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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1

楊繁沒有罵我,背地裏用手指刮著臉,說,羞羞。我頓時臉紅。

但是,她要走了。

陰曆1998年的冬天,楊繁要走。冬天驟然變得冷了。我獨自回到邊東街,清理東西,準備回家。快過年了,楊繁要回家度過這隆重的時刻,我也要。

我坐車,萬千風景。一步步臨近,樹木和房屋。記憶爬向大腦。聽到了豬被殺瞬間的淒厲叫聲,在村邊,還沒有走過橋。河水隻有一條細線,冬天總是這樣,橋顯得比擺設還沒有用。而我家門前坪裏,一把刀正捅進豬的喉嚨。我媽把一個木盆塞進豬血噴濺的地方。豬血冒著熱氣,鼓著泡沫。圍觀的小孩,忘了舔他們的鼻涕。

看見我回來了,我媽露出興高采烈的表情。她叫我的名字,我叫她媽媽。

她的聲音是蒼老的。她的相貌也很蒼老了,傳說中的美貌蕩然無存。一張臉鬆鬆散散,好像我家的房子,用土牆壘起來,東一塊,西一塊,合在一起,就是房子。

2

過年的時候,看不出繁華,隻看得見繁忙。多了忙碌,沒有增加歡聲笑語。過年的功用,本來是用來慶祝,用來玩耍,用來歡度,但人們各懷心事,過年不過是為了掩飾心事。

各懷心事,這就是我看到的人世。我有很多事不願對他們說,他們同樣有很多事不願對我說。他們的心事是什麽呢?我能猜到一些,你也能猜到一些,但我們永遠猜不對。

媽媽什麽都不讓我幹,隻準我看書。我雖然帶了三本書回來,可是每一本都看了幾百遍了。

好像是因為要高考了,媽媽才讓我抓緊看書,其實不是的,是因為她認為,我什麽也幹不成,不讀書,將來連飯都沒的吃。她害怕把她的心事一說出來,就會影響我讀書,就會增加我的心事,所以她就什麽也不說。但是她的聲音蒼老,她的容貌也蒼老,這些都是因為她心裏有事。

我就這樣成了一個隻會讀書的廢人。而且越來越廢了。以前還會放羊,喂豬,割麥子,現在除了做飯,就隻會吃了飯睡。做飯還常常放多了水,或者放少了水。放少了水,我也懶得去加,就那樣吃夾生飯。

整個寒假,媽媽隻讓我出過一次門。她讓我騎上爸爸的載重單車,去30裏外的一個村莊找我的幹舅舅。他對我媽有過意思,所以他是我幹舅舅。這附近,這是我們家惟一的親戚。我媽讓我去那裏借點錢,準備我來年的學費。

路上有一條狗,大狼狗,鄉村裏很少見。挺著棕色的脊背,把黑色的爪子搭到我單車後座上來了。它跑起來真快啊,我用力蹬,它還是和輪子並行地跑著。它嘴巴張著,舌頭掛到冬天外麵了。嘿,它跑得真快,好像在跟我玩。

我慢下來,它好家夥,一下子就跳上我的車了。它不重也不輕,可是那一跳,還是嚇了我一跳。我以為它要咬我,但是它隻是站在後座上。它有點晃,但是它不肯下去,吐著紅紅的大舌頭。

我借到了錢,還帶回了一條大狗,把我媽喜壞了。她取下一塊臘肉來做菜,還親自調飯給它吃。可是狼狗不吃她的飯,它朝著盤子裏的肉,眼睛骨碌骨碌地轉,鼻子裏發出小小的哼聲,還伸出舌頭舔著自己的上麵的嘴唇,舔著胡須、鼻子。

媽媽以為它嘴饞,羨慕我們有肉吃,給了它一塊,就喝它去吃飯去。可是它不吃飯,一口也不吃,偏偏要吃肉。這是一隻喂肉長大的狼狗。它不吃飯,那不是要餓死了嗎?爸爸說幹脆打死吃掉算了。可是我想,它餓極了,也會吃米飯吧。饑不擇食,人狗莫非還會有分別。

餓了兩天,它真的用鼻子嗅起地上的飯來。它的本性已是奢望。但是在吃之前,它還抬頭看著我,好像最後還在希望我給它吃它經常吃的東西。吃啊。給,飯盆。它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起來,挑那些幹淨一點的。

喂了兩天飯,"大灰狼"發揮體內適應環境的功能,沒有死,可是瘦了。媽媽給我做肉吃的時候,我就跑到外麵,把"大灰狼"叫來,拋肉給它吃。

"大灰狼"是我給狼狗新起的名字。

它跟我來,受了苦,不過馬上就又回去享福了。它又回到了它的世界它的生活。"大灰狼"的主人找到了我家,把"大灰狼"牽走了。它被牽著,還有點不肯走的樣子。我看見了這副情景。我也有點不肯讓它走。雖然它是別人的狗,也不叫"大灰狼"。媽媽也有點傷心。她後悔那天怎麽不把它藏起來。她一邊剁豬草,一邊後悔著。爸爸煩了,就衝她大聲地吼,你自己不會去買一隻啊?一隻狗也要搞成這樣。這次我媽毫不示弱,完全不管他的聲音是如此雄壯,把手裏的切菜刀一扔,買買買,你買得起嘛你!

我說爸,我媽對狗有母性,你跟她吵什麽呢。

你看你的書去。

他們一直吵,一直吵,吵到最後雙方都說開了方言。我一句也聽不懂了。

3

"大灰狼"叫我知道,這世上總還有一些趣事。"大灰狼"讓空閑的寒假變得很有意思。我不知道我爸我媽是否也這樣想,但很可能他們更關心別的事。

我聽到他們在商量我的學費。他們並不是一開始就在商量這個,而是在說該買幾斤瓜子,幾斤糖果。接著,爸爸說,明年不想到那個工地上幹了,太累,工資也不高。媽媽說,現在也老了,你以為換個地方那麽容易。以前在農場一千多塊錢你不幹,哭著喊著要走。換個老板就不幹了,你還把你當什麽人了,跟誰打工還不是打......爸爸說,你怎麽這麽多嘴巴。媽媽說,我怎麽了,我說錯了嗎......最後,他們才說起我的學費問題。我在裏屋把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開頭,我真想叫他們別說了,問他們,還讓不讓人睡覺。後來我想走出去,加入他們的談話,或者終止他們的談話;我想對他們說,我已經不上學了,不用為我的學費發愁了,我還可以去掙錢,並且完全可以比他們掙得更多。

當然,我沒有說。我想,我要是說了,我還怎麽見楊曉,楊繁,李小藍,以及別的人。我隻要一說,立馬就會進入另一個世界,與我現在所想見的人完全隔絕。我懷著這樣的心事,整夜做夢。

4

回想農曆1998年最後幾天,1999年最初幾天,一切都退居二線了。我吃著肉,壓抑著對楊曉和楊繁的想念。躲在房子裏,在被窩裏,回憶著她們的體溫。我專心地等待除夕、春節、元宵,等待冷冷清清地過完寒假。

臘月二十四五,陳未名打來電話。聽到他的聲音,我就知道,我們達成了和解。

他說他剛打完一場大架,本來要和弟兄們慶功的,可他爸聞訊從鄉下跑來把他抓了回去。他宣布,一個多月以來,他老大的地位鞏固了不少,弟兄們都對他刮目相看,佩服有加。他一口一個弟兄,被我無情地奚落了一番。我問他變成英雄以後還流不流鼻血,他說,流,怎麽會不流!血就是用來流的嘛!我又問,你是不是打算專心幹革命?他以為我在揶揄他,哈哈一笑,說非也非也,我一手抓革命,一手抓學業,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還有下麵一隻手,用來抓愛情。哈哈哈哈,牛吧?幹你娘子的,怎一個"牛"字了得,簡直就是牛群!哈哈啊哈哈。

真奇怪,一跟陳未名說話我就得笑,想不笑都不行。這跟我的性格完全相左,我在班上被公認為是對各類笑話呆若木雞式的人物......往往別人笑都笑翻幾回了,我還一片茫然......

可是陳未名不會天天給我打電話。家裏越來越悶。每過一天,就比前一天更悶一點。我媽以為我一直在房子裏看書。她打發爸爸去買車票,她給我做飯。她叫我的時候,我就說我在看書。如果你在房子裏呆著,門閂插上,一天沒有人和你說三句話,偶爾說一句,也是叫你吃飯,叫你睡覺,你也會悶,也會心裏煩躁。

何況房間狹小,冷風呼嘯,季節如此悲涼。為了看到屋後麵的麥子地和山坡,我把我媽釘的塑料窗子給掀開了。風直接打進被窩。我蜷在床上,有時睡,有時覺得難受,但什麽感覺都沒有的時刻占多數。最難熬的不光是冬天。所有的時間都很難熬。就算那次回家是在暑假,我也最好老不用醒來,總是睡。後來,實在躺不下去了。腰疼。全身酸。越睡越沒勁。我打開所有的箱子、櫃子。把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全搬出來。一件一件抖開,再塞回去。搬出來,塞回去。我用這種活動打發慢騰騰的時間。我們為什麽沒有讓時間變快的機器。為什麽越難受時間過得越慢。生命為什麽要難受。我們為什麽能清楚地意識到生命無法刪除難受的程序。箱子都亂了。媽媽把我大罵了一通。我笑了。媽媽,別罵我。我說。我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傻嗬嗬地笑。我站在門邊,靠在牆上跟個小孩似的。我專心致誌地聽完她的嘮叨。

5

陰曆初九,我借口補課,提前脫離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家庭氣氛。不到一個月,邊家村飛速地陌生,屋簷之下,掛滿具有某種象征功能的燈籠。我不用交學費,不用去學校,所以很不習慣,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該幹點什麽。我隻好站在房間一側,空空望著窗外的陰天,加緊適應異地及獨處。

先是給楊曉打了個電話,想告訴她我已經來了,想見見她。接電話的是老周,他"喂"一聲,我就知道,要是我用本來的聲音說話,不用說兩個字,他就會啪地掛斷。

我盡量把聲音裝得深沉點,想冒充那個送楊曉小鳥的中年男人:

喂?周老師啊?你好你好。楊曉在家嗎?我貼近話筒,傳進耳朵的我的聲音跟我平時完全不一樣。

你是誰?我想像得到老周懷疑的神情。找楊曉的電話,無論是誰,無論聲音多老多嫩,都免不了嚐嚐老周的盤問。

我有隻新的鳥兒,想讓楊曉過來看看。她在嗎?

她不在!你以後別再打電話找她!老周的聲音突然變得氣勢洶洶,好像有人剪他陰莖割他睾丸。才一個月不見,他發火的機能似乎突飛猛進。他聽出是我的聲音了嗎?他情場受到挫折了莫非。也可能更年期到了。總之我比以前更不懂老周了。

6

奔著一個人去,她突然不在,完全沒有消息,會覺得一片茫然,完全想不起幹什麽別的。我站在房子中央,你會看到我變成了一台毫無主意的機器。我所有目的都在別處。我如同一件零摩擦力的物體缺少任何方向的力,確切地、不與外界發生任何聯係地存在。生機或許隱藏、消匿,我扒出同樣隱晦破舊的日記本,撕掉被老鼠寒假撕咬破碎的幾頁,打發接下來幾天的陰暗時光。

(星期三,2月24,正月初九。)

我手裏有1300多塊錢,包括學費和生活費。可是找不到楊曉,該怎麽花。走在北大街上,路兩邊的綠化帶比任何地方都要綠。遠遠看去,青草像草原一樣蔥蘢,牧草一般深沉,可以把整隻小羊放進去,藏起來。近了我才知道,那是滿地的麥子。街上怎麽會有麥子?據說有領導來視察西安,所以在道路兩邊,撒了麥種。不多久,就長出碧綠的麥苗來了。青青的,比草要綠,長得又快,還不用多麽澆水,看著也真好看。我一直把這條綠化帶走完了,心裏還填充著綠這種顏色。麥苗比別地那些斷折枯萎的青草漂亮多了。等它長出麥芒,金黃色的,整個城市都飄著麥子香,那會多好看。甚至城牆上風一吹,也飄舞著一片麥穗的海浪,麥芒刺破陽光,耀眼起來,那會多好看。有人說在綠化帶種麥子應付領導,搞形式主義。可是不想想,麥子小的時候綠,老的時候黃,隨季節變換城市的顏色,還成本低廉,更加可以節省無數噸水......麥子種在城市裏,比種在地裏還要好。

7

(星期四,2月25,正月初十。)

睡了一天。

(星期五,2月26,正月十一。)

想想,她趴在沙發上的樣子。露出膝彎、淡棕色的紋路、脛骨上逆光溫和的絨毛,光還勾勒出她翹起的、晃動的、白皙的小腿形狀。十個腳趾扭著。她邊把零食送進嘴裏,邊翻著一本五彩繽紛的圖書。我走進去,她轉頭看著我,露出一排碎牙的白光笑著。

早上醒來,穿褲子,摸到口袋裏硬邦邦的錢。它們可以幹點有意思的,我想幹的事。但是什麽是有意思的事,什麽又是我想幹的事,它們是不是一樣的事,如果不一樣,那我是該幹有意思的,還是幹我想幹的,或者一樣幹一點,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到現在都沒有想好。

(星期六,2月27,正月十二。小雪。)

要不是因為記日記,我肯定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六。周末。她會不會去哪玩呢?我猜她可能去鍾樓,所以也去了一趟。

鍾樓下的車跟心髒裏的血液一樣多。人們穿過鍾樓四周的馬路。我睜大眼睛,那裏麵可有她?雖然有地下通道,人們依然一撥一撥插過汽車縫隙。他們就像是氣泡,跟血液一起坦然通過心髒。

我又來到東大街了。賣花的小孩看著一對對的男女。他們木訥、倔強地跟著你。你不買花可不成,他們一直跟你跟到床上!他們堅持跟著每個可能買花的人。如果再不賣出,花就要枯幹了。

楊曉,還記得那次我們被一個男孩苦苦糾纏?那次,我們沿著大雁塔的圍牆散步,他拉住我的衣角,對我帶著顫音請求,姐姐好漂亮啊,買一朵吧,買一朵吧。你堅持不要,沒辦法。他跟了我很遠,我臉紅了。我手裏提著橘子,靈機一動,就給了他兩個橘子吃。可是這一給,仿佛得到要我買花可以得吃橘子的可靠消息,一個小女孩又拉上我的衣角了。

這個小女孩不慌不忙地走到了我的麵前。她對我說,先生,請給你的太太買朵花吧。在這句話的作用之下,你興奮得滿臉潮紅,主動要求我送你一朵。小女孩收錢動作利索無比。剛一離開我們,她又擋住一對中年男女,用大眼睛撲閃,用小嘴唇遊說,先生,請給你的女朋友買朵花吧。那皮膚鬆弛的婦女臉上霎時湧上了紅暈。又賣出一朵。你說,多聰明的女孩啊。你還說,以後我們也要生女兒,也要十分、十分聰穎......

現在沒有人來拉我的衣角。東大街上的人遠比平時要少。天氣尚冷,又是春節,人們不是呆在家裏,就是坐在回家的車上。我餓了。

楊曉,我想你。楊繁,我也想你,一切都在跟你們有關。我無法不四處遊蕩,去大街上尋找她們。我記得她們的體溫的溫暖,隻要她們走近,我就能感覺到。

8

(星期天,2月28,正月十三。大雪。)

夜裏雪下大了。地上結冰的麵積變大。我忘了帶毛鞋來,腳冰死了。我該買一雙鞋,要是有女人在就好了,哪個都行,隻要她願意幫我挑一雙鞋。

上午,我買了一根鍾樓奶糕,走進一家店鋪,不知道背後天空下雪的工程越來越巨大。

店裏有空調,冰棍快速地融化,在地板上滴上了幾滴乳白黏液。溫暖的空間裏,人比外麵要多一點。冬天,大家都喜歡暖和的地方。夏天,大家都喜歡涼快的地方。這些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可是我還是最喜歡有女人,尤其是有楊曉她們的地方。

經過長長的鞋架一直往前走,我始終不敢開口。我不是怕貴,我是怕討價還價。我想起曾不情願地陪李小藍買鞋的事情。店主本來最低120塊,可是李小藍隻給80。爭了半天,賣鞋的簡直要煩死了,他說你走開,我不做你的生意了行不行。李小藍說我就要買。店主說那你給120,少一分不賣,反正你也不在乎那幾十塊錢。這下可把李小藍惹火了,她厲聲高喊,誰說我不在乎!你做生意你有錢,可我是學生我沒你那麽多錢。40塊錢你以為少啊,你以為少你就別在乎啊,就別掙啊。你不在乎怎麽還和我講這半天呢。我出你80又不會讓你虧本,你要不在乎還不如讓我買走得了。你自己在乎,還不讓人家在乎......後來店主快哭了,請求我墊上40塊錢,把鞋拿走算了,還有很多生意等著他去做。平心而論我也很想出錢結束戰鬥,可當時的情形決定我不可能結束戰鬥......

兩相比較可以看出,我真傻帽,李小藍真會講價。我又給楊曉打了電話。不忙音了,竟然。可是又是老周,說她"不在不在不在"。想給李小藍打,可是突然想起,她是高二,離開學還早著呢。

(星期天,2月28,正月十三。大雪。)

上午沒買到鞋,隻好下午又去。

隨便買了一雙,80塊,當時就穿到腳上。走出店門,雪越下越快。一個男孩比雪的速度還快的,從後麵衝上來,擋在我的麵前,雙手成作揖的樣子,搖著。叔叔,給點錢吧。叔叔,給點錢吧?我有那麽老了?摸了半天口袋,也沒摸出零錢來,於是對他說,不好意思,沒零錢了。可是他不管我哪樣,就是要求我給他一點錢。雪越下越大,他抱住了我的腿。我不給錢,他就會跟我走遍天涯海角。我隻好買了份報紙,找開了十塊錢,抽出一塊給他。有錢能換回自由,此例一也。

他抱住我的時候,雪落在他的頭頂上,還有一些沾上了他的睫毛。更多的雪下在地上。我下了車,邊家村像電影裏那樣,正在承受逐漸變白的命運。

總是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人。

走在路上。該往哪裏去。我不想睡。不睡又能去哪裏。無聊的想法左右著我。無所事事、得過且過的日子使我有一點痛苦。痛苦像皮膚病引發的癢,從手指開始。森森細細。我不能把自己吃了。隻能眼睜睜一天天,看著自己像麵對毫不相幹的物體,無能為力。

(星期一,2月29,正月十四。陰。)

風溫和。路邊幾個小孩在燒塑料袋,臉上神情天真。也可以說是傻。他們燒著塑料袋。很高興。我看了一會兒。

小孩們把無數的塑料袋點燃。騰起高高的火焰。他們抓起雪,朝火裏扔。雪放得少的時候,火焰中哧地冒出藍色的火苗,放得多了,就慢慢矮了下去。最後完全熄了。完全熄了。喂,要熄啦。火微弱,我不禁出聲提醒。可是他們一點也不著急,又點燃了打火機,點燃了新的塑料袋。放進新雪,冒起藍色火苗,直到漸漸熄滅。幹你娘子的,你們就做不厭!他們看到我站在旁邊,也饒有興趣地偏頭看我。

在我的兒童時代,雪下得更大。屋簷滴水處,掛著晶瑩的冰淩。冰溜子。敲下來,可以吃。吃的是它的脆,而不是甜。也不是香或者辣,吃的是那咯嘣嘣響的脆。事實上它一點也不甜,隻有雨水的味道,冬天的寒冷。我們可以一直吃著。到最後嘴唇麻木了,整個嘴麻木了,我們就開始放棄手裏高舉的竹竿。在屋前的坪裏,在荒草很高的路邊上,往雪裏撒尿。還是童子尿呢,嗬嗬。

堆雪人並不是最愛,滾雪球也不是最愛。最愛的,是在雪地裏,撒上彎彎曲曲的尿。尿液落到雪上,淋出圖案。淡黃色。你可以掌握好技巧,用尿在雪上寫上你最不喜歡的人的名字。

最高興的時候,是看到,那個你最不喜歡的人,興高采烈在雪地上打滾,或者堆著雪人,連沾著你尿液的雪一起搬走了。

從來不燒什麽塑料袋,因為塑料袋,還有薄膜紙,都可以卷在一起,賣給收破爛的。破涼鞋也可以賣給收破爛的。你可以收錢,也可以不收錢,而要換一個白色的氫氣球,充滿了氣,飛到高高的天上。

如果天上下著雪,氫氣球高高地飛著,那該多好!

不小心手裏的細線扯斷了,氣球乘上了風,飛進了更高的天空。

網吧空氣渾濁而溫暖。甚至很熱,讓人有點胸悶。這是無數人聚集的公共場所。倉庫。記憶也是個倉庫。

坐到電腦前,我就忘記回憶了。我不能花了錢卻不上網。我閉上眼睛聽歌,把自己想成氫氣球,飛到高高的天空裏,在雲端往下看著這城市。回憶裏的世界,仍然是現實,惟一逃逸現實的方法,隻能依靠上天的恩賜這自由的想像和自由自在的意誌。

我18歲,幻想像雪一樣落進大地,像氫氣球衝上天空。當我戴上耳機,我幻想是雲,幻想是歌,幻想是家園中的童年,快樂的人沒有心事,圍在一起,孩子在外玩耍,追逐著自由自在的風。可是當我取下耳機,聲音戛然而止......

取下耳機,我又打了一場"帝國時代2征服者"。選西班牙遊俠,電腦隨機。我連輸兩場,屏幕上"你被擊敗了"五個字也就出現了兩次。以前不是這樣。我還想再打一次,打遊戲如果老是輸就沒有意思。可是一想,再打一局又如何,"三盤兩勝",我已經輸了。

網吧外麵,小孩們還在高興地燒著塑料袋。我離開他們,離開火堆。

大人要把他們從雪地拖走。

燈光下能夠清晰地看見他們帽子上的雪。

如果他們不戴帽子,雪就會落到他們的頭發上。如果他們長大了,他們就會很少戴帽子,雪也會落到他們的頭上。像我一樣。

明天就是元宵節。整個城市都在製造節日氣氛,尤其是商業繁榮的街道。楊曉、楊繁如同氫氣球丟失在山穀的上空,我看不到她怎樣飛至不見。我看了一會兒書,又看不進去,就想想和楊曉她們有關的事。我想找出楊曉不是故意不理我的證據。

9

元宵節前夕這天,我最終沒有找出楊曉故意不理我的證據,可是我懶散的陋習再一次阻礙了我完成寫日記的計劃。我寫完最後三行,把筆一扔,跑進了"陽光E都"。走出網吧時,又下雪了。還有風。路燈幾盞不亮。邊東街200號,這就是我的目標。我總以為再等一天就可以找到楊曉,可是沒有。以為至少能找到李小藍,也沒有。

我走在雪地裏,從背影看,走得很慢。我大概是在想如何適應長期單獨生活,腳抬得不太高,嚓、嚓、嚓、嚓,鞋尖把雪碰開,雪地上留下兩行打結粗繩一般的軌跡。我走到了李秀華診所的對麵,身邊是一堵高高的圍牆,裏麵圍著一群房子,和一群學生。裏麵就是西北大學的校園,以後說不定張小勇他們就會到這裏去上學。飛機製造廠子弟學校升學率數一數二,最不濟的也能考上西北大學。

我走在雪地裏,樹擋住了很多雪,可是地上還是白了。我拉開褲鏈,邊走邊尿。沒有人,也沒有車燈。除去白雪和黑夜空無一物。

經過幾個蹲在圍牆根等候垃圾車運來垃圾的人。一片聲波從前方傳進我的耳朵,我視力不好,不知道眯縫著看見了誰。她朝我飛跑過來,開頭像一個雪球,近了就變成一個雪人。這個雪堆越來越大,我終於看清了,是李小藍。

你怎麽來了?穿這麽多,還以為是誰呢。

以為是誰啊?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太遠了。

你到哪兒去啦?等你半天了。

上網去了。

下雪天上什麽網呀?真是。等得我都快凍死了。......她說話的時候,我們走在雪上,腳下傳來雪叫的聲音。雪已經很大,如果我們站著不動,就像被一隻黑白毛色的巨型野獸咬住了雙腳。但我們一直在走,而且走得不慢。雪繼續下著。主要是李小藍一個人在說話,她雙手動個不停,說,雪怎麽下這麽大了?早知道下這麽大雪我就不等你這王八蛋了......你不知道我等你三四個小時了。那時天還沒黑。現在幾點了你知道嗎?你怎麽還像以前一樣,一點都不知道照顧自己?真不知道怎麽說你,稍微說你兩句你又要生氣。不許生氣啊?反正現在我也幹涉不了你了,把你當朋友我才說你的。要不誰管你啊?死了活了都跟我沒關係嘛。你自己以後還是得注意。你老說你身體好,可是身體越好越要注意,平時不生病的人一生病就很難好。那時看你後悔還有什麽用?......"如果我的記憶沒有欺騙我,我應該是一臉笑容地聽她說著。她來了,我太高興了。她說了那麽一大串話,要是以前,我肯定快煩死了,可是她這會兒機關槍般掃射我的耳膜,我卻拉著她跑起來。

她比以往更大聲地笑著。據我所知,一個人要是拿從前開著玩笑,就可以初步放心她的以後。

跑到了樓下,李小藍說,好了,你自己上去吧。我要回去了。我媽肯定急死了。她站在屋簷下用手撣掉頭頂的雪,說,我回去啦。

都這麽晚了,別回去啦。你打電話跟你媽說你在同學家裏。就這樣吧。我們晚上說話。

誰跟你晚上說話呀?她抬起手腕看表,另一隻手來回搔動劉海,以後再找你。快上去吧。

我想你。我說。我擋在她麵前,雙眼無辜地看著她。我沒有思考就說出了這句話,也許我確實想她,也許我想任何一個人。

我也想你。她聲音低沉,溫柔,沉醉。她抱住我。

各自洗洗,躺在床上,悄悄地說話。那好像是從未嚐試過的方式,不抱,不親,不撫摩,忍住不做愛,隔了薄薄的一層空氣說話。這個情景讓人難以忘記,已經結束......我趴著,但臉朝她,她也趴著,但臉朝我......我們的腿都曲著,偶爾一動,膝蓋就碰在一起......

她高興地說她媽終於和她繼父離婚了,現在租了個房子在外麵住。她說,男男女女住在一起,真的不好,會吵架,惟一的快樂,那點性愛的樂趣,也因此不再銷魂。最後,不是愛的把不愛的撕裂,就是不愛的把愛的撕裂。她說,做朋友最好。像我們這樣,把彼此放在心裏,而不是拴在腰上。她問我們要不要再做。我說不了,我可不閑時耕織,戰時上陣。她鼻孔裏笑出聲來說你還記著我的話呢,朋友就不可以做了嗎?情人是不想做的時候做,朋友是想做的時候不做。我語氣一本正經一本正經,可是表情十分不嚴肅。真的不做啦?這樣睡著不好?我喜歡這樣躺著和你說話。可是,可是真的不做了嗎?你想嗎?我想。為什麽......

這回李小藍的熱情拗不過我了。我們最終沒有做。我並不是不想。不,我承認自己情欲高漲,我的大部分功能和心理都很正常,但我就是想克服自己的欲望。何況我還想著楊曉。甚至她也正想著我,我不想在我們彼此掛念的時候,我卻沉迷於另一場性愛之中。別人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讓別人永遠是別人,而我是我。於是我和李小藍就那樣躺著。

又在黑黑的窗戶下,說著閑話。我心髒壓疼了,翻了個身仰躺著問,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寒假有一個人。在溜冰場碰到的,初中時候的同學。她答。

搞老同學呢。

去死!

哪個學校的?

社會大學的。

那不跟我是校友了?

才不是呢,你們一點都不相同。

怎麽不同了?不都是一條道上混的嗎?

你還混呢,我看你是"渾"還差不多。李小藍也翻了個身,朝我這邊側臥。

我不是渾,我是渾蛋!我突然伸手撓向小藍的胳肢窩,她驚天動地地叫起來,連連求饒,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撓了嘛。又嗔又怒。

好不撓不撓。我把蹬掉的被角抻嚴實一點。手臂下麵就是李小藍的臉蛋,突然,她抬起頭來,照我的乳頭咬下一口。哇靠,你想咬死我呀!我絲絲絲吸著涼氣,小心我告你相好的。

巴不得你告呢。最近都煩死他了。

怎麽啦?你們夫妻不和呀?爹親娘親,不如夫妻心連心。夫妻沒有隔夜仇......

你別編諺語大全了。就知道取笑我。夫妻夫妻的,難聽死了。

不說這個。說說你是怎麽喜歡他的。以及你怎麽又不喜歡他了。

這還得問您。李小藍半真半假地生氣,您才是這個領域的專家。

我被這句話生生噎了好一會兒。正當我絞盡腦汁搜索話題的時候,李小藍主動開口了,冷不冷?

不冷,你呢?

我也不冷。黑暗中傳來李小藍細微的一聲歎息。隨之,我感覺到她輕輕地朝我這邊移動。接著她的臉頰靠在我的琵琶骨的位置。再接著,她的頭伏上我的右肩。她的左手橫過我的胸膛,手指摸著我左邊的鎖骨。她離我的耳朵如此之近,呼吸叫我全身發癢。她的話叫我有同樣的感受,你和楊曉怎麽樣了?

我不知道。我都好久沒跟她聯係了。我小心翼翼地挑揀著用詞。她給你打電話了嗎?

沒有。我也好久都沒她消息了。

真的?

我還騙你?

那去年放假前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麽?我害怕聽到楊曉的消息,害怕我之所以這麽久見不到她,是因為她不打算再見我。但我又想聽。這種心情你應可以理解。

去年還沒考試,她就走了。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竟是這樣一個消息。她去哪裏了,去哪裏了?老周不會告訴我,李小藍不能告訴我,還有誰知道她的行蹤。楊繁,對,楊繁。我該給她打個電話。我早該這樣做。

李小藍輕撓著我彎曲、突出的鎖骨,瞳人轉到右上位置,看著我的下巴,你打算以後怎麽辦?你會不會離開西安,到別的地方去?等你畢業了你家裏肯定會知道你的事。瞞是瞞不住的,你還不如早跟他們說了呢。說完她閉上了眼睛,頭動了動,又把被子往上拉。蓋住了自己的半截臉龐。一會兒,她可能覺得透不過氣來,於是頭往後仰了仰,用下巴壓住被子的邊沿。

我用一根手指卷著她螺旋形的頭發,往後挪了半尺,後腦勺別扭地貼在牆上。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她。我想過到底要不要對家裏實話實說,但我從來沒想過我要到哪裏去。哪裏我都不熟悉,更不熟悉如何在陌生的地方生存。我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要到哪裏去。要去也隻可能去一個有熟人的地方。我老家是湘西那邊的,我可能去找那邊的親戚。那裏有很多森林,水運很發達。我說不定去那邊做木材生意。開貨船也行。還有挖沙子,也行。反正都是幹活嘛。我頓了頓,又說,就留在西安也不一定。大不了打流嘛。撿垃圾也行。聽說撿垃圾還掙錢得很。去別的地方不一定就會比在西安好。還不都是人壓人。我一個高中沒畢業的......我爬起來,點了根煙。也不知道我說清楚了沒有。

李小藍抬起頭,你還可以上補習學校嘛......

我趕緊打斷她,別,你可別害我。我說得過急,被煙嗆得咳了兩聲,李小藍掃著我的胸口。我真不想在學校呆了。上高中要不是因為我爸我媽,早就不上了。

是不是呀?其實我也不想上高中。可是我媽一個人,我要是不上她非氣死不可。

嗬嗬,你不愧是你媽的救命恩人。她現在怎麽樣了?

也沒怎麽樣。上個月升宣傳部主任了。

......

第二天早上,我很晚才醒來,而李小藍還沒有醒。我恍惚記得,昨天她翻身翻得比我更加不安。打開窗戶,射進逼人的白光,刺得我張不開眼睛。

我去買來飯--福建千裏香餛飩,中飯和早餐,一起吃了。在桌上留了紙條:

小藍,你再睡會。醒來吃餛飩。我出去一會,即回。

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但是房子裏還有一點她的氣味,桌子上的紙條也多了幾行字:

餛飩真好吃。已經三點一刻了,仍不見你回來。我先走了,幫你洗了床上的衣服,下次請我吃飯,嘿嘿。另:加油。小藍。

我在紙條上說,"我出去一會兒",實際上卻去了兩個多小時。我用這一點時間,去買了個最便宜的手機。西門子,黑乎乎的外殼,沉甸甸的,抓在手裏像一顆地雷。

我想用這個手機跟楊繁聯係。我可以給她發短信。

10

經過一番努力,我學會了使用西門子手機,並用它給楊繁發了第一條短信:小繁阿姨你好我是沈生鐵這是我的號碼。(我一直沒有找到標點符號在哪個鍵,此後,不加標點就變成了習慣。)

她沒有回,我於是跑向IC卡電話機。我斜靠在電話機上,臉或者額頭,貼著有機玻璃。玻璃很涼,但也很結實,我靠著它,可以輕鬆點。

小繁阿姨。接電話的是楊繁,她一"喂",我就聽出來了。

她告訴我她在洗澡,所以沒有聽到短信。她還說,不準再叫我小繁阿姨了。不許這樣叫啦,一點都不尊敬我。她說這些都是笑著說的,我聽著她的聲音,可以想到她確實在笑。玻璃因為臉部長時間接觸,也不那麽涼了。或者是我忘記了涼。

誰讓你年輕呢。不叫小繁,難道還叫老繁。喲,難為有了那一次的親近,我敢於這樣用誇死人不償命的平淡語氣回答那個或許正擦著滴水的長頭發的濕潤的女人。我迷戀於深夜裏想像她的身體、氣味和眼神。在她麵前,我不知不覺就會這樣說話,她跟別的女人不一樣。也許是因為我從來就沒把她看做一個比我大一半的女人。甚至一半還多。她很年輕,也很漂亮。最主要的,她是一個天真的女人。

如果一個女人到了40歲,還那麽整齊、新鮮,她就會發出光來。何況她還真的那麽漂亮。她漂亮極了。

楊繁笑了。她也是個愛笑的人,一連串、一連串,沒有李小藍那麽高,也沒有楊曉那麽細,具有各種魔力的合力。你沒聽過,你可以想像。她笑完了才記起要說話似的,問我,這麽晚了,你還不去睡?

她一邊像孩子那樣地笑著,一邊突然說出幾句溫暖人心的話,叫人猛地想起她已經是一個媽媽。

我想你。碰上孩子氣的人,我的口無遮攔就變本加厲。從某時候起,我跟楊繁通話的時候,不再考慮禮貌。

楊繁忍住笑,對我說,這個你都要拋開,現在是奔前程的時候。

我說,"這個"是"哪個"?

她哈哈哈地笑開了。我眼前清晰浮現她說話時眼睛彎成鉤月的弧度、臉上閃過一絲接近羞赧的神色,同時不由為自己的嚴肅發笑。那些我看了熟悉的小動作。這些構成了她留給我的印象:成熟而天真,總想表現出長輩的嚴肅卻總是忍俊不禁。最後她說,雖然不在學校,你也要給楊曉作個榜樣。

你錯了。是我要向她學習。我沒有撒謊,也沒有客氣謙虛什麽......要我給楊曉作榜樣,不是讓她進"社會大學"嗎。

互相學習嘛。誰好我就喜歡誰。楊繁鄭重其事地說。

我低落。楊繁開玩笑,可我怕她說真的。我趕緊把話題從學習踢開,楊曉在你那裏嗎?她怎麽沒來上學。

在啊,她睡了。我老催她回去,她不肯。過一陣,她不回去也要把她趕回去了。

為什麽?

不是快會考了嗎?而且,我想讓她去補一下英語,考個托福。

她要考托福?或許她說過,而我忘了。那你讓她早點回來吧。你也過來,我們一起玩。我更加失落。我不希望楊曉出什麽鳥國。

笨蛋,不要老想著玩。好好學習,知道吧......

嗯阿姨再見......親愛的朋友,我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了,言多必失,我怕越滑越遠,露出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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