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肖文化--戌犬通靈

二、狗血塗門的巫術習俗

（一）血祭

在漢語裏有一句成語“狗血噴頭”，形容被人用粗話痛罵。《儒林外史》雲：“範進因沒有盤費，走去同丈人商量，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罵了一個狗血噴頭。”讀至此處，人們仿佛親眼看到胡屠戶的俗惡和範進的狼狽，但是卻很難想到“狗血”這東西其實與古代的祭祀、與古代先民的原始巫術觀念有著深遠的關係。

曆史學家呂振羽先生說：

有幾種動物在中國民族的意識中，直到現在還寄予不少神秘性。第一是龜，第二是犬，第三是鴿，第四便是蛙。至今對這幾種動物，在習慣上還是反對吃食的。照他們習慣的解釋，認為“龜”是一種具有絕對靈異的東西，人們若是觸犯它，它便會轉告天帝給人類降災；“犬”是一種地的“守護神”，人們若是殺戮它，從狗的身內流出血來，便要觸犯“地獄”；“鴿”是天的使者，人們不能殺戮它的，若是鴿的身上流出血來，那便要觸犯“天獄”。自然，這種習慣在他們現在的意識中，已趨淡漠了。恰好這幾種動物，在原始人工具缺乏的時代，都是容易捕獲的。因而我認為這幾種動物，必是作過我們祖先在原始時代的圖騰標誌。並且這幾個圖騰，在原先必係較大和較有能力的部落，所以在人們意識中所受的影響，才如此深刻普遍。

由此看來，在古代的祭祀中“血”是一個重要的象征，不同動物的血具有不同的功能。例如雲南省麻栗坡一帶的苗族在“洗寨”時，就必須請巫師“宛能”主祭殺狗的儀式，取狗血塗木刀攔寨門。他們認為狗血具有驅邪征魔的功能，將狗血塗抹在寨門上就可以阻攔惡鬼入寨、侵傷百姓。所以麻栗坡的苗族人一般在舉行祈福禳災的祭祀活動都要以狗為犧牲。據《馬關縣誌》說，苗人嗜狗肉，祭儀中殺狗，以其血攔鬼，以其犧牲祈吉。還有食狗肉，恐怕是圖騰聖餐的原始遺跡。

原始的巫術幾乎都強調血祭的驅邪作用。著名古文字學家陳夢家先生對此有過精辟的論述：

卜辭祓禳，尚注意及巫術中的巫術物，而以血（尤其犬、豕、羊家畜的血）為最具有巫術能力的。祭祀與巫術在形式上無顯著之別，但從用牲一項上可以分別之：巫術之祭的用牲重其血，因血可以祓禳一切，祭祀用牲重其肉，因為先祖可以享用它；巫術之祭用牲重於清潔，祭祀用牲重於豐盛。

陳夢家先生的分析應當說抓住了血祭在古代巫術儀式上的本質特征，頗值得我們注意。

這種以血為祭的習俗，可以說是萌生於古代先民的生命崇拜，即認為有血即有生命，無血則無生命，並由此一樸實認識衍生出了對血的崇拜和神秘心理。《素問八·正神明神》曰：

血氣者，人之神。

夫死者，始死而血。

血祀謂祭廟殺牲取血以告神也。

在我國古代少數民族的原始宗教中充滿了大量以動物血為祭的儀式，北方少數民族有在棺木上塗血的風俗，以至後來的棺木顏色全部塗成紅色，象征血裹。在古人眼裏血具有鎮鬼驅魔的靈氣和神秘的功效，故在驅邪的祭祀中缺少了血就等於失去了溝通死者之靈的通道。古代的彝族人說：

還要殺牲來血祭

是為了除鬼驅邪

用人間聖潔的美食來祭祀你們

祭壇上擺著紅肉紅血

血是用來咒害人鬼的

馬克思曾說過：

有過這樣一種迷信，家長老了，他的靈魂還留在家裏，像家神一樣進行監督，使一切安排得當，如果事物辦錯了，他就要折磨人。在羅馬史的早期，對這家神要供奉犧牲，為了紀念他和安撫他的靈魂，甚至還要排設血祭。

在原始宗教中，血也象征凶殺和危險。據說，人的夢可以攜帶遊魂外遊，紅血亦能攜魂魄外遊，血盡則魂魄散失。因此，在北方，一些少數民族認為，血塗到日常器皿上，是很不吉利的，並認為其將來都可以變成精靈。這正是血富有生命可以成靈的巫術觀念的反映。

（二）狗血塗門

狗血塗門的原始意象也就在於用狗衛士的血來驅逐邪魔保護主人的靈魂安全。漢代史學大家司馬遷《史記》中所提到的“磔狗邑四門”的驅巫儀式當是狗血塗門儀式的源頭之一。

《史記·封禪書》曰：“秦德公既立，卜居雍……雍之諸祠自此興。用三百牢子牠疇。作伏祠。磔狗邑四門，以禦蠱迆。”

張守節《史記正義》曰：“磔，禳也。狗，陽畜也，以狗張磔於郭四門，禳卻熱毒氣也。”

古代漢族的這種“磔狗邑四門”的驅邪方式，與苗族、侗族、傣族等的“狗血塗衣”、“狗頭掛門”等驅巫方式完全一致。大都反映了遠古時代狗能驅邪免災的原始宗教心理。漢代應劭在《風俗通義·祀典》中說：

月令：“九門磔禳，以畢春氣。”蓋天子之城，十有二門，東方三門，生氣之門也，不欲使死物見於生門，故獨於九門殺犬磔禳。犬者金畜，禳者卻也，抑金使不害春之時所生，令萬物遂成其性，火當受而長之，故曰以畢春氣。功成而退，木行終也。

《太史公記》：“秦德公始殺狗磔邑四門，以禦蠱災。”今人殺白犬以血題門戶，正月白犬血辟除不祥，取法於此也。

清人孫希旦在《禮記集解》中解釋“九門磔禳”說：

磔，磔裂牲體也。九門磔禳者，逐疫至於國外，因磔牲以祭國門之神，欲其禳除凶災，禁止疫鬼，勿使複入也。

可見，古人所以在城中四門殺犬，目的就是防止一切瘟疫病魔的侵入。

《風俗通義·怪神》也提到了狗血塗門的巫術民俗：“世間多有狗作變怪，撲殺之，以血塗門戶……”

以狗和狗血祭門，不但講究方位也講究時間。《白虎通》雲：“秋祭門，門以閉藏自固也，秋亦萬物成熟內備自守也……門以犬。”也就是說以犬祭門是在秋季。古代狗又稱為“地羊”，而地羊的功能就是守護地門。因而，有時犬羊並列在一起以禳災。高誘說：“儺……索宮中區隅幽暗之處，擊鼓大呼，驅逐不祥，如今之正歲逐除是也。九門，三方九門也。嫌非王氣所在，故磔犬羊以禳木氣盡之……”這裏犬羊同列，而所謂“九門磔禳”，似乎也可以在類似驅鬼後封鎖村寨之“門”的原始禮俗中溯其淵源。

磔牲用狗，與狗通常用作門衛有關。宋玉《九辯》：“豈不鬱阻而思君兮？君之門以九重。猛犬狺狺而迎吠兮，關梁閉而不通。”這裏明顯地表現出“犬”與“關”防“門”衛的關係。

狗血塗門或以狗驅邪的巫術習俗在當代不少民族中仍具有根深蒂固的影響。我國雲南省紅河南岸的哈尼族，在每年陰曆二三月間的祭龍儀式上，有一項重要的巫術性祭祀活動，就是要把寨子裏的火神、瘟神等一切穢氣的妖魔統統送出寨子。為預防瘟神仍回到寨子裏，這個時候就需要“斷路”，即把送出去的瘟神們攔在寨外不讓它們回來，而斷路的方法就是巫師（哈尼人稱龍頭）在木製刀槍上塗上狗血，懸掛在村路口。將狗的四肢和尾巴掛在寨門口，禁止寨人外出或外人入寨。在哈尼人看來狗血具有正邪驅鬼、消災滅禍的巫術法力，這樣一來，瘟疾、妖邪便不敢進寨了。

遷徙至越南的哈尼族也有以狗祭寨的習俗。祭寨的儀式於每年陰曆二月的虎日和羊日舉行。其目的就是不讓瘟病邪魔入寨，祈求寨裏人畜興旺，莊稼收成好。一般祭兩天，頭天祭寨神、土地神，第二天在寨門上設祭，不讓鬼進村。其中一項祭寨儀式就是“磔狗邑門”。主要在寨門口舉行，並在其他路口上掛狗尾巴、狗腳。

雲南景頗族在給非正常死亡的人舉行超度亡靈的儀式中，要殺狗。用狗血拌飯，用樹葉包成九包送給亡者，使這些亡靈不要回來作祟於人們，狗血在此象征驅鬼攔鬼在外的無形屏障。

廣東連南瑤族在進行一種“架橋”的祈福儀式中要殺犬取血。架橋的地點是在十字路口或大樹腳下，祭司一麵念“架橋”經，一麵殺四隻狗，以小狗的鮮血淋紙錢，裝一碗狗血，在旁邊架起爐灶煮狗肉，祈拜完畢，即食狗肉。之後，用狗肉淋過紙錢，將狗耳、狗爪、狗牙、狗尾用兩隻碗載著和十二個銅錢一起埋在架橋的地下。

如今的傣族人在祭寨時也殺狗取血。傣族的寨子均有寨頭、寨心、寨尾之說。祭祀當天，全寨忌外出勞動，在寨頭寨尾的兩棵神樹上，用茅草繩拴起，視如寨門，禁止出入。在寨頭大寨門殺狗，在寨門上塗以狗血，並掛狗的全張毛皮。在傣族人看來，一切妖魔鬼怪都怕狗。故狗皮在寨門有擋鬼之功力。

與傣族近鄰的其他民族當中，也保留著殺犬血祭的風俗。景洪縣的巴雅、巴奪村基諾族在舉行祭穀的儀式中，把狗血和狗毛貼在窩棚柱上。景洪縣雅如寨基諾人在每年舉行三次的預防瘟疫發生的祭祀中，要殺兩條狗，在村寨出入口豎立兩根高約一丈的木樁，在樁上塗以狗血，貼附狗毛，並懸掛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