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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野渡無人

  我再次被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掩沒,耳邊還有些尖銳刺耳的聲音,像濕水的泡沫劃過玻璃。我在夢裏的身子飄了起來,明明知道是在墜落,卻感覺像是浮在空中。我知道有些事一定在那時被改變了,但我卻沒有辦法從漸漸明亮的黑暗中,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要命的是夢境無數次重複這樣的場景,它好像是種征兆,又好像是對我的戲謔和誘惑,我必須更深地潛入到黑暗中,觸摸和感覺空氣裏血腥的味道,以及隱匿在時間背後,被我遺忘的記憶。

  我的夢境因為那個女人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即使走在陽光燦爛的街道上,我仍然會有那種飄浮的感覺。看著周圍熙攘的人群和高大的建築,我總是在心裏試圖抓住些什麽,而每次伸出手去,我又會倍覺茫然。城市最顯著的標誌就是密集的人群居住在密集的高樓裏,人群與高樓的密集程度等同於城市文明與繁華的程度。我熟悉這座生活了將近十年的城市,因而我可以透過那些人群與高樓的符號,看穿它身體內部流淌的肮髒血液和許多即將腐爛的器官。所有的城市都差不多,像濃妝豔抹的婊子,它們用厚厚的脂粉與暴露在外麵的身體魅惑你,讓你心甘情願成為嫖客後,再用些糜爛和惡臭狠狠刺傷你的心。

  你別無選擇,隻能繼續把嫖客扮演下去。因為你必須依附於城市生活,你必須蝸居在高樓大廈裏,和其中的一些人發生這樣或者那樣的關係。

  當我的腦子裏被這樣一些怪異的念頭塞滿,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患上了幻想症,或者我仍然沉浸在夜晚沒有完成的夢境裏。這就是所謂的白日夢吧,管它呢,人活著,腦子裏總得想點什麽吧,盡管我真的見過一些自稱大部分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的人,但我還是堅持是思想決定了每個人的不同生活。

  我的生活與別人的必定有些不同,因為我遺忘了一些什麽。在見到那個女人之前,我還沒有意識到它們的重要性,我差點就要親手把它們埋葬在我的記憶深處。這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不管我遺失的是怎樣一段經曆,我都願意由我親手來找回它,它就像你流落在外的孩子,無論它變成了流氓惡棍還是衣衫襤褸的乞丐,但你始終得為它找到一條回家的路。

  所以我才會出現在唐風小區裏,並且在那段時間,頻頻光顧一家叫做野渡無人的小咖啡吧。

  野渡無人在這裏的意思並不是裏麵真的沒人,第一次進到這裏來,我便按照習慣等待服務生帶我去找個座位。但我在門邊等了半天,都沒人搭理我,最後,一個金黃頭發的時尚女孩笑吟吟地走到我麵前。

  "你是第一次來這裏吧,如果想喝咖啡,自己去廚房。"我四處逡巡了一下,沒有看到吧台,也沒有看到任何穿製服的服務生。時尚女孩口中的廚房就在一側的拐角處,推開一扇帶歐式圖案的玻璃門,寬敞的廚房讓我不禁眼前一亮。

  那一次,我知道了時尚女孩就是野渡無人的老板,到了她這裏,你千萬別把自己當外人,想喝什麽隻管自己去廚房裏端,當然如果你想喝咖啡,也得自己磨自己煮。

  "懶人一般都不會到我這裏來,如果你是懶人,那我肯定賺不到你什麽錢了。"時尚女孩歪著頭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我知道麵前的女孩也許並不是真的像她外表那麽快樂,還有她表現出來的率真多少有些表演的成分,但我那一刻,還是有點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她的模樣兒長得不錯,而且很有個性,更重要的是我需要野渡無人這樣一個地方來完成我的計劃,因而,很快我就成了這裏的常客。

  像所有臨街的酒吧茶吧一樣,野渡無人臨街的大玻璃窗被厚厚的窗簾遮上了,但如果你嫌這裏光線暗,也可以將窗簾拉開一個角,透進光線的同時,還可以讓自己的目光落在外麵的街道上。

  咖啡吧正對著的街道那一邊,有一幢二十二層的大廈,我幾乎花了整整一個上午才數清它的層數。我對城市裏的任何建築都沒有興趣,相反,這些造型雷同缺乏變化的龐然大物,隨時都讓我感到壓抑。因而,我研究咖啡吧對麵的大廈並不說明它跟別的大樓有什麽不同,隻是因為我知道那個女人現在就在這幢大廈的某個房間裏。

  每天上午的時候,咖啡吧裏基本上沒什麽客人。我獨坐在一隅,會把窗簾整個兒拉開,讓一窗陽光很溫暖地包裹著我。那個時尚女孩偶爾會過來跟我聊會兒天,但更多的時候,是我獨自捧著一杯咖啡,腦子裏閃現各種各樣怪異的念頭。我用那些念頭來打發時間,並等待那個女人的出現。

  其實,我可以用另外一些更方便的方法來獲得那個女人的信息,比如找些借口與她搭訕,或者想辦法認識她周圍的人。可是,我說過,當第一次看到那個女人時,我的心底便彌漫著一種恐懼。我堅信我與她之間一定曾經發生過一些什麽,而且那段經曆對我至關重要,讓我恐懼的或者是那段經曆本身而並不是那個女人。所以,我在研究那個女人時心底充滿畏縮,我壓根就沒有想過能走到她的身邊。我隻想遠遠地窺視她,希望通過她身上的一些蛛絲馬跡來喚醒我曾經的記憶。

  現在,我看到她從大廈的入口處走了出來,這時候,我也該跟那時尚女孩告別了。時尚女孩還是笑眯眯的樣子,我經過她身邊時,聽到她低低的聲音道:"我知道你明天一定還會來的,你是個守時的人。"那個女人騎一車台灣光洋踏板車,差不多隔上一兩天就要到銀行去一趟,有時一天還能去兩趟。光顧銀行的頻率如此之高,而且是在上班時間,這樣,我很容易判斷出她是一家公司的會計,而且是現金出納。那幢二十二層的大廈裏,現在駐紮著數十家大大小小的公司,要找出她在哪一家公司並不是難事,但她的工作我不感興趣。稍有些經驗的人都知道,在那些公司裏上班的職員,工作時大多戴著一副虛偽的麵具,你根本不要指望在那裏看到一點真實的東西。

  我很慶幸她是個會計,否則,她上班的時間,我隻能像個傻子一樣呆坐在野渡無人咖啡吧裏,浪費時間。她去銀行給了我觀察她的機會,我騎著一輛剛買的電動車,跟她相距七八米的距離,有時候她被紅燈攔下,我還能把電動車騎到她身邊。那時候我們離得很近,我甚至可以聞見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我貪婪地大口呼吸,讓香氣在我的胸腔裏盡量多地停留些時間。

  這種香氣我並不陌生,但我卻回憶不起來我身邊的哪個女人曾用過這種香水。這似乎印證了我的預感,這女人真的曾經在我的生活中出現過,而且扮演過非常重要的角色。

  我相信我的堅持一定會為我尋找到答案。

  她去的銀行是玉帶南路肯德基邊上的交通銀行,離公司大約二十分鍾的車程。玉帶南路肯德基的生意紅火,似乎不管什麽時候店堂裏都坐滿了食客。肯德基門前的停車場根本容納不下那麽多車輛,所以,自行車摩托車一直停放到了邊上交通銀行門前。

  那個女人習慣把摩托車停在肯德基另一側,那是一家服裝專賣店的停車場。停車落鎖之後,她會掀開車座,將頭盔放進去,然後挎著一隻暗紅色的包慢慢往銀行那邊去。

  我在跟蹤她的最初十多天裏,幾乎沒有任何收獲,隻是有兩次,我眼睜睜看著她從銀行裏出來,進去時軟軟的挎包變得鼓鼓囊囊。她的挎包個頭挺大,完全可以裝得下一個兩月大的孩子,這多少和她的人有點不相配。

  我一點都不懷疑鼓囊囊的包裏那時裝滿了成捆的人民幣,如果我是一個流竄的凶徒,我可以很輕鬆地在經過她身邊時,奪下她的包揚長而去。就在我心裏為她捏了一把汗的時候,她倒顯得比平時還要悠閑,在回到停車的地方時,還轉身進了那家服裝專賣店。

  我猜想她一定是個馬大哈型的女人,這樣的女人適合讓有錢的男人給養起來,做會計,而且是出納會計,危險了點。

  後來我再跟著她,看她從銀行裏出來,我的目光都會不自主地盯著她的挎包。我知道我不會打她包裏錢的主意,但還是隱隱有種期待,誘惑本身比它的結果更讓人陶醉。

  有時候,她去完銀行並不急著回公司,而是開著摩托車去附近的一些商場超市,有時候買些吃的,有時候給自己買件衣服。她買的衣服雖然都帶牌子,但大多是些中檔貨,這也挺符合她的職業。如果她花錢大手大腳買的都是名牌,那她這個會計當得就危險了。

  她站在鏡子前左右端詳,一副顧盼生姿的模樣,這時,我會遠遠地注視著她。你不得不承認她是個很有品味的人,她看上的衣服不見得多麽時尚,但顯然挺適合她。現代城市裏漂亮女人實在太多,你看得多了,眼睛與神經都會變得疲勞,因而喪失男人特有的敏銳。所以,漂亮女人如何表現自己的特質,便顯得尤為重要。

  我喜歡那種成熟的女人,所以我注意到了她高聳的胸和渾圓的臀部,還有她那一頭酒紅色微微彎曲的長發。我喜歡優雅的女人,所以我觀察到她走起路來邁的都是半個貓步,P股還一扭一扭的,但幅度不大,扭得恰到好處。女人身上我最喜歡看的是那種勻稱高挑的雙腿,她偏偏在那段時間裏幾乎每天都穿裙子,而且每天更換腿上的絲襪。

  我的理智告訴我這些都是巧合,但太多的巧合卻不得不讓人懷疑。

  在我現在生活的這座城市裏,你每天都會遇到很多不同的女人,你不能確定在將來的某個時候,你會和其中一個相識,並且發生各種不同的故事。但你一定不會感受到我此刻心底那巨大的疑惑。我不能確定的,是我的過去。

  還是回到街上,我跟蹤那個符合我審美趨向的女人。

  她利用工作時間逛商場的次數不是很多,而且一般局限於兩條街以內,因而耽誤的時間不是很多,所以,她在公司裏應該還算一個合格的員工。從銀行回到那幢大廈裏,一般她都不會再出現,直到下班時間。這樣,我當然也用不著繼續呆在那家小咖啡吧裏,我還有很多別的事要做。

  在八月中旬的一個早晨,我從唐風小區跟隨那個女人來到野渡無人咖啡吧,在臨街的座位上坐了三個多小時,不知道喝了幾杯咖啡。那個時尚女孩遠遠地坐在一個角落裏,老用眼角的餘光瞟我,當我的目光迎上她的時,她又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手中捧著的一本小說翻過一頁。

  這天大廈裏的女人並沒有出現,我告訴自己,會計也不用天天去銀行,但心底還是隱隱有些失望。我最後呷一口杯中的咖啡,站起來去和時尚女孩告別。

  "你是個勤勞的小蜜蜂,我很少見到不愛睡懶覺的小姑娘。"我說。

  這些日子我差不多都是準時八點鍾踏進這家咖啡吧,每次時尚女孩都已經坐在了這個角落裏。在我們這城市裏,全天營業的咖啡廳不多。

  時尚女孩照例笑眯眯的樣子,這時,一縷陽光透過窗簾折射進來,正好落在她的臉頰上,我看見她的皮膚緊繃而光滑,一些細小的光影,在鬢角下一縷纖細柔軟的汗毛間滾動。

  "也許是因為我每晚睡得早的緣故。"她合上手上的書,誇張地揉著太陽穴,好像這一上午她看書看得有多疲憊,"早點睡養皮膚,你這肯定知道。

  "城市的夜晚才有真正的生活,你這麽年輕,不會不喜歡夜晚吧。"她聳聳肩,這姿勢有些生硬,但很可愛:"我是個好孩子,隻有壞孩子才喜歡黑夜。"她盯著我,"你不會是被我的外表迷惑了吧。"她的樣子確實不像個好孩子,金黃的頭發亂糟糟得堆在頭上,看起來卻井然有序,黑色的T恤緊緊裹住飽滿的身體,肥大的牛仔褲耷拉在腳麵上,笨拙粗獷的褐黃色大頭皮鞋,還有身上跟我等待的女人全不相同的香氣。

  我微笑,盡量讓她感覺到我那種欣賞的眼神。

  "隻有上了歲數的老頭才會歧視時尚與前衛,你是不是把我當老頭了。""老頭怎麽會喜歡夜晚。"她嗬嗬地笑,"老頭也不會到我這裏來。""有句名言說得好,人這輩子的生活質量跟醒在夜裏的時間成正比。""是你自己說的吧。"她歪頭盯著我,"從你的話裏我怎麽聽出了點誘惑的味道,你別忘了,我可是個好孩子。"我哈哈一笑,伸出手去想拍拍這孩子的腦門。手伸出去了又覺得不妥,麵前的小姑娘看起來隻有二十左右,我至少比她大十歲,但她已經認為我是在誘惑她了,這時候實在不宜做出任何親昵的舉止。

  我離開野渡無人走在街上的時候,心裏真覺得有些好笑。我並不認為時尚前衛的人都是壞孩子,但好孩子肯定不會穿成那樣。還有她居然覺得我在誘惑她,我在誘惑一個比我足足小了十歲的女孩--現在的孩子都不單純了,我感慨萬千,可後來想想我似乎真的在誘惑她。

  我情緒有些低落,賭氣似的加快腳步。這時候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但我喝了一上午的咖啡,此時餓意全無。我想到下午還有別的事要做,所以,現在我必須趕到解放路旁邊的海豐巷裏。

  海豐巷是海城有名的舊貨市場,但那裏賣的東西有很多都是全新的,而且,你在那裏經常可以找到些非常新奇的玩意兒。

  我去那裏要找的玩意兒,當然也跟我窺探的女人有關。現在十多天過去了,我還隻是遠遠地注視著她,這樣下去我根本觸及不到事情的真相。而讓我頭疼的是偏偏我又不願意走到她的身邊去,這樣,如何真正窺探到她的真實生活便成了擺在我麵前的難題。

  幸好我有很多獨坐思考的時候,人的智慧在任何條件下都能發揮巨大的作用。我已經有了詳細的計劃,現在,我隻需要有一個機會。

  我說過,她是個馬大哈型的女人,她會拱手把機會送到我麵前的。我現在要做的,便是去一趟海豐巷舊貨市場,這樣,當機會來臨時,我便不至於錯過。

  那個上午,我坐在野渡無人咖啡吧裏構思這個計劃時,忽然真實地感覺到了一種衝動。因為女人而衝動,我已經好多年沒有過這樣的經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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