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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邊界

  “太後遺諭,紀氏女天市性情淑寧,德儀凝端,特簡拔為內庭女史,從四品,專司記錄皇帝內庭起居,以垂聖範,彰明仁義之道,擁護社稷之重,宗廟之禮。聖人雲,興敗榮辱,起於微末而廣被天下,不可不察也。史筆如椽,刀刻斧鑿,不以天子之貴而昧私,不以史家之端而淩弱,事無巨細,不可靡遺。切記。”

  天市混混沌沌地聽著這一篇指向她的遺諭,隱隱覺得有些什麽地方不妥,卻又說不清楚。畢竟,照顧皇帝是她答應過的事情,隻是沒有想到會以這種諭旨的方式正式提上來。

  “恭喜你呀,紀女史,一進宮就有從四品的品階,太後對你可真是另眼相待呢。”來宣旨的黃門內侍笑嘻嘻地說。

  “能不能換個叫法?”天市扶著額角小聲嘀咕,“這叫法就像是在罵人。”

  “什麽?”黃門沒有聽明白。

  “哦……是說,辛苦公公了。”天市也不是全然不通人情的人,連忙從隨身的荷包裏找出一小塊碎銀子,送過去:“這個,公公買酒喝吧。讓您見笑了,剛進宮,不懂規矩,以後還盼著公公多關照呢。”

  黃門一見她這麽識趣,十分高興接過碎銀子笑道:“這麽就多些紀姑姑了。小的姓夏,夏石,您叫我石頭就行,紀姑姑。”

  原來他是聽見自己的嘀咕了,天市哭笑不得。

  送走了夏石再回來,算著應該開始給太後裝殮了,天市來到太後寢宮外張望,此處已經被內侍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她剛走到廊下,就有一個麵目陌生的內侍過來問:“有赦令麽?”

  進太後寢宮還要赦令?天市搖搖頭。

  那人倒也客氣,“那您可就進不去了。這也是不得已,宮裏的娘娘們,外麵的命婦們都等著進來哭呢,攝政王已經下令封了這邊,隻有他的手令才能進去。”又壓低了聲音說:“也是不得已的,人多,太雜。”

  天市苦笑:“太後待我不薄,我卻連這點心意都盡不了,實在是愧對於她。”

  籌兒恰巧此時出來,見到天市連忙招呼:“天市姐姐,王爺讓你去陛下宮裏呢。”

  對了,還有小皇帝這一頭的事兒,天市不敢怠慢,連忙請一位小宮女帶路,往皇帝居住的明德殿來。

  所謂皇帝的寢宮,其實真正說了算的是攝政王,而真正管事兒的馮嬤嬤,真巧,是攝政王府上那位馮嬤嬤的姊妹。顯然,雖然從未見過麵,她對天市卻絕不陌生。

  “早就聽人提起姑姑了。”

  這話讓天市聽著別扭,是早到什麽時候呢?卻沒有細說,隻是繼續道:“太後的遺諭已經有人過來宣了,攝政王也讓人來打過招呼,在這邊給姑姑收拾了房間出來,往後就住在這兒。”

  “住在這兒?”天市有些意外。

  馮嬤嬤卻會錯了意,一怔,說:“太後殯天之後,那邊隻怕不好再住了。”

  天市歎了口氣,也無可奈何。

  馮嬤嬤倒是殷勤,立即叫來一個小宮女打發到相和宮去瞧著,什麽時候人少了讓人把天市的東西給搬過來。

  小皇帝長風早上哭累了之後就送回來,太醫開了寧神的藥吃了,便一直在睡。天市覺得奇怪,眼看已經是黃昏時分,莫非真睡了一整日不成,她是真的放心不下,執意要去看看,馮嬤嬤隻得由著她。

  她猜的果然沒錯,那小孩兒的眼睛大大睜著,哪裏在睡覺。

  天市心中憐惜,便拉過一把凳子坐下,問:“醒了怎麽不叫人?”

  那臭小孩卻橫她一眼,扭過頭去不理睬。

  天市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去騷擾,自顧自打量寢宮,不禁微微皺眉。

  哪裏是孩子的臥室,幾麵牆俱是直達屋頂的巨大書架,上麵經史子集堆得滿坑滿穀,書架下的桌案上筆架筆洗鎮紙硯台一應俱全,走過去才看到桌麵上還鋪著一遝上好的熟宣,一本顏真卿的字帖攤開著,紙上臨的字卻歪七扭八不成形狀。

  皇帝睡的是梨花木的八步床,鋪的倒是錦緞雲被,富貴堂皇,隻是小半間屋子大小的床,一個八歲大的孩子睡,未免寬廣得過分了。

  這屋裏唯一體現出孩子特色的,無非是床尾掛著得一個蟈蟈籠子,湘妃竹編的,精巧是精巧,隻是這個時節哪裏還有蟈蟈,掛著也無非是個裝飾的物件而已。

  “你東張西望地找什麽呢?”小皇帝不知瞧了他多久,冷冷地問。

  天市衝他咧嘴一笑,“我找魏長風呢。”

  “什麽?”小皇帝露出迷惑的神色來,“我……朕就在這兒,難道你眼中沒有朕嗎?”

  天市側目瞧著他,小小的孩子,也不知跟誰學得這一套,動不動就往人腦袋上扣大帽子,要真養成這個毛病,以後準是個暴君昏君糊塗君。

  使勁兒捏了一下他的臉蛋,天市咬牙切齒地說:“誰眼裏能沒有皇帝陛下呢?不過你告訴我,魏長風在哪裏?”

  “朕就是……”剛說了三個字兒,回過味兒來,小皇帝沉下臉來:“大膽,直呼朕的名字……”

  “你睡著了嗎?”從小幫鄰居家的大嬸看孩子的經驗,對這種小屁孩不用有一句說一句,轉移注意力比什麽都有效。

  果然,小皇帝長風一愣,搖了搖頭。

  “睡不著嗎?”

  小屁孩搖了搖頭,眼圈有點紅。“薨逝是不是就是死了?”

  天市倒是有些意外:“你知道什麽叫死?”

  “就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見不到了唄。”小皇帝裝作若無其事地說著,一顆淚珠子卻啪嗒掉了下來。“我特別想睡,母後說過,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我就隻能在夢裏麵見到她了。……可是……”他聲音開始哽咽,“我睡不著。”

  天市心痛,伸手去撫他的頭發,被他偏頭避開,“我使勁兒閉著眼睛,怎麽都睡不著。”

  他刻意回避她的接觸,天市卻不給他退縮的機會,執拗地為他把發髻拆散,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按摩他的頭皮,“沒事兒,我陪著你,給你唱歌好不好?唱著唱著你就困了。”

  “嗯。”

  天市想了想,輕輕開口唱:“兩隻小狗夢見骨頭,汪汪汪汪咬了一宿,咬了一宿狗毛兩口,汪汪汪汪夢見骨頭。”

  長風猛地翻過身背對著她:“真難聽。”

  天市豎起眉毛,真沒見過這麽別扭的小孩。想了想,打算去找本可以讀的書來催眠,不料剛一起身,裙擺卻被拽住。

  別扭小孩麵還朝裏,手卻背過來拽著她不肯放手。“別走。”他鬱悶地說。

  天市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她又坐下。他卻仍不鬆手,死死拽著。天市無奈:“喂,你把我的衣服拽壞了。”

  “你陪我睡好不好?”

  如果不是八歲的孩子,如果不是八歲的小皇帝,天市早就老大白眼甩過去了,但是此時,她隻能好脾氣地說:“遵命。”

  龍床真的很大很大,天市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躺在了一間屋子的中央。那個臭小子蜷縮在她的胳膊下,動來動去,天市不得不按住他:“別亂動,睡覺又不是打拳。”

  臭小子突然抬起頭來,認真地說:“天市,你是第一個睡在我床上的女人。”

  天市一口血沒噴出來,生生忍住,不斷跟自己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這四字真言倒是極好的催眠曲,效果遠比兩隻小狗好,不過念了幾遍,一老一少兩隻小狗就都呼呼地睡著了。

  天市這些日子以來其實也沒睡好,這一覺竟然睡得極其安穩,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猛然察覺床邊似乎有個人,嚇得她坐了起來,隨即意識到身在何方,回頭看看,小皇帝睡得正熟,絲毫沒有受到侵擾,這才安下心來。

  再回頭,那人卻不見了。

  天市趕緊下床去追。

  出了屋才驚覺天已經完全黑了。

  這幾日晨昏顛倒,人都快錯亂了。

  那個人影匆匆向外走去,步伐極快,天市跛著一隻腳壓根追不上,索性扯開嗓子喊:“你究竟要躲我到什麽時候?”

  那人停住,轉過身來,驚訝道:“躲你?你何德何能,我需要避著你?自作多情了吧?”

  天市氣往上衝,“喂,明明是自己自己朝秦暮楚掩耳盜鈴,倒成了我自作多情?難道姬妾成群的也是我?許諾我要什麽都給我的也是我?”

  攝政王沉默片刻,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天市抓起一團雪丟過去,罵道:“孬種!”

  攝政王被打中,他腳步略頓了頓,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天市又打:“膽小鬼!”

  這一次打中他的肩膀,他站定,雙肩微微起伏,藏青色的袍子在雪地裏陰沉成一團影子。

  第三團雪彈飛過來,正中後腦。雪彈碎裂開,粉宵四散。

  “可悲!”天市罵,臉上的水侵入口中,鹹的,她聲音裏帶著梗咽:“不敢愛的懦夫!隻會去愛死人的白癡!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

  他突然轉回來,隻兩步就來到她麵前,不等她更難聽的詞出口,惡狠狠地堵住她的嘴。

  嘴角被磕出了血,天市想要呼痛,他的舌已經闖進來。

  這是從來沒有想象過的,天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在遭到侵略的最初隻能任由他長驅直入攻城略地。他在咬她!牙齒肆無忌憚地傷害能碰到的一切阻礙,嘴角,內唇,舌尖……他以難以想象的方式宣泄著憤怒,兩隻手緊緊勒住她,幾乎令她窒息。

  天市卻在這不顧一切的瘋狂中品嚐到了傷痛。

  她一呆,放棄了掙紮。

  他要進攻,她便配合,展開自己最大的寬容,任他蹂躪自己口中每一絲柔軟。

  吐息相侵,發絲纏亂,天市在他強大的壓迫下失去支撐的力量,她死死抓住他的背,和他彼此推搡著,勾連著,一路跌跌撞撞地躲進假山的後麵。

  太湖石粗糲的棱角惡狠狠地撞擊天市的後背,她疼得兩眼發黑,卻一言不發地忍受著,隻是拚命摟住他,就像知道如果此刻不緊緊抓住,就真的會永遠失去他一樣。

  也許是情緒得到了宣泄,也許是口中的血腥味提醒了他,他極富攻擊性的侵略漸漸柔軟下來,這才察覺她如同溺水者一樣緊緊攀著自己,麵色蒼白。

  很殘忍!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無論用什麽理由來解釋,都是那麽殘忍。她的明朗和爛漫,就這麽被自己親手揉碎了嗎?

  他微微後退,那女孩兒如同枯魚般張著嘴,無聲地懇求著。

  心疼得如此尖銳,令他有些吃驚。原以為失去的痛苦已經足以讓他麻木一切感覺,那麻木卻被這個不知輕重的小丫頭給撕裂了。

  他覺得自己身體深處某一處被她此刻的絕望給浸潤了。

  低下頭,這一次以前所未有的溫柔,細細啜去她唇角齒間的血跡,然後,他含住她柔軟的唇,品嚐她,滋潤她,用自己僅餘的一點力氣,給她最後的慰藉。

  他突如其來的轉變令天市不安起來。

  那樣輕柔的接觸,飄忽不定,無從把握。她使勁兒抱住他,急切地把自己呈現給他,卻在他始終不溫不火地溫柔裏漸漸涼了下來。

  眼淚終於無可抑製,此刻,不需任何語言,她已經明白,自己不可能抓住他,無論她如何努力,都不可能了。

  益陽離開了她,微微後撤,借著雪光觀察她。

  他捧住她的臉,想為她拭去淚水,手到了半途中卻被她輕輕掙脫。

  這是他們倆人之間最後的接觸,雪夜的寒冷一俟肌膚分離便立即趁虛而入。他們麵對麵站著,彼此的呼吸都冰冷沒有溫度。

  攝政王益陽垂下手,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雪不知是什麽時候停的,月亮冷冷地露了半個臉,月光映著雪光,在漸行漸遠的兩個人之間織出一層光幔,漸漸模糊,漸漸將一切都包裹到了過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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