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的酒傾瀉出來,倒入青玉酒樽。一雙修長有力的手將酒樽遞到麵前,天市不由自主地接過去。
“茱萸酒?”她問,猛然想起來,明日就是重陽。
“你喝過?”他的眼睛帶笑,似乎覺得跟她說話是件很有趣的事兒。
天市有些羞澀,飛快地搖了搖頭,“倒是老人家們用茱萸釀醋泡生薑吃,釀酒太糟蹋了。”
“泡生薑?”他想笑,看了看天市難為情的神色,終於忍住。“茱萸是辟邪翁,泡薑倒也說得通。嚐嚐這酒,肯定比醋好喝。”
天市噗嗤一聲笑了,低頭看手中的酒樽。
很奇怪,那玉酒樽被雕成了古人用的樣子,天市隻在每年立春的祭祀時看見當禮器用過,那也不過是用青銅鑄的,遠沒有手中這個好看。她將酒樽舉起來,讓陽光的光線穿透青玉,樽中殷紅的酒在光線中變幻成琥珀般剔透,映著她的眼睛,如夢如幻。
天市知道,他在一旁專注看著自己。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膚色白皙,琥珀色的光線落在額頭和臉龐上,光影奇妙的將她側麵的輪廓雕琢得有些不似真實,以至於令旁觀的那人陷入短暫的眩暈中。
“好辣!”那酒看著美麗,喝起來卻又辣又澀,天市幹咳連連,伸著舌頭吸氣,見他終於忍俊不禁,嗬嗬笑出聲來。天市有些惱羞成怒。“見人出醜便如此得意,實非君子!”
“是是是,我不是君子,有美相伴,巧笑倩兮,誰要做什麽君子。”他嗬嗬笑著,卻到底厚道地轉身不再盯著她看,而是走到亭子邊上向懸崖外麵張望。笑聲便漸漸散去。
天市悄悄走到他身後,腳下是一路來時經過的蔥鬱山林,然而此時站在高處向下望去,心境自然大不一樣。隻覺遠山疊翠,浩蕩無邊,竟是撼人心魄的壯麗。而一切的人,事,那些村莊,宅院都被掩蓋起來,隻剩下淡淡的霧靄在腳下盤旋伸展,無比閑適愜意。
她隻覺胸中似乎有一種想要發泄的衝動,便搖頭晃腦地吟誦起第一時間跳出來的文章錦句來:“真是春和景明鬱鬱青青,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他扭過頭來斜睨著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明明都是重陽了,還春和景明呢?”
天市臉上一紅,趕緊改口:“不對不對,應該是這個。”她清了清嗓子,將酒樽高高舉起朝向遠方:“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怎麽樣,這個對了吧?”
他卻被觸動了心事,一時間沒有說話。
天市意外,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閃過,“你……”她猶豫,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又覺自己的想法太匪夷所思,剛開了個頭,就問不下去了。
那人卻沒有留意天市的猶豫,忽然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豪氣勃發,拍著欄杆吟唱起來:
“琉璃鍾,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
烹龍炮鳳玉脂泣,羅幃繡幕圍香風。
吹龍笛,擊鼉鼓;皓齒歌,細腰舞。
況是青春日將暮,桃花亂落如紅雨。
勸君終日酩酊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
唱至興起,手舞足蹈,拉著天市一起胡亂跳舞。
天市起初嚇了一跳,縮手縮腳由他拽著亂跳,漸漸摸出了竅門,仿佛心有靈犀般,順著他的動作或旋或轉,衣袂翩飛,發絲飛揚,不知不覺間心醉神迷,早將種種心思禮法拋到了腦後,平生第一次全然不用掛心凡塵的俗世的種種雜務,就在這個連名字身份都不清楚的人掌握下,一顆心狂亂地飛躍過某個一直以來束縛她的界限,讓她忍不住想要再放肆些,再不羈些。
也不知轉了多少個圈。亭子外斑斕的群山一遍一遍飛快從眼前掠過,腳下停不了,天市覺得自己就快要飛出去了。她忍不住尖聲叫起來,“拉住我,拉住我,我要飛了,我要飛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用力把她拽回來鎖在胸前,一邊火上澆油地安撫:“別擔心,你要飛出去就是仙子,是嫦娥。”
天市快哭了,她頭暈目眩,完全站立不住,軟軟癱在他的懷裏,眼前的那張臉不停飛速晃動,她不得不閉上眼睛,可還覺得自己在不停地翻轉著。“誰要做嫦娥誰做,反正我不做。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他似乎沉默了片刻,天市心中不安,睜眼,見他正奇怪地盯著自己,“都這個樣子了,你那腦袋瓜子裏麵還在想什麽呢。”
她死死拽著他的衣襟,想搖頭,可是隻要腦袋一晃就天旋地轉,隻好死死閉著眼睛,完全豁出去了:“什麽都不想,我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我才不要當神仙喝風飲露呢,我還沒吃夠好吃的呢,我還要穿很漂亮的衣服,我不要做神仙。”
她一邊口無遮攔地胡說八道,一邊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依靠在了他的懷中,完全放任,心無雜念。所以當他的聲音變得低啞時,那種帶著缶一樣質感的聲音一下子就把她敲暈了。
他說:“說的好。”
他隻說了這三個字,這之後,他的嘴隻用來做了一件事。
天市之後很久想起來,都體驗到得那一刻的眩暈。
他吻上她。果斷,有力,不容置疑,就像他采摘那些菊花一樣。
天市閉著眼睛,想象自己就是之前被他剪下來抱在懷中的菊花。他的手像摘除雜葉一樣拂過她的身體,連帶著將她心裏還存留的些微不確定都堅定地掃除了。
從那以後,每一次吻她,天市都死死閉著眼。以至於那種眩暈的感覺成了她至死也難以忘記的深刻體驗。
而此時,他淺嚐輒止之後,看到她變本加厲地依偎過來,終於忍不住毒舌的本質了,“你到底是要讓我吃了你,還是要讓我在這裏就收了你?”
天市突然清醒過來。
她睜開眼,目光還混沌著,就已經猛地要推開他。可惜,這個舉動換來頭皮一陣劇痛,天市哀嚎了一聲:“哎喲!”
“慢點,慢點。”他歎了口氣,把她再次拉近,好讓自己纏繞在她頭發中的手解脫出來。“這麽莽撞,你究竟是不是姑娘啊?”
天市瞪他一眼,鬱悶地決定還是不要回應的好。她覺得活了這麽十幾年,還從來沒有過這麽糗過,真不像姑娘所為,既不矜持,也不端莊,就更別提什麽嫻雅貞靜了。這一路上來,她不停想讓自己看上去不太離譜的努力,卻在他的麵前灰飛煙滅,一點不剩。
怨毒地再次瞪他一眼,卻發現他正注視著自己。天市一愣,還沒來得及臉紅,就察覺出了不對。他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落在了身後不知什麽地方。
天市回頭,看見剛才那個身著黑色袍服的年輕人抱著一件衣服過來,走到他的身後低聲說了幾句話,他微微點了點頭,朝天市看過來。
天市等著他開口,然而他卻再也沒有對她說什麽,隻是微微頷首,那年輕人手中那件繡著朱雀圖紋的罩衫給他披在身上。
天市心頭猛然一跳,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天市明白了,緩緩起身,在罩衫的外麵束上錦帶,不等天市有所反應,已經大步向外麵走去。
天市知道自己應該站起來恭送,但是她沒有動。震驚還沒有褪去,她腦中一片空白。
“天市姑娘……”那個年輕人,天市記得他似乎叫紫嶽。“天市姑娘,請隨我來。”
天市眨了眨眼,仿佛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問道:“你告訴我,爺,爺究竟是什麽人?”
紫嶽驚訝地合不攏嘴,也不知是因為她的無知還是她的大膽。在她目光堅定不移地催逼下,他說:“他是咱們的攝政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