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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夏天來了。

  這是林夕夢最喜歡的季節。沿海的夏季要多迷人,就有多迷人。那陽光,那碧海,那沙灘,還有那翩翩海鷗的歌唱,簡直將燦爛與浪漫的神韻演繹到了一個極致。偶爾工作完畢,駕車出去,看夏的生機,聞夏的芳香,聽夏的韻律,更是美妙極了。她每天可以變換各種裝束,穿著輕盈夏裝,連感覺都輕輕盈盈的。不過,她對服裝要求苛刻,款式力求簡潔。再高檔的服裝,一旦款式複雜,她就失去試穿的興趣。她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麽會這樣。或許人需要一種平衡感。內心複雜的人,隻有通過簡潔的外部形象,才能使自己處在一種平衡和諧狀態。

  此刻,林夕夢穿一件奶黃色絲綢襯衣,紮進一條黑色長及腳麵窄裙裏,坐在辦公室裏,正在抄寫王潮酒店停工協議,電話鈴響,她伸手拿起話筒:“喂,您好。”

  “我找林經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我就是。您是哪一位?”

  “林姐?是我。”

  “這……”她聽不出誰。

  “姚慧娟。”

  她迅速從大腦中翻找這個名字的印象,但是沒能找到。

  “林姐,您忘了吧?我告訴您另一個人名字……馬正岩。”

  一聽到馬正岩這三個字,林夕夢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個長發漂亮的孩子。

  “姚小姐?是你?怎麽會是你?”

  “林姐,不要叫我姚小姐,叫我小姚或慧娟吧。看來我在您腦海裏連個印象都沒留下,連馬正岩都不如了。”姚慧娟開心地笑著。

  林夕夢也笑了。

  “你現在在哪裏?”

  “我現在在一家合資企業上班,離您的公司很近,十分鍾就到了。我一直想給您打個電話,可總也沒有勇氣。林姐,真的,自從我見到您,就被您迷住了……”

  “聽你這話,好像是一個小夥子口吻。”

  “真遺憾我不是小夥子,如果我是小夥子,我會天天纏著向您求婚,非娶到您不可。”

  “我老公怎麽辦?”

  “把他讓給別人。”

  “給誰?給你?”

  兩個人大笑起來,姚慧娟在那邊說:“真的,林姐,自從我見到您,真的被您迷住了,可由於我是通過馬正岩認識您的,怕您誤解我,看不起我,一直不好意思跟您聯係。這已經半年多。今天,我好容易鼓足勇氣,打這個電話想向您解釋一下……”

  “慧娟,你還與馬正岩有聯係嗎?”

  “林姐,從馬正岩離開紅星,他找過我一次,要我幫他借錢,我沒給借。真的,林姐,我最初對他的感覺真還挺不錯的,但過一段時間就感到不是那麽回事。所以,我們再也沒見麵。”

  “這樣吧,慧娟,”林夕夢打斷她,“我正忙,一會兒還要來客人,下午我沒什麽事,你有時間就過來。”

  “我就等您這句話。林姐,幾點?”

  林夕夢想了一下,說:“四點半吧。”

  “好好,林姐,不打攪您了,再見。”

  “再見!”

  一個殘酷的事實已經不可回避:她想離開卓其!昨天晚上,卓其在新搬進的家裏,同平時一樣等到她深夜才回來,興致勃勃地準備她上床做愛。可他等到的又是以疲憊不堪為借口的回絕,甚至連他的觸摸同樣遭到嗬斥:“你好不好讓我睡一覺?我累了,都什麽時候了?”卓其煩惱而無奈地轉回身。倆人背對背各自睡下。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睡夢裏,她感到身下似乎有異。朦朧中,這種不適越來越明顯。她的意識蘇醒過來。令她萬分驚異的是,卓其不知什麽時候轉向她,把她內褲褪下半截……一種說不清的痛苦揪緊她的心髒。她仍裝作在睡熟中。

  他喘氣急促,獲得性之滿足,悄悄為她拉上內褲,然後輕輕轉過身睡去……

  早晨,看到卓其那緊皺的眉頭、冰冷的瘦削麵龐,一種深深的內疚感襲上心頭。林夕夢她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她對不起卓其,她現在連一個妻子最基本的義務都沒有盡到。

  卓其連早飯沒吃就出去了。

  她照料牛牛吃過飯,給樊田夫去電話,說今天不去公司。她收拾完家務,呆坐在沙發裏。看著家裏井然有序的布置、光潔如洗的水泥地麵,恍若卓其的身影還在屋裏走動。這是卓其渴望已久的一次搬家,他為能搬進這套房子與校領導鬧翻,最後校領導讓步。因為無論論資排輩,還是論功授賞,這套房子實在應該給卓其。她呆呆地坐著,不知道卓其去了哪裏。她的心不安起來。

  平心而論,卓其愛她。雖然他並不知道怎樣來愛她這種女人,但他幾乎把整個身心都用在她身上。或許他在事業上沒有什麽成績,但是,他以農民那種固執、沒有提防、死心塌地的方式愛她。他做夢也不會想到,當他想以強硬的方式使她永遠成為他向社會炫耀的財產時,她的愛便開始一點一滴地被蠶食。

  她承認,當年,當他以生硬冷酷的方式虜獲她少女芳心時,她的的確確是乖乖地做他的俘虜,並在心裏發誓今生今世也永永遠遠地做他俯首帖耳的小學生,甚至奴隸。而那時,她萬萬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拒絕繼續當這種俘虜與奴隸;更不會想到,一旦這種師生關係、主仆關係、支配與被支配關係的格局被打破,當她站立起來時,發現自己多年來崇拜的偶像竟然是如此令她失望,甚至絕望。尤其當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會跪下去時,她便明白自己再也不會愛這個男人。可是,她卻一直沒有離開這個男人。她從心理上畢竟還沒有足夠承受獨立生活的勇氣與能力,也沒有勇氣告訴卓其她已不再愛他。

  在她心裏,卓其再也不是以前的卓其。可是,她能說不愛卓其了嗎?她怎麽能說不愛卓其了呢?他是那麽任勞任怨,那麽知足知樂。自從她下海,他幾乎承包所有家務,還要照料牛牛上學。他幾乎每天晚上要等候妻子的夜歸。天凍地寒的夜裏,他佇立在校門口黑暗裏,有時嚇她一跳。作為男人,他夠不容易的。然而,她又實在感到自己不愛卓其了。她必須把這個殘酷的事實告訴卓其。或許這對他是過於殘酷了,但是,如果她不告訴,這樣長久下去,對誰也不公平。卓其還年輕,他身上畢竟還有閃光的一麵,她相信他會找到一位深愛他的女子。並且,她敢相信卓其給任何一個女人當丈夫,都會是一位稱職的丈夫,隻要這個女人不是她這類女人。她要一個男人,不是僅僅要一個安分守己勤勞持家的丈夫,她要的是一位能夠把她的能量輸送給他並能產生效果的男人,她要的是一位經過她精心設計能夠頂天立地的男人,她要的是一位需要她與他同甘共苦攜手並肩拚搏在人生競技場上的男人,她要的是一位骨架堅硬血肉豐滿正氣凜然回腸蕩氣的男人。當然,這個男人又必須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她活到三十歲才明白,其實女人跟男人一樣好色。結婚前她未曾對卓其的形象注意過,結婚後她才發現卓其也太過於瘦弱得不像個男人了。這使她心裏時常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難怪孔夫子曰食色性也,食色既然是人之本性,就不單是男人的本性,女人的本性自然也包括在內。

  林夕夢還在發呆,樊田夫打來電話,說尤心善要來。她這才想起這是幾天前電話裏已經約好的。她急忙收拾好自己,趕到公司。

  林夕夢已經有一年多沒見到尤心善。前段時間尤心善托人從白浪島送來一車中學生課外輔導書,讓林夕夢幫忙給賣,她讓分散在梧桐各鄉鎮的同學幫忙硬塞給學生。這是教育局所嚴禁的,但是出於同學情麵,再說還有一種師母身份在內,隻要送到他們麵前,都不打折扣地留下了,並及時分文不少地把錢收齊送來。尤心善今天便是來拿錢的。

  賣書是賺錢的事,這她知道。但尤心善和他那位妻子,一位白浪島頗有名氣的業餘歌手,又在林夕夢麵前反複解釋這是為那些學生們從長遠計之類的話,這就不能不令林夕夢心底生厭,但她又不好點破。何必點破呢?人與人之間有些事情一旦點破,難堪和尷尬的不是一方,而是雙方。再說,像尤心善這樣的人,畢竟不會把一件印滿“我渴求鈔票”的衣裳穿到外麵,但又無法不穿,便隻好在它外麵套上一件外套。但這外套被風一吹,掀起一角,裏麵那件衣裳便會露出來。隻是他本人難以發現罷了。林夕夢對他這種做派非常厭惡。何必呢?要穿外套穿給別人看去,在她麵前竟然也穿上這外套,這未免太可笑了。

  中午,樊田夫設宴款待尤心善夫婦。林夕夢說身體不舒適先退出宴席。回到客房,躺在床上睡覺。這些日子,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低落,似乎是工作太累所致,又似乎不是。她從客房出來時,尤心善夫婦已經走了。樊明夫叫住她,說他所在學校對停薪留職教師作出新規定,條件苛刻,目的是阻止停薪留職,讓他們回校上課。其他幾位停薪留職教師幹脆辭去公職,隻剩下了他樊明夫一個。他左右為難,既想保留公職,保留鐵飯碗這條後路,又想繼續在樊田夫這裏幹。矛盾使他心神不定,坐立不安。這件事,他已經向林夕夢說了多次,征求她意見。他是不敢問樊田夫的。林夕夢當然希望樊明夫留在這裏。湯圓寶發酒瘋被樊田夫批評後回家已有半月,至今還沒回來。萬一湯圓寶就此不回來,這裏更離不了他。

  “你說我怎麽辦?”樊明夫又問她。

  林夕夢隻好答應幫他去征求樊田夫的意見。事實上,她已經在樊田夫麵前流露過樊明夫這種矛盾。樊田夫一直希望這個弟弟把他的事業當作自己事業,能夠毅然決然地跟他走。來到經理室,看樊田夫正情緒頗佳,她轉彎抹角地說樊明夫學校態度這樣苛刻,是不是應該去他校長家活動活動,反正現在他學校隻他一個停薪留職。

  樊田夫一聽臉就拉長了,罵起來:“媽的!沒出息的東西!他願意回去就趕快讓他走。不要整天這樣死在南朝掛著北魏。”

  “明夫並不是願意回去,隻是……”

  “你不用說了,”他粗暴地打斷她的話,“讓他趕快滾蛋!越快越好!”

  林夕夢不敢多說,隻好默默地站在那裏。樊田夫平息胸中的怒氣,坐下去,非常激烈地說:

  “我是一個傳統型家庭觀念很重的人。而現在,我的全部人生觀、價值觀,都進行了一次徹底的刷新。我感到真情不一定存在於兄弟父子這些有血緣關係的人中間。我弟兄們這麽一大群,在我搞企業過程中,除了六哥對我在精神上給予鼓勵,並盡力地從其他方麵給予支持外,其他弟兄們都是袖手旁觀。你不信可以等著看,將來有一天,企業好了,他們就都圍過來;一旦企業跨了,他們就會離得遠遠的,並且還會說當初如何反對如何不同意我從部隊回來搞企業雲雲。這一點我算看透了。他們現在隻是在觀望而已。我越來越想做的一件事是,跟公司裏與我同甘共苦的這幾位兄弟,就像三國上桃園三結義那樣,結拜成弟兄。從今往後,打破血緣關係,在我心裏重新塑造和構成新的弟兄關係。將來有一天,企業倒閉,我變賣企業後,全部分給跟我幹的這些弟兄,然後我一個人撲向山崖粉身碎骨。‘世界屬於我’和‘我屬於世界’是不一樣的。那種認為‘世界屬於我’的人是世界的奴隸,隻有當你感到‘我屬於世界’的時候,你才能真正稱得上博大。為什麽那些偉人們死後把骨灰撒向山川湖海?那是一種境界。隻有那些平凡的人才追求什麽葉落歸根,葬身故土!我死後什麽也不保留,讓屍骨完完全全消逝在整個自然界裏。”

  林夕夢想起莊子。莊子快死了,弟子們想厚葬他。莊子說:“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齎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如此!”其弟子說:“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說:“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她去給樊田夫倒一杯水,端到他麵前,默默地望著他。正在這時,小順進來,說:“林經理,有位姚小姐在辦公室裏等您。”

  她知道是姚慧娟來了,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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