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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穿越無窮的夜,眺望破碎的傷,一個人遊蕩在迷離的夢中,煩亂且惆悵。

  看來我來的還真是時候。倫子看著土坡上豎起的牌子——上麵寫道“市政規劃地”。

  廟宇依稀還有些模樣,隻是原來精致的圖繪已經被慘白的油漆塗抹得不堪入目。推開搖搖欲墜的木門,那個來路不明的神已經被掀去一半,留下一個極其滑稽的半殘身軀——這個曾經被他們供奉的所謂的神已經潦倒到這種程度,倫子是怎麽也想不通的。他想找一塊抹布擦去塵土,卻發現曾經與楓在黃昏時樹下的木牌,上麵的字跡還是能夠分辨——“我們的寶藏”。至於是什麽寶藏倫子已經無從知道,隻是這些讓他回想起曾經無數的童話,或者說那些童話在他內心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倫子撿起木牌揣在兜裏沿著兒時走過的小路向鐵路另一方走去,途經兒時經常爬過的山坳時他拿出木牌又看了看長滿狗尾巴草的坡地用力將木牌扔了出去,劃出一道不算規則的弧線。這也許是他平生所用過最大的氣力。

  見鬼去吧!倫子嘖嘖地說。

  回來的路上他經過了長滿雜草的庭院,小八的“鐵血戰馬”已經成了一堆實實在在的廢鐵,而向日葵依舊堅守這最後的一片領地。嚐了幾個葵花子,嘴裏似乎沒什麽感覺,不情願地吐了出來。

  哎……怎麽都成這樣了?也不知道阿姨現在在什麽地方……無奈地搖搖頭朝學校飛奔去。

  日子總是過得反複無常,當然這種反複無常因人而異。聽成成說補課的最後幾天會進行一次考試,怪不得正這幾天像被解封後的活僵屍一樣亂撞。浮躁且毫無頭緒可言。

  天氣也終於讓周圍的一切感覺到它的存在,毫不留情地攝取倫子所有的精力。教室的悶熱讓他自己的心情煩亂到極點,慵懶地趴在桌子上半死不活地進行呼吸運動。倫子是個怕熱的人,盡管自己與胖無任何關係,但還是會在呼吸運動之後汗毛孔進行張合作用,像破舊的屋頂一樣向下滲水。他突然想到那個天台——曾經承載他過去太多回憶的地方。他依稀記得阿堂躺在水泥石板上吹口琴時的模樣,清澈透底的神情泛出一陣陣細膩柔滑的波紋,漸次浮過他們純真的年代。然而這一切對於現在或者說對於他們每一個人來說都早已物是人非。他曾經在離去後的無數個日子裏夢到有關天台上支離破碎的細節,但細節終歸是細節,它無法形成一個完整的夢境來折射一些過去或現在的某個細節,所以也就很自然地說明倫子是無法釋懷的。盡管他矢口否認。

  倫子總是會在這樣一個死寂且炎熱的午後思考同一個問題——他總是想試圖讓自己的心變成一個無所謂形狀、無所謂深淺的容器,極力想把所有的煩躁與不安統統壓到容器最底部讓它永不翻身,直到化成無法尋覓的溶液慢慢蒸發。然而當他以為時間有足夠理由讓自己打開瓶蓋時,才恍然發現原以為消失掉的一切竟在空中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

  晚上倫子信守承諾陪PP在學校上晚自習。當然說歸說,這就好比戒煙,抽煙的人其實隻是想用這個來打幌子以便博取情人或自己的同情,殊不知是“借煙”,況且也可攢下一大批開銷用來做一些看起來有利生理的運動。

  你說時間會像他們所說的一樣過得很快嗎?PP眨著他遲鈍的毫無生氣的死魚眼問道。

  時間?他們?我從來都不覺得時間是個什麽重要的東西,在我看來時間就像我的屁,可以積攢到一起一同奔放而出。倫子點了根HILTON欣欣然地說。

  這比喻真狠,我對時間也沒什麽概念。

  廢話,老子早看出來了。牛牛踹開門接著說:查房了!查房了!

  你大爺的!找死啊?!PP一激動握緊拳頭,手心也隨之響起奇妙的聲音:

  呲……

  呀!燒死老子啦!

  白癡。兩個人搖著頭異口同聲地說。

  整十點倫子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兒時躺在茂密的雜草叢裏看飛馳而過的火車朝相反的方向漸次消失成黑色的印記,時間長了就養成了“十點效應”——如果沒有機車或轟鳴的炸裂聲音刺激耳膜他內心會不自然地恐慌起來。

  有時候倫子會坐公交車回家,車總是艱難地在坑坑窪窪的路麵上行駛,很像小時候開著小八的“鐵血戰馬”,後麵載著小天在鐵路旁延綿不斷的碎石路上翻滾。雨不停地下,細而漫長。玻璃窗上爬滿了透明液體,倫子很長一段時間都很願意從玻璃中看極度扭曲的自己,被圓潤的水滴不停地變化形狀,任虛幻來擺布。

  他們放學回家好像從沒下過雨吧?倫子抹去玻璃窗的水霧,看了看地麵水窪中閃動的車體不自然地說道。

  這條通往回家的路是條連綿不絕的黑色弧線。過往的景物無非就是烤肉店火鍋城或者各種奇妙燈光集結而成的發廊。路燈總會在近乎被黑色吞噬的一刹那重現其身影,以至不會被人忘掉它的存在。他始終相信時間會帶走一切,就像長途旅行時坐在大巴上看著高速路夜晚的路燈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盞路燈從眼角劃過,直到瞳孔感到酸澀。眺望遠方,依舊是路燈與天空在無盡地向外延展。慢慢地接近,閃過,遠離,最後與天空融為一體,漸漸地也就顯得很自然,變成了一種程序。時間走到最後也就成了規律,就像坐在車裏無法觸摸即將遠離的路燈一樣,我們隻能適應,而並沒有改變規律的資格。這一點是從某人飛去另一個國度後才真正地體會到它所要表達的含義。可是當他真正明白過來後似乎才發現什麽都已經不能稱為“明白”了。

  餘下的幾天補習,天氣悶熱無比,臨近結束時辦公室門外的告示欄早已貼好了考試的座次表。豆豆說:

  這次的考試聽說很重要好像要選什麽老師來陪襯高三。成成則不以為然地甩了句:

  關我鳥事?

  倫子不知道關不關自己鳥事或鳥屎,在他看來考試是用來宣揚學校工作安排得精細以及認真的工作態度——特別在高三。其實最重要的一點則是根據這次考試來挑選進入高三的老師人選。對於他們來說誰都想啃到這塊肥肉,哪怕聞聞也在所不惜。而現如今光是高三的前期準備便花去了倫子幾乎所有的“私房錢”。學校借著“高三”這個名聲大張旗鼓地搜刮,哪怕是碎骨渣也要碾成白灰粉當塗料用。“當教育和政治扯上關係時說明這個民族開始退化”,這話雖然有些尖酸刻薄,但倫子還是挺佩服李敖老爺子的,說什麽都直接到位。他突然想起兩年前自己是讓一遝數目可觀的鈔票推進了這所重點中學的大門,不免深感羞愧。於是抱著對芸芸眾生的同情以及對自己“私房錢”的無奈貢獻接了後句:當教育和金錢扯上關係時則說明這個民族的退化正在加劇。現在想起來倫子覺得挺可笑,何必和自己過不去?黑格爾早已有言在先,“凡現實的都是合理的”,合理抑或不合理都是無可取代的現實,自己又能怎麽樣?無非就是一隻熱鍋上掙紮逃生的螞蟻。答應自己進了高三就要“回歸”,桀驁不馴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就等於慢性自殺,他知道自己玩不起,跟那些所謂的成熟代價火拚最後隻會讓自己遍體鱗傷,所以,倫子要“回歸”得漂亮點,就像香港那樣徹底。可最後整得還是跟台灣“戀愛”式回歸一樣扯不清,理還亂。

  於是倫子興衝衝地去看自己的考場:二十二考場。文科的第四考場。擠出人群,腿腳發木,木訥下樓。看了看油膩的天空,無奈地長歎一聲。因為文科隻有四個考場。

  第二天來考場的時候倫子竟然忘了考試時間,進學校才發現自己來得太早。不過還是讓他寬慰許多,他終於有時間坐在籃球架上想想這一年該如何麵對。這句話也可以這樣問:他終於有時間來籌劃一下這一年該如何打發。當然這個問題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看了看四周沒有看似老師的人便神情自若地點了根HILTON,腦海中又浮現出楓吐出氤氳繚繞的煙霧時的樣子,那種與生俱來的蒼茫感在那時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風吹過天台時卷起他們的長發,黑色襲入他們渙散的眸子,這種看不到光明尋不見未來航標的痛感直到現在依然在倫子默然的神情中若隱若現。看了看嘴角上燃燒殆盡的煙絲依舊緊緊地凝固在一起,像極了那時的他們,而現在卻讓他厭煩不已,於是死命地從嘴裏吐了出去,聚合在一起的煙灰也隨之散落。起身拍掉塵土,踉蹌地朝考場走去。

  發卷子的時候PP時不時給倫子拋出眉飛色舞的眼神,起初他以為PP眼睛裏長了什麽腫瘤之類的肉塊以至於不停地翻來翻去像要把那塊毒瘤從角膜裏驅逐出境。其實PP是個很實在的人,憨實的神情總是讓倫子不忍心拒絕他,並且總有一種能依賴的感覺。這種失而複得或者說從內心深處揪出來的感覺讓倫子驚訝且充滿了感恩。所以很自然地答應了那個看似麵癱的眼神,即使他們同在最後一考場。難兄難弟。卷子發下來時所有的黑色字跡被刺眼的光線折射得不見蹤影。他又不自覺地想起坐在他右邊的那個女孩,心不禁然地迅速融化。倫子總在想為什麽她總是坐在自己的右邊,這讓他始終無法看到她正麵的神情。以至於在卷子上把名字也寫成了“右邊”。自己無奈地笑笑,笑這無可躲閃的高三。

  試考得很自然,自然得一塌糊塗。這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結果。

  第二天考試結束後,牛牛騎著那除了鈴不響其他都響的破山地車帶著強子追上倫子和PP喊到:去撮一頓?

  去哪兒撮?

  嗯……去金浪吧?那環境不錯,速度也快。

  老樣子,投幣決定。

  硬幣在空中劃出美妙的弧線……

  哈,這次該你了!牛牛特解恨地喊。

  哎……鬱悶……好好好,我請就我請。PP憨憨地說。

  幾個人叼著煙,邁著各自不同頻率的步伐,想著各自不同的事情。牛牛沒心沒肺的樣子總讓倫子想起以前金戈鐵馬時的派頭,所以每當牛牛這樣或那樣的叫喊時他總是一臉的微笑,這讓牛牛本身也覺得渾身不自在。當然牛牛此時也很正常地沒心沒肺起來,他在為剛才明智的選擇而感到自豪。PP則為自己愚蠢的選擇感到鬱悶,不過也為自己今天的這一身青春造型自娛自樂自吹自擂胡言亂語起來。而倫子則為與那個女孩不明其狀的錯亂感而略顯失落。她的名字裏有著倫子很喜歡的字眼,沒有任何汙染,全部的雜念都在一瞬間消失,感覺漫天都有她的氣息存在。像是曾經的歲月裏那麽遙遠的童話,讓他陷入回憶無法呼吸。恍若隔世。

  喂!倫子!快過來啊!幹嗎呢?!牛牛像殺豬似的狂吼。倫子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站在超車道上一動不動,趕緊給他們打了個招呼,笑著跑過來。

  咋了?有心事?強子看著還沒緩過神來的倫子問道。

  沒事……哈哈……剛才犯花癡呢!倫子做了一個踉蹌的手勢。

  ×!快點!想要我給你倆收屍啊?!再晚就沒機子了啊!牛牛在金浪門口喊著。

  沒事就好,走吧。今天你還要教我坦克裏風係數和力度的關係呢。PP很認真地說。

  嗯……倫子應了一句便向金浪走去。

  那是一家挺不錯的網吧。這四個人把它視為現實中的“烏托邦”,把所有的憤怒、激情和悲哀都發泄到這裏,屏幕隨著情緒閃動。一場遊戲一場夢。遊戲結束,夢也完成。讓人有一種對生活充滿希望的錯覺。其實對高三的人來說這樣的詮釋未免太過無奈,可對於父輩們來說這樣的解釋又成了強詞奪理。事物的兩麵性對於他們來說隻會在自己失敗時當作承擔痛苦和推卸責任的借口,而對於高三的人來說是絲毫沒有任何存在的可能。無止境的可悲。

  從金浪走出來時天色早已暗淡無光,路燈半死不活地耷拉下來,顯不出些許的生氣。倫子掐手算了算時間——還有五天就要開始高三的生活。其實這樣的概念對於他來說已經談不上什麽興奮或焦躁抑或不安。一個沒有了大喜大悲的人對此刻的反應是無論如何也抬不上席麵的。這樣說聽起來似乎顯得很平靜且沒有任何的異樣——其實也的確沒有什麽不一樣,至少對於倫子來說。

  高三也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趕來,一種隱秘的壓迫感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驅動力不情願地嵌在內心深處。對於倫子本身這一切帶來的並不是熾熱的煩躁,而是少許涼意的靜謐。也許是時間的緣故,這種不知名的誘惑力像是瑟瑟秋風拂過暮靄的森林——踏雪無痕。當然這種不合乎常理的感念是在那群曾經在他們頭頂盤旋的鴿子消失後才逐漸升騰起來的。他似乎已經在恍惚與平淡中適應了潛意識裏的虛幻的繁忙,然而自己肢體卻無法給出忙碌的理由,依然的懶散並且帶有略微的排斥。倫子總認為生活在這一年依舊會如此的沒心沒肺並且按部就班,但這種絕對的自我在現在看來是可笑的幼稚,像是犯了彌天大罪趕赴刑場的犯人恍然大悟地思考些什麽(當然這種恍然大悟並不是數落自己的種種不是,而是在說一些諸如天氣如何槍法如何的話題)——生活並不像他自己計劃的如他所願且萬無一失。計劃趕不上變化是太清澈的真理。在他沒有透徹地理解這句話之前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這是無可厚非的過程。這種過程沒有人想去打破,當然也沒有人有資格去動搖。

  毫無知覺地走到了護城河邊,看不清城牆具體的細節,隻是模糊的輪廓在倫子眼裏勾勒出輕重不一的線條。他不自然地想起兒時那座庭院,算算已經離開了有將近六年的時間,從搬家後倫子便再沒有回去看過,不知道那些梧桐樹是否安在。他又回憶起和楓還有小天一起喂鴿子的情節。小天總是拽著他戴歪的紅領巾躲在他的後麵看著楓用誇張的肢體語言恐嚇那群傻乎乎的鴿子,於是鴿子經不起如此的折磨便拍打著翅膀飛到了天台,站在水泥板上用帶有創傷的眼神俯視一切。隻因他們不知道這樣的悲愴預示著什麽。倫子想到這的時候突然有種想重歸故裏的衝動,於是給小天的媽媽打了個電話。

  喂……阿姨?身體還好麽?

  是倫倫啊?阿姨很好。阿姨好想你,什麽時候過來看阿姨啊?

  嗯……我明天就過來。明天不用上課。放幾天假,然後就正式開始高三了。

  好好好。阿姨明天給你買最愛吃的西瓜去。

  嗯……阿姨明天見!倫子沒有了再繼續說話的氣息,不停地哽咽。因為他知道如果再多說幾句便會流出不爭氣的液體。算一算已經不知道上一次是為何而哭。

  阿姨好想我?倫子自問道。於是真的就沒有聲息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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