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打響的前一天清早,老田回來了。他帶回來了十多個精精致致、漂漂亮亮的姑娘小夥。那都是大通湖遊擊隊文工團的演員。
南山、西山的人馬都過來後,全大隊就有近八百人了。人多陣勢大,熱熱鬧鬧,劉春雲躊躇滿誌,高興異常。見文工團來了,他便當即決定下午立刻開大會,演節目,還說要借著演節目的機會親自作戰前動員報告,給戰士們打打氣。
吃完中午飯不久,大會就開始了。劉春雲先作戰前動員。他那講話激昂慷慨,充滿了煽動性、火藥味。戰士們聽了,激動得不住地拍巴掌,呼口號。
老田早就生拉硬拽地把耀大娭毑請來了。他把她安排在第一排左邊最顯眼的位置上坐好,自己則坐在一旁相陪。但耀大娭毑人來了,心卻沒來。這一陣子,她忙著給戰士們補衣服、做鞋子,哪有心思看演出呀!她坐在矮凳子上,一會兒低頭縫幾針,一會兒抬頭瞄兩眼。節目演過好幾個了,但演的是什麽,誰演的,演得好不好,她一概稀裏糊塗。
演出接近尾聲了,台上忽然出來了一個小姑娘。那小姑娘邊說邊唱,邊唱邊哭,楚楚動人,耀大娭毑不覺看呆了。她撂下手裏的針線活,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台上,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看了一陣,她忽然一偏腦袋,嘴巴對著老田的耳朵,悄聲說:“老田,好奇怪呀,這節目怎麽那麽熟呢,就好像看過似的!”
老田連忙回過頭來搭腔:“是嘛,這節目很熟?那你老人家就再好好看看,細細想想唄,看是在哪裏看過或者經曆過這事唄!”
“對了,對了,老田,”耀大娭毑神情異常高興,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台上那演戲的姑娘,手卻不停地扒拉著老田的肩膀,“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這節目演的呀,就是我那孫女水玉家的事。那事,我跟你說過的,你還記得不?你看,你看,那姑娘演的不就是我們家小玉嘛!”
老田好像也來精神了。他回轉頭,興高采烈地說:“哦,是嘛,那姑娘演的是你們家小玉?那她演得好不好呀,像你孫女小玉嗎?”
“嗯,你還別說,那姑娘演得還真是不錯呢,”耀大娭毑盯著台上,目不轉睛,聚精會神,“唱得好聽,做功也好,模樣兒嘛,也蠻像我們家小玉,隻是……隻是……”
“喲,你老人家怎麽老說‘隻是’呀?莫非看出什麽不對的地方了?是唱的內容有錯,還是做的動作不對呀?”老田問。
“不、不、不,唱的內容沒錯,做的動作也沒錯。隻是呀,我總覺得這小姑娘有些地方似乎不大對勁,”耀大娭毑囁嚅道,“嗯,是有些不大對勁,主要是嗓門粗。老田,那姑娘的嗓門怎麽那麽粗呀,說話的聲音就像個男的。你說那是怎麽回事?”
“是嘛,聲音像男的?怪啦,我怎麽沒聽出來呢?嘿嘿,你老人家的耳朵真靈,”老田邊說邊笑,“其實吧,這事也不奇怪,沒準是男扮女裝唄,對不?”
“對、對、對,你說得對,男扮女裝,肯定是男扮女裝,”耀大娭毑伸手指指台上,“你瞧那演員個頭多高呀!女的一般沒那麽高,對不?”
“嗯,沒錯,你老人家說的沒錯。這演員個頭是比女的高,一般女孩子確實是沒這麽高的。”老田不住地點頭。
耀大娭毑繼續聚精會神地盯著台上的演員看,看了好一陣沒說話,但臉部的表情卻在不斷地變化,一會兒擠擠眼,一會兒皺皺眉,一會兒縮縮鼻子,一會兒又咧開嘴笑笑,似乎心裏頭在琢磨什麽重大問題似的。突然間,她神情一變,轉過臉來,扒拉一下老田的肩頭,緊緊地盯著老田的眼睛,作古正經地問:“老田,那演員怎麽那麽像我孫子呀?”
“那演員像濟勳?嗬嗬,”老田眯著眼,微微笑著,“你老人家沒看錯吧?他真的像你老人家的孫子濟勳嗎?”
“像,嗯,像濟勳,像極了濟勳,簡直就跟我們家濟勳一模一樣!”耀大娭毑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的演員,嘴裏喃喃自語。
“是嘛,那麽像濟勳呀?那、那他會不會就是你老人家的孫子濟勳呢?”老田側轉頭看著耀大娭毑,眨眨眼,俏皮地笑笑。
老田這模樣有些奇怪,耀大娭毑起疑心了。她忽然轉過身來,瞪大眼,緊盯著老田說:“老田,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找到我們家濟勳了?”
“謔謔,我可沒找到濟勳,”老田笑笑,“要不這樣吧,等會兒節目演完了,你老人家到台後去認認!如果這個人是呢,那當然好嘍;倘若不是呢,那也不要緊呀,認他做幹孫子也挺好嘛,對不?”
“不,我等不及了,這就得去認一認,”耀大娭毑邊說邊起身,忽然對著台上大喊起來,“濟勳!濟勳!喂,小夥子,你是薑濟勳嘛?”
耀大娭毑這一聲大喊起作用了,驚動了台上唱戲的那個演員。他一愣,戲也顧不上唱了,直直地站在台上伸頭探腦,盯著台下的耀大娭毑使勁看。看了一陣,他突然猛地一跳,從台上飛身而下,撲到耀大娭毑跟前,抱住老人家就大聲喊了起來:“奶奶,奶奶,你老人家怎麽在這裏呀?”
“你真是濟勳?”耀大娭毑懵了,伸手捧著薑濟勳的臉使勁看。
“是呀,是呀,我就是你老人家的孫子濟勳呀!”薑濟勳哭了。
“這不是做夢吧?”
“不是做夢,是真的!你看,你看,”薑濟勳一邊說,一邊伸出兩個手指頭輕輕掐了一下耀大娭毑的胳膊,“胳膊上感覺到疼了吧?”
“哼,我感覺到疼了,不是做夢,不是做夢!好、好、好,好、好、好,”耀大娭毑激動不已,一連喊了好幾聲好,“我終於找到我的寶貝孫子了!對了,寶貝孫子,你是怎麽到盤山上來的呀?”
“田默副政委帶我來的呀,”薑濟勳一邊說,一邊抹眼淚,“他為了找到我,就跟縱隊總部的有關部門做了匯報。縱隊總部的領導很重視這件事,當即下命令,要組織係統一級一級地往下找,差不多把整個洞庭湖區的所有遊擊隊都找了一個遍,結果在大通湖遊擊隊的文工團裏找到了我!”
“哦,還真是通過組織找到的。這組織的力量可真大喲!了不起!了不起!”耀大娭毑感慨不已。
眼前突然發生的這一幕,打亂了演出的正常秩序,使得全場頓時大亂起來。戰士們紛紛湧了過來看熱鬧,裏三層外三層地把耀大娭毑和薑濟勳圍在垓心。這一下,劉春雲急了。他雷霆大怒,一聲大吼,把老田叫了過去,劈頭蓋腦地大罵起來:“田默,你這是搞的什麽名堂嘛?部隊內部搞文藝演出,與老百姓有什麽關係呀?你把耀大娭毑那老婆子喊來幹什麽?純粹是瞎搗亂!”
老田誠惶誠恐,忙一個勁地做自我批評:“是、是、是,是我考慮不周,責任由我負!我承認錯誤,馬上就寫檢討!不過,這事也確實比較特殊,情有可原……”
“特殊個屁!純粹就是胡鬧、搗亂!這是什麽場合呀?這是戰前動員!戰前動員你曉得不?那是非常嚴肅的!哼,寫檢討,”劉春雲惱怒不休,臉都變了樣,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寫檢討就行了嗎?那解決不了問題的,必須把人趕走!你跟餘長水商量一下,讓他派幾個人,把山上的閑雜人,包括耀大娭毑那個老婆子,包括剛才演戲的那個演員,還有那兩個姓金的土匪,對了,還有一個叫楊什麽根的武術教師,統統轉移到山下去!大戰期間,山上不能有一個閑雜人!這可是緊急命令啊,必須立刻執行!”
老田連忙找到老餘,傳達劉春雲的緊急指示。老餘一聽,忙說:“劉副政委這指示倒是對的,應該馬上執行!不然的話,萬一鬼子上山了,山上打起仗來了,我們遊擊隊尚且自顧不暇,哪還管得了老百姓的生死呀!”
“那耀大娭毑她們轉移到哪裏去呢?到駱家坳去行嗎?”老田問。
“不行,”老餘搖搖頭,“駱家坳是盤山門戶,首當其衝,鬼子必派重兵全力猛攻,因此危險性更大。”
“哦,駱家坳不行,那就隻能讓他們自己找地方去了!”
“讓他們自己找地方,那不行!他們是我們的恩人,我們怎能丟下他們不管呢!”
“那沒安全地方可去呀,怎麽辦呢?”
“怎麽沒安全地方呀,現成不就有一個非常安全可靠的地方嘛!”
“你是說楊陳澗?”
“對呀,楊陳澗就是一個很好的地方呀!這事就這麽辦吧,我派兩個妥當人把他們送到楊陳澗去,讓他們去薑耀宗的糧站。那裏既有地方住,又不愁沒飯吃!”
“這樣做好是好,可就有一點顧慮!”
“顧慮?顧慮什麽呀?”
“明擺著,送他們去楊陳澗,那就得走密道呀,對不?這樣一來,曉得密道秘密的人不是又更多了幾個嗎?”
“走密道就走密道唄!反正明天就打仗了,密道沒準得派上用場了。要嚴格保密,不讓任何人不知道密道的秘密,實際上也做不到了。”
“密道得派上用場了?這麽說,你估計明天這仗形勢不妙嘍?”
“難說!”
“兵力怎麽部署的?”
“劉副政委先拿過一個方案。他主張集中全部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攻界石鎮。要是按照這個方案執行的話,那就徹底完蛋了。鬼子工事堅固,火力強大,而且是重兵駐守,以逸待勞,占盡了優勢。我們的裝備本來就差得很,再強行軍三十裏,長途奔襲,以弱敵強,不遭慘敗才怪呢。後來,這個方案遭到大家一致反對。劉副政委見大家都不同意,也沒辦法了,隻得又要魏理海拿了第二個方案。魏理海的第二個方案是菱形陣勢,全部兵力作四隊安排,部署在菱形陣勢的四個點上。魏理海親自帶主力四個小隊為前鋒,任務是主動發起進攻,然後佯裝潰敗,以拖刀計引誘鬼子進包圍圈。耿連生帶第二中隊為左翼,何誌文帶第三中隊為右翼。他們的任務是與魏理海所帶領的前鋒部隊共同組成包圍圈,以對敵構成圍殲之勢。我帶第一中隊的一、二兩個小隊為後備,主要任務有三個,一是保護盤山駐地,二是助主力殲滅已被包圍的鬼子,三是必要時掩護主力撤退。”
“嗯,從大局看嘛,我覺得兵力這樣部署倒還算穩健,隻是你這個頭號戰將未免太委屈了啊,不僅沒當上主力,居然還留守山寨!”
老餘苦笑一聲,說:“劉副政委不信任我,還能讓我當主力嗎?他能把我撂在山上當守兵,這就算很不錯了。不過,老田,你別小看我留守山寨這個不起眼的任務啊,沒準還會有意外的重大收獲呢!”
老田一愣:“意外的重大收獲?你是指——”
“發現、甚至抓獲潛伏在咱們隊伍裏的內奸啊!”
“是嘛,明天能有這樣的機會?”
“興許會有吧,”老餘伸手摸摸下巴頦,“你看啊,明天這仗,要是咱們敗了,鬼子很有可能會往山上攻。鬼子要是攻山了,我們就得往楊陳澗撤,對不?你說,到那時,我們都通過密道往楊陳澗撤,對密道最感興趣的會是誰?”
老田默默地沉思了一陣,忽然小聲地自言自語起來:“這事有點意思。哼、哼,你別說,這事還真是有點意思。對密道最感興趣的人嘛,我看劉副政委可能會是一個。這密道,他頭一次見到,有點突如其來的味道,肯定會感到很突然很稀奇的。另外,他沒準還會要罵我們幾句,因為我們事先沒向他匯報過呀,對不對?至於另一個感興趣的人嘛,那就肯定是內奸嘍。對,沒錯,內奸肯定會對密道大感興趣。”
“對呀,老田,”老餘伸手一拍大腿,“內奸對密道肯定是最感興趣的!明擺著的事嘛,密道從來是與部隊的行蹤、動向緊密聯係在一起的。發現了我們的密道,也就意味著發現了我們部隊的行蹤和藏身之地。他們正發愁搞不清我們部隊的行蹤和藏身之地呢,突然看到了密道,那可是喜從天降的意外情報呀,哪會不興趣大增,如獲至寶呢!”
老田連連點頭:“沒錯,對於內奸來說,發現了我們的密道,那肯定是喜從天降,如獲至寶。老餘,你說內奸發現密道後,估計會采取什麽行動來對付咱們?”
“這就是咱們們兩個現在需要好好分析的問題了。我估計,他們的行動或策略不外乎兩種,一種是立即采取行動,通知鬼子派部隊來跟蹤追擊我們,將楊陳澗包圍並連鍋端掉;另一種是裝聾作啞,不理不睬,故意麻痹我們,然後不動聲色地繼續在我們隊伍內部隱藏下來,以便將來獲取更多更大更重要的情報。”
“你分析的這兩種行動或策略,可能性都有。但我覺得,第一種可能性更大。”
“是呀,我也覺得第一種可能性比較大。內奸們絕對沒有那麽大的定力。見到密道後,他們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我估計,沒準走到密道門口時,他們就會有明顯反應的,隻怕還會有相當大的動作,如立即給鬼子發報,或者迅速抽身直接去找鬼子等。”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你說咱們懷疑的那幾個重點人物怎麽辦呢?是讓他們進密道呢,還是不讓他們進密道,幹脆在密道外幹掉算了?”
“那就得看當時的具體情況嘍!如果他們已經徹底暴露了,我們拿到了他們做內奸的真憑實據了,那沒得說,肯定是在進密道前就要幹掉。但如果他們的真實麵目還沒有徹底暴露呢,那就還得允許他們進密道。再說嘍,不讓他們進密道,他們的真實麵目得不到暴露的機會,我們也就拿不到他們做內奸的證據呀,對不?”
“你說的有道理。但如果讓他們進密道的話,對他們的監控可就大意不得喲,必須大力加強,否則就會出大問題的!”
“是呀,對他們的監控這個問題至關重要,絕對不能大意。為了加強監控,我想到了幾點具體意見,咱們現在得好好斟酌一下。我的幾點具體意見是:第一、那幾個重點人物,尤其是那個最關鍵的大人物,走密道時,我的意思是隻允許他從上往下走,而絕對不允許他從下往上走,特別是不能允許他出密道的上口。他們要是不服從,硬往上闖,那就得視為圖謀不軌。在這種時候,我們對他們絕對不能手軟,必須毫不猶豫地采取強製措施,比如把他們抓起來,甚至幹掉;第二、密道上下口原有王宇、薑濟木兩人監管。為強化監控,我想從李複的第一小隊中抽調幾個可靠的隊員在密道內外站崗放哨,嚴加盤查;第三、送耀大娭毑等人下山的任務,交由偵察隊劉心璞、李克寬執行。他們倆完成任務後,不必回偵察隊,而是派給王宇指揮,以加強密道上麵那個出口的警戒;第四、通知薑鶴卿和周以倩,要他們兩個先別下山,留在山上待命,專門負責對那幾個重點人物,特別是對那個最關鍵的大人物,實行秘密跟蹤監督,以防備山上的情況出現意外;第五、部隊後撤至楊陳澗後,澗內的防衛就格外重要。為加強澗內防衛,我想從牛滿江的第二小隊中抽派幾個比較得力的戰士駐守糧站,並執行澗內巡防任務。關於監控問題的具體意見嘛,我就想到了這幾點。老田,你仔細琢磨一下,看這幾點意見能不能行得通!”
老餘講話時,老田就低頭聽。老餘的話講完了,老田的頭卻壓得更低了。他在認真地思考老餘所提出的意見,一點一滴都思考得特別認真,特別仔細。思考了好一陣,他才抬起頭來,說:“老餘,你的這幾點意見考慮得很全麵,很細致,我完全同意。咱們就按照這個意見執行吧!明天就要跟鬼子決一死戰了,咱們是死是活,現在說都還為時過早。但不管是誰活下來,哪怕隻剩下一口氣,都要想辦法,盡全力,擔負起除內奸、保密道的擔子。這擔子可不輕呀,它關係到咱們遊擊隊的生死存亡呢!”
“那當然!”老餘語音鏗鏘,擲地有聲。
回到家裏後,耀大娭毑和薑濟勳又沒完沒了地絮絮叨叨起來。耀大娭毑一邊抹眼淚,一邊問:“孩子呀,你倒是回來了,可你妹妹小玉還是一點下落都沒有呀!她呢,她在哪裏呀,你曉得嗎?”
薑濟勳滿臉苦相,囁嚅道:“不曉得,我真的不曉得。我要是曉得她的下落的話,不就把她帶回來了嘛!”
“那你和小玉那次在他們家分手後,後來見過她嗎?”耀大娭毑問。
“見倒是見過,但也隻見過一次。而且吧,那次見麵還特別倉促,”薑濟勳低著頭,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那次見麵是什麽時候呢,就是分手的第二天晚上。那天晚上我跑了後,其實沒跑遠,就躲在河邊的那個棚戶區裏。我在那裏頭待了整整一天,晚上才出來。出來後,我就到另一處河邊去找小玉。那處河邊離棚戶區不遠,在河的另一頭。那河邊有一塊很大的石頭,是我和小玉平時最喜歡去的地方。我們常在那石頭上坐著,邊聊天,邊數河裏來來往往的大船、小船。一到那裏,我就見到小玉了。她在哭,哭得很傷心。我問她哭什麽,她就說她無家可歸了,父母被孫棒子抓進牢裏了,會被殺頭。我勸她不要哭,她不聽,脫下鞋子就往河裏跳。我見她跳河了,心裏一急,便也跟著跳河了。”
“哦,你也跳河了!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被一條船上的人救了。”
“那些人是誰呢?”
“剛開始我也不曉得他們是誰,後來才知道他們是抗日遊擊隊的。”
“再後來呢?”
“再後來,他們就要送我回家。我當然不同意嘍,於是就胡攪蠻纏地纏住他們,要參加遊擊隊,跟他們一起打鬼子。”
“他們就同意了?”
“剛開始,他們也不同意,說我身體單薄,打不了仗。我就說,我能打仗,萬一打不了仗,也不要緊,我還可以做別的事嘛,比如說寫文章等等。他們聽說我會寫文章,就同意收下我了,把我安排進了宣傳隊,還要我當了個小頭頭。”
“謔謔,你還當頭啦,”耀大娭毑樂了,“自己管自己還不行呢,還能管別人?”
薑濟勳撒起嬌來了,撅著嘴咕嚕道:“我怎麽管不了別人呀,你老人家小看我!”
“行了,行了,奶奶跟你開玩笑的,”耀大娭毑板起臉,一副作古正經的模樣,你倒是平安回來了,可小玉呢?她哪兒去啦?
“不曉得!”
“她當時沒被遊擊隊救起來?”
“沒有。我找過好多遊擊隊,都說沒見過小玉。”
“照你這麽說,那小玉肯定是淹死在河裏了!”耀大娭毑又哭了,哭得很傷心,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掉。
薑濟勳連忙抬起胳膊,用衣袖替耀大娭毑擦眼淚。他一邊擦,一邊說:“奶奶,你別哭,小玉呀,準沒淹死。明擺著呀,河裏的船那麽多,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她沒被我們遊擊隊的船救起來,也難保不被別的船救起來呀,對不?聽人說呀,有好多跳河的人都被救起來了,有的是被運糧的船救起來的,有的是被運鹽的船救起來的,還有的是被運雜貨的船救起來的,甚至還有人是被外國船救起來的呢。這些人被救起來後,就都跟著那些船順江而下,走南闖北去了。據說呀,還有不少被救的人後來去了江浙一帶,在那裏參加了新四軍呢。奶奶,你老人家放心,我還要去找小玉的。我肯定能把她找回來,你信不?”
“信!乖孫子說的話,奶奶哪能不信呢,”耀大娭毑破涕為笑。但笑了幾聲,她忽又變得嚴肅起來,“對了,濟勳,我問你哦,你可得跟奶奶說實話!我看你們文工團的那些姑娘們一個個都如花似玉,你沒在裏頭看上一個?”
薑濟勳臉一紅,扭扭捏捏地說:“沒、沒有,真沒有。我還小呢,剛二十出頭,奔事業要緊,著那急幹什麽?”
耀大娭毑眉毛、眼睛都擠到了一起,神神秘秘地笑著說:“嘿嘿,你自己沒看上一個,奶奶倒替你看上一個了!”
“誰呀?”
“你們部隊的報務員,大名叫張玉珊,小名叫小珊。那姑娘長得這叫好喲,個是個,摸樣是摸樣,沒得挑,簡直連神仙都比得下去了。而且吧,她脾氣還特好,又溫柔,又賢惠,又體貼人,又懂事明理。”
“是嘛,你老人家那麽了解她呀?”
“那當然嘍!奶奶早就認識她嘛!”
“哦,那她現在在哪裏呀?”
“就在這後頭平方裏,要不要看看去?”
“不了,不了,以後再說吧!”
“喲,你扭扭捏捏幹什麽呀?奶奶跟她熟著呢,走吧!”耀大娭毑說完,拉起薑濟勳的手就往報務房走。
報務房關著門。耀大娭毑上前敲了幾下,見沒人應,就直接推門往裏進。一進門,她不覺驚呆了,隻見小珊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舌頭吐出老長,嘴巴邊上還流著殷紅的鮮血,顯然已經死了。
“快、快、快,快去喊你們領導來!”耀大娭毑對薑濟勳大聲嚷道。嚷完,她就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雙膝一軟,趴倒在地,抱著小珊的身體就失聲痛哭起來。
老田來了,老餘來了,張建剛、魏理海、孫蘭村、耿連生、何誌文都來了。大家正圍著小珊的遺體一邊仔細察看,一邊小聲議論時,劉春雲也邁著方步一搖一晃地過來了。見他來了,大家忙閃在一邊,給他讓開一條道。
劉春雲走到小珊的遺體麵前,低頭看了看,又抬眼掃了掃眾人,問:“怎麽回事呀?哪位說說情況?”
“我來說說吧,”老田朝劉春雲點點頭,“現場嘛,我們剛才都仔細看過了,房裏什麽東西都沒少,唯獨少了一台發報機。報務員張玉珊的身上沒有人為侵犯的痕跡,也沒有刀傷、槍傷、重物擊打傷以及拳打腳踢的痕跡,唯一的傷痕是脖子上的勒傷。顯然,作案的人唯一的動機就是搶劫發報機。他要搶劫發報機,報務員張玉珊便和他廝打。廝打中,他死死地卡住了張玉珊的脖子,最終便導致張玉珊窒息而死。”
“哦,據你這麽說,情況好像很簡單嘛,”劉春雲神情嚴肅,目光冷峻,眼睛朝田默看了一下,又迅疾轉向眾人,“大家都這麽看嗎?哪位還有補充嗎?”
“是,情況比較簡單,大家的看法、意見也比較一致,”張建剛朝左邊的人看一眼,又朝右邊的人看一眼,“看來,作案的人是鬼子的特務。他的目的就是要搶劫發報機,以便向鬼子發送情報。”
劉春雲低著頭,背著手,慢慢地踱著步,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忽而冷峻,忽而陰沉,忽而淡淡地一笑,忽而又皺皺眉,擠擠眼,撇撇嘴,縮縮鼻子,莫名其妙地做起了各種各樣的怪動作。突然間,他鼻子裏輕輕地哼了一聲,抬起眼睛盯著眾人,慢條斯理地說:“罪犯的目的是發報機。他需要一台發報機向鬼子發送情報。於是,他便來報務室搶劫。報務員不幹,和他廝打起來,他就用手一掐,活活地掐死了報務員,然後拿著發報機逃之夭夭。這就是你們的結論,對不對?事實果真就是這樣嗎?這符合邏輯嗎?合情理嗎?哼、哼,你們都被蒙騙了!告訴你們吧,這是鬼子放的煙幕彈,布的迷魂陣!”
老餘略略抬起頭,看著劉春雲,輕聲說:“劉政委,煙幕彈也好,迷魂陣也好,我們暫且不說它,但發報機已經被拿走了卻是很嚴重的事情。他們拿走了發報機,就有可能把我們的作戰方案一五一十地告訴給鬼子知道。而鬼子一旦知道了我們的作戰方案,那問題可就非常嚴重了。因此,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要盡快調整作戰方案。我建議對部隊出發的時間、發起進攻的時間,以及相應的兵力部署等,立即進行調整……”
“你看,你看,上當了吧,”劉春雲瞟了一眼老餘,隨即又將目光掃向其他人,“同誌們呀,你們的腦子怎麽就不能靈活一點呢?考慮問題怎麽就不能深入一點呢?罪犯拿走發報機,是因為他手裏沒有發報機嗎?不是!鬼子的發報機不比我們多嗎?鬼子的發報機質量不比我們的好嗎?他們缺發報機嗎?實話說吧,他們根本就不缺發報機!他們呀,質量好的高端發報機有的是,是個小特務就人手一部!那他們既然有高端發報機,為什麽還要搶走我們的質量不怎麽樣的發報機呢?這裏麵就有陰謀了!說白了,他們這樣做,純粹就是放煙幕彈,布迷魂陣!那麽,鬼子故意放這麽一個煙幕彈,布這麽一個迷魂陣,說明什麽呀?說明他們心慌了,害怕了,千方百計地要阻止我們進攻界石鎮,明白嗎?”
老餘突然往前跨進一步,大聲說:“劉政委,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殺死報務員,偷走發報機,這不是鬼子在故意放煙幕彈、布迷魂陣,而是隱藏在我們隊伍裏的內奸在猖狂活動。他們的用意很明顯,就是要向鬼子發送情報……”
“行了,行了,餘長水,你不要再說這些奇談怪論了!否則,我就要以故意擾亂軍心罪來處罰你!我們遊擊隊現在是萬眾一心,同仇敵愾,全軍上下士氣高漲,哪有什麽內奸呀,”劉春雲滿臉的不高興,對著老餘狠說了幾句,然後又轉眼掃向眾人,“大家聽好了啊,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大家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琢磨它了,更不要再受它的幹擾了!大戰就在眼前,時間萬分緊迫,最要緊的就是我們自己的信心和鬥誌。隻要我們不受幹擾,時刻保持旺盛的鬥誌,堅定不移地執行作戰方案,我們就一定能打他娘的小鬼子一個措手不及,拿下界石鎮,取得大勝利!”
老餘、老田和幾位領導相繼進入報務房後,耀大娭毑就帶著薑濟勳默默地離開報務房回家了。她臨出門時,老餘叫住她,特意交代了一聲,要她收拾一下,帶好隨身換洗衣服,準備下山去楊陳澗。
收拾東西倒容易,耀大娭毑很快就做好了一切準備。但這時,她忽然發現小白虎不見了。“小白虎哪裏去了呢?都大半天沒見到它了呀!糟,我們要下山去了,它又不見了!要是我們都走了,戰士們也都走了,就它一個孤零零地留在了山上,那可怎麽辦呢?鬼子可是無惡不作的呀,要是看見了它,還不得一槍崩了,宰了吃肉!唉,小珊死了,小白虎又突然不見了,真是禍不單行呀!”耀大娭毑這樣琢磨著,忽然覺得一切都特別的不順,心裏亂糟糟的,情緒異常低落。
小白虎是耀大娭毑的心肝寶貝。她無論走到哪裏,都是必須帶在身邊的。小白虎忽然不見了,她的心裏很著急,便一邊走,一邊找,一邊不停地大聲喊了起來。“小白虎!”“小白虎!”耀大娭毑的喊聲驚動了戰士們。於是,成百上千的戰士們也都跟著喊起來了。一時間,高喊“小白虎”的聲音此起彼伏,響徹盤山寺內外。
也許是大家一起喊的聲音大,起了作用,小白虎終於回來了。它的身影首先出現在老蟲澗那邊的陡坡上,漸漸地由遠及近,越過山澗,越過陡坡,越過寺門前的小路,很快就來到了耀大娭毑身邊。它顯然是在經過了一場激烈搏鬥後回來的,樣子疲憊不堪,氣喘籲籲,渾身沾滿了泥土,嘴裏還叼著一團東西。耀大娭毑摟住它的脖子親了親,伸手將它嘴裏叼著的那團東西拿了過來。
那團東西是一塊藍底帶黃色條紋和白色小花的布,樣子像是衣服上的袖口。耀大娭毑拿著那塊布左看右看,心裏暗自琢磨:“小白虎為什麽要把這塊破布叼回來呢?它和小珊親得很,幾乎天天都趴在報務房裏不動窩,今天肯定是在小珊身邊待過的。莫非它曉得小珊是被誰殺死的?莫非這塊布和小珊的死有關係?”
耀大娭毑越想越覺得蹊蹺,越想越覺得那塊布和小珊的死有關係。她招呼了小白虎一聲,拿著那塊花布便直奔報務房。
還好,報務房裏的人都還沒走。耀大娭毑上氣不接下氣地把情況簡單說了一下,就把那塊花布遞給了挨自己最近的老田。老田接過花布,細細地看了看,一就手遞給了劉春雲。劉春雲接過那花布來,卻沒有細心看。他隻瞟了一眼,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一塊破花布,那能說明什麽問題呀?難道說殺死報務員的那個凶手,穿的是花衣服?如果凶手穿的是花衣服,那就是女人嘍,對不?一個女人能有那麽大的力氣,隻憑一雙手就能活活掐死一個年輕力壯的大姑娘?哼、哼,這事鬼才信!”
孫蘭村從劉春雲手裏拿過那塊花布來,一邊看,一邊說:“一個女人隻用一雙手,要活活掐死一個年輕姑娘,那確實可能性不大,至少也得經過一番殊死搏鬥。但有沒有這種可能性呢:案犯不是女的,而是個男的,他故意找了一件女人的花衣服穿在身上,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女人,以蒙騙別人,方便作案。”
孫蘭村的觀點顯然是另辟蹊徑,頗有啟人深思的作用。所以,他的話一說出來,好幾個人便相繼點頭了。當時,何誌文便抬頭看著孫蘭村說:“嗯,孫副政委,你這話確實很有道理,我非常讚同。戲台上不就經常有這樣的戲嘛,男扮女裝,夜入相府,謀財害命,奸殺千金小姐。”
“戲台上唱的也能信?笑話,”劉春雲翻翻白眼,“自古以來,編戲的是騙子,唱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這話難道你沒聽說過嗎?”
老餘把那塊花布捏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著,看得很仔細。站在他身後的耿連生,這時也把腦袋湊了過來。老餘見了,一邊伸手把花布遞給他,一邊輕咳一聲,緩緩地說:“光憑一塊花布確實看不出什麽問題。但是,在看這塊花布時,有一件事我們必須注意。什麽事呢?那就是這塊花布的來曆。這塊花布可不是我們買來的,也不是我們撿來的,而是小白虎從外頭叼來的。大家都知道,小白虎可不是一般的狗啊!它通人性,有靈性,從來不隨便叼什麽不相幹的東西回來的。今天,它從外頭叼一塊花布回來了,而且是在經過一番殊死搏鬥後叼回來的,那會是無緣無故的嗎?它為什麽要把這塊花布叼回來呢?說到這裏,我還要提醒大家注意一點,那就是小白虎與張玉珊的關係非同尋常。它經常和張玉珊待在一起,經常趴伏在張玉珊身邊。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在張玉珊出事後,它卻不在她的身邊。那麽,它去哪裏了呢?它會是無緣無故地出去了嗎?張玉珊被殺,小白虎失蹤,破花布現身,三件事在同一時間段上發生,難道是偶然的嗎?我覺得,這事不那麽簡單,必須查清楚!”
老餘話音一落,張建剛立即表態:“對,長水同誌分析得對,我讚同!”
緊接著,老田、孫蘭村、何誌文、耿連生也都異口同聲地說:“同意老餘的意見,這事必須徹查到底!”
大家都同意老餘的意見,劉春雲也就不好說什麽了。他愣了一下,揮揮手說:“那好吧,既然大家都主張查,那就查一查。其實,這事也不難查。我們隊裏沒幾個女同誌嘛,對不對?下去以後,大家就去問問吧,看哪位女同誌有這種花布做的衣服!”
張建剛手裏拿著那塊花布,正眯著眼細細地看,這時一抬頭插話說:“大家不用查了,我曉得誰有這樣的花衣服!”
“是嘛,誰呀?”劉春雲忙問。
“我老弟媳婦鄧若梅!”張建剛說。
“哦,鄧若梅,哪個部門的?”劉春雲問。
“衛生隊的!”張建剛說。
“去,喊過來問問!”劉春雲說。
鄧若梅很快就喊來了。她就是張玉珊的三嬸。她拿過那塊花布來,隻略略看了一眼,就毫不猶豫地說:“這花布我認得,是我一件外衣上的。”
“那你那件外衣呢?”劉春雲問。
“那件外衣不見了!”鄧若梅說。
“不見了?什麽時候不見的?”劉春雲說。
鄧若梅低頭想了一陣,抬頭說:“具體什麽時候丟的,我也說不清。反正那件衣服我是昨天吃完中飯以後洗的,洗完後就晾在寺後山邊那棵梨樹的樹杈上了。到吃晚飯時,我去收衣服,那衣服就沒看見了!”
“謔謔,無頭公案。馬上就要打仗了,時間那麽緊急,哪有閑工夫來破這種無頭公案啊!張建剛,”劉春雲用手摸摸鼻子,轉頭看著張建剛,“先把她關起來再說,等打完仗以後再細細地查一查吧!”
劉心璞、李克寬早就在耀大娭毑的屋門口等著了。他們是來送耀大娭毑去楊陳澗的。耀大娭毑曉得軍情緊急,不能耽誤,連忙把薑濟勳、楊金根和那兩個姓金的喊了過來,隨著劉心璞和李克寬一起出門。
報務房裏的人都出來了。大家都跟在劉春雲的身後邊走邊聊。跟著劉春雲走了一陣,老餘和老田突然一轉身出了寺門,緊趕慢趕地跟上了耀大娭毑這撥人的隊伍。他們是來送耀大娭毑的。“大戰就要爆發了,誰知道明天這時候是生是死呢?能見一麵,就盡可能地見一麵吧!”他們這樣想。
天晚了,太陽匆匆忙忙地往山下溜。部隊該開晚飯了,盤山寺外的空地上站滿了等著打飯的戰士們。他們拿著飯碗,拿著筷子,排著整齊的隊伍,肅立在夕陽的餘暉中,一切都顯得那麽的寂靜,那麽的安詳,那麽的波瀾不驚。然而,就在這時候,一直默默跟在耀大娭毑身後的小白虎突然出現異常了。隻見它低吼一聲,忽地躥了出去,狠狠地撲向等著打飯的隊伍,一下子便咬住了第一中隊第三小隊小隊長齊博安的左腿。這一口咬得不輕,齊博安的小腿下部立刻便鮮血直流了。齊博安猝不及防,連忙丟下飯碗,撒腿就跑。小白虎咬了這一口,似乎還沒有解恨。它仍然不依不饒地跟在齊博安後頭猛追不舍。
事情來得非常突然,等著打飯的隊伍立馬便亂成一團了。戰士們紛紛往旁邊躲,一邊伸頭探腦地看熱鬧,一邊唧唧喳喳地議論。但也有幾個戰士從隊伍裏跑出來為齊博安幫忙。有兩個小戰士一邊跑,一邊哄趕小白虎。有一個戰士抄起一個掃地的大掃帚,一邊追小白虎,一邊往它身上打。還有一個名叫趙雲起的戰士甚至拿起了一支長槍,揚言要開槍射殺小白虎。這幾個戰士都是第一中隊第三小隊的,齊博安的手下。
趙雲起端著槍,瞄準了小白虎,眼看著就要開槍射擊了。這時,旁邊忽然走過來一個大漢。他攥住槍杆往上一托,低聲吼道:“那是耀大娭毑養的狗,你敢開槍打,老子就要你去見閻家五爹!”
托住槍杆的是張麻子。他是出了名的壯漢,個頭高,胳膊粗,力氣大。趙雲起是小個子,比張麻子矮了不止一頭,哪裏是張麻子的對手。眼見張麻子攥住槍杆,好像根本沒用什麽力氣,而自己卯足勁卻還是動不了一絲一毫,趙雲起不覺臉紅了。他小聲嘟囔道:“狗?狗怎麽啦?它要咬人,能不管嗎?”
“嘿嘿,咬人?那也得看它咬的是什麽人嘍!”張麻子說。說完,他略一使勁,那槍就整個到他手裏了。
第二天清早,戰鬥打響了。但這次戰鬥大出劉春雲意料之外,遊擊隊不僅沒能攻下界石鎮,反倒吃了一個大敗仗。他和魏理海商定的作戰方案,原本是要將鬼子引入包圍圈,然後一舉聚殲的。但是,鬼子很狡猾,他們不僅沒進包圍圈,反倒預先布下了一個重兵埋伏的口袋,並成功地把遊擊隊的主要兵力引進了這個口袋。
戰鬥隻打了半天就結束了。一仗打下來,遊擊隊損失極其慘重,全隊差不多有五分之三的將士拋屍荒野,魂魄難歸。左翼第二中隊全軍覆沒了,近百個戰士一個也沒能活著回來,就連中隊長耿連生也陣亡了。右翼第三中隊僥幸沒有全軍覆沒,但情況也比左翼第二中隊好不了多少,戰士傷亡過半,中隊長何誌文僥幸沒有陣亡,但也負傷了。何誌文是戰士們拚著性命殊死搏鬥,硬從鬼子的刺刀下搶回來的。大隊長魏理海親自帶的前鋒主力,戰士傷亡最輕,隻死了五個人,傷了七個人,但領導幹部的傷亡卻異常慘重,張建剛和孫蘭村都陣亡了,劉春雲也負了重傷。
為什麽魏理海帶的前鋒隊伍中,領導幹部的傷亡會如此慘重呢?這裏麵有個緣故:原來,在製定作戰方案時,大家都建議大隊領導幹部留在山上大本營督戰,不隨軍遠出,但劉春雲堅決不同意。他說領導幹部應該身先士卒,帶頭衝鋒陷陣。在他的一再堅持下,魏理海就把幾個大隊領導幹部統統安排到了自己的前鋒隊伍中。部隊出發時,幾個領導幹部都是跟著魏理海一起走的。但當走到離界石鎮不遠的一處高地時,魏理海突然停下了。他說前方就是鬼子的營地了,地形複雜,戰事緊張,有幾位領導幹部在身邊,自己難免分心,不能集中精力指揮戰鬥,因此要求幾個領導幹部不要再往前走了,統統留在高地上觀戰。劉春雲見他說得有理,便同意了,帶著張建剛、孫蘭村、田默和幾個戰士留在了那處高地上。在高地上待了一陣,界石鎮裏沒有什麽動靜,劉春雲又著急了。這時,田默便提出說,要進界石鎮去察看一下戰事進展情況,劉春雲同意了。但沒想到,田默帶著一個戰士剛走不久,日本鬼子就朝那處高地開炮了。刹那間,大炮的煙火就完全吞噬了那片孤零零突出的高地。田默大驚,急忙轉身往高地跑。但等他跑到高地時,張建剛、孫蘭村已經粉身碎骨了,劉春雲已經血肉模糊、氣息奄奄了,幾個戰士也已死的死、傷的傷了。
把陣亡將士的遺體拖進彈坑,稍稍掩埋後,田默就忍著巨大的悲痛,奮力背起劉春雲,帶著負傷的戰士們往回撤。他們好不容易走到山下了,卻正好趕上鬼子大舉攻山,劉春雲又差一點喪身在自己的家門口。幸好這時老餘帶著守山的部隊從山上衝下來接應。他們左衝右突,奮力衝殺,這才殺退了鬼子,將劉春雲護送到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