在十日之後,啊?十日之後!"十日之後,是中華民國二年七月二十日。

  民國二年的七月,是個風雲激蕩的月份,黨人領袖中山先生夢想中的十萬英裏鐵路尚未開修,便被大總統袁世凱的倒行逆施弄成了泡影,革命力量雄厚的南方諸省,反袁暗潮洶湧異常,二次革命已箭在弦上。七月十二日,李烈鈞在湖口打響了二次革命第一槍,宣布江西脫離袁氏民國而獨立,李烈鈞出任江西討袁軍總司令;七月十五日,革命大將軍黃興迫使江蘇大都督程德全宣布江蘇獨立,黃興出任江蘇討袁軍總司令;七月十六日,上海大都督陳其美宣布上海獨立,陳其美出任上海討袁軍總司令……各地二次革命的消息傳到省城,令黃大都督興奮不已。黃大都督認定民國二年七月便是宣統三年十一月,這癸醜年還是辛亥年,便指望以一萬兩銀子買下的省軍第三旅作為革命的依靠力量,促成本省的討袁獨立。七月十八日,黃大都督委派任大全為自己的全權代表,麵見邊義夫,要邊義夫的省軍第三旅公開打出二次革命的旗號,迅速率兵北上,攻打省城。

  任大全十分明確地告訴邊義夫,"……邊督府,本省二次革命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大都督說了,上一回光複革命靠的是一協新軍,靠的是劉建時這個協統,今日靠的卻是你邊督府了!辛亥年一協新軍達成了民族革命之目的,癸醜年一旅省軍當達成二次革命之完全勝利!邊督府,你不可猶豫,且速速領兵北上吧!"邊義夫沉吟良久,不發一言,心想這二次革命來得何等快呀!原還以為隻是黃胡子嘴上說說,不當真的,這說來就來了,且又有這麽多省份群起響應,該不成真會像辛亥年似的,形成席卷全國的大勢力?袁世凱這民國大總統真做不成了?清政府江山一坐二百七十多年,袁大總統咋會兩年不到就垮台?這實是令人詫異哩。任大全見邊義夫不做聲,又勸,"邊督府,兄弟和你也算得老朋友了,兄弟知道你是傑出的軍事人才,辛亥年新洪城頭三炮一轟,威震天下,你也被民意舉了個督府。你老兄想啊,這次揮師省城,趕走了劉建時,造成了二次革命的成功,省軍總司令舍兄其誰?兄若做了省軍總司令,必得兼個副都督,正可和黃大都督齊心協力,造福本省,造福本省兩千一百萬民眾哩!"

  邊義夫這才動了心,有兵有槍,城是必打的,與其打新洪,倒真是不如打省城了。打下省城,不但是有了一塊更肥一些的大地盤,花捐收得多,足以養更多的兵,更具吸引力的是:還有省軍總司令和副都督好當。做了省軍總司令兼副都督,他就是另一個劉建時了,那時再回頭收拾新洪的小逆錢中玉、畢洪恩還不是小菜一碟?便笑道,"任兄,你說到造福兩千萬省民,說動了我的心!黃大都督不讓本省民眾繼續吃土的最低奮鬥綱領,我記憶深刻,沒齒難忘啊,到我這裏又進了一步——任兄,我要鄭重告訴你:我若真被省民擁戴,被黃大都督提攜,做了省軍總司令並副都督,必得實現一個遠大目標:讓我西江省民一生之中至少吃上一次肉餅!"任大全高興了,"如此說來,邊督府同意率兵北上了?"邊義夫揮揮手,"那是!任兄,你馬上回去,稟報大都督,就說我邊某人將在本省打響二次革命第一槍,克日率部北上,讓大都督先把本省獨立的準備做起來,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任兄,你且快去稟報,兄弟這邊也要準備了!"

  任大全走後,邊義夫熱血爆湧,頭腦發昏,馬上召集胡龍飛、王三順並營以上軍官開了個緊急的軍事會議,在會上毅然將七月二十日攻打新洪的討逆,改為攻打省城的二次革命。邊義夫將任大全帶來的那張省城地圖攤在桌上,雙手熊掌般壓在地圖上,情緒愉快極了,"弟兄們,發達的機會就是如此這般地送到咱們麵前!這叫啥呢?我看就叫做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黃大都督給了咱一萬革命經費,咱不革命,對不起黃大都督;本省民眾在吃土,咱不革命,對不起本省民眾;省城這塊肥肉送到了咱嘴邊,咱不吃,對不起咱自己,所以——要革命!要堅決施行二次革命!"還開了句玩笑,"省城新式學堂不少,打開省城,一人摟個女學生嘛!"眾軍官們全笑。王三順真是個淫棍,邊笑邊說,"邊爺,別摟女學生了,你讓我把省城的婊子操個夠,我就跟爺您到省城去革一回命!"邊義夫說,"王團長,你是個例外,一進省城,老子得把你的雞巴用鐵籠子鎖上,免得省城多出許多野孩子!"會議的氣氛空前的好,邊義夫和手下的弟兄們仿佛又一次革命成功,已進了省城,王三順手下的一個營長已在打聽省城婊子們的最新售價了。倒是九團團長胡龍飛透著難得的清醒,見弟兄們說得完全離了譜,敲敲桌子站了起來,"哎,哎,這可是軍事會議,怎麽扯到婊子窩去了?"弟兄們不言聲了。胡龍飛看著邊義夫,又問,"邊旅長,你估摸這省城好打麽?省城乃九朝故都,城池完好,明朝建的城牆上能跑開馬車,劉建時炮團的大炮全架在城牆上,你說咱咋對付呀?總不能指望王團長的雞巴去對付吧?"邊義夫心裏一沉,愉快消減了不少。胡龍飛又說,"打從去年兵變後,弟兄們窩在山裏,一天好日子沒過,這幾百裏地拉去打省城,省城又不好打,一路上還不跑掉一半?好,跑掉一半,劉建時的大炮一轟,再死掉一半,邊旅長,咱這竊國大盜的買賣就做不下去了!"這話極是刺耳,當著這麽多弟兄的麵說,又讓邊義夫難堪,邊義夫便火,"胡團長,那照你的意思說,咱就不革命了?"胡龍飛說,"革命呀,剛才,您老和弟兄們議論時,我就想了,光複革命那次,李二爺主張革命成功便革命,革命不成功就洗城,——咱們今日不妨也這麽幹一回,革命照幹,二次革命的旗照打,不過,別去打那不好打的省城,還按咱的計劃打新洪,打下新洪,用婊子們的捐把弟兄們身上養出了膘,再尋機打省城不遲。不知邊旅長覺得有沒有道理?"邊義夫沒來得及說話,例席會議的侍衛副官查子成先插了上來,"邊爺,胡團長說得對!小的在省城不也勸過你麽?黃大都督是兩手攥根……"邊義夫狠狠瞪了查子成一眼,迫使查子成把那根本該吐出的雞巴咽回了肚裏。這時,王三順也醒了夢,"邊爺,你別生氣,這細想想呀,胡團長還就是有道理!不把弟兄們養得肥一些,省城真不好打,人家劉建時可是大軍閥呀,人家那兩個旅是什麽旅?咱是什麽旅?別以為弄了一千杆槍就了不得了,你還是小軍閥啊!"

  邊義夫這才找到了發火的藉口——麵對著兩個團長和一個侍衛副官的公然反對,身為旅長兼主子,不發火是有失身份的,使拍著桌子極難得的大吼起來,"王三順,你是個什麽東西!誰是軍閥?誰是?劉建時是大軍閥,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本省革命領袖黃大都督說的!黃大都督說過我是小軍閥麽?說過麽?黃大都督稱我為邊同誌!何為同誌?同誌者,誌同道合之謂也。既為黃大都督的同誌,我們就要有奮鬥犧牲的精神,就要有革命的信仰!你這個人有信仰嗎?我看沒有!你隻是個淫棍!弟兄們,你們都看看,這人是個淫棍!辛亥年革命前夜,本旅長奔走革命之時,這人在幹什麽呢?在爬牆戲小尼,差點兒摔斷了狗腿!進城運動錢管帶,本旅長不顧身家性命痛說我大漢民族之痛史,這個淫棍在幹什麽?在操婊子,而且差點兒出賣了革命!就這樣的淫棍還口口聲聲說擁戴本旅長,你就是這樣擁戴的麽?你是公然反對我!一貫反對我!從小就反對我!光緒二十二年,你隨我伴讀時,故意拍死過我的蛐蛐,對不對?光緒三十一年,去和錢管帶鬥蛐蛐,你又做什麽?你使了壞嘛,把我的蒼狼大將放跑了,害得我輸給錢管帶十兩銀子!很好,很好,王三順,今天你終於暴露了反革命的嘴臉,那麽,這團長你就別當了!我是小軍閥,不能委屈了像你這樣的革命家——你是革命家呀,比黃大都督還革命,比我邊某人還革命!"理直氣壯地一氣說到這裏,邊義夫手向吃貨查子成一指。"查子成,你這次軍火劫得不錯,這陣子又跟著我學了些革命道理,很有前途,十團團長就你接了,給我好好幹!"

  查子成被這突然降臨的官運弄愣了,站起來,激動得語無倫次,"是,邊爺,小的好好幹!小的過去是您的馬,從今往後就是你的狗,你說咬誰咱咬誰!"胡龍飛和一屋子弟兄想笑,可見邊義夫仍在氣頭上,便沒敢,都壓抑著。王三順委屈死了。還不敢辯,偏著一顆碩大的腦袋,眼淚汪汪看著邊義夫,"邊爺,小的混賬,小的不當團長了,再給您老當侍衛副官,接受您老的熏陶吧?"邊義夫敲著桌子,語氣中有些強調的意思,"又忘了革命,你又忘了!這次給我記住了:是革命的熏陶!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懂革命真諦!"口氣緩和了些,"好吧,念你王三順曆史上也做過一些好事,我也不能一下子就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我和你這矛盾還算是咱們革命弟兄的內部矛盾吧,就留你做侍衛副官,以觀後效吧,團級待遇保留,馬還讓你騎,一月三兩豬頭肉的團級夥食還讓你吃。你就吃著團級軍官的夥食去慚愧吧,去好好反省吧,要從曆史上找根源——我再強調一下:你這位先生從曆史上就反對我,反對了我二十年。"

  於是,王三順被邊義夫打回原形,於二次革命前夜從團長的職位上跌落下來,又成了邊義夫的侍衛副官,盡管是團級,盡管一月還能吃到三兩豬頭肉。這一來,就讓王三順困惑:寬厚仁義的主子如何會這樣翻臉無情?過去他難聽話說得多了,甚至公然攻擊過革命,也沒見主子翻過臉,今天這會上隻一句"小軍閥",便把邊義夫得罪成這個樣子,因啥?散會之後才弄清了,是因著主子的麵子。當晚,邊義夫抽著大煙,很知心地告訴王三順:你還問因啥?還不是因著我要殺雞儆猴嘛!當時你們那麽多人都反對我,這咋得了?我的麵子往哪擺?這隊伍還咋帶?胡龍飛是土匪出身。是霞姑奶奶手下的舊人,又當著團長,我不能罵他撤他,隻好罵你撤你了!你是誰?你是我的金蘭兄弟嘛!我今撤你,明日還能升你嘛,怕啥?!耍足了威風,儆罷群猴,邊義夫換了主張,"本旅長在會議開始時隻說了一個方案,打省城,你們好了,就興奮成了一鍋粥,就想到省城去摟洋學生,實是下流。另一個方案本旅長還沒來得及說嘛,那就是打起二次革命的旗幟,按原計劃討錢中玉那逆。告訴你們:本旅長一直是主張討伐錢逆的,這其中的利害道理也不必多說了,胡團長替我說得夠明白了。胡團長,你很好,懂得本旅長的軍事思想——我看呀,省軍第三旅也就你胡龍飛團長一人懂我的思想!我們是不能拿雞蛋碰石頭嘛,革命不是一日可成之事嘛,打省城還是日後的事嘛,所以,弟兄們不要急,打省城的機會日後總有,藉多得是嘛,二次革命都來了,能沒有三次、四次革命?就這麽著吧,打新洪,不過,不叫討逆了,就叫革命,這樣對黃大都督也算有個交待了,七月二十號準時舉行二次革命……"

  嗣後長達二十六年的軍閥混戰就此拉開了序幕,一個靠槍杆子製造真理的時代開始了。袁世凱之後的曆任總統、總理、總長們,誰敢不看著槍杆子的臉色說話?誰敢不承認槍杆子製造出來的真理?包括邊義夫的恩公、號稱鐵腕總理的皖係政客段祺瑞先生。當段先生背後槍刺林立時,便敢肆元忌憚地在北京城裏宣布真理,連世界大戰都敢搶著去打;而背後的槍杆子一旦稀少,便要灰溜溜地下野去天津租界當寓公。民國六年四五月間,當邊義夫因恩公段先生的提攜,以督軍的身份和各省督軍就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參戰問題頻繁來往於北京東廠胡同總統官邸和中南海西花廳總理辦公室時,就不止一次的想到,時任中華民國大總統的黎元洪實際上已成了他們督軍團將軍們的肉票……

  邁向北京東廠胡同和中南海西花廳的腳步是從民國二年七月二十那個曆史性的中午開始的。那個中午悶熱異常,火爆熱辣的陽光發出了金屬碰擊般的轟鳴,踏踏馬蹄聲、弟兄們的腳步聲和熱狗似的喘息聲,持續不斷地在邊義夫耳畔響。林立的鋼槍在弟兄們肩頭晃動,槍刺上跳動著刺目的光斑。弟兄們大汗淋漓,不少體弱的弟兄們相繼中暑倒下。邊義夫心疼不已,自己帶頭把馬讓給中暑的弟兄騎,手下的團長、營長們便也紛紛把坐騎讓了出來。這景象在以往的官軍中絕無僅有,連誌在勤王複辟的進士爺秦時頌都受了感動,秦時頌便熱切地申請說,"邊先生,我也別呆在馬上了,我這馬也讓給中暑的弟兄們騎吧,我願意自己走路哩!"秦時頌其時正呆在馬上,不過,不是騎馬,卻是被裝在麻袋裏,縛在馬背上。邊義夫已和胡龍飛等人商定,準備於攻城之時,用進士爺反動的花崗岩腦袋祭旗。因此,邊義夫便不領受進士爺的好意,譏諷說,"老秦,你是進士老爺,我得優待!"秦時頌死到臨頭,不罵人了,反誇邊義夫說,"邊先生,我看你能成事。"邊義夫滿頭大汗,疾疾地走著,看都不看秦時頌"為什麽?"秦時頌說,"你知道愛兵,知道兵乃將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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