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這麽定了,薑鶴卿、周以倩、景滿貞三個人一起去。臨走前,老餘把他們叫到床前,滿臉嚴肅、鄭重其事地說:“你們不是替我個人去辦事,而是替國家、替民族去辦事,替抗日遊擊隊去執行任務。你們的任務,就是到遊擊隊的駐地去說明情況,要他們趕緊轉移。這任務很神聖,很重大,也很艱難。它直接關係到成千上百個遊擊隊戰士和老鄉們的生命安全。如果任務完不成,那就麻煩了,不僅駐地內遊擊隊戰士和老鄉們的性命難保,就是你們自己恐怕也得掉腦袋。因此,從現在起,你們就要以高度負責任的態度,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一門心思,全力以赴,明白嗎?”
“明白!”薑鶴卿、周以倩、景滿貞異口同聲地說。
“執行任務不能靠單幹,要靠集體,”老餘接著說,“因此,你們三個有必要結成一個小組織。這個小組織由薑鶴卿負責。”
老餘還在說,景滿貞卻歪著腦袋悄聲問薑鶴卿:“喂,什麽叫組織呀?”
薑鶴卿略略偏轉臉,把手捂在嘴巴上,小聲回答:“組織就是團體。”
“團體?那、那什麽是團體呢?”景滿貞又問。
周以倩嫣然一笑,瞟了一眼景滿貞,小聲說:“喲,滿嬸,團體都不懂呀?團體不就是幾個人結團結夥混在一起嘛。比如說,你們家就是一個小團體,我們家也是一個小團體。天下所有的人沒有不結團體的,就連皇帝老子都沒有例外。皇帝、皇後、太子、公主、皇太後他們不就是一個團體的嘛!”
“嗬嗬,以倩,我明白了,”景滿貞偷偷地樂了,“我們三個結成組織呀,就是鶴卿當皇帝,你當公主,我當皇後。”
周以倩一揮手打斷景滿貞的話,笑著說:“喲,滿嬸,你怎麽搶我的位子呀?皇後是皇帝的堂客,那位子應該是我的!”
“唉喲,羞死人了,”景滿貞邊說邊笑邊伸手捂嘴,“我說錯了,我說錯了,皇後是你的,我當太後。太後又叫母後,對吧?”
“對、對、對,太後就是母後!”
“那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孩子,都該叫我做母後!”
“沒錯,我們都該叫你母後。不過,滿嬸呃,母後實權可沒有皇後大喲!這一路上呀,你得聽我的!”
景滿貞眼一瞪,大聲說:“欺負我年紀大是不?實話告訴你吧,我懂,你蒙不了我!皇後哪有太後權力大呀?你沒見《楊乃武與小白菜》那戲裏唱的呀,皇帝、皇後、文武大臣全都得聽慈禧太後的!”
周以倩笑著說:“好、好、好,我們都喊你做慈禧太後,這總行了吧?”
薑鶴卿從來沒當過頭。從小,他就是聽別人的。在家裏,吃飯、穿衣、做事,他聽娘的。在西鄉,練武,學功夫,他聽師傅楊金根的。到長沙米行後,他又一切都聽張頌臣、薑耀成、薑耀宗的。這一次當頭了,手底下有兩個兵了,他突然覺得自己變了,變成另外一個人了。有了這感覺,他的言語舉止也就發生變化了,嘴裏的話少了,臉上的笑容少了,俏皮話、玩笑話、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更是一點都沒有了。
周以倩格外高興。這當然是因為和薑鶴卿在一起的緣故。她一邊走,一邊說,一邊笑,還一邊亂踢路邊的小石頭,常常踢得小石頭滿山亂滾。
景滿貞是個愛說愛笑愛打打鬧鬧的人,平常最愛開玩笑,說俏皮話。但今天有些奇怪,她忽然變得老實起來了,不僅話說得少,臉上老掛著一層薄薄的愁雲,而且還走得很慢,似乎是有意落在後麵。
見景滿貞落在後頭了,周以倩便停住腳步,站在路旁等她。等景滿貞快到跟前了,她就大跨一步走了過去,伸手一把攙住景滿貞的胳膊,似笑非笑地說:“慈禧太後呃,我發覺你今天有點不對噢,莫非是嫉妒我鶴卿哥當上皇帝啦?”
景滿貞滿臉苦笑,喘著粗氣說:“那破皇帝有什麽可當的,我才懶得嫉妒呢!嗨,我今天不痛快是因為倒他娘的大黴了!”
“倒大黴了?怎麽回事?”周以倩納悶。
景滿貞站住,伸出右手摸摸肚子,歎了一口氣,說:“嗨,早上喝粥時,我想到老餘有傷,要增加營養,又考慮到你和鶴卿要走遠路,所以便有意給你們三個人多盛了點米飯粒。盛到最後時,鍋裏就沒什麽米飯粒了,隻剩下一點稀稀的紅薯湯。沒辦法,我隻得就喝了那點紅薯湯上路。但紅薯那東西是製氣的,喝了它就放屁。結果,從出門到現在,我這屁就沒停過,P股一扭,屁就來,走一步,就一個屁。他娘的,你說我倒黴不倒黴?”
“哈哈哈,哈哈哈,那多好啊,不花錢,還能聽鞭炮響!”周以倩笑得彎腰捂肚子。笑了一陣,她忽然停住笑,看著景滿貞說:
“呃,不對呀,你說你老放屁,我怎麽沒聽見你放屁的聲音呢?莫非你放的都是蔫屁,隻有臭味,沒有聲音?”
“笑話,旁邊一個皇帝,一個皇後,我哪敢把屁放出聲音來呀!夾在你們兩個貴人中間,我當然隻能把屁使勁夾在屁眼裏頭一點一點地慢慢往外擠嘍!”景滿貞苦著臉,似笑不笑地說。那樣子挺滑稽。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周以倩捂著肚子哈哈大笑,“沒事沒事,本皇後今天高興,特地開恩,許你放屁!你呀,有屁就放吧,多多地放,大大地放,痛痛快快地放,聲音越大越好。要是能蹦出幾個特大的屁,嚇出一群野雞來,那就最好不過了。我正發愁去遊擊隊駐地,沒東西當見麵禮呢!”
三個人走得倒真不慢,很快就過了鳳頭嶺,來到窪地的邊緣了。忽然,薑鶴卿停下腳步,站在路邊,掃了一眼景滿貞和周以倩,指著前方的一個山頭小聲說:“慢,先停一下。從現在起,咱們就不從路上走,改竄林子了。走,咱們上那個山頭上看看去!”
山頭不很高,但異常陡峭,樹木特別茂盛,茅草、灌木、荊棘、叫不出名來的小刺花也格外多。三個人費了很大勁,才爬到了山頂上。山頂上滿是大石頭。那些大石頭橫七豎八、犬牙交錯地擠在一起。其中,有一塊大石頭比較奇特。它是長條形的,一頭插在眾多巨石之中,另一頭卻臨空伸出,形成了一個懸在半空的巨大跳板。
一見那懸在半空的巨大石頭,周以倩就異常高興。她伸手一指,驚喜地說:“奇跡,奇跡,真是人間仙境!走,咱們到那石頭上麵待著去!”
“不行,那上頭不能去!”薑鶴卿說。聲音不高,卻很嚴厲。
“為什麽?你不是說要找個地方觀察情況嘛,那地方多好呀,又高又開闊,前頭還沒一點遮攔!”周以倩滿臉疑惑。
薑鶴卿嘴裏叼著一根茅草,一邊嚼,一邊似笑非笑地說:“是呀,那地方開闊、沒遮攔,觀察情況是不錯,可敵人打你也容易啊,對不?你往那上頭一站,隻怕眼睛還沒來得及睜開呢,敵人的子彈就‘嗖’地一聲射過來了。”
“哦,原來如此,”周以倩恍然大悟,不覺渾身一激靈,“那、那你說吧,我們待在哪個地方合適?”
“去那裏吧,”薑鶴卿伸手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一個茅草堆,“那地方雖沒石頭上麵高,但也能看得很清楚了。”
“好,聽你的,就去那裏吧!”周以倩說完,就往茅草堆那邊跑。
“停!快停下!”薑鶴卿小聲喊道。
周以倩停下來了,瞪著大眼問:“又怎麽啦?你不是要我們去那裏嘛!”
“要注意安全,小心被敵人發現,”薑鶴卿雙手做成喇叭狀,捂住嘴巴,對著周以倩小聲說,“不能直起身子跑,要彎腰慢走。到那茅草堆跟前後,就趕緊趴下!”
“哦,明白了,明白了!”周以倩一邊說,一邊彎腰低頭。
三個人都趴伏在茅草堆裏了。薑鶴卿趴在中間。他轉頭朝左邊看了看景滿貞,又轉頭向右邊看了看周以倩,壓低聲音說:“這附近太複雜了,說不定哪個地方就埋伏著鬼子呢,咱們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明白不?身子要趴得低一點,最好是趴下了就不動。撥動茅草的時候尤其要注意,動作不能太大了。觀察的時候要集中注意力,四周圍都要看到,上下左右都要看到,從山頂到山下都要看到。看某一個地方的時候,不能一看而過,而是要認認真真地盯它一陣子。一旦發現某個地方有蹊蹺了,就要死死地盯住,直到把蹊蹺看透搞明白為止。這裏地形好,居高臨下,周圍情況盡在眼底。我們隻要看得細,盯得緊,就一定能發現敵人的埋伏地點來。如果是發現敵人的埋伏地點了,或者是看見其他什麽特殊情況了,就告訴我一聲。對了,告訴我的時候,最好不要說話,隻要用手輕輕地捅捅我,提醒我注意,然後指給我看就行了,明白嗎?”
“嗯!”景滿貞和周以倩點點頭,不約而同地“嗯”了一聲。
薑鶴卿輕輕地撥開茅草,朝前方細細地觀察起來。這一看,他才明白老餘他們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吃了一個大敗仗。原來,這個地方的地形實在太險峻了。這地方周邊高,中間低,是一個典型的全封閉鍋形結構。鍋形結構的四周是山頭,山頭不高,卻很陡峭。鍋形結構的中部是一塊不大的平地,平地上五六條小路縱橫交錯,小路旁邊分布著稀稀落落的茅草堆和灌木叢。那些茅草堆和灌木叢都很低矮,互相之間又都沒有相連在一起,所以毫無隱蔽性可言,根本藏不住人。
“看見了嗎?滿嬸,”薑鶴卿掃了一眼景滿貞,“盆地中間的那幾條小路!”
景滿貞回過頭來,一隻手遮蓋在嘴上,小聲說:“早看見了,大概有五條吧?一條東西向的,就是咱們剛才走的那一條。一條朝北去的,還有三條都是向南去的。”
“向南去的那三條,就是窪地出口的路了。這是咱們的重點觀察對象,要看細一點!”薑鶴卿說。
周以倩眨巴一下眼睛,說:“三條都要重點觀察嗎?老餘不是說三條小路中隻有東邊那一條是可以通向遊擊隊駐地的嗎?”
“是,老餘是這麽說的,”薑鶴卿點點頭,“三條路中,西邊的這一條是通向南邊山頂的,到不了遊擊隊駐地;中間那一條實際上是死路,前邊就是絕壁,哪裏都不通;隻有東邊的那一條才是通往遊擊隊駐地的。從這個情況說,我們確實隻需要把觀察的重點放在東邊那條小路就行了。但是,話雖這樣說,我們的腦子還是有必要活泛一點呀!路是死的,情況可是活的呀,對不?要是情況變了呢,隻觀察東邊的那一條路不就麻煩了嗎?”
“情況變了?什麽情況變了呀?”景滿貞不解,眼睛瞪得老大。
薑鶴卿眼睛盯著前方,一動也不動。忽然,他伸出右手,指著山下窪地中最西頭的那條小路說:“你看見沒有,那路旁兩側不遠處的山半腰都埋伏著人呢,好像還有機槍!”
景滿貞一驚,說:“是嘛?我怎麽沒看見呀?”
“你盯住那地方凝神細看,一動都不動,就能看見了。”薑鶴卿小聲說。
景滿貞不說話了。她把左手伸在額前,細細地觀察起來。過了一陣,她忽然小聲驚呼起來:“我看見了,看見了,伏兵就在那片樹林子裏呢!”
“是吧?西頭的小路旁邊有伏兵吧?你再接著往東看,”薑鶴卿說,“看看中間的那條小路旁邊有伏兵沒有。”
景滿貞把眼神移到了中間那條小路的旁邊。她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全神貫注。看了好一陣,她才轉過頭來看一眼薑鶴卿,又伸手揉了揉眼睛,小聲說:“好像沒有伏兵呃。嗯,也許是我沒看見。”
“那條小路兩旁可能真是沒伏兵。我剛才看了好半天,也沒看出一個伏兵來,”薑鶴卿小聲說,“滿嬸,你再接著看吧,眼神東移,看最東頭的那條路旁邊!”
景滿貞繼續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看了沒多久,她就頭一轉,對著薑鶴卿小聲說道:“東頭那條小路有伏兵,兩邊都有,我看見了。”
“是呀,東頭小路的旁邊有伏兵,我也看見了,”薑鶴卿說,“好了,三條小路咱們都細細地觀察過了,情況摸清了。三條小路中,西頭和東頭的兩條小路旁邊都有重兵埋伏,唯有中間那條小路的旁邊沒看見伏兵。這情況說明什麽呢,滿嬸?”
景滿貞還在思考,周以倩卻搶著回答道:“說明什麽?說明鬼子對那三條小路的情況都很熟悉唄。他們曉得中間那條小路是死路,走不通,當然就不會在那裏埋伏重兵嘍!”
“有道理,”景滿貞點點頭,“鬼子的隊伍裏有偽軍,有間諜,有特務,還有翻譯官。這些人可能不少都是本地人。他們哪會不熟悉這三條小路的情況呢!”
薑鶴卿朝左邊看一眼,又朝右邊看一眼,壓低聲音說:“那好,就說鬼子對這三條小路的情況都熟悉了,曉得哪條走得通、哪條走不通吧。那你們說說看,這兩條走得通的小路中,哪一條是真正能通往遊擊隊駐地的,這情況鬼子是不是已經搞清楚了呢?”
“可能已經搞清楚了。”周以倩說。
“不,還沒搞清。要是徹底搞清楚了的話,他們隻在一條路口設埋伏就行了,何必兩條路口都設埋伏呢,對不?”景滿貞說。
“他們在搞疑兵之計唄!”周以倩說。
“疑兵之計?他們還用得著搞疑兵之計嗎?我看用不著,”景滿貞一臉嚴肅,“明擺著,他們已經掌握遊擊隊住在哪裏、從哪個地方出入這些要害情報了,也就隻需要守株待兔了。遊擊隊出來一個,他們就抓一個;遊擊隊出來兩個,他們就抓一雙;遊擊隊傾巢而出,他們就全力伏擊,一網打盡。”
“鬼子隻堵裏邊出來的嗎?那可不一定,”周以倩神態非常認真,“我覺得鬼子很狡猾,一定是在全麵設伏,裏外兼防。”
薑鶴卿偏著腦袋,看了看周以倩,問:“裏外兼防?你是說鬼子既在防著駐地裏邊的人出來,也在防著外邊的人進駐地去?”
周以倩眨巴一下眼睛:“那當然嘍!這山裏的遊擊隊多得很,不隻東山遊擊隊一家嘛。這情況,鬼子能不曉得嗎?他們能不防著其他遊擊隊進駐地去幫助東山遊擊隊嗎?”
“有道理,”薑鶴卿輕輕地拍了一下巴掌,“這麽說,我們要去遊擊隊,還真不能下到窪地裏直接從東邊的那條小路走!”
“不走東頭那條小路,那咱們怎麽能去得了駐地呀?你沒聽老餘說嗎,這滿山裏頭,能通往遊擊隊駐地的,就隻有東邊的那一條小路!”景滿貞眼睛瞪得老大,就像不認識薑鶴卿似的,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嗨,路是人走出來的呀!我們可以從東頭那個山崗上爬過去嘛!咱們這回呀,就學學愚公,開條新路,從山崗上爬過去!”
“隻怕有點難,”景滿貞說,“那三條小路之間的兩個山崗非常陡峭,多半越不過去的!”
“我不信越不過去,”薑鶴卿作古正經地說,“我家夥都帶齊了呢,繩子、鐮刀、飛鉤、鏨子全套都有。”
“你沒準能過去,我和以倩隻怕有點麻煩。”景滿貞說。
“那你們就留下來,我一個人過去唄!”薑鶴卿說。
一聽說要把自己留下來,周以倩就慌了。她眉頭一皺,苦著臉說:“那怎麽行呢,這山裏有土匪呀!要是土匪來了,我們還能活命嗎?”
“不,你能活命,我可就真是沒命了!”景滿貞邊說邊眨眼。
“碰上土匪,那還能活命呀?哼,我看呀,都得被他們殺了!”周以倩說。
“他們哪會殺你呢?你那麽漂亮、那麽年輕的小姑娘,土匪們喜歡還來不及呢,”景滿貞不斷地眨巴著眼睛,“土匪呀,肯定會把你留下來當壓寨夫人的。然後呢,嘿嘿,然後就每天晚上換一個,不、不、不,每天晚上換十個八個,輪流著伺候你!”
“喲,滿嬸,你怎麽這麽老不正經呀?都什麽時候啦,還拿我開心!”周以倩撇撇嘴,眼一斜,朝景滿貞掃了一下。
三個人悄悄地趴伏在茅草堆裏看了半天,議論了半天,情況大體上都摸清了,下一步怎麽辦的問題也商量定了。他們決定按照薑鶴卿的思路辦,繞開窪地裏那三條小路的路口,直接從山頂上插過去。
從山頂上插過去,果然困難很大。這困難既來自險峻的山體本身,也來自鬼子和偽軍所設的崗哨。最西頭的山崗不很高,但荊棘叢生,根本就無路可走。為了避開路口的崗哨,薑鶴卿就有意繞遠路,領著景滿貞和周以倩鑽進了山崗最北頭那密不透風的荊棘叢中。荊棘長滿了銳利的小刺,粘到人身上就又癢又痛。薑鶴卿不愧是個男子漢。他把景滿貞和周以倩檔在身後,自己當先開路,結果被荊棘刺得臉上、手上到處是血印子。好在那山崗不很寬,附近又沒有鬼子崗哨,三個人小心翼翼地在荊棘叢中鑽來鑽去,終於來到了最西頭的小路上。
過了西頭小路,三個人又迅疾爬到了夾在西頭小路和中間小路之間的小山崗頂上。中間的這條小路,比較好過。他們既沒有遇到非常險峻的懸岩峭壁,也沒有碰上鬼子或偽軍崗哨的阻攔,輕輕鬆鬆地就過來了。但是,過了中間小路,他們又遇到極大的麻煩了。
中間那條小路和東頭那條小路之間,橫亙著一個小山崗。別看那小山崗不大,也不高,爬起來卻異常困難。原來,那小山崗上沒有多少土,幾乎全是光溜溜的大石頭。沒有土,自然就長不出植物來。因此,那山崗上既沒有樹,也沒有茅草叢,一切都暴露在外邊,幾乎找不到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沒有藏身的地方,怎能走得過去呢?要是在那山崗上暴露了,被敵人發現了怎麽辦?麵對那光溜溜的石頭山崗,三個人束手無策。
景滿貞趴在地上,回頭盯著薑鶴卿,小聲問:“怎麽辦呀,皇帝?”
“這山崗上無遮無攔,沒法藏躲,太容易暴露,因此無論如何不能直起身子走,”薑鶴卿小聲說,“沒別的辦法了,咱們辛苦一點,匍匐前進吧!”
景滿貞一愣,說:“匍匐前進?什麽叫匍匐前進呀?”
“匍匐前進就是趴在地上往前爬,”薑鶴卿迅速地趴到地上,做起了匍匐前進的示範動作,“看,就像我這樣,一點一點地往前挪,一點一點地往前蹭!”
“這是軍事動作吧?嘿嘿,你小子還行,”景滿貞笑笑,“沒想到啊,你小子居然還懂得不少軍事知識!喂,從哪學的?”
“長沙米行裏學的,”薑鶴卿小聲回答,“米行裏有個衛隊,天天練武,學打槍,還聽人講軍事方麵的課。”
“哦,米行裏還能聽到軍事課?那講軍事課的都是將軍吧?”
“哪有那麽多將軍啊!個別情況下也請將軍講課,但大多數軍事課都不是請別人講,而是我們張老板親自講。他懂軍事,武功也不錯。對了,耀宗叔也講過軍事課呀!他的課講得好,很生動,我們都特別愛聽!”
“是嘛?我們家耀宗還會講軍事課?謔謔,怪不得他老說諸葛亮是古亮,左宗棠是今亮,他自己是新亮呢!我還以為他吹牛呢,原來他還真的懂軍事呀!”
匍匐前進時,人的膝蓋、腿部、胳膊肘、肚皮都要直接貼著地麵,而那山包上的地麵又全都是極硬極粗糙極尖利的石頭。因此,這事說起來似乎容易,實際做起來非常難。結果,那石頭山包隻有裏把路寬,他們卻爬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爬過來了,三個人的膝蓋、胳膊肘和腿部都磨破了皮,到處是血印子,身上的衣服則更是破破爛爛得不成樣子了。
“瞧,成叫花子了!這樣子,怎麽去見遊擊隊的領導呀?”周以倩看著自己的衣服,小嘴撅得老高。
景滿貞大眼一瞪:“這樣子?這樣子怎麽啦?這樣子可是我們為抗日做貢獻的見證呢!衣服破了沒關係嘛,本太後給你買新的!”
“你給我買?哼,我可不要你買,你自己的衣服還得花錢買呢!你瞧,你瞧,”周以倩指著景滿貞身上的衣服,“你那衣服比我的還破得多呐!”
兩個人正在說衣服,薑鶴卿手裏拿著一根繩子爬過來了。他看了看景滿貞,又看了看周以倩,小聲問:“你們倆誰先下?”
“怎麽下?用繩子捆住身子往下吊呀,是不?”景滿貞問。
薑鶴卿頭一揚,說:“對呀!不往下吊,你們怎麽下得去?”
“唉喲,我的娘呃,”景滿貞皺著眉,苦著臉,“那能行嗎?要是你抓不住繩子,往下一落,我不就得摔成肉醬啦?”
“摔成肉醬?哼,那還真是沒準的事,”薑鶴卿似笑不笑,“可不這樣做,又能怎麽辦呢?這小山崗倒是不高,最多也就三五丈,但太陡啊!幾乎是直上直下,而且都是硬硬的石壁,一處能摳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景滿貞伸頭探腦地朝山崗下看了一眼,旋即眼睛一閉,兩手一伸,顫著聲音說:“這回本太後隻怕真是死定了!唉,算了吧,死就死!鶴卿,來、來、來,給我捆繩子,我先下!”
薑鶴卿爬到景滿貞身邊,正要拿繩子捆,周以倩卻忽然喊了起來:“慢!”
“怎麽啦?”薑鶴卿望著周以倩問。
“還是我先下吧!我畢竟年輕,手腳利落些,”周以倩滿臉嚴肅,一副作古正經的神態,“下頭的情況,咱們還不太清楚。有沒有鬼子和偽軍的崗哨,咱們也不曉得。滿嬸歲數大了,貿然下去,會不會有危險呀?要是她出事了,咱們的良心可就一輩子難安了!”
景滿貞忽然睜開眼睛,看著周以倩說:“好,皇後良心大大的好!待會兒平安到達後,本太後必有重賞!”
“重賞?重賞什麽呀?”周以倩問。
“兩個新出來的熱屁!”景滿貞笑笑。
周以倩捂住嘴吃吃地笑,好一陣才說:“喲,鬧半天就賞兩個熱屁呀?那東西我不需要,你老人家還是自己留著慢慢享用吧!”
“嘿嘿,你不要是不?你不要,那我就給皇帝留著了!皇帝,你要不要呀?”景滿貞側轉頭,看著薑鶴卿,似笑非笑地說。
“哎喲,滿嬸呃,這時候哪有心思逗樂呀,”薑鶴卿掃了一眼景滿貞,又回過頭來看著周以倩,“快爬過來吧,以倩!”
周以倩一邊笑,一邊趕緊向薑鶴卿這邊爬。等到爬近了,薑鶴卿便用繩子捆住她的腰,把她放了下去。接著,薑鶴卿又把繩子扯上來,捆住景滿貞,把她也放了下去。周以倩和景滿貞都平安下山了,兩個人站在小路上,一會兒朝左看看,一會兒往右看看,深怕鬼子和偽軍會突然之間躥出來。
薑鶴卿開始為自己下山做準備了。他從布包裏拿出一個鐵飛叉來,使勁戳進兩塊石頭之間的縫隙裏;再把繩子拿過來,將它的一端係在飛叉上。他使勁拽了幾下,確信繩子和飛叉都很牢靠。然後,他就抓住繩子的另一端,慢慢地靠近石頭山包的邊沿,將胸部靠近石壁,再慢慢地往下垂落。沒多久,他就安全地落在路上了。
到了小路上,就基本平安了。前方是一片開闊地,開闊地的中部有一條小溪,小溪的那一邊是一道山崗。三個人邊走邊看,一爬上山崗就遇到了好幾重崗哨,原來他們已經到了遊擊隊的駐地。哨兵們把他們領到遊擊隊領導人老田的麵前,老田還以為他們是附近村子的百姓,來參加遊擊隊的咧。薑鶴卿、景滿貞、周以傅爭先恐後地把老餘托送的情報一說,老田才愰然大悟。他又驚又怒,又喜又悲,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使勁地握著薑鶴卿的手,連聲大喊:“恩人,大恩人,你們三個真是我們遊擊隊的大恩人呐!”
回盤山寺的路是老田和老曹領著走的。由於擔心間諜和特務跟蹤,便沒有走來時的路,而是直接登山爬坡穿樹林子,繞了一個很大的彎。這一繞彎,便多走了二三十裏,以致到盤山寺時,時間已經是半夜了。
老曹是醫生。他一進屋,便張羅著要給老餘看傷和做手術。老餘卻無論如何也不肯。他把老田叫到一邊說:“你說說老曹吧,要他先等等。這時候我哪能做手術呢,商量問題要緊啊!要是手術一做起來,血流多了,暈過去了,馬克思要我提前去報到,那可就耽誤大事了,對不對?不行,咱們還是先商量工作吧!等工作商量完了,你就趕緊回去抓轉移駐地的事,我再踏實下心來做手術!”
耀大娭毑來送水,趕巧聽見了老餘的話。她忙插嘴說:“老田,你是他的領導吧?你可得好好說說你這位部下喲!他簡直不要命了,一天到晚老惦記著工作。身體都傷成這樣了,哪能不趕緊做手術呢!要是耽誤了,落下殘廢了,怎麽辦呀?”
老田手一攤,一副無可奈和的樣子,皺皺眉頭說:“唉呀,老人家,我可不是他的領導,我也領導不了他喲!他這個人呀,就是這樣,隻曉得工作、工作、工作,從來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裏。算了吧,老人家,說也沒用,幹脆就不說了,聽他的吧,先商量工作,後做手術。不然的話,他會急出病來的!”
大家都睡了。寺裏寺外一片漆黑,隻有老餘的屋裏還亮著一盞小油燈,燈光昏黃,半明半暗。老餘躺在床上,老田靠著他的床頭坐著。
老餘轉頭看著老田,說:“先把部隊轉移的事說說吧,你怎麽安排的?”
老田蜷起手指,輕輕地敲著床幫,小聲說:“你讓薑鶴卿他們三個帶話給我,說駐地裏可能有特務,隊伍內部也可能有間諜。聽了這話,我當時還不大相信,覺得你是小心謹慎得過頭了,但後來細想想,又覺得你的話深有道理。我們在這個駐地待了好長時間了,從來沒出過大事,怎麽一下子就被鬼子埋伏下重兵、堵住了大門呢?北邊那塊窪地的出入口通道隱秘性是非常好的,五六天前我還一個人從那裏走過,當時不僅沒出什麽事,就連鬼子來過的一丁點痕跡都沒看到,怎麽前天你帶著二十多個人從那裏經過時就突然遭遇到了鬼子的重兵伏擊呢?鬼子情報那麽準,動作那麽快,火力部署得那麽周全,伏擊的地點、時間、方式安排得那麽絲絲入扣,以致我們的隊伍猝不及防,被打了個暈頭轉向。這一切難道不足以證明駐地有內鬼嗎?要是沒有內鬼,誰能算計得了你這種精明得連鬼都害怕的人呀?內鬼呀,真是太可怕了!老餘呀,你的話提醒了我。所以呀,在安排轉移工作的時候,我就多了幾個心眼,沒有實行一步就位的措施,而是采取了分步實施的辦法。”
“不一步就位,而是分步實施。好,這思路對頭,對防備內鬼肯定有效。但你這分步實施打算具體怎麽操作呢?”老餘問。
“我打算分三步走,”老田繼續輕輕地敲著床幫,“第一步是假轉移,真埋伏。這樣做的目的是爭取時間,以便我能抽空來看看你,並和你商量一下工作。昨天臨出門時,這第一步的工作我已安排好了。我要部隊白天休息,入夜以後進山,名義上說是轉移,實際上則是悄悄地在駐地周圍的密林裏埋伏下來。倘若鬼子趁夜進攻駐地,我們就毫不客氣地衝出山林,打他個猝手不及。仗打完後,部隊就立即撤退,後撤至淩霄峰一帶集結待命。和你見過麵後,我片刻都不耽擱,立馬就走,去淩霄峰山腰的淩霄寺和部隊會合。”
“那要是鬼子不來進攻呢?”
“那就直接往淩霄峰轉移。”
“第一步已經實施了,也就隻能這樣了,”老餘點點頭,“我覺得你這一步的安排還是妥當的,但就是不知道這仗究竟打了還是沒打,裏麵多少還存在一些變數。這些變數對下一步部隊的生存、發展關係極大。因此,你下麵的安排要更慎重些,要把所有可能存在或出現的變數盡可能地考慮進去。”
老田目視窗外的星空,點點頭說:“是呀,現在的問題就在於變數實在太大了,情況掌握不準。仗打了和仗沒打,情況顯然是大不相同的。而且,即便是仗打了,也可能還會有好幾種不同的情況。比如,打了大勝仗是一種情況,打了小勝仗又是一種情況,而打了敗仗則還會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情況。這些可能出現的情況就都是變數。針對這些不同的情況,我們的策略當然應該是不同的。但問題在於,這些情況哪一種會出現,我們搞不清楚。所以,我們的應對策略也就難以準確選擇。”
“那就多提幾種思路,多考慮幾套備選方案唄!”
“是呀,我也是覺得應該有多種思路,多種備選方案。所以,我的第二步措施就準備了三種方案:第一方案是從淩霄峰直插懸陽洞,以懸陽洞周邊的蜈蚣山、金蛇山、老鷹頂一帶為根據地;第二方案是翻過淩霄峰,進入老蟲(老虎)穀,以老蟲(老虎)穀為基地,然後伺機向西、向南發展;第三方案是先退出淩霄峰,向南斜插進入梓樹灣,在梓樹灣、牧田衝、牯牛嶺一帶稍作停留,然後再返回淩霄峰,最終以淩霄峰一帶為根據地。淩霄峰、懸陽洞、老蟲穀、梓樹灣都是我們經過長期工作而選定的備用駐地,隱蔽性好,群眾基礎也不錯。應該說,部隊駐紮在這幾個地方還是安全可靠的。但這幾個地方中哪一個更好呢?這個問題,我還拿不定主意,因此想聽聽你的意見。你是咱們東山遊擊隊的諸葛亮,會神機妙算,就請多費點腦子,為我好好把把關吧!”
老餘沒有立即回答。他也把目光移向了窗外的星空。顯然,他在默默地思考。看了一陣窗外,他忽然把目光收回,看了看老田說:“淩霄峰嘛,山高林密,易於和敵人周旋,但離咱們原來的駐地太近,恐怕早就已經引起敵人的注意了。這地方風險比較大,你要多留神啊!老蟲穀、懸陽洞峻峭艱險,易守難攻,倒是有利於咱們藏身,但距離鐵路線太遠了一點,隊伍進出不便,難以對敵開展作戰活動。至於梓樹灣、牧田衝、牯牛嶺、老鷹頂等地,也都存在同樣的問題,好藏身,卻不利於開展作戰活動。而且,無論是淩霄峰,還是老蟲穀、懸陽洞、梓樹灣、老鷹頂,這些地方都還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周圍的群眾太少,不利於爭取群眾的支持,更不利於就近籌措軍糧。俗話說得好: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方便籌措軍糧,那可是我們選擇根據地時必須重點考慮的問題呀!老田呀,對這個問題,你可是要加倍重視喲!不然的話,咱們的部隊要餓肚子的。一旦沒飯吃,餓肚子了,仗也就沒法打了。打不了仗,消滅不了敵人,那咱們遊擊隊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呀?所以呀,我覺得這幾個地方作為臨時活動地點可以,作為部隊較長時間生存、發展的根據地卻不行。從戰略角度考慮,我們還必須另找根據地呀!”
“是呀,是呀,”老田連連點頭,“糧食問題確實是頭等大事。部隊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過米粒了,天天以紅薯、野菜充饑。就這種情況,路都快走不動了,哪還打得了仗呀!不過呢,當務之急還不是吃飯問題,而是生命安全問題,我們還是把部隊先安全轉移出去再說。至於糧食問題嘛,下一步再考慮,你說行嗎?”
“行,就按你的意見辦吧,先安全轉移出去,保住部隊這幾百號人的性命再說,”老餘從被窩裏伸出手來,輕輕地摸了摸額頭,“至於部隊的長久發展問題嘛,等我回部隊以後再商量。不過,老田呀,對於部隊轉移的事情,你可是要謹慎再謹慎,千萬馬虎不得喲!當前麵臨的形勢,可能遠比你我的估計還要嚴重得多。因此,我們要多留幾個心眼,多長幾隻眼睛,多留意敵人的動向,特別是要謹防內鬼的破壞!”
老田一門心思放在部隊轉移的事情上,對防備內鬼的問題沒大琢磨。見老餘一再提醒說要謹防內鬼,他的心裏不禁咯噔了一下。他突然把眼神從窗外的星空收回來,緊緊地盯著老餘說:“老餘,你一再提醒我小心內鬼,好像這事你已考慮得八九不離十了。莫非誰是內鬼,你已經鎖定目標了?”
老餘連連搖手說:“不、不、不,這事哪會那麽容易呢?別說鎖定目標嘍,就是咱們隊伍裏究竟有沒有內鬼,我也還隻是猜測而已,暫時下不了定論。不過吧,我們這次遭遇伏擊確實非常蹊蹺,因而我不得不往內鬼的方麵去考慮呀!”
老田點點頭:“嗯,這事我也覺得蹊蹺。你們外出執行任務的事,是前天晚上臨時決定的。我記得,當時是在屋旁邊的竹林子裏開的會,統共隻有九個人參加,六個小隊的隊長,加上你、我和老魏。按理說,這事沒別人知道,怎麽會讓鬼子曉得了呢?莫非鬼子在我們遊擊隊的駐地裏安插了竊聽器?”
“不會的。他們暫時還沒那麽大神通。”
“那就是竹林子裏有特務。他們爬在樹上或者趴在草地裏偷聽。”
“那也不大可能。那地方是我們的核心地帶,裏三層外三層地站滿崗哨,特務們要進去也不容易。再說嘍,我們開會的地點隨時變動,平常開會一般都是在堂屋、辦公室或廂房裏,特務們哪會曉得我們當時會突然在竹林子裏開起會來了呢!”
“那你是懷疑內鬼在我們的核心層?”
“你覺得不可能嗎?”
“內鬼在核心層?那、那可能嗎?當時參加會議的這幾個人可都是久經考驗的老同誌呀!就說一小隊的隊長李複和二小隊的隊長牛滿江吧,”老田開始跪著手指頭,一個一個地扒拉起人頭來,“這兩個人都是跟咱們一起進隊的,跟咱們摸爬滾打五六年了,咱們知根知底,對吧?三小隊的張麻子雖說進隊晚一些,可他跟鬼子可是有血海深仇的呀!鬼子強奸了他堂客,用刺刀挑死了他兩個孩子,他能當特務,甘心給鬼子賣命?這事打死我也不信呀!四小隊的劉芒種和張麻子情況差不多,鬼子雖沒強奸他堂客,但殺了他老娘,燒了他的屋。按理說,他也絕不會給鬼子當特務的。五小隊的張福壽和六小隊的張福寶,情況我不大清楚,但你清楚呀,對不?他們兄弟兩個可都是你帶進來的,你能不相信他們嗎?至於老魏,我看就更不用說了。他雖然來隊時間不久,但他可是上級派來協助咱們工作的副隊長,是咱們湘北遊擊縱隊的武術冠軍和領導眼裏的紅人呀,咱們誰敢懷疑他?”
老田扒拉著手指頭,一個一個地數,一個一個地說,老餘卻沉默不語。他抬起頭,眼睛盯著窗外,靜靜地看著茫茫夜色。過了好一陣,他才回過神來,悄聲說:“老田,隊伍裏有沒有內鬼,這一次遭遇伏擊是不是內鬼作祟,這事現在都還說不清楚。但是,事情可疑顯而易見。事情既然可疑,那我們就不能不多長幾個心眼,對不對?”
“是呀,形勢錯綜複雜,確實要多長幾個心眼才行,”老田低著頭,小聲囁嚅,“但是這心眼該怎麽長呢?就說老魏和六個隊長吧,他們是那天晚上參加過會議的,曉得你帶人出去執行任務的事。要說當內鬼,他們最有可能。那、那對他們,我、我是不是也得長心眼呢?回部隊後,我對他們采取什麽措施呢,要不要一個一個地找他們談談話,或是把他們召集到一起開個會,讓他們敞開心扉說一說,表表態呢?”
老餘一揮手,打斷老田的話,笑笑說:“嗨,我的同誌哥呃,你這心眼也太直了吧!這種八字沒一撇的事,哪能當麵鑼對麵鼓地公開說呀!回去以後,你既不要找他們個別談話,也不要召集他們開什麽會,表什麽態,明白嗎?你呀,就當沒事似的,還跟原來一個樣,該說笑就說笑,該打鬧就打鬧,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但與此同時,你要暗中考察他們,細心地觀察他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麽可疑之處。並且,你還不隻是要對他們七個人進行考察。隊裏的其他幹部,甚至隊裏所有的人,包括勤雜人員,你都必須暗中考察。我估摸,要是真有內鬼的話,那恐怕還不止一個,甚至不止兩個三個。明擺著,搞情報都是要有情報網的,而且情報人員之間的分工配合一般都很專很細,有人專門負責搜集情報,有人專門負責傳遞情報,也許還有人專門負責電台。”
老餘話還沒完,老田的眉頭就皺到一起了。他長歎一聲道:“唉喲,這事可就太複雜太麻煩了,我一個人哪顧得過來呀!老餘呀,你在隊裏的時候,我從來沒著急過。如今你受傷了,不在身邊了,我可是真著急了。看來呀,這隊裏沒你真的是玩不轉啊!跟你說實在話吧,我這會子的心裏簡直就塌了天了,空蕩蕩的,沒有底喲!”
“別著急,別著急,我很快就會歸隊的嘛,”老餘伸出手來,在老田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幾下,“查內鬼是一項異常艱巨、困難的工作,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出結果的,隻能慢慢來。這事,咱們要高度保密。剛才咱們兩個說的這些話,你回去以後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包括老魏和幾個隊長都不要說。咱們的這些話要是隨意說出去了,不僅容易傷害自己的同誌,而且也會打草驚蛇,引起敵人的注意。一旦引起敵人注意了,事情就會更麻煩了,因為他們會改變策略,采取新的進攻手段,從而使得我們茫無頭緒,防不勝防,明白嗎?”
“這你盡管放心,我軍事上不行,沒你那兩下子,嘴巴子卻是比你還嚴。”老田緊緊地握住了老餘的手。
“但是,咱們不把這事往外說,心裏卻要有數,”老餘滿臉嚴肅,一本正經,“怎麽個心裏有數呢?那就是要內緊外鬆,心裏有主意,有想法,暗中注意觀察,表麵上卻讓人看不出來。目前內鬼暴露得還不夠充分,我們要查出他們,還不大容易。因此,咱們現在要做的,不是急於查他們,揪他們,而是裝傻充愣,麻痹他們,使他們對咱們不設防,不起疑心。隻要他們不起疑心,就肯定還會繼續往外跳。而他們一旦繼續往外跳,我們也就容易抓住他們的狐狸尾巴了。當然嘍,查內鬼也不能光靠咱們兩個,怎麽著也得找幾個幫手。我看呀,一隊長李複,二隊長牛滿江,偵察隊的王宇和劉心璞,這幾個人都是咱們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應該比較可信。查內鬼的事,你不妨和他們幾個通通氣,讓他們暗中觀察、注意一下。但即便是對他們幾個,話也要說得含糊一點,不能說得太明了。”
老田點點頭,說:“你說的這幾個人,我也覺得比較可信。那以後有事的話,我就多和他們幾個通通氣。”
老餘手摸下巴頦,突然插話說:“對了,還有一件事:咱們遊擊隊沒有無線電台,但內鬼保不齊會有。這件事,你要交代一下王宇和劉心璞,讓他們注意查一查。”
“是呀,我也覺得內鬼可能是有無線電台,”老田摸摸腦門,“明擺著,沒有無線電台,他們的情報怎麽會那麽快就傳遞到鬼子手裏去了呢,對吧?”
“嗯,這是個疑點,得查查!”
“好吧,這些事我都會慎重安排的,你放心!”
“你走後,隊裏的事就交給老魏啦?”
“也沒完全交給他,就算讓他臨時牽個頭吧,”老田點點頭,“他雖是個副隊長,但剛來咱們東山隊不久,情況還不太熟嘛。臨走前,我把支委和六個小隊的隊長們召集起來開了個會,說了說情況,分析了一下當前麵臨的形勢和任務,並把這一兩天部隊要做的工作都做了具體、細致的安排。這些事,你就放心吧!”
“好吧,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天也快亮了,你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吃完早飯就回部隊去吧!部隊轉移的事情要緊,我也就不留你了!”
“早飯就不吃了,我身上帶著幹糧,路上一邊走一邊吃還更瀟灑呢!你安心養傷吧,我過五六天就來看你!”
“不,你別忙著來看我!隊裏那麽多事都要你一個人做呢,你緊著忙著地跑來看我幹什麽?咱們約定吧,從今天算起,第八天,最多第十天,你必須派人來接我!”
“那好吧!你安心養傷,我這就回去帶部隊轉移。從今天算起,第八天,最多第十天,我一定親自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