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肖文化--金猴獻瑞

二、靈智引出的話題之二——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類故事，在有關猴子的故事中也占有較多數量。它的內容與上一種類型截然相反，主要是嘲諷猴子在一些事情上自作聰明，而最終卻往往導致了聰明反被聰明誤的結果，在有的故事中，甚至還說猴子本來就很笨。

“猴子撈月”的故事，是這類故事中最為著名的一則，它不僅廣泛流傳在漢族地區，在許多少數民族地區也頗有影響。它還曾經被改編拍攝成一個動畫片，從而進一步擴大了它的傳播範圍。故事的大意是：有一天晚上，一隻猴子看見湖水中月亮的倒影，便立即驚慌地告訴其他猴子，說月亮掉進水裏去了。其他的猴子聽了，也都十分著急，紛紛表示對將來沒有月亮的日子的擔憂。這時，有隻猴子提議，大家一起去把月亮從水裏撈上來。這贏得了大家的一致讚同。因為沒有打撈的工具，它們便想了一個辦法，讓一隻大猴子先倒掛在樹枝上，另一隻猴子則倒掛在大猴子的前腿上，這樣一隻接一隻地掛上去，眼看就要觸到水麵時，樹枝卻因受力過重而突然折斷了，結果，猴子全部掉進了水裏。

這一故事，主要是諷刺自作聰明、盲目行動的做法，說明如果不了解事實的真相就亂出主意，即使是好心也必然導致壞結果的道理。但另一方麵，從其中這些猴子的身上，我們似乎還可以體會到一種為世界的不幸而憂慮、並盡自己所能來努力挽救的悲壯情懷。

有的故事，則抓住猴子性情急躁的特征，以它的行為來諷喻不切實際、因小失大的做法。例如《猴子撿豆》的寓言講：有隻猴子手裏抓著一把豆，不小心丟了一粒在地上，它便扔下手裏所有的豆，去找掉了的那一粒。找了半天也沒有找著，而放在地上的那一把豆卻全讓雞鴨吃光了。傈僳族的故事《猴子掰包穀》，講猴子在一片包穀地裏掰了很多包穀，卻老是掰一個，丟一個，從地裏出來時手裏隻有兩個包穀。後來它看見一塊西瓜地，便扔了包穀去摘西瓜，也是摘一個，甩一個，手裏最終隻有一個。接著它又扔掉西瓜去摘一片桃園裏的蜜桃，依然是摘了很多，手裏卻隻拿著兩個。最後它扔了桃子去追一隻小兔子，結果不僅兔子沒追上，自己也落了個兩手空空。

大部分的這類故事，主要還是關於猴與其他動物的交往的。例如，流傳在遼寧省喀左縣的蒙古族故事《山羊、老虎和猴子》，講一隻山羊為躲避主人屠宰逃到了大樹林裏，遇到一隻老虎。它為了避免被老虎吃掉，騙老虎說自己是“爬虎子”，專吃虎肉，身上還帶著製服老虎的法寶。老虎受到它的威嚇，嚇得立刻逃向遠處，正好遇到一隻猴子。故事接下去講道：

老虎把遇著爬虎子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對猴子講了一遍。猴子一聽，大笑起來。老虎生氣地說：“怎麽，你幸災樂禍，竟敢看我的熱鬧？”

猴子說：“虎大哥，你中計了，哪裏有什麽爬虎子，扯淡！那是一隻公山羊！肉味可鮮啦！快去逮住它，咱們共同飽餐一頓！”

因為猴子在百獸群中總好露尖嘴兒，搬是非，給老虎的印象不怎麽好，老虎向來不信任它。聽了它的話，隻是半信半疑地搖了搖頭，猴子見它不去，暗想，一定得攛掇它去，哪管撈一條羊腿也是好的。於是，笑著說：“我願效犬馬之勞，和你一起去，去吧？”

老虎還是不動彈，它心想，誰不知道你那屬性，尖頭滑腦，慣於看風使舵，事情成了，你沾光，若有風險，哼！你手腳比兔子還麻利，攀上樹尖躲災，扔下我咋辦？不去，不能上它的賊船。猴子見老虎還是不去，為了表示一下決心，就順手扯了根藤條，一頭拴住自己的脖子，一頭拴住老虎的脖子，說：“怎麽樣？這回該去了吧？”

老虎這才鼓起勇氣，扭過身子，猴子就勢敏捷地往老虎背上一跳，朝林子走去。

山羊在樹上歇了一會，正要下來，忽然看見老虎馱著猴子遠遠向這裏走來，心想，老虎明明被我嚇跑了，為啥又回來？準是猴子給它出的餿主意，猴子這東西真可惡，專門背後整人，這回非治治它不可。於是，山羊清了清嗓子，衝著猴子大聲喊道：“好你這個猴崽子，難怪人家說你猴精猴怪一肚子猴，真是名不虛傳！你爹那個老不死的公猴子欠我三石黑豆至今給不起，讓你這個孝子拿隻破虎來頂缸，哪有這樣便宜事？今兒個你先把虎給我留下，我湊合著吃一頓，黑豆賬沒不了，你趕緊回去給我張羅！”

老虎對猴子的話本來就是半信半疑，聽了山羊這一番喊叫，它這才明白自己是讓猴子給耍了。它又氣又惱，再加上害怕，“嗷兒”的一聲，一躥好幾丈遠。它翻山越嶺，也不知跑了多遠的路，跑到一條河邊，它回頭看看那個怪物追上來沒有，一回頭，發現猴子還跟在身後，齜牙咧嘴正在笑它。老虎火冒三丈，惡狠狠地說：“該死的猴子，你還在耍笑我，我非吃了你不可！”

老虎說完，張開血盆大口將猴子一口吞掉，它冷丁覺得這猴子咋盡骨頭，連一點肉都沒有呢。其實猴子早被它拖得肉都刮沒了，連骨頭架子都差不多零碎了。是猴子自己掛在脖子上的藤條勒得它禿嚕出舌頭齜著牙，讓老虎誤以為猴子還在耍笑它。

故事的前半部分極力渲染了老虎對猴子的不信任和猴子對老虎的不斷慫恿，這為後來老虎一聽威脅轉身就跑以及猴子因而慘死的情節做了很好的鋪墊，同時它也生動刻畫了猴子狡詐貪婪、不得人心的形象。故事中，猴子不是把自己的聰明用在正道上，而是用來為虎作倀、欺淩弱小、貪圖便宜，結果它自己反而落了一個悲慘的下場。在這裏，猴子的聰明成為一種被人嘲諷的小聰明，它的形象也成為弄巧成拙甚至玩火自焚者的象征，同民間故事中常常以反麵角色出現的狐狸具有同樣的性質——上引故事流傳在蒙古族的異文《機智的老山羊》，正好可以證明這一點：該故事的情節與《山羊、老虎和猴子》基本相同，但其中要吃山羊的卻是狼，而替狼出主意並且最後被拖死的，則是狐狸。

上述故事，在猴子向其他動物賣弄小聰明而最終吃虧的這類故事中，也許屬於比較極端的例子，其中猴子出的主意險惡，它自己的下場也很悲慘。而大多數這類故事，所表現的還是猴子與其他善良動物之間一般的矛盾糾紛，矛盾最後的解決，所導致的通常也並非你死我活的激烈結果。例如，藏族著名的寓言故事《猴鳥的故事》，講幾隻猴子跑到了鳥類的領地——草坪，破壞了大山上鳥獸各居其地的和平局麵。百鳥於是派白鬆雞去猴子那裏抗議它們的入侵。但猴子卻不講道理，它們自以為足智多謀、能言善辯，也派出代表進行狡辯和抵賴，甚至對鳥類以武力相威脅。鳥類經過再次商議，又派白鬆雞和鸚鵡前去警告猴子：如果不講道理，鳥類必將針鋒相對、頑強勇敢地以武力與猴子戰鬥到底。猴子實際是外強中幹，聽到警告，頗感畏懼，便請兔子和公雞來調停。最後它們達成協議，鳥類讓出三分之一的草地給猴子，而鳥類則可以在猴子的領土——樹林中自由棲息和覓食。雙方從此相安無事。又如藏族故事《猴子和駱駝》，講猴子讓駱駝馱著自己到了河對岸，駱駝吃甘蔗園中的甘蔗，猴子吃桃園中的桃子。猴子吃飽後，見駱駝尚未吃飽，它等得不耐煩，便大聲喊叫，引來甘蔗園的主人，把駱駝狠狠打了幾棍子。然後它又哄騙駱駝自己是因為犯了瘋病，控製不住才喊叫的。於是，駱駝便馱著猴子過河往回走，等到了河心時，它突然不走了，說自己也犯了瘋病，非打滾不可。結果，猴子一下子被扔到河水中去了。

在講述猴子與人關係的故事中，凡是涉及猴子靈智問題的內容，幾乎無一例外都是以對猴子嘲諷為主的。其中，最有名的大概要數“人以智勝猴型”的一批故事，這類故事的大致情節是：村民們注意到來自周圍山林的猴子常模仿他們的行為，損壞莊稼和其他物品。於是，他們故意在野外給自己刮胡子、喝酒、穿鞋子等，並把剃刀、酒、鞋等都丟在那兒。猴子們馬上來學，結果傷的傷，不能動的不能動了。人們因而擺脫了這些猴子的騷擾。

如果說，講述猴在與其他動物交往時因耍小聰明而吃虧的故事，主要是以此來諷刺它的自以為是和不合群行為的話，那麽，有關人猴交往的這類故事，則主要強調的是人的大智慧同猴的小聰明之間的絕對差別。猴子盡管機靈，但它的機靈隻能表現在與其他各種動物鬥智的時候，在作為“萬物之靈長”的人類麵前，它的機靈卻不過是一種幼稚的把戲，非但不能起任何作用，反而處處捉襟見肘、弄巧成拙。這裏所體現的，是得到進一步強化的人獸分開觀念的影響，即人不僅是因自己所創造的豐富文化成果而與獸類不同，而且在屬於生物本性的智力上遠遠優勝於各種動物，即使是動物中最具有靈性的猴，其智慧也不可與人類同日而語。可以說，這一類的故事，實際上是通過對猴子的諷刺和嘲弄，加強著人類自己的尊嚴和優越感。

正因為這樣，遠在戰國時期，就已經出現了膾炙人口的寓言故事——《朝三暮四》：

宋國有個被稱做“狙公”的人，喜愛猴子，因而在家中養了一大群猴。他能夠與這群猴子心意相通，互解對方想法，還經常減少家人的各種需用以滿足猴子的需要。後來家用緊缺，不得不對猴子的食物加以限量。狙公擔心眾猴不服，就先對它們說：“以後給你們芋時，早上三個晚上四個，行不行？”猴子們一聽，都站立起來，格外惱怒。狙公於是又說：“那麽早上四個晚上三個，該足夠了吧？”猴子們聽了，便又歡歡喜喜地伏下了身子。

也正因為這樣，在故事中，猴子即使穿上紳士的服裝，也要受到嘲笑，並且被告知：你盡管穿上了紳士的服裝，可終究是一隻猴子。而對於人類的各種高明的經驗，它也隻會死板模仿，而不知靈活應用，看見人用竹籃裝物，便也用竹籃盛水去救火。等等。流傳在遼寧省興城縣的《“漏”的故事》，則把人優於猴的觀點推向了極致：

從前，有個老太太，家裏養了一頭小毛驢。這一天，要下雨了，老太太說：“老爺子，你把小毛驢拉屋來。”老頭把小毛驢拴在外屋磨杆上。

有一隻老虎要吃小毛驢，蹲在驢圈裏。這時來個偷驢的，跳進驢圈，他一下子騎到老虎媽子身上，還當是驢哩，趕著就走了。老虎媽子一看讓誰騎上了，也不知是啥，很害怕，馱著偷驢的就往樹林裏跑。跑到天放亮，偷驢的一看是老虎媽子，這下可嚇壞了。

下雨那陣，老頭和老太太在屋嘮嗑，老太太念叨：“咱這房子漏不漏？”老虎媽於聽著了，它想：是不是“漏”騎到了我身上，怎麽咋抖落也抖落不掉呢？偷驢的人怕從虎身上掉下來，腿夾得挺緊，騎得挺老實。老虎媽子累得呼呼直喘，到了樹林裏，老虎媽子靠著樹歇著，偷驢的尋思：我的媽呀，你可靠樹了，就“哧溜”一下爬到樹上，蹲在樹杈上。老虎抖落抖落身子，挺高興：這“漏”可下去了，它撒腿就跑。

老虎媽子碰見猴了，告訴猴：“今兒個可給我嚇壞了，一個‘漏’騎到我身上，怎抖落也不掉。”猴子嘻嘻直笑，說：“你是個扔玩意兒（不中用）得咧，那不是個人爬到樹上去了嗎，你‘嘎巴嘎巴’把樹咬折了，他就掉下來了，你不就吃著它了嗎？”老虎媽子說：“老弟，我也不敢去呀。”猴說：“咱倆去唄。”

猴說：“你跑得快，我也跟不上。”

老虎媽子說：“那麽的，拿繩子把咱倆拴塊堆兒，我帶你跑。”說著，猴和老虎拴塊堆兒，就奔那棵樹去了。

老虎“嘎巴嘎巴”咬樹，咬了一口、兩口、三口……樹上那個偷驢的可嚇壞了，把帽子都嚇掉下來了，正好掉在老虎媽子身上，它嚇得直喊：“哎呀，這‘漏’又來了！”老虎媽子撒腿就跑，跑呀跑，給這猴拉死了。

這則故事中，人並沒有直接顯露任何的智謀，不過是老太太隨口的一句嘀咕，以及偷驢賊的誤打誤撞，便把百獸之王的老虎嚇得膽戰心驚。這裏所顯現的，是人類智慧潛在的威力。作為獸中智者的猴子，盡管比老虎更高一籌，能夠識破事實真相，但在這種潛在威力麵前，卻仍然無法發揮它的機智，甚至最終落了個慘死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