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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抱蕊遊蜂自作團

  喇嘛們本能地念著佛經,超度加查大師與頓珠的亡靈。

  加查大師不在了,他們該怎麽辦?是繼續等待南海觀音的出現,還是回歸雪域?他們誰都拿不定主意,隻能忐忑地念著經文。

  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們拿出攜帶的幹糧,分給相思與楊逸之。一百多人默默地坐在加查大師的墳前,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相思將幹糧碾碎,托在手心。那些細小的蜜蜂紛紛落在她掌上,伸出吸管一樣的嘴,嚐試著將幹糧的碎末吸起來。它們似乎很想吃這些幹糧,吸了幾次沒有吸起來,忽然雙翅振動,飛了起來,惡狠狠地衝下。

  相思一聲痛哼,蜂毒螫在她的掌心,一股奇異的麻癢感迅速自掌心傳遍全身,就像是浸在了沸水中一般,意識中,仿佛整隻手都被燙得皮開肉綻。仔細看去,掌心卻隻有微微紅點,並沒有太多的異狀。隻是疼痛,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楊逸之急忙拿出傷藥來為她醫治。才一觸她的肌膚,就覺她周身火燙,就像一塊烙鐵。不禁大驚——這小小蜜蜂怎會有如此劇毒?

  那隻蜜蜂螫了相思之後,全身毒液流盡,生機立即斷絕。它小小的身子仿佛成了一具空殼,被風吹起,漂浮在花海中。

  蜜蜂,這是何等渺小,卻又是何等慘烈的生靈,雖然微不足道,但若被觸犯,一定會用自己的生命複仇。哪怕螫傷敵人之後,自己也會立即死去,也在所不惜。

  楊逸之輕輕歎息,將毒液從相思的掌心擠出,包紮好傷口。他感到相思的身體不住在顫抖著,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卻無能為力。

  相思輕輕蹙著眉,並沒有呻吟。這個女子,習慣於自己承受一切痛苦。就算再難以忍受,她也從不向別人抱怨。她所在意的,隻有別人的痛苦。

  而他隻能站在一旁,看著她。他想要她幸福,努力達成她一切的願望,但卻總是讓她受到更多的傷害。

  這一切,又到底是為了什麽。

  沉悶的午餐完結後,喇嘛們在淨手,準備開始午後的誦經。

  “彌落,如果我不能回去的話,能不能告訴我的徒弟,讓他不要再那麽怯懦了?我最擔心的就是他太過於眷戀母親,始終長不大。”

  “迦妙,你放心好了。我死都會將你的心意傳達給他的!”

  “彌落,我真的很擔心他,他去遠方找他媽媽去了,會不會出事呢?”

  “迦妙,你放心好了,他一定會成長為一名真正的喇嘛的!”

  “彌落,那我就放心了!”

  突然,正在談話的一名喇嘛發出一陣淒厲的嘶嘶聲,突然暴跳起來,雙手向背後擺出奇異的姿勢,兩排尖牙突出,向另一名喇嘛惡狠狠地咬去。那名喇嘛剛才還跟他話著家常,完全想不到他竟突然變成了惡魔,驚慌地叫道:“迦妙……”

  已被一口惡狠狠地咬在了脖子上。劇烈的疼痛伴隨著燒灼感迅速從傷口蔓延開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血像是被一股巨力吮吸一般,向外狂飆而出。他大吃一驚,急忙運盡全部力氣掙紮,但咬著他的那名喇嘛力氣大得異乎尋常,兩隻手向後奇異地擺動著,身子卻緊緊貼著他,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這件事發生得實在太過突然,別的喇嘛雖然都在不遠處,卻沒有一個人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淒慘的叫聲在花海深處回蕩,圍繞著一個個茫然失神的人們。

  楊逸之雙指探出,隔空敲在喇嘛的頸骨上。那名喇嘛忍不住張嘴,被咬的喇嘛急忙用力一掙,才從他口裏掙出來。喉嚨已經被咬得血肉模糊,呼吸的時候都有氣噝噝地從傷口處漏出來。

  其餘的喇嘛這才回過神來,嗆啷啷一陣響,幾十柄戒刀出鞘,將咬人的喇嘛團團圍住。

  咬人喇嘛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慢慢地坐了起來。他看著彌落鮮血淋漓的喉嚨,眼角流出了一串淚:“彌落,對不起……”

  他試圖向彌落走去,為他包紮。但他剛一靠近彌落,雙手便一陣奇異地抖動,呈現怪異的姿勢向背後折去,臉上的表情也陡然獰惡起來,雙眼突出,透出淡紫色的妖芒。

  彌落毛骨悚然。他自三歲起就跟迦妙一起流落街頭,乞討為生,後來同時進入寺內,皈依佛門。此後幾次惡戰,彼此都為對方犧牲過。當真可以說是換命的交情。但現在,迦妙怎會變得如此瘋狂,非要殺死他不可?

  迦妙不顧身邊刀芒閃爍,努力想靠近彌落。他幾乎已無法說出完整的話來,一張口就是嘶嘶的聲音。彌落大叫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突然,人群中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一名持刀戒備的喇嘛,被他身邊另一名喇嘛狠狠抱住,一口咬在咽喉上,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咽鮮血。那名喇嘛淒厲地驚叫著,極力掙紮,抱住他的喇嘛顯然對他的武功極為熟悉,身子扭動著,咬得越來越緊。

  咽喉脆骨被嚼碎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

  旁邊的喇嘛臉上變色,想要用刀砍他,但想到此人乃是寺中一起長大的兄弟,這一刀怎能砍下去?剛猶豫了片刻,那人的喉嚨已被完全咬開,鮮血噴了抱住他的喇嘛一身。

  瞬息之間,他的身體隻剩下本能的抽搐。咬他的喇嘛慢慢站了起來,那沾血的詭異笑容,讓所有人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他淡紫色眼眸令人仿佛看到了惡魔。

  突然之間,他的眼睛一陣急遽的眨動,紫色仿佛被突然抹去,消失無蹤。他身子一震,仿佛剛剛驚醒,目光呆滯地往下逡巡著。

  他看到了那具屍體。他慘叫了起來:“哥哥,誰殺了你?我要為你報仇!我要為你報仇!”

  他無助地仰望著周圍的人,目光中盡是哀傷的狂亂:

  “誰殺了我的哥哥!誰殺了我的哥哥!”

  所有的喇嘛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懼。

  這兩名喇嘛所殺、所傷的人,都是他們平時最親、最敬的人。這變化實在太妖異,讓他們不敢再相信這兩個人。他們不敢靠近,隻能遠遠地用刀指著他們。

  他們彼此再對望的時候,心中充滿了恐懼。

  身邊的這個人,值得信任嗎?

  悄悄的,所有的人都挪著腳步,離對方遠了些。

  誰都不知道身邊這個人,會不會像剛才那兩人一樣,突然變得瘋狂,撲上來死死咬住自己的咽喉。

  花海中一片死寂。

  沒有人可以相信,沒有人能夠依靠。身邊站著的,也許就是一名人形惡魔。

  突然,又是一聲劇烈的嘶嘶聲響起,一名喇嘛甩開手中的戒刀,瘋狂地向身邊的人撲去。那人有了前車之鑒,一聲慘叫,向旁邊就跑。嚓嚓兩聲響,旁邊伸過來兩柄刀,將追趕的瘋狂喇嘛雙腿砍斷。

  那名喇嘛在地上打著滾,不停地慘叫:“救我!救我!”

  沒有人救他。有幾個喇嘛慢慢走上前來,手中戒刀精光閃爍。

  他們臉上的殺意,是那麽明顯。

  這些臉上透出淡淡紫色的人,已不是他們的同類。結局必定隻有一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試想連你最親近的人都可能會突然抽出刀來,捅你一刀,這個世界會是什麽樣子。

  相思衝了上去:“不!你們不能這樣做!請給他們一次機會!”

  手提戒刀的喇嘛臉上露出一絲諷刺的表情:“機會?再給他們殺人的機會麽?”

  相思:“這或許是病,總歸有治的辦法。你們同是師兄弟,難道你真忍心殺他們?”

  喇嘛:“那能怎麽辦?”

  相思:“我們將他們綁起來好不好?綁起來了,他們就不能傷人了,我們慢慢再找治療的辦法。”

  喇嘛沉吟著,互相看了看,雙掌合十:“女施主真是菩薩心腸。就依你所言。”

  幾名喇嘛手持戒刀,將那幾名瘋狂了的喇嘛綁了起來。他們倒並沒有反抗,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相思對楊逸之道:“你有沒有什麽發現?”

  楊逸之搖了搖頭。

  每個人手上都緊緊握著刀,不管是誰,隻要靠對方稍微近了一點,便立即會引發一聲厲喝。這些喇嘛本都是相親相愛的師兄弟,但此時,卻像是仇人一般。

  這片花海中,似乎藏著惡魔。借著花粉潛入人的腦中,控製了他們的靈魂。

  這是個鮮花遍地的修羅場。惡魔在殺戮與鮮血中悄然潛行。

  一個下午,兩個時辰之內,又有四名喇嘛被砍翻在地,綁了起來。他們瘋狂之前,沒有半點異樣。這些人被綁成一團,好在,他們彼此之間並不會撕咬。

  楊逸之沉吟著,慢慢走向前來。

  他知道,相思必定會救他們。她總是這樣,不忍心看到每一個死去。任何人,不管他犯的罪惡有多大,她都願意原諒他們,拯救他們。如果他想保護她,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找出這些人瘋狂的原因。

  幸好,他有風月劍氣。

  風月劍氣本是以光以氣為力,與自然萬物相合,於最虛無處生出大神通來。它對萬物的感應也最是敏銳。楊逸之見這些人的病症太過奇異,便想借風月劍氣,來感應一下這些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才一靠近這些被縛之人,他的心中便突然一震。

  一股難言的狂躁感,從那些人身上,透過風月劍氣,傳到他內心。以楊逸之如此修為,心神早就清明如月,仍不由得一驚。風月劍氣無形無息地探出,像春風一樣籠罩住那些人,那些人的身體,瞬間就像透明一般,顯現在楊逸之心中。

  楊逸之倏然而驚。

  狂躁來源於那些人的大腦,仿佛有一股奇異的力量聚結在他們腦髓深處,不停地急速地扭動著。楊逸之嚐試著用風月劍氣觸動這團躁動,那人突然一聲嘶叫,雙手猛然後仰,低頭向楊逸之猛撞而來。這一瞬間,他仿佛力大無窮,繩子被掙得一陣裂響,牽連到其他的人也都被拖倒。

  身邊的喇嘛們臉上露出一陣慌亂之色。

  他們腦海中的狂躁力量是來自哪裏呢?楊逸之心中疑惑,緩緩收回了風月劍氣。他回到相思身邊,默然坐下,劍氣再度探出,環繞在兩人周圍。

  幸好,相思與他腦中都沒有這種力量的存在。

  相思憂愁地問道:“有辦法嗎?”

  楊逸之搖了搖頭。這團力量已經深入顱腦,如果要強行移除,這些人必死無疑。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他心底升起,但他卻什麽都沒有說。

  他不想讓她擔心。

  相思拿了些食物,喂給那些被縛的人。隻有在照料別人的時候,她臉上的憂鬱才會消淡一些。楊逸之怔怔地看著她,心裏有些茫然。

  究竟,怎樣,才能讓她幸福。

  清晨,楊逸之在陽光中醒來,就見相思遠遠地跪倒在地上,似乎在抽泣。

  楊逸之心一緊,急忙走過去。

  眩目的陽光下,血腥滿地。昨晚被縛的那些人,全都身首異處。

  楊逸之震驚地抬頭。

  那些喇嘛們,全都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楊逸之感受到一陣怒意,他能想像得到,相思此刻的心是多麽失望。他們辜負了一個信任他們的人。他們或許想不到,如果有一天他們身陷災難,為所有人拋棄,這個女子仍會為他們祈命,用盡自己的所有去保護他們。

  那是何等值得珍惜的善意。可惜當淪陷之人不是他們時,他們就會肆意踐踏。

  每個人握著戒刀的手,都青筋暴露。

  他們不再相信任何人。每個人都可能是惡魔。他們隻能相信自己。

  他們會為了保全自己,對任何人大開殺戒。無論是他們的師兄弟,還是陌生人。

  楊逸之心中忽然靈光一閃,拾起血泊中的一把戒刀,向一枚滾落地上的頭顱劈去。

  相思發出一聲驚呼,想要阻止他。楊逸之出刀如風,瞬間已將頭顱劈開,用刀尖在血泊裏仔細地搜索著。

  相思震驚地看著他。這個清明如月的男子,雙手從未沾染過血腥,此刻竟會做出這樣的事。是什麽改變了他?是這片花海麽?

  楊逸之眉頭緊皺,緩緩將戒刀挑起:“我明白了。”

  刀劍上,是一團黑色的血汙。

  蜜蜂。

  蜜蜂的雙翅努力地向後張著,六隻尖腳死命地抱著腦髓,嘴針深深地紮進腦髓裏。令人恐怖的是,這些蜜蜂竟然還都活著,腦髓被斬開,它們發出一陣嘶啞的聲音,拚命想從腦髓的包裹中飛出。

  那種聲音,就跟發狂之人嘶嘶的嘯叫聲一模一樣。

  相思恍然大悟。罪魁禍首居然正是這些蜜蜂。它們的體型極小,落在人身上後,便沿著耳道爬進去,一直爬入腦顱,釋放出毒液,才引起這些人行為瘋狂。

  這也就是楊逸之的風月劍氣所感受到的狂亂之力。

  想不到加查大師命弟子不可隨意殺生,卻造就這麽多弟子陷入魔劫,連自己都未能身免,實在極為諷刺。

  相思正在感慨,楊逸之身子陡然一震,緩緩回頭。

  茫茫花海中,隻見所有的喇嘛全都手持戒刀,將他們團團圍住。淡淡的紫光自他們眸中閃出,越來越濃,越來越亮。

  風月劍氣,發出一聲嘯響。

  仿佛千年古劍,感受到濃烈的妖氛,激起漫天龍吟。

  楊逸之的心,緩緩沉了下去。

  周圍一百三十六名喇嘛,每個人腦中,都有一團狂亂的氣息。顯然,他們已全部被惡魔一般的蜂俘獲,隨時都會陷入狂暴中。

  他們已不能稱之為人。

  相思隨著他的目光看出去,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她輕輕搖頭:“救救他們……”

  楊逸之低頭,看到了她眉間的哀婉。

  一縷不知從何處透下的陽光刺痛了他的眸子。恍惚之間,他仿佛回到了荒城,她一身金甲,緊緊抱著一名垂死的稚童,將他肮髒的臉貼在自己的靨上。此後,她便在這座城中越陷越深,蒼白的惡魔,天外的城池,在她孱弱的身體上輪番肆虐。

  而他,在神與人的交界處徘徊,隻為成全她的慈悲。

  唯一的希望,是她能幸福。

  她幸福麽?

  楊逸之挽著她的手,輕輕將她扶起。朝陽的光芒傾斜在兩人身上,宛如一座命運的枷鎖。鎖住了她,也鎖住他。注定一次次的相遇,一次次的離別。

  是天意弄人,又或者,僅僅是因為他的軟弱?

  相思執著他的衣袖,聲音中盡是哀懇:“我求你,救救他們。”

  楊逸之默默看著她。

  蜂毒一旦入腦,便絕無可救,楊逸之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這些喇嘛們的意識早已死亡,隻是占據了他們軀殼的惡魔,還在壓榨著肉體上最後一絲滋養。每拖延一刻,都隻能讓受苦者更加痛苦。

  此刻,唯有死亡,才是唯一的救贖。

  他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相思一驚,忍不住抗拒起來,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卻被他緊緊拉住,無法掙開。

  第一次,他的聲音是那麽決絕:“跟我走。”

  相思怔了怔:“你……你說什麽?”

  楊逸之一字字道:“以前我總覺得順從你,你就會幸福。但從現在起……”

  “你隻要跟我走。”

  相思訝然抬頭,眼前這個男子是那麽熟悉,又是那麽陌生。她想要掙開,但他雙眸中的痛苦幾乎讓她失去了抗拒力量。那痛苦是如此浩大,如此深廣,令她隻看一眼,就忍不住感到一種茫然。

  似乎,那痛苦也發自她內心深處,隻是被某種東西遮掩了,無法觸及。

  那淡淡的白衣,鎖著的眉峰,是如此熟悉,讓她的心禁不住震驚。她看著他,仿佛看著一連串破碎的畫麵,從記憶深處緩緩泛起。

  “跟你走?”她忍不住問道:“你……是我什麽人?”

  什麽人?

  兩年的守望,日夜相思,竟換來這一問麽?

  楊逸之的笑容有些苦澀,一時無語。

  相思茫然地看著他,搖了搖頭,用盡最後的力量,轉身離去。

  ——她害怕若再猶豫片刻,就再沒有離開的勇氣。

  楊逸之沒有鬆手,卻也沒有挽留。他身旁,花海搖曳,似乎也在為即將到來的離別悲傷。

  就在她的手指滑出他掌心的刹那,相思禁不住驚呼出聲。

  那一瞬,她被他拉入懷中,旋舞而起。

  風月劍氣化作萬千星塵,隨著他們的身影灑下。

  珈珞山上,漫天水雲微微一震,仿佛石子投入了水麵,蕩起陣陣漣漪。

  桃花驚落,晏清湄驟然抬頭,失聲道:“不好!”

  一直在她掌控中的棋局,竟有了不該有的變數!

  相思掙紮著,她不能容忍這麽多生命在她麵前消失;她亦不能容忍,回憶的痛苦即將破開她的身體。

  仿佛,有什麽在輕輕地碰觸著她的心。

  她要用盡全部的力氣才能看清楚它,卻又不想看到它。隻因她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段失去的回憶,藏著讓她破碎的傷痛。

  不能記起,也不忍記起。

  淚從腮邊滴下,被劍氣激飛,融入花海的深處。花海中的一切,都在碎裂,化成點點晶瑩的星塵。逐漸模糊。

  唯一清晰的,是楊逸之的微笑。

  “從現在起……”

  “你的幸福,由我給予。”

  那一刻,清明如月的眸子驟轉冰冷,月白的劍氣倏然飆出!

  萬物焚落,相思一聲嚶嚀,在他的懷中失去了意識。

  她的心,卻忽然感到一絲寧靜。

  晏清媚看著眼前的沙盤,久久不能起立。

  海島東麵,那座開滿鮮花的山穀,已經焚毀。

  她無法不震驚。因為她所了解的楊逸之,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他總是清明如月、隱忍、寬容,他的悲憫不亞於相思,執著於每一分苦難。

  洞庭江上,他一葉扁舟,挑戰當時幾如惡魔一般的遮羅耶那,“若要有人殉道,便自我開始。”

  塞外荒城中,他甘願吞下蛇毒,化為忘情的神祇。守護著相思,也守護著滿城百姓。

  他的雙手,從不曾沾過鮮血,更不曾殺過人。

  而今,卻一出手便毀去一百三十六人的性命,以及花海中所有的毒蜂。

  萬千生靈。

  她絕未想過,他竟會這樣決斷。

  這是她所未算到的,最大的變數。

  她精心布下的陣法,因此而現出崩壞的裂痕。這裂痕還會蔓延,直至整個計劃,都會破滅。

  桃花亂落中,她緩緩抬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該是將軍的時候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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