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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張頌臣死了。他雖然會武功,但畢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年老力衰,經不起長時間的高強度格鬥,更何況格鬥的對手還是一個同樣會武功,而且年輕力壯、久經戰陣的軍人!結果,他在搏鬥中,被高行漸用匕首紮中了胸口。但他雖然死了,那英勇頑強的鬥誌、舍生忘我的精神、至死不渝的意誌卻令人震撼不已。直到咽氣的時候,他的牙齒還死死地咬著高行漸的脖子,右手的三根手指還深深地紮入了高行漸腰部的肉裏。他的死是值得的。他用自己的犧牲排除了炸藥的爆炸,保護了大家的生命安全,並為勝利的取得而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使得李長亭能有機會破門而入,擒住高行漸。

  楊金根也死了。他帶著致命的腰傷,拖著一條站不起來的傷腿,纏住了矮胖子,並將他活活地掐死了。但他的傷實在太重了,血流得太多,搏鬥中又耗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因而,他沒能等到薑耀成來救他,就停止了呼吸。他的犧牲無疑也是值得的,具有非同平常的重大意義。他用自己年輕的生命阻擋住了敵人對薑耀成的糾纏和進攻,從而為薑耀成去尋找李長亭和闞副官創造了機會。他身受重傷,死時肯定極其痛苦,但死後卻沒有留下一點痛苦難熬的模樣,臉部的表情很安詳,嘴角甚至還帶著微笑。

  薑耀成負傷了。他是在去向李長亭和闞副官報信時負傷的。他跑得太急,身體又極度疲勞,因此不小心跌倒了,結果摔傷了腿。不過,他的傷還算比較輕,雖然腿腳不利落了,站不起來,更走不了路,但頭腦還清醒。

  老田也負傷了,而且還傷得很重。在和高行漸搏鬥時,他的手、胳膊、腿和身軀都是被綁在椅子上的。因此,當他奮力撞擊高行漸的時候,由於腿腳行動不便,結果在慣性的作用下,他不由自主地一個前衝栽倒在地上了,頭部受了重傷,被磕開了一個很大的口子,流了很多血。他的腰、腿、胳膊也都負傷了,腰上的傷尤其嚴重,疼痛異常劇烈。

  老田多處受傷,傷勢沉重,不覺昏暈過去了。闞副官和李長亭很擔心,急忙把他送到醫務室急救。好在闞團醫務室的藥很全,醫生的技術也很高,沒多久,老田就被救醒了。他一醒來,左顧右盼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見環境很陌生,李長亭和闞副官都垂首站立在自己身邊,感到很詫異,忙問:“喲,我這是在哪裏啊?”

  闞副官往前跨一步,立正站定,低下頭,彎腰俯身,恭恭敬敬地回答說:“田政委,你受傷了,傷勢比較重。剛才,你疼得昏暈過去了,所以我們把你送到醫務室來急救。這個地方,就是我們闞團的醫務室。”

  “哦,我剛才暈死過去了,現在又活過來了,”老田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這麽說,我命不該絕,閆家五爹暫時還不肯收嘍!”

  李長亭輕抬腳步,稍稍往前移了移,微笑著說:“田政委,你是我們的主心骨,我們正有好幾件天大的事要向你請示、匯報,等你裁決、處理呢,閆家五爹哪能在這種關鍵時候收你呢?”

  “謔謔,你們要向我請示、匯報?那我可不敢當啊,”老田的神態既很嚴肅,又非常和藹可親,“不過,我們都是好朋友,如果有事拿不定主意,想聽聽我的意見,我倒是很願意給你們當參謀的。說吧,你們都有什麽天大的事呀?”

  “是這樣,”闞副官腰板挺直,畢恭畢敬地站著,目光熱切而有神,“剛才我和李連長商量了一下,擬出了四點意見:第一、我們立即率領闞團全體戰士加入遊擊隊,請你從現在起就接收闞團的領導權。我們服從你的命令,一切聽你指揮。第二、立即召開闞團全體士兵大會,當眾公布高行漸的罪行,並立即處決。第三、從速率領闞團向駐守潘家塘的日軍發起進攻,奪取軍火庫。第四、奪取日軍軍火庫之後,火速率領闞團向盤山遊擊隊駐地轉移。我們認為,目前形勢萬分緊急,時間異常緊迫,決策必須迅速、果斷,不容有半點遲疑、耽誤。因此,上述四點意見,我們懇請你從速裁奪、批準!”

  “哦,你們說的這四點意見可都真是天大的事呀,”老田的麵容異常莊重,“這些天大的事,你們請示過闞團長嗎?他是什麽態度呀?”

  “我們營長酒喝得太多了,至今醉臥不醒,人事不知。我們擔心貽誤軍機,所以這些意見都還沒有來得及向他請示。”李長亭說。

  “哦,闞團長到現在都沒有醒過來呀,那這些事就還有些麻煩了,”老田皺皺眉,“這樣吧,我簡單表個態:首先,我要謝謝你們。你們信任我,尊重我,看得起我,主動和我商量事關闞團生死存亡的重大決策,我非常感動。其次,你們要率領闞團參加遊擊隊,我也十分高興。在這裏,我謹以我個人的名義,並代表遊擊隊的全體戰士,對你們加入遊擊隊表示熱烈而真誠的歡迎。至於你們擬出的四條意見,我覺得現在就進行裁決還不具備條件,這裏的關鍵是你們沒有向闞團長請示、匯報。闞團長是闞團的最高領導人,是你們的頂頭上司和結義兄弟,同時也是我的好朋友。我想,無論是從部隊的上下級關係來說,還是從個人的私交情誼來說,這些大事都撇不開闞團長,必須征得他的同意!”

  “那要是我們營長不同意這些意見呢?”闞副官說。

  “你們擔心他會不同意?”老田問。

  “是呀,我們是有這個擔心,”闞副官點點頭,“田政委,你是不知道喲,我們營長這個人最重的是義氣,在義氣麵前很容易犯糊塗。他和高行漸是結義兄弟,私交不錯。所以,我們擔心他不會同意處決高行漸。另外,攻打日軍駐潘家塘小隊的事,他多半也會阻攔。問題明擺著,他和日軍頭目狩野晉夫的關係特別好呀,對不?”

  闞副官的這番話有一定道理,老田聽了,不覺陷入了沉思之中。沉思了好一陣,他才用略帶遲疑的語氣說:“你們闞團長會是那種糊塗人嗎?我怎麽覺得他還是深明大義的呀!不、不、不,重大決策不要匆忙做出,還是等他酒醒以後,和他商量一下為好!”

  李長亭愣了一下,緊皺眉頭說:“事急從權,也是常理,並非我們非要越級行事。等他酒醒?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呀?倘若他就這麽昏睡下去,一直睡到明天、甚至後天才醒,豈不會盡失良機,耽誤大事?”

  “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把他從酒醉中弄醒呢?要是他現在能醒過來就太好了!”老田雙眉緊皺,眯縫著眼,目不轉睛地望著屋頂的天花板。那樣子既像是在對闞副官和李長亭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辦法倒是有一個!”闞副官忽地俯身向前,看著老田,輕聲說。

  “什麽辦法?”老田神情一變,緊皺的眉頭立馬舒展開來。

  “往腦袋上潑涼水,激他!”闞副官一邊說,一邊擺動雙手,做出端盆潑水的樣子。

  “好辦法,可以試一試!”李長亭咧開嘴樂了。

  “試一試倒是可以?但他要是發起火來,怎麽辦呢?”闞副官問。

  “怎麽辦?好辦得很呀!咱們兩個一起擔責任就是了!咱們兩個要是聯合起來,我看他也沒辦法!”李長亭振振有詞。

  “行,那就試一試,”闞副官對李長亭說,“咱們兩個潑水去!”

  闞式模依舊趴在桌子上昏睡不醒。闞副官和李長亭每人端著滿滿的一盆水走近他,突然向他的腦袋潑去。這一潑還真起作用,闞式模渾身一激靈,立馬醒了。一睜開眼,見李長亭和闞副官每人手裏拿著一個臉盆站在麵前,他就明白是自己的這兩個手下在搞惡作劇了。他火了,大眼一瞪,開口便罵:“混帳東西,搞麽子名堂呀?”

  李長亭把臉盆一扔,雙膝一彎,撲倒在地,大聲哭喊起來:“大哥,你還要昏睡呀?睡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啊?營裏出大的事了,你曉得嗎?告訴你吧,高行漸那王八蛋大逆不道,陰謀造反,已經把咱們的大恩人張老板和遊擊隊的戰士楊金根殺死了,老田和薑耀成老伯也被他的人打成了重傷。現今老田還在醫務室裏急救呐!”

  “什麽?高行漸造反?恩人死了?老田和薑老伯也受傷了?娘的個臭騷××,狗日的高行漸不得好死,”闞式模神情大變,連連驚呼,“快,快,扶我去看看老田他們!”

  闞式模又醉又氣又急,連路都走不動了,左搖右晃,東倒西歪。闞副官和李長亭一邊一個夾著他,先去看了看張頌臣和楊金根的遺體,又去看了看躺在床上休息的薑耀成,最後才來到醫務室看老田。

  一到老田床前,闞式模就跪倒在地,失聲痛哭:“老田,我誤交匪類,處事不慎,害恩人致死,害你受重傷,罪責難逃啊!老田,你處罰我吧,怎麽處罰都行!”

  老田轉臉看著闞式模,連連搖手說:“不、不、不,這事罪在高行漸,與你老闞無關,你不要自責了!快起來,時間緊急,刻不容緩,快快商量善後的大事要緊!”

  闞式模一躬身站了起來,伸手擦了把眼淚,目光掃了掃闞副官和李長亭,問道:“姓高的那王八蛋抓起來了嗎?”

  “早抓起來了,就等你下命令處決呢!”闞副官回答。

  “好!輕饒不了他王八蛋,”闞式模咬牙切齒地說,“他手下的那幾個心腹都看起來了嗎?”

  “看起來了!”李長亭點點頭。

  “這事沒驚動日軍吧?”闞式模問。

  “沒有!我們早把各交通要道封鎖住了,任何消息都不可能走漏出去!”闞副官說。

  “太好了,你們處理得很妥當,”闞式模連連點頭,“那你們認為,當下還有什麽善後的事情要商量、解決呢?”

  “要商量、解決的事情還多著呢!”闞副官說。隨即,他一邊掰著手指頭,一邊不慌不忙地說起了自己和李長亭商量好的那四點意見。

  闞副官不停地說話,闞式模就不停地點頭。等到闞副官把四點意見說完,闞式模也已經點過四次頭了。他朝闞副官掃一眼,又朝李長亭瞄一眼,當即表態:“好,你們兩人商量的這四點意見很好,我全都同意!而且,我不僅同意這四點,另外還要再加四點:第一、立即買兩口上好的棺木為恩人張老板和楊金根入殮。第二、今晚立即行動,乘夜送老田、薑老伯去盤山。第三、今晚的行動,我帶隊。我親自扶送恩人張老板和楊金根的靈柩去盤山,當麵向老餘和遊擊隊的戰士們負荊請罪。第四、參加遊擊隊的事,請老田領導和指揮咱們闞團的事,處決高行漸那王八蛋的事,以及攻打日軍駐潘家塘小隊和軍火庫的事,待向老餘請示、匯報後,由他通盤考慮並定奪。”

  闞式模講完話,便探頭看著老田,誠懇地說:“老田,從現在起,我們就一切都聽你的。唯你的馬首是瞻。你說吧,我的這些意見行嗎?”

  老田揚揚頭,笑笑說:“唯我的馬首是瞻?謔謔,那可不行啊!我們遊擊隊是革命組織,是有嚴格紀律的,實行集體領導,不能個人說了算!老闞,你的四點意見很好,就這麽做吧!不過,我還要提點建議:今夜去盤山,家裏一定要留精兵強將駐守,以防意外……”

  老田話還沒完,闞世模就急急忙忙地插話了:“好,老田,你的建議好!今夜上盤山,我親自帶隊,負荊請罪。闞副官,你跟我去!李連長,你留在家裏看守!”

  入夜後,闞團的人馬就向盤山進發了。這支隊伍的規模還不小,足足有三十個人。闞式模走頭,闞副官斷後,而中間則是十多個身強力壯的士兵抬著兩副擔架和兩口棺材。闞式模說要負荊請罪,老田還以為他隻不過是說說而已。但沒想到,闞式模還真的把衣服脫掉了,在光光的後背上捆了一大把荊條。

  抬著棺材,隊伍走得慢,天快亮時才到盤山寺。從睡夢中醒來,一見門口跪著身背荊條、痛哭流涕的闞式模,他的身後還擺著兩副擔架和兩口棺材,老餘不覺懵了。

  闞副官命士兵們把老田和薑耀成抬進屋。老田和薑耀成就躺在擔架上,向老餘講述了幾天來在潘家塘所發生的一切。老餘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考驗的,有見識,有謀略,有決斷,性格沉穩,慮事縝密。他強忍悲痛,快步走到門口,一把扶起闞式模,泣不成聲地說:“我明白一切了!不要自責了,來、來、來,進屋坐吧,咱們抓緊時間商量大事要緊!”

  一落座,闞式模就盯著老餘,急急忙忙地說:“餘隊長,我們不投國軍了,也不回江西了,就投奔你們遊擊隊,你們要不?隻要你們不嫌棄,我老闞和闞團從今往後就是遊擊隊的人,跟著你們出生入死,浴血奮戰,一生一世絕不反悔!”

  “好,我代表遊擊隊全體將士真誠地歡迎你們!”老餘一把握住闞式模的手,使勁搖了起來。

  “那請你立即派人對我們闞團進行收編吧!”闞式模說。

  “收編的事不在急上,過幾天再議,”老餘不疾不徐地說,“闞團還由你來領導,闞副官和李長亭連長當你的副手。另外,我再從我們遊擊隊裏挑一個精明強幹的同誌協助你工作,當你的政委。這個同誌,你也認得,你們見過麵的。他就是張大經。等一會兒,我就派人去把他叫來。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攻打潘家塘的日軍,拿下那個軍火庫。這場戰鬥,意義重大,時間緊急,任務艱巨,少不了你們的密切配合!”

  “好,我保證全力配合!”

  “那我們就說定了:攻打潘家塘,主攻由盤山上的遊擊隊戰士負責,你們相機策應!至於作戰的時間、策應的方式及具體任務等,我們另行通知!”

  “好,我們一定勝利完成任務!要是不好好打這一仗,完不成任務,我闞式模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闞式模爽快答應。

  張大經帶著幾個遊擊隊戰士風風火火地跑來了。老餘連忙對闞式模說:“老闞,天快亮了,時間不等人,你和張大經同誌趕緊帶人走吧!”

  張頌臣和楊金根英勇犧牲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盤山。戰士們都不肯睡覺了,紛紛趕來瞻仰烈士的遺容。老餘見這情況,當即便和老田、何誌文商量了一下,決定立即召開追悼大會,順便連帶進行戰前動員。

  曙光初現的時候,遊擊隊的追悼大會就召開了。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追悼大會,因為它是在大戰即將開始的前夕召開的,具有揭開大戰序幕的特殊意義。迎著漫天的朝霞和金色的旭光,老餘領著全體戰士們靜默肅立,心裏頭雖然異常悲痛,卻又覺得滿懷的激情如泉噴湧,無論如何也抑製不住。

  開過追悼大會,老餘就把張頌臣和楊金根安葬了。“入土為安”,這是古話。他相信這句古話。他想讓自己最親密的朋友和兄弟早一點安息。但盤山上的石頭太多了,泥土實在太薄。他親自帶人尋找了大半天,也沒能找到一處土質較厚的地方。沒辦法,他隻好把張頌臣和楊金根埋在盤山寺門前的那條小路旁邊了。他給他們每個人堆了一個小小的墳頭。看著那小小的墳頭,他心裏很不好受,眼淚圍著眼珠不停地轉。

  耀大娭毑的心裏同樣不好受。她默默地注視著張頌臣和楊金根的墳,擦了擦眼淚說:“老餘,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你無論如何要答應我!”

  “哦,什麽事?你老人家說吧,我答應就是!”老餘輕聲說。

  耀大娭毑指著眼前的墓地說:“這地方不行,土太淺。這仗打完後,請你派幾個人把張老板、楊金根、王宇、小珊他們四個人的遺體送到我們石板塘去。我要幫他們找塊好一點的墓地,重新安葬他們。你看行嗎?”

  “那當然好嘍!要是能找塊好的墓地安葬他們,我就沒有遺憾了,”老餘朝著耀大娭毑鞠躬作揖,“老人家,我先代表遊擊隊的全體指戰員謝謝你了!”

  埋葬完張頌臣和楊金根,天就大亮了。老餘又是一個晚上沒合眼,但他一點也不覺得睏。扒了幾口早飯,喝了一碗涼水,他就急急忙忙地把幹部們喊來,開起了戰前預備會。

  這是最後一次戰前預備會了,要決定的是具體作戰方案,特別是要商量一些重要的細節。為了節省時間,老餘先把自己的想法說了說。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就是三個字:連環戰。怎麽個連環戰呢?他解釋說:“所謂連環戰,實際上就是三場仗放在一起打。哪三場仗呢?第一仗是打潘家塘的鬼子,拿下那個特別大的軍火庫。第二仗是打界石鎮,斷掉鬼子的退路。第三仗是在界石鎮和潘家塘之間的某個地點進行阻擊,圍殲矢川中隊的全部人馬。這三場仗,表麵看來似乎是各自獨立,互不相幹,實際上卻是相互關聯,相互銜接,環環緊扣的,就好比是一根繩子上的三個結,斷了哪一個結都不行。因此,今天我們必須沉下P股,踏踏實實地坐下來,好好地研究一下幾個具體問題。什麽具體問題呢?頭一個最重要的具體問題,就是戰役的發動問題。說得更具體一點,也就是第一場仗究竟什麽時候發動,誰來發動,以什麽樣的方式發動。這是整個戰役的關鍵,特別重要。這個問題,偵察隊已經有考慮了,下麵就請劉心璞同誌談談他們的想法。”

  那時遊擊隊還小,沒有設立專門的作戰部門,也沒有任命參謀長,偵察隊基本上就代替作戰部門發揮作用,而劉心璞也就差不多等同於參謀長。劉心璞中等個頭,三十出頭年紀,人很精明能幹。他從來不喜歡說多餘的話,一上來就抓住了問題的要害。他說:“我們這次戰役既然是連環戰,三場仗一起打,互相之間的關聯、銜接就格外重要。那麽,在這三場仗中,起關聯、銜接作用的主要因素是什麽呢?是武器。但我這裏所說的武器,不是我們自己手中現有的這些又破又舊、老掉了牙的武器,而是鬼子潘家塘軍火庫中的那些嶄新的高檔的現代化武器。為什麽這樣說呢?因為我們自己缺少武器,不得不借用鬼子的武器來打鬼子。這樣一來,能不能順利打下潘家塘的軍火庫,從中拿出鬼子的武器來,也就成了本次戰役能不能取得最終勝利的關鍵。”

  老餘揮揮手,搶過話頭說:“好,劉心璞這話說得明白!沒錯,我們這次戰役的最大特點,就是要用鬼子的武器打鬼子。三場仗中,第一場仗是關鍵,最重要,必須下定最大的決心打好,取勝,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幹脆利落地拿下鬼子的軍火庫!”

  劉心璞朝老餘看了一眼,說:“對,餘隊長說得對,三場仗的第一仗最關鍵。那麽,怎樣才能確保在最短的時間內幹脆利落地拿下鬼子的軍火庫呢?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必須重點考慮以下幾個不利因素:第一、潘家塘的鬼子雖說隻有30個人,但訓練有素,武器精良。而且,鬼子還在軍火庫周圍修築了碉堡和工事,布滿了明崗暗哨,防備異常嚴密。我們雖然人數多,但武器裝備太差。若是正麵強攻,我們不僅沒有取勝的絕對把握,而且還很容易失去戰機,延誤時間,引起界石鎮鬼子的注意;第二、界石鎮與潘家塘離得很近,鬼子又有運兵車、摩托車等現代化交通工具,隻需要10至20分鍾,他們就能趕來增援。而一旦界石鎮的鬼子在我們打下潘家塘軍火庫之前就趕到潘家塘了,那我們的整個戰役也就被徹底打亂了,沒有取勝的把握了;第三、潘家塘與界石鎮之間的路程近二十裏,而這路是彎彎曲曲的,實際的直線距離不足十裏。因此,即便是不用電訊設備,界石鎮的鬼子也能通過煙火、炮聲、爆炸聲和密集的槍聲等察覺到潘家塘的戰事。這種情況對我們是一個很大的製約,使我們在作戰過程中不得不束手束腳,格外小心謹慎,甚至連槍都不能痛快放。至於手榴彈、炸藥包等響聲大的武器,那就更是輕易不能用了。不能隨意開槍放炮扔手榴彈,那我們用什麽打鬼子呢?這也是一個令人傷腦筋的問題。”

  “嗯,你分析的這幾個不利因素確實非常重要,”老餘朝劉心璞點點頭,“這幾個不利因素,就決定了我們攻打潘家塘隻能智取,不能強攻;隻能速戰速決,不能久拖時間;隻能隱蔽地打,悄悄地打,不能把動作搞得太大。我們要順利地拿下鬼子的軍火庫,就必須充分考慮到這幾個不利因素,好好地動動心眼,把整個作戰的計劃安排得更加細致、周密些,做到嚴絲合縫、無隙可乘,力爭使戰鬥在高度隱秘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進行,讓界石鎮的鬼子蒙在鼓裏,毫無察覺。”

  “對,我們的想法就是要讓鬼子蒙在鼓裏,毫無察覺,”劉心璞朝老餘點點頭,又抬頭掃視了一下全場,“怎樣才能做到讓鬼子蒙在鼓裏,毫無察覺呢?最近,我們到潘家塘一帶搞了幾次偵察。通過偵察,我們發現了三個重要的情況:一個情況是鬼子駐地營房的屋門口有一個很大的水塘。那水塘就是潘家塘。不少鬼子每天中午飯後都喜歡去那水塘裏遊泳、洗澡。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情況。這個情況,我們完全可以加以利用。另一個情況是,那個水塘的旁邊有一條小路,小路旁邊有很多樹木、草叢和水稻田,不遠處還有一座小山。這個地形非常適合部隊隱蔽。還有一個情況是,潘家塘離譚家園很近,而譚家園最近出了一件怪事,據說那個頂上長著一棵胡椒樹的小石塔又來大菩薩了,很靈驗,凡事有求必應,以致遠近數百裏的男女老少都去那裏求神拜菩薩,在那裏燒香磕頭放鞭炮,甚至宰雞宰鴨,殺豬殺牛。拜菩薩的人多了,做生意買賣的機會便也就產生了。於是,附近的老百姓都拿著雞蛋、茶葉、香燭、鞭炮、雞鴨等去那裏賣,把那裏變成了一個小市場,天天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潘家塘附近的老百姓也有不少人常去譚家園的。他們去譚家園時,一般都要走潘家塘旁邊的那條小路。偵察到這三個重要的情況後,我們偵察隊開過好幾次會,認真細致地研究了一下。我們覺得這三個情況都有很重要的利用價值,而且完全可以把它們放在一起來考慮,加以綜合利用,做一篇瞞天過海的大文章。”

  “瞞天過海!好,這想法不錯!要讓鬼子蒙在鼓裏,我們就必須采取瞞天過海的辦法,”老餘大手一揮,興高采烈地說道,“心璞,再具體說說吧,你這篇瞞天過海的大文章究竟怎麽做呀?”

  “我們打算這樣做,”劉心璞抬起手,抹抹嘴巴邊,神情鎮定、自然,“具體說嘛,就是組織一個小小的先遣隊,來實施戰役的發動工作。這個先遣隊的具體作用,不是打仗,不是摸敵情,更不是衝鋒陷陣,而是充當誘餌。他們的作用隻有一個,那就是麻痹敵人、引誘敵人、蒙騙敵人。他們隻要把一部分鬼子引出來,並纏住這一部分鬼子,使得這一部分鬼子組成不了戰鬥序列,無法有效地投入戰鬥,甚至來不及穿衣服、拿武器,任務就算完成了。先遣隊的具體組織方案嘛,我們也草擬了兩個。第一個方案,就是找一群姑娘來,讓她們充當先遣隊,拿著雞蛋、茶葉、香燭等去譚家園賣,故意趕在午後鬼子們遊泳時從潘家塘經過。當姑娘們從水塘邊的小路上經過時,那些在塘裏遊泳的鬼子們就肯定會看見,而且肯定會上來糾纏。這樣一來,大批鬼子就很容易吸引過來了,而我們事先埋伏在水稻田、草叢裏和小山裏的戰士們也就可以迅速地衝出來,兵不血刃、輕而易舉地把他們消滅掉。”

  劉心璞正說得興高采烈,老餘突然一揮手打斷了他。他皺著眉頭,連聲說:“不好,不好,這方案不行!讓姑娘們去做這事,那還不是用雞鴨兔子去招老虎、獅子呀,太危險了!要是姑娘們吃虧了,甚至性命受到威脅了,誰負得起責任呀?”

  劉心璞愣了一下,拖著長音說:“不至於吧!哪會讓姑娘們吃虧呢,我們的大批戰士不就藏在旁邊的稻田裏和山裏嘛!隻要鬼子一上路,不等他們接近姑娘們,我們的戰士們就衝過去了!”

  “那也不行,”老餘連連搖頭,“明擺著,用姑娘們的身體當誘餌,去引誘鬼子,這名聲也不大好聽,勝之不武呀!”

  “這、這個,我看不要緊,”劉心璞似笑不笑,“兵不厭詐嘛,對不?自古以來很多成功的戰例不都是這麽做的嗎?例如:曹操、諸葛亮……”

  “別提曹操、諸葛亮了!古人可以這樣做,我們遊擊隊不能這樣做,”老餘話說得很幹脆,語氣很堅定,“再說嘍,我們遊擊隊不缺男的,就缺女的,那麽多姑娘上哪裏找去?我還正想要成立一個宣傳隊呢,隊長都選好了,可準備了好久,就是搞不成。為什麽呢?原因沒別的,就是找不到年輕的女孩子。對了,薑濟勳,聽說你昨天招到兩個女的了,是真的嗎?”

  老餘說完,目光盯著坐在旁邊的薑濟勳。薑濟勳就是老餘特意選定的宣傳隊長。薑濟勳見老餘發問,連忙站起來回答說:“嗯,沒錯,昨天是招到兩個女的了,但條件都不大好,主要是年紀都偏大,一個四十多了,另一個也三十四五了。而且吧,這兩個人還都沒做過宣傳工作,既不會唱歌,又不會跳舞,一切還都得從頭學。”

  “你瞧是吧,一般年紀大一點的女人都不好找,就更別說年輕姑娘了,”老餘看了一眼劉心璞,“算了,算了,第一方案作廢,說說你的第二方案吧!”

  “第二方案嘛,是這樣的,”劉心璞拖著長音,眼睛看看老餘,又向四周掃了掃,“就是找幾個人裝扮成老百姓做先遣隊,讓他們裝作去譚家園那個小石塔求神拜菩薩的樣子,故意經過潘家塘那地方,以引起鬼子們的注意,把他們引出來。不過,這方案也還是少不了女的,最好是男女老少都有。明擺著,有女人,才會引起鬼子們的注意;有老人,鬼子們才會不起疑心,相信是普通的老百姓!”

  劉心璞話還沒說完,會場中就有不少人交頭接耳,悄聲議論起來了。牆角落裏有人小聲說:“嘿嘿,歸根結底還是少不了女的!”

  那人話音剛落,立馬就有人接下茬:“那當然嘍,鬼子就喜歡花姑娘嘛!沒花姑娘,哪能引得動鬼子呀!我看呀,無論什麽方案,終歸都少不了女的!”

  老餘輕咳一聲,會場立馬安靜下來。他朝劉心璞掃一眼,點點頭說:“嗯,第二方案比第一方案好多了,比較現實一點。但是,第二方案執行起來也有很多困難。最大的困難是什麽呢?最大的困難就是合適的人選不好找,特別是老的和女的這兩種人不好找。咱們遊擊隊清一色中青年男子漢,哪裏去找老人和女人呢?所以呀……”

  “隊長,”劉心璞朝老餘喊一聲,打斷他的話,“這方案是薑濟木提的,他已經有比較具體的想法了。要不,就請他說說,行嗎?”

  老餘特別喜歡薑濟木,一聽說薑濟木有具體想法,臉上便立馬有了笑容。他連忙回過頭來,看著薑濟木,笑嗬嗬地說:“濟木,是嘛,你都有具體想法啦?那好極了!快,站起來說說你的具體想法吧!”

  薑濟木剛提起來當頭不久,在大庭廣眾之中講話還是第一次,多多少少有些靦腆。他扭扭捏捏地站起來,手捏著衣服下擺,小聲說:“我、我的具體想法其實很簡單,就是四個字,叫做引蛇出洞!”

  “嗯,引蛇出洞這四個字概括得好,有畫龍點睛的作用,”老餘連連點頭,“但你用什麽辦法把日本鬼子這條毒蛇從洞裏引出來呢?”

  老餘的讚揚顯然起到了鼓舞的作用,薑濟木不再忸忸怩怩了。他神采飛揚地說:“辦法?辦法就是我們一家子當先遣隊,當誘餌!”

  “什麽?你們一家子當先遣隊,當誘餌?我沒聽錯吧?”老餘的神情突然變得異常嚴肅,眼睛瞪得滾圓,一動不動地盯著薑濟木。

  望著老餘那樣子,薑濟木不覺有些發怵,臉上的笑容立刻沒了。他低下頭,呐呐地說:“是、是呀,你沒聽錯,我就是這意思!”

  “我的同誌呃,”老餘的眼睛依舊盯著薑濟木,但神情緩和了不少,“以先遣隊為誘餌,來引蛇出洞,這思路是不錯的。但是,用什麽方法來引蛇,我們卻要慎之又慎哦!為什麽呢?因為咱們要引出來的,不是一般的蛇,甚至不是一般的毒蛇,而是世界上最毒的大毒蛇日本鬼子!你們家一家子當先遣隊,那不是以卵擊石嗎?”

  薑濟木的情緒緩和過來了,臉上顯出了一絲笑容。他抬起頭,朝老餘掃了一眼,平心靜氣地說:“怎麽是以卵擊石呢?當先遣隊,隻不過就起點誘餌的作用嘛,又不是當主力直接參加戰鬥,有什麽不行的?”

  “那也不好啊,”老餘一臉嚴肅,“放著遊擊隊五、六百名戰士不用,卻要你們一家子當先遣隊,看著你們往虎口裏走,我這個做隊長的於心何忍哪?”

  薑鶴卿就在老餘旁邊坐著。他當即接話茬:“隊長,那你就多慮了!抗日救國,人人有責嘛。我們家要是能為抗日救國做點貢獻,那可是很光榮的事情呀!別說這事還不是往虎口裏走,就是真的往虎口裏走,哪怕是一去不回,我們也心甘情願哦!”

  老餘轉過頭來看著薑鶴卿,一本正經地說:“好吧,就說抗日救國人人有責,你們思想境界高,願意以身許國,但你們家也沒有一家子當先遣隊的那種條件呀!”

  “嘿嘿,隊長,你不提條件呢,我想不起話來,你一提條件,我的話可就多了,”薑濟木微微笑著,眼睛看著老餘,“我們家怎麽沒有當先遣隊的條件呀?說實在話,我之所以提出來讓我們一家子當先遣隊,還就是從條件的角度來考慮的呢!明擺著,我們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像普通老百姓了,這不就是當先遣隊的最好條件嗎?這樣好的條件,滿山上六百多號人中誰還有啊?就說年輕姑娘吧,這山上頭總共有幾個呀?我們家呢,就有兩個,這沒說錯吧?再說老人吧,我們家有一個,而且還是滿山裏年紀最大的老人,這也沒說錯吧?除了我們家,在這山上頭,你還找得出第二個年紀比較大的老人嗎?”

  老餘的眼睛又瞪圓了。他緊盯著薑濟木,神情嚴肅地問:“怎麽,你小子還打算讓你娭毑她老人家也參加先遣隊?”

  薑濟木笑了笑,嘴一撇,說:“那當然嘍!明擺著,我娭毑不參加,先遣隊裏就沒有老人了。先遣隊裏沒有老人,清一色的年輕人,那還像普通老百姓嗎?先遣隊不像普通老百姓,那還能迷惑得了鬼子嗎?”

  “不管怎麽說都不行,”老餘連連搖頭,“你娭毑都已六十好幾了,哪能參加先遣隊,去跟鬼子打交道呢!萬一出了事怎麽辦?你們家其他人參加先遣隊都可以,我沒意見,唯獨你娭毑不行。她老人家絕對不能參加先遣隊!”

  “嘿嘿,餘隊長,你恰恰說反了,”薑濟木緊盯著老餘,“我們家其他人都可以不參加先遣隊,唯獨我娭毑是不能不參加先遣隊的。這事再明顯不過了,如今盤山上頭,除了我娭毑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老人了!”

  “找不到合適的老人也不要緊,可以找幾個年輕人化裝嘛!”老餘說。

  “化裝?哼哼,”薑濟木似笑不笑,“化裝隻能改變外形,改變不了內心。化裝的人能有我娭毑那樣的氣質、膽略、魄力和隨機應變的能力嗎?”

  “嗬嗬,”老餘笑了,“你小子那麽高抬你娭毑,莫非是來給她當說客的?讓她參加先遣隊的事,大概你已經跟她商量過了吧?”

  “沒有,沒有,”薑濟木連連搖手,“就連要不要組織先遣隊這事都還沒定下來呢,我哪能就和她老人家商量參加先遣隊的事呀!再說……”

  老餘一揮手,打斷薑濟木的話,鄭重其事地說:“哦,沒跟她老人家商量過的話,那就千萬不要再提了!這事太大,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老人家去冒這個危險!”

  “喲,老餘,你不要我參加先遣隊?”耀大娭毑一邊說,一邊推開門走了進來。原來,她就坐在門外納鞋底子。屋裏的說話聲音大,她全都聽見了。

  老餘連忙搬凳子,扶著耀大娭毑坐下。他站在耀大娭毑身後,低著頭,嘴巴附在耀大娭毑的耳朵根子上,小聲說:“耀大娭毑,我不是不要你老人家參加先遣隊,而是這事太危險,你老人家參加不了,清白(明白)不?”

  “參加不了?我怎麽參加不了呀?你小看我是不是?”耀大娭毑扭過身子來,眼睛緊盯著老餘。

  “不、不、不,不是小看,不是小看,”老餘連連搖手,“你老人家畢竟歲數大了是不是,都六十多了嘛!”

  “六十多了怎麽著?哼哼,”耀大娭毑似笑不笑,“我六十多了不假,可身子骨不比你們年輕人差。爬山,走路,你還未必趕得上我呢!不信,咱們比比!”

  “謔謔,比就不用了,我曉得你老人家身子骨好,能走路,會爬山。但這不是走路、爬山那種事呀!這是當先遣隊,雖說不用開槍放炮扔手榴彈,但要麵對麵地跟鬼子打交道,沒準還要跟鬼子糾纏、肉搏呢,曉得不?”

  “那我也不怕!老餘,這回我可跟你說定了啊,先遣隊一定要有我的份!否則,你就是官位主義!”

  薑鶴卿急急忙忙地轉過頭來,伸手拽拽耀大娭毑的衣襟,小聲說:“娘,你老人家說錯了,不是官位主義,是官僚主義!”

  “嗬嗬,我說錯了呀,不好意思,”耀大娭毑嗬嗬大笑,“那我改正!不過,改正歸改正,先遣隊我是參加定了的噢!這事先跟你說清白(清楚、明白),誰不讓我參加也不行!而且呀,不光是我要參加先遣隊,我們全家人都得參加先遣隊!最好呀,這個先遣隊就由我們一家子來當算了!俗話不是說得好嘛,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們一家子當先遣隊,任務準保完成得最好最漂亮!”

  “是嘛,你們一家子當先遣隊就能漂漂亮亮地完成任務?”老餘笑笑。

  “那當然嘍,”耀大娭毑一邊說,一邊掰手指頭,滿臉嚴肅,一本正經,“你看我們家,要老的有老的,要小的有小的,要男的有男的,要女的有女的,要文的有文的,要武的有武的,要會纏的有會纏的,要能打的有能打的,要智謀有智謀,要武功有武功,而且個個拉得出去,上得陣腳,能喊會罵,能打會鬧,纏得鬼死,鬧得天翻。我也不是吹牛,真要是讓我們一家子當先遣隊的話,嘿嘿,根本不用多長時間,就能把鬼子引出來,纏他個半死不活。老餘呀,我看這事你別猶豫了,快刀斬亂麻下決心吧,就用我們一家子當先遣隊,那樣倒幹脆利落,省事省心!”

  老餘手一抬,摸摸腦袋頂,笑著說:“要是你們一家子當先遣隊就能行,那當然好嘍,省事省心,對不?可惜不行呀,明擺著,人手不夠啊!”

  “人手不夠?人手不夠算麽子事呀,以我們家的人為主,再往裏加幾個不就可以了嘛!要不這麽著吧,我提個建議,再加幾個人,”耀大娭毑一邊說,一邊掰著手指頭,“頭一個是大腳婆景滿貞。她年紀比我還小幾歲呢,五十剛出頭,身體特別好,腿腳特麻利,能捉得鬼到手,而且還會武功,平常一般的小夥子還未必打得過她呢。這家夥又能幹,又潑辣,膽子還大得出奇,我看完全可以加進來。第二個是景滿貞的老公薑耀宗。他年紀雖跟我差不多,腿腳卻比我還利落,而且腦子好使,鬼主意特多,人稱活諸葛亮。這家夥呀,我看也行,幹脆也算他一個吧。老家夥嘛,先遣隊裏應該有,缺了不行,但多了也不好。我的意見呢,老家夥就我、景大腳、薑耀宗這三個足夠了。年輕有力氣的男人嘛,先遣隊裏也是不能缺的。但這種人好找,我們家就有好幾個,鶴卿、濟木、濟勳都是個頂個的好小夥子。不用說,他們三個肯定是全都參加的。他們三個之外,還可以再增加幾個。比如說,駱根春、金勝、金正這幾個,我看就完全可以參加。他們年輕,力氣好,武功也好。”

  “小夥子好找,遊擊隊裏有的是,”老餘插話說,“最不好找的是年輕姑娘。”

  耀大娭毑連忙接下茬:“是呀,是呀,小夥子好找,年輕漂亮的姑娘不好找。但年輕漂亮的姑娘又是最需要的,絕對不能缺,而且最好能多找幾個。沒辦法,鬼子就喜歡花姑娘嘛,對不?先遣隊裏要是沒有幾個年輕漂亮的花姑娘,就吸引不了鬼子呀,是不是?年輕漂亮的姑娘嘛,我們家現成有兩個,一個周以倩,一個田穎。她們兩個肯定都參加。這事我就能做主,現在我就替她們把名報上。當然嘍,光她們兩個,那是少了點,最好能再找幾個。要是實在找不到,也不要緊,那就男扮女裝唄。比如說,金正、駱根春就完全可以男扮女裝。他們兩個身板小,臉盤子也長得秀氣,小鼻子小嘴的,要是在臉上抹點脂粉,再故意扭扭腰和P股,肯定像女人。另外,我孫子濟勳也算得上一個。嘿嘿,也不是我薑老婆子小喇叭朝裏——吹自家,我孫子濟勳那身段,那臉盤子,那眉毛、眼睛、鼻子、嘴都蠻秀氣的,打扮出來準保漂亮,不比女人差。”

  耀大娭毑這一說,大家的眼光就都轉了過來,一齊朝薑濟勳看,看得薑濟勳不好意思,臉紅紅的,手足無措。這一看,大家才發現,薑濟勳身材窈窕,眉眼俊俏,皮膚白淨細嫩,還真有幾分像女人。

  耀大娭毑一口氣提出了先遣隊的許多人選。老餘掰著手指頭數了數,總共是十個,而其中八個是石板塘薑家的,六個是耀大娭毑一家的。他彎腰低頭,把嘴巴湊近耀大娭毑的耳朵根子,鄭重其事地說:“古有楊家將,今有薑家將;古有佘太君,今有薑太君。耀大娭毑,你老人家就是現代的楊家將佘太君呀!你老人家率領全家抗日救國,奮不顧身,這種行為古今罕有,值得我們尊敬。但是,組織先遣隊是遊擊隊的大事,你老人家一個人說了不算,我一個人說了也不能算,必須經過大家的討論。隻有經過討論,大家都同意了,至少絕大部分人同意了,這事才能定下來,明白不?”

  “哎喲,什麽薑家將、薑太君!你這一抬舉我,我就坐不住了,”耀大娭毑嗬嗬笑著,邊說邊往門外走,“算了,算了,我走,不打擾你們了!你們靜下心來討論吧!”

  眼看著耀大娭毑出了門,老餘便迅疾把目光一收,快速地向全場掃視了一眼,滿臉嚴肅地說道:“同誌們,群眾的熱情令人鼓舞啊!耀大年紀那麽大的歲數了,都不顧年老體弱和自身安危,來向我們請戰,而且是代表全家請戰,這是多麽寶貴的精神啊!這種精神值得我們大家學習!剛才,耀大娭毑談了不少想法。她的這些想法,和偵察隊劉心璞、薑濟木開頭談的的那些意見加在一起,就基本上構成了一個戰役發動的完整思路。這個完整的思路,總起來說,就是以耀大娭毑一家人為主,再適當增加人選,組成一個男女老少兼有、頗富隱蔽色彩和一定戰鬥能力的先遣隊,專門執行戰役發動的任務,以引蛇出洞,瞞天過海,巧妙地配合大部隊作戰,共同實現殲滅潘家塘日軍小隊、順利奪取軍火倉庫的目的。這個思路怎麽樣啊?下麵,大家發表一下意見吧!”

  老餘話音一落,下麵就沸沸揚揚地議論開了,一會兒這邊的人小聲說“我看這辦法不行”,一會兒那邊的人又大聲喊“這辦法行不通”。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氣氛很熱烈,說什麽話的都有,但卻都是反對的意見,一個讚同的也沒有。

  意見一邊倒,全都說不行,這令老餘感到意外。他愣住了,慢慢騰騰地站了起來,伸長脖子,瞪著大眼,瞧瞧這邊,望望那邊,拖著長音問道:“你們都說不行,那究竟是怎麽個不行啊?喂,哪位同誌站出來說說具體意見行不?”

  老餘話音剛落,屋門口就有人站起來了。那人是個瘦高個,姓劉,新提的小隊長。“這還用說具體意見嗎,明擺著嘛,敵強我弱,實力相差太懸殊啊!”他大聲說道。

  姓劉的小隊長說完話,人還沒來得及坐下,會場西邊又有人站起來了。這人也是個小隊長,姓朱,出了名的炮筒子、急脾氣。他一站起來,就臉紅脖子粗地大聲喊道:“沒錯,劉隊長說的對,敵強我弱,實力相差太多。一個六十多歲的小腳老太太領著兩個嫩得出水的小姑娘打先遣,那不是往虎口裏塞羊肉嘛!”

  姓朱的小隊長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新站起來的是個小矮個。但他個頭小,嗓門卻大得驚人,一開口便把屋裏所有的說話聲統統蓋下去了。“我看這事沒必要討論下去了!散會吧,偵察隊再想辦法,重拿意見!事情再明白不過了呀,我們麵對的不是綿羊,不是兔子,不是雞婆鴨仔,而是鬼子!鬼子是誰呀?鬼子是野獸,是豺狼虎豹,是窮凶極惡的魔鬼!要老太太、小姑娘去對付鬼子,那不是瞎胡鬧嗎?我可不是嚇唬你們啊,鬼子一放槍,老太太、小姑娘準保嚇得P股尿流。真要是到了那時候,可就後悔莫及了!”

  “喂,我說兩句,我說兩句,”會場東邊一個人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一邊揮手,一邊大喊,“我看呀,先別忙著討論組織先遣隊的事情了。應該先做什麽呢?應該先做清理思想的工作。我認為,我們不少同誌中,特別是偵察隊,思想上存在著嚴重的左傾盲動主義思想,過分地輕視了日本鬼子的力量。他們呀,把鬼子看得太軟弱了。這種思想很危險啊,不及早清除的話,我們非打敗仗不可。”

  大家還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老餘突然頭一抬,站起來了。他掃視了一下全場,揮揮手,示意大家肅靜,朗聲說:“好幾位同誌剛才都發表意見了。看來,他們的意見比較一致,都是反對的,而且反對的理由也比較集中,基本上可以用十個字來概括,那就是敵強我弱、力量相差懸殊,對不?”

  “對,就是敵強我弱!”好幾個人人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

  “同誌們,”老餘剛毅的目光掃向全場,“敵強我弱、力量相差懸殊這幾個字雖然能說明一些問題,但並不能準確地概括我們將要進行的這場戰鬥中敵我雙方的力量對比。為什麽這樣說呢?因為這幾個字太籠統,太含糊,太抽象,根本就沒有和具體情況結合起來。什麽具體情況呢?比如說雙方參戰的具體人數、裝備,比如說當地的地形地貌,比如說戰前的準備和態勢等。這些具體情況多得很,而且特別重要。古人說得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要戰勝鬼子,那就一定要做到知己知彼。怎樣才能做到知己知彼呢?那就是要結合這些具體情況進行實事求是的具體分析。不緊密結合這些具體情況進行認真的實事求是的具體分析,我們怎麽能夠做到知己知彼呀,怎麽能夠隨意地下結論,說是敵強我弱、力量相差懸殊呀?同誌們,我說這話,絕對沒有輕視鬼子、低估鬼子、高估自己的意思。我和鬼子打過很多仗,對他們的作戰能力還是有親身體會的。我承認他們的武器好,我也承認他們的兵力強。說心裏話,我覺得日本鬼子確實能打仗,會打仗,兵力不是一般的強。就以去年的長衡會戰來說吧,我們中國參戰的軍隊有薛嶽部、張發奎部、餘漢謀部,總兵力達到三十五萬之多,而鬼子卻隻有第十一軍一個軍十萬人。結果呢?結果卻是鬼子的一個軍十萬人打敗了中國的好幾十個軍三十五萬人,把長沙、衡陽兩座城市都占領了。十萬人打敗了三十五萬人,能說是第九戰區的官兵們沒有盡心盡力,打得不好嗎?不能!絕對不能!這場戰役,我是親身參加了的。我親眼目睹了第九戰區官兵和鬼子打仗的情景。說實在的,他們很勇敢,打得很頑強,真堪用英勇無畏、殊死搏鬥這幾個字來形容。但他們雖然盡了力,卻還是沒能戰勝日本鬼子。這說明什麽呢?這隻能說明日本鬼子的兵力確實很強大,不可等閑視之。同誌們,日本鬼子的兵力確實不可小視,我們在麵對他們時,絕對不可以掉以輕心。但是,話又說回來,日本鬼子兵力強大,不可小視,難道就無懈可擊,不可戰勝嗎?日本鬼子的兵力,是不分時間不分地點不分場合,在任何情況下都強大無比的嗎?顯然不能這樣說吧,對不?事實上我們已經有過很多打敗日本鬼子的成功戰例了。那些戰例就足以說明,日本鬼子是完全可以戰勝的。問題僅在於,我們能不能從實際出發,能不能對具體問題進行具體分析,能不能真正地做到知己知彼,能不能采用靈活的戰略戰術。我們即將要進行的攻打潘家塘日軍的戰鬥,情況是相當特殊的,非一般戰例可比。為什麽這樣說呢?因為我們所要麵對的日軍,僅僅是一個隻有三十人的小隊。而且我們在麵對他們時,他們很可能還沒有處於戰備狀態。”

  老餘的這一番話顯然對薑濟木有啟發作用。他騰地一下站起來了,紅著臉,看著老餘說:“隊長,我有話要說!”

  “哦,有話要說,好啊,說吧!”老餘朝薑濟木揮揮手。

  “我不同意敵強我弱這個說法,”薑濟木頭一抬,向全場掃了一眼,“明擺著,鬼子隻有一個小隊三十個人,而我們卻有偵察隊、第二中隊、第三中隊三支隊伍,再加上先遣隊,總數不下三百人,怎麽能說是敵強我弱呢!再說嘍,當我們先遣隊出發,走上潘家塘的塘堤時,鬼子正是休息時間,他們很可能大部分都還光著P股在水塘裏遊泳、洗澡呢,連鞋和衣服都來不及穿,哪還有強大的戰鬥力呀!我們是經過精心策劃,精心準備,有備而來的,而鬼子們卻是毫無準備,猝不及防,怎麽能說是敵強我弱呢!”

  劉心璞突然站起來,插話說:“我補充一個情況:闞式模已經跟我們說過了,他打算在戰鬥打起來以前,就以宴請、喝酒、下棋為名,把日軍頭目狩野晉夫調開,讓他脫離自己的部隊。因此,戰爭打起來時,日軍那三十個兵是沒人指揮的,戰鬥力肯定大受影響。”

  劉心璞話剛完,牆角落裏就傳來了唧唧喳喳的議論聲。一個粗嗓門說:“日本兵個頂個,單兵作戰能力強,沒人指揮,照樣能打仗。”

  緊接著,一個細嗓門又說開了:“要以我說呀,問題不在於日本鬼子那一方麵,而在於我們自己這一方麵。不管有人指揮,還是沒人指揮,人家日本鬼子可都是年輕力壯的男人呀。而我們呢?我們卻都是一幫小姑娘、老太太。要小姑娘、老太太跟年輕力壯的男人們鬥,那不是拿雞蛋往石頭上撞嘛,對不?男人們力氣多大呀,隨隨便便一伸手,一動腿,女人們就得滿地打滾,爬不起來。哎喲,我真替耀大娭毑、周姑娘、小穎她們擔心啊!多好的幾個人呀,要是出點事,受傷了,或是被糟、糟蹋了,那、那可怎麽辦?”

  細嗓門話音還沒落,旁邊就有好幾個人響應了。他們紛紛嚷道:“是呀,是呀,要是耀大娭毑和以倩、小穎她們出事了,那該怎麽辦呀?不行,不行,這辦法不行!不能拿耀大娭毑她們的生命開玩笑!”

  薑濟木忽地一躬身站了起來,紅著臉說:“怎麽是拿她們的生命開玩笑呢?我是她們最親的親人啊,能拿她們的生命開玩笑嗎?我能不考慮她們的安全嗎?讓她們參加先遣隊確實有一定風險,但先遣隊裏也不是隻有她們幾個人呀,對不?我,我鶴卿叔,我濟勳弟,不也都在先遣隊裏嘛!我們就在她們的身邊待著呢,能看著她們受鬼子的欺負不管嗎?難道我們是白吃飯的?”

  薑濟木說完,P股一沉坐下了。薑鶴卿立馬站起來了。他匆匆地向四周掃視一眼,彎腰低頭說:“大家很關心我母親的安危,很關心周以倩和田穎的安危,我很高興,也很感動。在這裏,我謹代表我們全家人向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謝,謝謝大家的關心了!不過請大家放心,我母親和周以倩、田穎的安全是不存在任何問題的。為什麽這樣說呢?因為我們已經充分考慮到了這一問題,做了周密細致的安排,有了萬無一失的把握。先遣隊裏有好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我們這些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會把老人和姑娘們保護好的,絕對不會讓她們受任何損失,我敢打這個包票!”

  “我、我也敢打這個包票,一定保護好我奶奶,請大家放心!大家關心我們家,關心我奶奶,關心我的親人,我也很感動,我向大家表示感謝,”薑濟木紅著臉,一邊說,一邊低頭彎腰,向四周鞠躬,“剛、剛才我脾氣有點急,態度不大好,話說得太硬了,對不起大家,請大家多多批評,我今後一定改正!”

  “我補充一點,”劉心璞揮揮手,“戰場上也不是隻有先遣隊的幾個小夥子,偵察隊、第二中隊、第三中隊的戰士們也都在附近的不遠處。他們就埋伏在路邊的樹叢裏、稻田裏、小山裏。真要打起來時,他們也會迅速衝出來,向鬼子發動進攻的。因此,老人和姑娘們的安全問題,應該不會有太大的事,大家盡管放心!”

  會開得很長,幾乎每個人都發表了意見。到最後,意見終於統一了,大家都同意先遣隊的組織方案。直到這時候,老餘的一顆心才勉強安定下來。他同意了偵察隊的意見,最終確定以耀大娭毑一家子為基礎組織先遣隊。增加的人選,他也充分考慮了耀大娭毑提出的名單,加上了景滿貞、駱根春、金大腦袋和金貓,但否定了薑耀宗。他之所以否定薑耀宗,不是覺得薑耀宗條件不合適,而是覺得薑耀宗懂軍事,有智謀,考慮問題深遠,想把他留在自己身邊,更多地倚重他出謀劃策,起更大的作用。

  雖然最終同意了先遣隊的組織方案和人選,老餘的心裏卻還是有些不踏實。因此,會開完後,他又把薑鶴卿和薑濟木單獨留下來談了談。他對他們進行了大致分工,要薑濟木負責先遣隊的整體指揮,要薑鶴卿專門負責對老人和幾位女同誌的保護。最後,老餘又反複強調說:“先遣隊的任務不是打仗,不是殺鬼子,而是引蛇出洞。因此,隻要把鬼子引出來,讓他們拿不到槍,形成不了戰鬥序列,無法組織有效的戰鬥,任務就算完成了。完成了引蛇出洞這個任務後,先遣隊就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對人的保護上。要盡全力保護人,特別是要對耀大娭毑、景滿貞兩位老人以及其他幾位年輕的女同誌進行重點保護。保護人,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任務。這個任務,一定要牢記,一定要完成好。為了完成這個任務,切忌貪功、戀戰。倘若貪功、戀戰,忽視了對人的保護這個重要任務,導致哪位老人或者哪個女同誌受了損失,那你們整個先遣隊就算前功盡棄了!”

  和薑鶴卿、薑濟木談完話,就已經過了午飯時分了。老餘匆匆忙忙地走進食堂,打好飯菜,端著飯碗走了出來,慢慢騰騰地邊吃邊走。忽然間,他發現邢秀英、鄧若梅,還有鄧若梅的丈夫張建新,三個人遠遠地在後麵跟著。他連忙站住了,回轉身子看著他們,問他們有什麽事。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忸怩了好一陣,這才異口同聲地回答說:“我們強烈要求參加先遣隊打鬼子,為張建剛和張玉珊報仇!”

  邢秀英、鄧若梅已經開始哭了,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流。張建新雖然沒有哭,但臉部的表情十分難看,眉眼間顯露出平常時極少見的鬱悶、沉痛和憤慨。麵對著站在自己跟前的三個人,老餘愣住了,腦海裏的思緒就像翻江倒海般地異常激烈起來。三個人的心裏都有一腔仇恨,三個人的理由都很充分,三個人的態度都非常堅定,能一概予以拒絕嗎?不行!一概予以拒絕肯定不行。那太傷他們的心了。再說,一概予以拒絕的話,那也就太對不起老戰友張建剛了。那麽,如果不拒絕的話,又能怎麽辦呢?能讓他們三個人都參加先遣隊嗎?三個人都參加先遣隊,隻怕不行吧?先遣隊裏人太多了,人太雜了,特別是女同誌太多了,可能會不利於統一指揮的。而且,女同誌太多了,精力容易分散,出事的風險也會大大增加。倘若因為人員太多太雜,薑濟木、薑鶴卿他們照顧不過來,而導致意外出事,人員傷亡,那可就麻煩了。

  想到這裏,老餘實在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當即作出決定,同意鄧若梅和她的丈夫張建新參加先遣隊,不同意郉秀英參加先遣隊。他走到邢秀英的麵前,恭恭敬敬地站定,深深地彎下腰,滿含著熱淚,聲音哽咽地說:“大嫂,建剛政委是我的老戰友。他犧牲一年來,我心裏沒有一天好受過,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他犧牲了,兩個孩子就失去父親了。要是你再參加先遣隊,有所閃失,那兩個年幼的孩子可就連母親都沒有了。孩子們還沒成年,身邊不能一個親人都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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