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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太陽還沒偏西,老田就走了。他帶了薑濟木,沒帶王宇。王宇閑著沒事幹,便東走走,西逛逛。走到寺外牆下的一片空地時,見一男一女兩個人在比武,他便一轉身,悄悄地鑽進樹叢中,靜靜地欣賞起來。

  那一男一女是薑鶴卿和周以倩。他們是經常在這個地方切磋武藝的。兩個人你來我往,邊打邊說,一招一式都練得非常認真。練了一陣,周以倩忽然不練了。她騰地跳出圈外,彎腰撿起一塊小石頭,朝著樹叢背後便扔。別看她這一招不起眼,其實力道不小。小石頭所觸之處,樹葉紛紛墜落。王宇不曾防備,見小石頭突然朝著自己的麵門激射過來,不覺吃了一驚。他連忙縱身一躍,從樹叢中跳了出來。

  王宇一出來,周以倩便對著他一聲大喝:“什麽人?竟敢偷看練武!”

  “嗬嗬,不好意思,打擾兩位的雅興了!”王宇低下頭,雙手握拳,打躬作揖。

  “什麽雅興不雅興,本姑娘沒工夫跟你拽文!你要是誠心認錯的話,就上來跟我對幾招!”周以倩說。她的語氣很硬,臉上卻似笑非笑,毫無怒容。

  王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姑娘比武,我可不敢啊!說真心話吧,武術這玩意,我喜歡,卻從來沒學過。”

  “沒學過武術?我不信!你耍什麽歪心眼啊,有能耐就過來見招嘛!”周以倩一邊說,一邊走,一步一步地向王宇逼近。

  周以倩走到跟前了,直接伸手撩撥了,王宇不得不動手防衛了。終於,兩個人手腳相抵,開始比武了。但王宇雖然是個年紀輕輕的男子漢,卻還真是打不過周以倩。沒多大功夫,他就明顯落下風了。

  周以倩揮拳踢腿,步步緊逼,越打越勇。王宇難以招架,手忙腳亂,節節敗退。突然間,王宇往後急退一步,踉踉蹌蹌地站定,雙手握拳作揖,喘著粗氣說:“姑娘武功高超,我不是對手,認輸了!”

  周以倩樂了,臉色紅潤,嬌喘微微。她略略地歪著頭,噘著嘴,眯起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王宇,說:“是跟田政委一起來的吧?叫什麽名字?”

  “沒錯,我是跟田政委過來的,遊擊隊的隊員,名字叫王宇。姑娘,你呢,芳名怎麽稱呼呀?”

  “嗨,什麽芳名不芳名的?我呀,就是個好練武、好打架、好在山裏跑的的野丫頭,”周以倩笑笑,“以後呀,你就叫我周姑娘好了。要不,就叫我以倩也行。對了,你在遊擊隊是當什麽官的?”

  “偵察員!”王宇一本正經地回答。

  “偵查員?是嘛,”周以倩撇撇嘴,斜眼掃一下王宇,“謔,看不出來哦,你還是遊擊隊的偵察員呀!既然是偵察員,武功應該高超嘛,怎麽你的武功如此稀鬆啊?就這麽稀鬆的功夫,還能勝得了日本鬼子?”

  “是呀,姑娘批評的對,”王宇連連點頭,“就是因為武功稀鬆平常,所以我們老吃日本鬼子的虧喲!”

  周以倩眼睛一瞪:“那怎麽不好好練練武功呢?”

  王宇一臉苦笑,低著頭說:“練武功?我們倒是想練武功,可天天在山林裏竄來竄去,跟鬼子的特務、漢奸兜圈子,忙得連放屁的工夫都沒了,哪有時間練武功呀!再說嘍,我們就是有時間練武功,可也沒好師傅教呀!沒好師傅教,那不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嗎!”

  “沒有好師傅?那怎麽會呢,”周以倩茫然不解,“你們東山遊擊隊少說也有好幾百號人吧,難道找不出一個好師傅?”

  “找不出,真的找不出,”王宇伸手撓撓頭頂,“我們遊擊隊的人多半都是農民出身,隻會種地,沒人會武術。雖說也有幾個人學過那玩意,但終歸練得太少,因此功夫不到火候,根本就沒法跟你們相比。對了,倒是當頭的人中有一個,據說武功相當好,還當過湘北抗日遊擊縱隊的武術冠軍呢!我們湘北抗日遊擊縱隊很大,有上萬人。他能在上萬人的隊伍中爭得冠軍,那也就算得上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了……”

  周以倩忙問:“是嘛,誰呀?老田,還是老餘?”

  “不是他們倆,是副隊長魏理海。”王宇說。

  “哦,魏副隊長武功不錯!那他武功有多厲害呀?一定比我們倆的武功還要強得多吧?你見過他的武功嗎?”

  “沒見過。我們魏副隊長從來不肯顯露自己的武功,也從來不肯和別人比武,更不肯教我們練武。”

  “當隊長的都不肯教自己的兵練武,那是為什麽呀?”

  “太謙虛唄!”

  “嗨,自己沒好師傅也不要緊呀,可以從外頭請嘛!比如說,”周以倩回頭指指站在遠處的薑鶴卿,“他就是一個很不錯的師傅呢!”

  王宇笑笑:“那好極了。回頭我一定跟領導提提,要他們請兩位到隊裏教武術。對了,我還沒敢動問呢,姑娘和那位壯士是兄妹嗎?”

  “兄妹?嗬嗬,”周以倩樂了,滿臉都是笑,“你看我們像兄妹嗎?對了,不跟你打啞謎了,實話告訴你吧,我們不是兄妹關係。他呀,是我未過門的老公。”

  “嗬嗬,未過門的老公,那姑娘就是沒娶丈夫的堂客嘍,”王宇哈哈大笑,“姑娘的武功就已超凡出眾了,那你那位未過門的老公一定是頂尖高手吧?”

  “頂尖高手?嗬嗬,那說不上吧?不過,他比我強一點!”

  薑鶴卿走過來了。他一邊走,一邊笑著說:“我哪是什麽頂尖高手呀,也就會幾下三腳貓的功夫罷了,仁兄太高看了!你是沒見過我師父呢,那才真正算得上是頂尖高手!”

  “是嘛,那兄台的師傅現在何處?”王宇問。

  “在西鄉家裏。”薑鶴卿說。

  “那能請得動嗎?”王宇問。

  “請得動!隻要你們需要,我立馬就去請他來!”薑鶴卿說。

  “那好!我一定跟領導好好說說,提議請你和你師父,還有這位女英雄,一起到我們遊擊隊來教武功!”

  王宇和薑鶴卿長得很像,年紀差不多,身高、體型差不多,五官、模樣差不多,就連說話的聲音和走路的樣子也都有幾分相似。由於長得像自己的寶貝兒子,耀大娭毑對王宇不覺增添了幾分格外的喜愛。吃晚飯的時候,大家都是吃的紅薯熬米粥,她卻特意盛了一碗米飯,而且還在碗底放了幾塊中午剩下的野兔肉,悄悄地給王宇送了過來。

  王宇見耀大娭毑給自己送米飯,連連搖手說:“老人家,你快端回去吧,我吃過飯了!”

  “你吃過飯了?吃什麽啦?我怎麽沒看見你上桌吃飯呀?”耀大娭毑大聲問。

  “哦,是這樣的,”王宇連忙解釋,“我們部隊有規定,出外執行任務,一律自帶幹糧。所以,我剛才就提前吃幹糧了。”

  “是嘛,你自帶幹糧了?那帶的是什麽幹糧呀,拿來我看看!”耀大娭毑一邊說,一邊拿眼四處張看。漸漸地,她的眼神停在床頭一個破布袋子上了。她手一伸,把那袋子拿了過來,翻開一看,隻見裏麵有一點熟紅薯渣子。也許是存放過久的緣故,那些渣子已經開始變質了,不僅顏色顯得很難看,而且還有濃重的異味了。

  “這就是你帶的幹糧?這就是你剛才吃的飯?孩子呃,你叫我心裏怎麽過得去喲,”耀大娭毑聲音哽咽,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天天要打仗,天天要跑路,可天天吃的就是這東西!孩子呀,你、你們遭、遭罪了!”

  盤山離長沙不遠,不到七十裏路。老田帶著薑濟木拚命趕路,走得飛快,一天一夜便打了回轉。而且,他們走的時候隻有兩個人,回來時卻是熱熱鬧鬧一大幫,裏麵有小穎,有張頌臣的左膀右臂、景滿貞的丈夫薑耀宗,有張頌臣最得力的幹將黎仁瀚,有陳愈的兒子陳煥春,有米行衛隊的三個年輕小夥子,還有張頌臣本人。

  一見到小穎,耀大娭毑就手一伸,把她抱在懷裏了。“我的孩子呀,我的乖孫女呀,我的心肝寶貝呀,你受委屈了!你和濟木好那麽多年了,都沒回過家,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頭,太可憐了!是奶奶不好,是奶奶沒讓你早點回家!奶奶對不住你喲!”耀大娭毑邊說邊哭,淚水流了小穎一頭一臉。

  “奶奶,奶奶,”小穎一邊喊,一邊抽泣,“你老人家別自責了,我心裏不好受!”

  “好、好、好,不說那些話了。見到我的乖孫女了,奶奶好高興啊!來、來、來,讓奶奶好好看看!”耀大娭毑鬆開小穎,麵對她站著,兩隻手輕輕地捏著她的兩隻手,眼睛睜得老大,緊緊地盯著她的臉。

  小穎都被耀大娭毑看得不好意思了。她扭扭捏捏地站著,身子微微擺動,一會兒偏向左邊,一會兒又偏向右邊。

  “哎喲,我的老天爺!世上真有這麽漂亮的女孩呀,”耀大娭毑嗬嗬笑著,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條縫,“我們家濟木有福氣喲!好,孩子,奶奶認你這個孫媳婦了!過些日子,奶奶就給你們蓋新房,辦喜事!”

  張頌臣一上山,便忙活開了。吃完午飯,他一招手,領著大家下到了寺門前的老蟲澗,說是要盡地主之誼,帶大家看看盤山的獨特風景。

  老餘也下山澗了。薑濟木和王宇一邊一個架著他。他一邊走,一邊好奇地問:“盡地主之誼?你老人家莫非是盤山人?”

  “是呀,我就是這地方人,不過家不在這山上頭。”張頌臣說。

  “哦,你老人家原來住在什麽地方?”老餘問。

  “在前頭山底下,我這就領你們去看看。”張頌臣說。

  張頌臣在前頭走,大家就在後頭跟著。別看張頌臣已經古稀之年了,身體卻依然十分硬朗。他腰不彎,背不駝,氣不喘,步履輕快,身形矯健。

  走了兩三裏,前頭就無路可走了,一條巨大的山澗橫在麵前。那山澗很長,一眼望不到頭。那山澗很深,深得看不見底。那山澗很險峻,兩邊的山離得很近,卻都是光溜溜的石壁,根本找不到手抓和腳踏的地方。大家伸頭探腦,望了望那無底深淵,不覺都往後倒退了,一個個吐舌驚呼道:“唉喲,我的娘呃,這山澗那麽深呀,莫非裏頭住著海龍王?往回走吧,這地方下不去,太危險!”

  張頌臣沒有往後退。他異常冷靜地看看大家,招招手說:“這地方下得去的,下麵的風景比上頭還好看呢!大家別著急,跟著我走就行了,老朽自有妙策。來、來、來,跟我來吧!”

  說完話,張頌臣身子一轉,順著山澗頂上的邊沿往前走了。走了大約五六丈遠,腳下的山邊上出現了一溜下行的窄窄的石台階。張頌臣一抬腿,便踏上了那石台階。那石台階是下行的,看起來好像是下山的路。但走了十多步,再往下看時,那石台階的前路又斷了,根本到不了山底下。

  走到下行石台階的中部,右側出現了一條上行的路。那上行的路也是由一級一級的石頭台階組成的。張頌臣忽然停住了。他在下行石台階和上行石台階的交叉位置上站定,後背緊緊地貼在光溜溜的石壁上,回頭望著後麵的人群說:“訣竅就在這個地方了,下行路走不通,上行路卻走得通。一般人不曉得這個訣竅,以為前頭無路可走,因此往往走到這裏就打回轉了。所以,千百年來,這條下山路一直是個秘密,無人知曉。來,今天我就來揭開這個秘密。走,咱們往上走,走上行路。小心點啊,腳底下踩穩,眼睛不要朝下看!”

  “這秘密是你老人家發現的?”薑濟木突然問道。

  “是呀,是我發現的!”張頌臣回頭笑笑。

  周以倩眨眨眼:“別人都沒發現,你老人家怎麽會發現呢?”

  “嗨,我呀,天生就膽大包天,”張頌臣笑笑,“別人都怕老蟲、豹子,我卻從來就沒怕過。別人不敢進洞,我就敢進洞。我又年輕,身體好,手腳利落,特別會爬山,而且好奇心還特別盛。凡是別人不敢去的地方,我就非得去看看不可。這樣一來,我就對這地方產生濃厚興趣了。沒事的時候,我就一個人來這裏泡著,石壁上爬爬,石洞裏鑽鑽,沒完沒了地瞎琢磨。於是呼,這秘密就讓我發現了!”

  “謔謔,你還真是個有心人!”老餘說。

  大家小心翼翼地貼著石壁往上走。大約走了四五丈遠,上行路又走不通了,一塊大石頭擋住了路口。望著那塊大石頭,大家不覺又灰心喪氣起來。

  張頌臣走到大石頭跟前站定,回頭看著大家,笑嘻嘻地說:“怎麽個個滿臉懊惱喪氣呀,以為沒路走了是不?嘿嘿,別著急,山人自有妙計!這個地方呀,就是下山的秘密通道。我擔心老蟲、豹子進洞,就用石頭把洞口堵死了。你們看,這塊大石洞呀,就是老朽我年輕時候放的,能推開!”

  說完,張頌臣退後一步,用肩背對準大石頭用力一撞。隻聽“哧溜”一聲,大石頭滾落一邊了,石壁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半人高的大洞口。張頌臣拍拍手,指指洞口,笑著說:“老朽沒騙你們吧?從這洞口一直往下,保證暢通無阻,直達山底!不過,進洞口時可要低頭彎腰喲!不然的話,腦袋會撞上石頭的!”

  見張頌臣使勁推開了大石頭,老田佩服不已。他感慨地說:“你老人家真是神力呀!那麽大歲數了,推那麽大的石頭居然毫不費力!”

  張頌臣笑笑,說:“你不曉得,這裏有個訣竅!”

  “是嘛,又有訣竅了?你老人家的訣竅可真多啊!”周以倩說。

  “沒錯,我訣竅是多呀!小姑娘,你知道我這訣竅是哪來的嗎?”張頌臣回頭看著周以倩,俏皮地擠擠眼。

  “哪來的?”周以倩問。

  “諸葛亮給的,”張頌臣似笑非笑,“諸葛亮臨死時,留下了三十六個錦囊妙計,其中一個便給了我!”

  周以倩嗬嗬一笑:“噢,我曉得了,諸葛亮給你的那個錦囊妙計,你就用在這塊大石頭上了。那你說說吧,這大石頭上的錦囊妙計到底是怎麽用的呀?”

  “其實呀,這事很簡單,”張頌臣一邊說,一邊微微笑著,“這洞口外頭的地勢略高,裏頭的地勢略低。大石頭放在這裏,本身就是朝著裏頭傾斜的。因此,隻要你的力道用得合適,對準它一撞,它就會自動地往裏頭滾落,明白嗎?”

  “嗬嗬,明白了,明白了,”周以倩詭譎地一笑,“你呀,看不出來哦,心計還蠻多,真是個老滑頭!”

  薑鶴卿斜眼掃了一下周以倩,低聲埋怨道:“以倩,你怎麽這麽說人家張老板呀,太不尊敬他老人家了!”

  周以倩又笑了,小聲說:“聽不出來嗎,你真笨!我那話是開玩笑的,表麵上好像是很隨便,不尊敬,其實是誇他的!”

  張頌臣說的沒錯,那洞口果然可以直達山底。洞裏時不時地有零散光線透進來。借助那微弱的光線,大家低著頭,彎著腰,跟在張頌臣後麵小心翼翼地走,大約走了兩三裏路,便來到山底下的出口了。山底下的出口處也有石頭堵著。張頌臣一腳猛踢,那些石頭便紛紛倒在了一旁。刹那間,陽光直射進洞,大家眼前一亮,隻見滿目奇峰林立、怪石嵯峨、巨木參天、野草香花遍地都是,一道清澈見底的溪水從山澗中緩緩流過,而溪水的一旁就是一條長滿荒草的小路。那小路高低起伏,曲折蜿蜒,像蛇一樣地緩緩爬行著,從山澗的一頭爬向另一頭,又從山澗的另一頭爬進對麵山上的樹林裏。

  大家走出洞口,站在小路上,正琢磨著怎麽走時,張頌臣說話了。“這山澗裏有兩個村子,南頭的是楊家塘,北頭的是陳家台。所以,這澗的名字就叫做楊陳澗。”

  張頌臣領著大家往洞口的右手邊走了。走了三四裏,就到了山澗的出口處。那出口處非常狹窄,兩側雙峰相擁,中間一溪奔流,溪左有一座低矮的小山,溪右則是一口小水塘和一片破舊的瓦屋。

  走到小水塘的堤上,張頌臣站住了,用手一指說:“前麵那村子就是楊家塘。楊家塘是老朽的桑梓地。老朽在這裏出生,在這裏生活了十七年。後來,因為嬸子不賢,誣我做賊偷雞,我一氣之下,便憤而離家出走。臨走時,我曾將一口小剃頭箱子丟到這水塘之中,並對天發誓說:倘若他日沉冤得雪,我還能再回家鄉,便請剃頭箱子浮出水麵;倘若沉冤難雪,我今生今世難回家鄉,便請剃頭箱子沉入水底,永遠不要再浮出水麵了。”

  周以倩眼光一閃,問:“那箱子後來浮出水麵了嗎?”

  “沒有!”張頌臣說,眼睛裏閃著淚花。

  “那你後來就沒回來過嘍?”周以倩又問。

  “是呀,五十多年了,今天是第一次回來!”張頌臣聲音哽咽。

  老餘走到張頌臣麵前,握著他的手,說:“要不是為了我們遊擊隊的事,恐怕你老人家這一輩子也不會再回這傷心地的!太謝謝你老人家了!”

  “唉,不說了,不說了,咱們還是說正事要緊,”張頌臣抬起手擦擦眼淚,看看老餘,又回頭看看老田,“老朽領你們看風景,到這個地方就算全都看完了。怎麽樣,兩位,這風景還看得過吧?”

  “那還用說,這可是絕佳風景啊!”老田笑笑。

  張頌臣伸手摸摸下巴頦,微微笑道:“沒錯,是絕佳風景。你看,那個秘密通道方便運糧,這道幽深峽穀可以藏兵。有了這兩處地方,你們遊擊隊何愁日本鬼子來攻呀!老朽的想法是,在楊家塘這地方設個購銷點,專門為你們提供糧食。”

  “那就感謝不盡了,”老田說,“不過,糧食嘛,我們不會讓你老人家白給的,公平買賣,照價付款就是!”

  “好說,好說,”張頌臣看看老田,又回頭指指身後的薑耀宗,“這事嘛,你就找這位薑耀宗老弟商量吧。我把這個購銷點全盤委托給他了。”

  張頌臣要去溪左岸的小山祭拜父母,老餘、老田他們便也跟著一起去了。祭拜完畢,張頌臣帶著薑耀宗等人去了楊家塘,準備修理舊屋,開設糧食購銷點,而老餘和老田則帶著王宇、薑鶴卿等人原路返回。一行人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議論,一路感慨不已。

  走過密道,到了山頂,老餘一拉老田的衣袖說:“讓他們幾個先回去吧,咱們倆再看看這個地方,商量商量下一步的工作!”

  老田站住了,右手遮在額前,放眼四望,感慨地說:“密道運糧,深澗藏兵。張老板這人情做得可真夠大喲!”

  “誰說不是呢,天大的人情呀,”老餘也感慨萬端,“所以我們要知恩報恩嘍!”

  老田似有不解,看著老餘問:“知恩報恩?這恩怎麽報呢?”

  “關鍵是要體諒他的難處,不給他添麻煩捅婁子!”

  “哦,怎麽講?”

  “你想啊,在日本人眼裏,給遊擊隊籌糧賣糧,那得算是什麽罪?”

  “那還用說,殺頭的罪啊!”

  “沒錯。對於日本鬼子來說,張老板給我們籌糧賣糧,那確實是殺頭的罪。那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要千方百計地把工作做好,為張老板保住這個天大的秘密啊!”

  “當然,當然,”老田點點頭,旋即又雙眉緊鎖,“隻是這秘密要完全保住能做得到嗎?明擺著,剛才張老板帶著我們從上到下看風景,這秘密已經讓很多人曉得了。人多成分不一,難免嘴雜,誰能保證他們每個人都不會往外說呢,對不?再說嘍,過幾天大部隊來了後,我們就要經常派人到張老板的購銷點楊家塘運糧了。到了那時,運糧的人老從密道裏進進出出,山澗裏來來往往,這天大的秘密還能說得上是秘密嗎?”

  “不行,這秘密關係太大了,保不住也得保!想想辦法吧,事在人為嘛,”老餘牙根緊咬,麵容冷峻,“老田,我先拿幾點意見,你好好琢磨一下,看行不行!”

  “好,你說吧,我聽著呐!”

  “首先是要對今天跟我們一起看過風景的人做工作,讓他們保守秘密,絕對不往外說。其實,這工作不難做。張頌臣的那幾個人很好辦。他們曉得這裏麵的利害關係。從自身利害考慮,他們也不會往外說的。我們自己人嘛,你、我就不用說了。王宇也不會。他嘴嚴。等會兒見到他,我再叮囑一下,打死他,他也不會往外說的。剩下的,就隻有薑鶴卿、周以倩、薑濟木三個人了。這三個人誠實、本分、穩重,跟你、我的關係不錯,工作也好做。等一下回去後,我找他們交代一聲,然後再跟耀大娭毑說說,讓耀大娭毑也叮囑一下他們。這樣一來,事情也就萬無一失了。”

  老田沉吟片刻,點點頭:“好,這就算一點吧。第二點呢?”

  “第二點,第二點嘛,”老餘略略停頓了一下,“那就是要對密道采取嚴密的封閉、開啟措施。具體來說,那就是要派人把守密道,隔絕山頂與山澗的人員往來。至於把守密道的人嘛,王宇算一個!”

  “我看呀,薑濟木不錯,可以算一個!”老田說。

  老餘點點頭:“這孩子人是沒得說,挺好的,可有一點不好辦,他不是咱們隊裏的人,你不好給他派工作呀,對不?”

  “去長沙的路上,他跟我說過了,要加入咱們東山遊擊隊。”

  “哦,那就太好了!不過這事呀,你還得跟耀大娭毑說一聲。她同意了才算得了數。”

  “好吧,回去以後,我找耀大娭毑說說。”

  “你找耀大娭毑時,順便再說個事吧!”

  “什麽事?”

  “請她派薑鶴卿、周以倩給我們幫個忙。”

  “請他們兩個幫忙?那還不幹脆讓他們兩個也加入咱們東山遊擊隊算了!”

  “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耀大娭毑對她這個小兒子太在意了,怕他入隊後行軍作戰時有閃失,因此暫時不會同意的。”

  “哦,原來如此!那你找他們幫什麽忙?”

  老餘眨巴一下眼,說:“你先說吧,‘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有沒有道理?”

  “有道理呀,這句話太有道理了!”

  “我找薑鶴卿、周以倩幫忙,就是因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問題!”

  老田急了,皺皺眉頭說:“嗨呀,別繞彎子了!實話說吧,什麽意思呀?”

  “你想想吧,”老餘不慌不忙,慢聲慢氣,“我們盯了那麽久,為什麽就發現不了內鬼的一點蛛絲馬跡?”

  “工作還不到家唄!”

  “不完全是這個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呢?”

  “因為‘當局者迷’!”

  “哦,我明白了,”老田恍然大悟,“你是想請薑鶴卿他們倆幫助抓內奸!”

  “算你聰明!”老餘笑笑。

  “那你打算讓他們怎麽做呢?”

  “那很簡單呀,讓他們暗中幫我們觀察就是了!他們不是咱們遊擊隊的人,內鬼對他們也就不會太防備;而且他們身在局外,行動自由,無人約束,做起偵查工作來也比較方便,對不?我琢磨呀,請他們幫幫忙,沒準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老田點點頭:“好,這主意不錯。我這就去找耀大娭毑說說吧!”

  請薑鶴卿、周以倩幫忙做偵察工作的事,老田一說,耀大娭毑很快就同意了。但說到薑濟木加入遊擊隊的事時,她卻猶豫不決起來。老田納悶了,便說:“老人家,濟木加入遊擊隊是好事,對他將來的前途有好處,你就成全了他吧!至於他的安全嘛,你老人家放心,我會加倍照顧的!”

  耀大娭毑皺皺眉,說:“不是這麽回事呀,老田!跟你說實話吧,我這心裏頭藏著一件天大的事啦!”

  老田一愣,頭往前湊了湊,說:“是嘛,天大的事!你老人家還有天大的事?那是怎麽回事呀?能跟我說說嗎?”

  “嗨,說起來傷心喲,”耀大娭毑縮縮鼻子,“老身命不好,生了個啞巴兒子。小時候,我給他買了個童養媳。但沒想到他後來又把眼睛瞎了,活活地成了廢人,不僅做不了事,還動不動就打堂客。年紀輕輕的堂客們哪受得了這種窩囊氣呀!結果,我那兒媳婦帶著一個不到三歲的女孩跑了,給我留下了一個五歲的孫子。十多年後,我孫子到長沙做工,認識了一個女孩。但沒想到那女孩被一個偽軍營長看上了,非要逼她為妾不可,天天糾纏不休。女孩父母為了擺脫那老流氓營長的糾纏,見我孫子不錯,便把女孩許配給他,要他帶著女孩回我們鄉下成親。當時,我一見那女孩,就覺得麵目很熟,懷疑她是我兒媳婦帶走的那個女孩。於是,我便帶著孫子和那女孩一起到了長沙,見到了女孩的父母。經過仔細查問,我終於搞明白了,原來那女孩就是我的親孫女,她是我兒媳婦送給那家子的。親兄妹哪能做夫妻呀!當下,我便和女孩的父母連夜做工作,把謎底揭穿了。但沒想到,我們話還沒說完,男孩、女孩就都一溜煙跑了,從此音信全無。這是我的一塊心病喲!不找到那兩個孩子,我死了也閉不上眼睛的!濟木這孩子在長沙很熟,朋友也多。所以,我就把找那兩個孩子的事交給他了。老田呀,我不是不想讓濟木跟你們走,而是擔心我那兩個孫子沒人去找喲!”

  “家裏不是還有鶴卿嘛!”老田說。

  “鶴卿?他沒法在外麵拋頭露麵啊!他在長沙得罪過日本人,半年前回家後,又在界石鎮得罪了日本人。直到現在,日本人還在通緝他呢!”耀大娭毑說。

  “哦,原來是這樣,”老田沉吟,“那光靠薑濟木一個人找,還不是大海撈針呀,哪能找得到啊!”

  “大海撈針也得撈啊,對不?”

  “不,大海撈針沒用,得靠組織!”

  “你們老說組織,這組織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呀?”

  “嗬嗬,組織不是東西,”老田笑笑,“組織呀,就是很多很多的人聯係在一起,有忙大家一起幫,有事大家一起做。”

  “噢,我明白了。你們東山遊擊隊就是一個組織,對不?”

  “對、對、對,我們東山遊擊隊就是一個組織。而且呀,我們東山遊擊隊還不是孤立的。她還和其他很多組織聯係在一起,共同組成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大組織,裏頭有成千上萬的人。這些成上萬的人分散在湘北地區、甚至湖南全省各地。你老人家想想,這樣的組織該有多大的威力呀,要找個把兩個人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哦,那好,我相信你和老餘。濟木呢,我就交給你們倆了。但找人的事,你可得要組織替我幫忙嘍!”

  “那當然嘍,你老人家即便不開口,我也會跟組織說,要大家全力幫忙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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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紅牆檔案(四)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紅牆檔案(一)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菊花與刀:日本文化諸模式

    作者:美 魯斯·本尼迪克特  

    紀實傳記 【已完結】

    作者運用文化人類學研究方法對日本民族精神、文化基礎、社會製度和日本人性格特征等進行分析,並剖析以上因素對日本政治、軍事、文化和生活等方麵曆史發展和現實表現的重要作用。用日本最具象征意義的兩種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