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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白鹿仙擊涓大冰雹 鬼穀子授臏假天書

話說道童把孫臏、龐涓挑了到獨木橋中間,故意把擔兒賣幾個轉折。孫臏並不吃驚,隻龐涓害怕,兩手緊緊摸著筐索,連聲叫道:“童哥挑穩,莫唬殺我!”道童道:“不妨。合著眼坐著,開眼就要掉下澗去。”龐涓愈加把眼閉緊,心頭別別跳個不了,暗想:道童恁般無理,過橋去,著實打他一頓,才消這口氣。

少頃,過了橋,道童歇下筐兒,叫二位開眼。孫臏、龐涓走出筐來,開眼一看,那道童並筐兒都不見了。看官,你說道童是誰?即鬼穀仙師焚香童子,仙師特地差來試探孫、龐心術。孫臏道:“奇事!分明是仙童,來渡我們過橋,不可不拜謝。”兩人望空遙拜。

又行數日,來到雲夢山,定睛觀看,但見那:叢崖怪石,峭壁奇峰,滿山前瑤草瓊芝,四下裏禽飛鶴唳,澗畔密結薜蘿,沿堤叢生花竹,雖然塵世逍遙地,半是蓬萊小洞天。兩人來到洞前,見洞門緊閉,門上一個石碑,上鐫六個大字是:“雲夢山水簾洞。”

兩人徘徊良久,忽見一個樵夫從洞前經過。孫臏問道:“樵哥,這裏可是鬼穀仙師的洞府麽?”樵夫道:“正是。二位問他何幹?”孫臏道:“我是外邦人氏,聞仙師之名,特來投他學藝。”樵夫道:“要見仙師,須要誠心拜開洞門,方才得見。”龐涓道:“拜幾拜才開?”樵夫道:“有誠心一拜即開,沒誠心一年半載也拜不開。”樵夫說罷,拱手而去。

孫臏對龐涓道:“兄弟,千山萬水來到此間,怎說沒誠心,就拜幾拜,有甚相虧?”孫臏倒身下拜。龐涓拜了一拜,站在後邊自想道:“不要拜,少不得孫臏得見,我也得見,拜他何為?”孫臏回頭,見龐涓不拜,便說:“兄弟,不要灰了道心,還來同拜才是。”龐涓勉強下拜。

拜到午時三刻,洞門一聲響亮,忽然大開,裏麵走出一個道童,問道:“二位到此何幹?”孫臏道:“燕國孫臏同魏國龐涓,來投鬼穀仙師學藝,敢煩通報。”道童聽了,轉身進去,稟知鬼穀。

這鬼穀乃晉平公時人,姓王名利,世居清溪,嚐入雲夢山采藥,得道不老,業於穀中,因號鬼穀。當時吩咐道童:“掇張交椅放在洞門下,待我出來。”道童依命,連忙取交椅放了。

鬼穀行至洞門下坐定,叫道:“學藝的過來。”孫臏、龐涓近前下拜,鬼穀問道:“二子姓甚名誰?何邦人氏?”孫臏道:“弟子孫臏,燕國人氏。”又指龐涓道:“他姓龐名涓,魏國人氏,是弟子途中相遇,遂爾結義,同叩吾師,望乞收錄。”鬼穀看孫臏相貌,熊腰虎背,道骨仙肌,有懷仁尚義之心;又看龐涓,鬼頭蛇眼,背後見腮,忘恩負義,嫉賢妒能,不得善終之相,遂道:“孫臏堪以授藝,龐涓難以學習,回家去罷。”

孫臏哀告道:“師父!同胞莫蹉違,況路途結義,尤勝同胞。弟子學得藝成,龐涓也學得成,望師父一並收留。”

鬼穀道:“也罷,你們試試聰明我看。若把我賺得出洞門,就收了他,賺不出,打發回去。”

龐涓沉吟半晌,高叫道:“師父!雲端裏兩條龍鬥,請師父觀看。”鬼穀微笑道:“此時冬月,有什麽龍鬥。”龐涓又道:“師父,南天門李老君來了。”鬼穀道:“李老君適才別我去,怎的又來!”龐涓道:“弟子在師父椅後放把火,師父怕燒,隻得出洞。”鬼穀笑道:“權當你的見識。”

又問孫臏:“有甚見識賺我出洞?”孫臏道:“弟子愚頑,無甚見識。師父把椅拿在外麵坐了,待弟子想個見識賺師父進去還可,若師父在洞內,一世也賺不出來。”鬼穀叫道童掇交椅向外坐了。孫臏道:“弟子已賺師父出洞了。”

鬼穀大笑道:“我倒被你賺了。”遂引二人到裏麵拜祖師聖像,吩咐今日將晚,歸房歇宿,明日習學。孫、龐領命去訖。

次日,鬼穀喚孫臏、龐涓吩咐道:“古雲:‘徒弟徒弟,先供使令,方才學藝。’二人每日一個攻書,一個打柴。如孫臏攻書,龐涓打柴;龐涓攻書,孫臏打柴。”二人齊道:“依遵師令。”鬼穀道:“今日為始,孫臏年長,先攻書,龐涓去打柴。”鬼穀打發龐涓去,取本書遞與孫臏,囑咐道:“此書與你自讀,不可與別人看。”孫臏接書,竟往房中去讀。

不料龐涓打柴回來,先見了師父,後到房中問孫臏道:“大哥,今日不知讀何書?我看看。”孫臏道:“兄弟,我與你當日朱仙鎮上結義之時,對天發誓有書同讀,有藝同學,怎不與你看?”連忙將書遞與龐涓。龐涓接來,燈下讀幾遍,通讀熟了。

明日當孫臏打柴,龐涓讀書。鬼穀取書遞與龐涓,龐涓讀書,進房攻習。孫臏回來,問龐涓道:“今日讀的什麽書?”龐涓支吾道:“師父今日道友相訪,烹茶煮飯混了一日,教我也忙了一日,不得工夫讀書。”孫臏信他。如此多番,凡孫臏讀書日子,晚來與龐涓看;龐涓讀書日子,托故不與孫臏看。

光陰如梭,兩人學藝到了一年。龐涓叫孫臏道:“大哥,你我學藝一年,皆有些本事,不知中用不中用。明日稟過師父,隻說同下山打柴,把本事試演一番如何?”孫臏道:“此言正合吾意。”

次日,孫臏、龐涓稟過師父,一同下山。孫臏把頑石擺下一陣,叫龐涓看是什麽陣?龐涓看了道:“青龍出水陣。”孫臏道:“這陣你破得麽?”龐涓道:“要破何難!”拿起扁擔從哪方起,哪方止,把個青龍出水陣點破。孫臏道:“兄弟,你也擺一陣,看我認得麽?”龐涓也把石擺下一陣,孫臏看不出,問道:“是什麽陣?”龐涓道:“就是大哥才擺的青龍出水陣。”孫臏搖頭說:“不像。”龐涓道:“此是我擺差了,大哥故看不出。”口裏雖說,心內暗暗歡喜說:“吾學足矣!我知認得他的陣,他認不得我的陣,豈非我高似他?”傍晚兩人依舊安歇。

一日,鬼穀吩咐二人道:“我今日要往終南山赴鬆花會,你們好生看守洞門,過七七四十九日,同下山來接我。”鬼穀囑畢,駕一朵祥雲騰空去了。

到了四十九日,孫臏對龐涓道:“師父吩咐在先,去四十九日回來,今日已滿,你我可同下山迎接。”當下忙備仙桃、仙酒,二人攜了下山,到曼多羅石邊,把酒桌擺在石上。正擺得下,忽有一隻白鹿慢慢前來。孫臏看那白鹿生得奇,但見遍身皎如瑞雪,潔似秋霜,走到石邊再不走動。孫臏篩杯酒放在石上,白鹿張口吃了,連篩兩杯,吃兩杯。龐涓道:“大哥,白鹿不過山中走獸,怎與酒吃?”孫臏道:“此鹿形象非常,或是仙家馴養也未可知。”龐涓道:“豈有此理!待我打殺了,做個下酒之物。”孫臏道:“大小俱是性命,殺它則甚,此心何忍!”龐涓不聽孫臏之言,提起頑石往白鹿打去,白鹿轉身就走。龐涓趕去一二裏之地,立時不見白鹿。忽起一陣狂風,降下許多冰雹,把龐涓打得麵青臉腫,倒在地上。

孫臏見冰雹,過來尋龐涓,隻見龐涓倒傷在地。孫臏扶他回到洞中,乃複自到曼多羅石邊。那白鹿又走來,忽口吐人言道:“孫先生,生受你。吾非凡鹿,乃上界白鹿大仙。汝師鬼穀,乃吾至友。適間龐涓心懷不善,欲害吾命,被我降下冰雹打傷。汝師頃刻回來,他還有三卷天書、八門遁法、六甲靈文,俱不曾傳你。你回去可要他的。”說罷,化一陣清風而去。

須臾,空中半雲半霧,鬼穀駕虎車從空而下。孫臏倒身下拜,進上酒果。鬼穀吃了,問道:“龐涓怎麽不來?”孫臏道:“他今下山迎接師父,適被冰雹所傷,回洞去了。”鬼穀道:“因他貪口,要食白鹿,自取其禍。”師徒回到水簾洞,孫臏近前道:“聞知師父有三卷天書,八門遁法、六甲靈文,望師父傳與弟子。”鬼穀道:“此書秘傳已久,非人莫傳。”遂喚道童取天書出來。道童開了書箱,取出付與孫臏。鬼穀道:“此書隻可自讀,不可與人看。”孫臏得了天書,燃燈夜讀。

龐涓見孫臏讀書,假作睡熟,聽了一會,假作睡醒,起來叫道:“大哥,為何私心?當初朱仙鎮結義,對天發誓,有書同讀,有藝同學,今晚悄悄在此讀天書,可不背了前盟?”龐涓一把搶過手,看了又看,便曉天文義理,使性掉在地下,依舊睡了。孫臏收拾放在桌上,隻得也睡。龐涓待孫臏睡熟,悄地起身,把天書向燈火上燒毀,假意大驚小怪叫道:“大哥快醒!天書被燈煤掉下燒毀了。”孫臏大驚,忙爬起來,天書已作灰燼,愁眉緊鎖,麵帶憂容。

次早,孫臏到鬼穀榻前跪告道:“弟子有罪。昨夜正讀天書,燈煤掉下把天書燒毀了。”鬼穀道:“此乃世間難得之寶,如何燒毀?好不小心!”孫臏怏怏而去。過幾日,八月中旬,黃昏時候,鬼穀著道童喚孫臏、龐涓,同步出洞門。但見瑤階淨洗,玉宇無塵,冰輪乍展,寶鏡初升。鬼穀坐於石上,孫臏、龐涓侍立。鬼穀道:“二子從吾受業已經三年,未聞二子之誌。今乘明月,試各自陳。”

孫臏道:“弟子孫臏,願明王在上,政治隆昌,耳不聞金鼓之聲,目不觀烽煙之驚,使臏得享太平,濡沾雨露,以樂天年。臏所誌也。”鬼穀佯笑道:“迂腐之談,不足處當今之世。”遂問龐涓:“所誌若何?”

龐涓道:“弟子龐涓,願奉一人命令,統百萬威權,戰必勝,攻必取,使天下諸侯雲從賓服。此涓誌也。”鬼穀笑道:“處戰國之世,非龐涓不足以成大事。”說罷,孫臏、龐涓一齊跪下道:“弟子二人,離家三年,思念父母,明日欲拜辭師父,回家探望,不識可否?”

鬼穀道:“龐涓聰明,他的兵法通學會了,可以去得。孫臏駑鈍,尚未通徹,還不可去。”孫臏道:“弟子二人,路逢結義,同心合膽,對天發誓。既與龐涓同來,要與龐涓同去,有終有始,乃見交情,望師父垂念。”鬼穀道:“你既苦苦要去,我也難留,明日隨你二人去罷。”又說些閑話,到了三更,師徒進洞就寢。

次早,孫臏、龐涓拜辭鬼穀下山。行至半山,見一老婆手拿鐵鏨,磨於石上。孫臏問道:“婆子手磨何物?”婆子答道:“小主母在家做針指,無處覓針,教我把鐵鏨磨做繡花針兒。”孫臏笑道:“奶奶差矣!老大鐵鏨怎麽磨得成繡花針?”婆子道:“先生豈不聞俗語雲:‘隻要工夫深,鐵鏨磨做針。’”

孫臏聞言大悟,自想:“婆子之言其實深奧,凡事隻要工夫精到,畢竟可成。所以師父說我駑鈍,還欠攻書,即此可喻。”

又行數裏,見一大漢手拿錐鑿,在山腳鑿山。孫臏問道:“漢子鑿山何用?”大漢道:“鑿透山眼,要通大海。”孫臏笑道:“鑿山如何通海?”大漢道:“你不聞古語說:‘鑿山通海泉,心堅石也穿。’”

孫臏連見兩事,心回意轉,想道:“我兵法未深,下山去也沒用,何不返去見師父,再讀幾時書,回去未遲。”因對龐涓道:“兄弟,你果聰明,兵法精通。隻我駑鈍未通,豈可中道而廢?你今先回,我再上山習學幾時。待我寫一封家書,煩你送至幽州我父處投下。你可在我家住下,待我父奏聞燕王,就在燕邦受職,等我回來,與你共掌朝綱。”說罷,向行囊中取出紙筆,寫書遞與龐涓。

兩人拜別,龐涓往幽州去。孫臏複上山,回水簾洞拜見師父。鬼穀道:“你去了為何複來?”孫臏道:“弟子下山,見一老婆鐵鏨磨針,又一大漢鑿山通海,弟子一時省悟,想起師父金石之言,說我攻書未深,因此別了龐涓,又上山來,望乞指示愚頑。”鬼穀道:“那婆子、大漢俱是神將,我特差他點化你的。我有三卷天書、八門遁法、六甲靈文,珍藏已久,非人勿授。幾欲傳你,因龐涓為人妒賢嫉能,忘恩負義,所以不好傳你,故此著他先回,特遣神將點化你上山,慢慢傳你天書。”孫臏驚問道:“天書前番燈煤燒了,怎麽還有天書?”鬼穀微笑道:“燒毀的乃是假的。我預知龐涓心懷不善,故把假天書與他燒毀,他才肯下山去。我今與你取個表字‘守愚’,別號‘伯齡’。”孫臏拜謝。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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