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和1928年發生的最令他刻骨銘心的事,是他母親的病逝。
老人被接到美國後,卓別林把她安置在好萊塢附近一所別墅裏,專門為她雇了一個女管家、一個護士和幾個仆人。
哈娜太太過得很舒適,常常到貝弗利山莊來看兒子和兩個孫子。對報紙、電台經常拿卓別林的私生活做文章這點,她心中有數,曾提醒兒子:“瞧報上老是糾纏你的私生活,查理,你為什麽不擺脫這些煩惱,到東方去好好玩一趟呢?”
卓別林拍攝《馬戲團》時,突然接到消息,母親突然病倒了。當他趕到醫院時,母親剛剛服過止痛藥,昏昏沉沉地躺在那裏。
卓別林輕聲說:“媽媽,查理來了。”並握了握母親那軟弱無力的手。母親十分虛弱,病痛將她折磨得沒有一點力氣了。
經診斷,哈娜是複發急性膽囊炎,卓別林把她送進洛杉磯最好的醫院搶救。
醫生對卓別林說:“老人的心髒已經不起一次大手術了,我們隻能采取保守療法。她的病很重,存在生命危險。我們一定會盡力挽救她,但是任何一個醫生都不能保證有絕對的把握。”
卓別林隻有默默祈禱上帝保佑母親平安渡過這一關。每天在緊張的工作之餘,仍然抽出時間去看望母親。
但是,哈娜的病一直不見好轉。1928年8月,老人終因心髒衰竭而去世了。
卓別林立刻停下手頭的工作,趕往醫院。寂靜的病房中,陽光透過百葉窗簾,悄然灑在雪白的床單上,床單覆蓋著母親那瘦小的軀體。
卓別林悲痛欲絕,這個在人生道路上坎坷跋涉、不曾流過眼淚的堅強漢子,站在母親的病床前涕淚俱下。母親60多年與命運抗爭的一生,曆曆如在眼前:她高貴的形象,她無私的摯愛,她堅強的個性,她的熱情、幽默、善良,她麵對貧困的勇氣,她遭受的精神病折磨。
卓別林放聲大哭:“媽媽,媽媽,您醒醒啊,查理來了,您睜開眼看看兒子啊!”
雪尼當時正在歐洲養病,卓別林自己扛著這巨大的痛苦。過了很長時間,卓別林的神誌才得以恢複。他在好萊塢公墓選了個位置,讓母親入土為安,長眠在綠色大地的懷抱裏。
1927年,電影界發生了重大革命,因為這時,有聲電影誕生了。自1923年以來,華納兄弟影片公司就在研究能說話的新型電影。多次實驗改進,終於拍成第一部片子——不過當時還叫作“對白片”。
科技的發達進步無疑是好事;但是那些在無聲片時代創造過輝煌的大師們,都麵臨觀念更新演技改革的嚴峻挑戰。
一開始時,卓別林是對有聲電影持反對態度最堅決的人之一,他就公開宣稱:“對白片?你們可以說我是討厭它的,它會毀壞世界上最古老的藝術即啞劇藝術。它消除了無聲片的巨大美感,我不相信我的聲音會豐富我的任何一部喜劇片。”
因為他發現,製片廠紛紛改拍對白片,一些演員上鏡往往忽視了表演,而把注意力放在背台詞和練朗誦上。而那些“對白片”其實當時真還顯得太幼稚:錄的聲音嚴重失真。一位美貌的女主角非常可愛,但她輕啟櫻唇卻聲如牙醫開動電鑽。用這樣的聲調談情說愛,實在大煞風景令人難以忍受。關房門的聲音好似踩急刹車般刺耳。
但雪尼敏感地對卓別林說:“查理,你必須承認這個現實,恐怕以後的電影界就是它們的天下了。”
卓別林卻固執地表示:“我一定要再拍一部無聲電影,我要證明啞劇藝術的生命力。”
這引起了眾多報紙雜誌的評論文章,對他的影片的前景表示擔心和懷疑。以往一聽說他要拍片,就迫不及待登門訂單的製片商,現在也似乎提不起很高的興趣了,他們也害怕無聲電影無法再招徠觀眾。他們明白地告訴卓別林,想要看到他精彩的有聲片。一時間,卓別林電影製片廠門前冷落鞍馬稀。這使卓別林感到自己似乎已宛若隔世,一時擔心自己是否踏上了沒落之途。
但卓別林決不肯就此認輸,於是1928年3月,他的新片《城市之光》誕生了。
拍攝之初,卓別林就明確表態:“我無意在《城市之光》一片中采用有聲的對話。它徹底破壞了靜默的美,它摧毀了電影真正的結構形式。銀幕上最重要的東西是造型美,電影是一種畫麵的藝術。你們不要誤以為我規避對白片,是出於畏難懼怕。我認為有字幕就足夠了。對白片隻會使舞台話劇的程式和電影的現實主義混在一起,造成不良後果。”
話雖如此,但《城市之光》還是在猶豫不決的心態下拍攝的。
《城市之光》的劇情是,一個城市的市民和各界人士,正在廣場上隆重地為一座大型的雕塑紀念碑舉行揭幕式。碑座刻著一句碑文,和平繁榮,謹將此碑獻給本市居民!碑座上雕塑著3個銅像。
人們喜氣洋洋地觀看幾個大人物拉動細繩。罩在塑像上的帷幔綢布揭開了,人們驚愕地發現:女塑像的懷裏卻酣睡著一個流浪漢——失業的夏爾洛。
街心廣場一片喧嘩,莊嚴喜悅的氣氛被破壞了。警察們惱怒,卻不知怎樣才能從高處把夏爾洛弄下來。夏爾洛在市內公園旁的大街行走,他想橫過大街,卻被不見首尾的長長車流擋住。十字路口的紅燈亮了,他靈機一動鑽進一輛沒有人的汽車,然後開了那邊的車門上了人行道。
道旁賣花的盲人姑娘,聽到前麵的車門聲,把從車裏鑽出來的流浪漢當成了富翁,便向他兜售鮮花。夏爾洛麵對這位美麗的賣花女,無法拒絕,隻好紳士般的付出他僅有的一個銀幣。姑娘拿到銀幣,讚揚“富翁”的好心。
夏爾洛與盲女再見,姑娘誤以為他已走,但同情心仍使夏爾洛不忍離去,就坐在她身邊。她不知道,把小水桶的水順手往旁邊一潑,潑了他一頭一臉。
一天晚上,夏爾洛經過河濱時,看見一個喝醉了的人正往繩子上捆石頭,準備投水自殺。他上前勸說,醉鬼與他爭論生活的煩惱。醉鬼不由分說,把繩圈套在兩個人的頭上,接著搬起石頭往河裏一丟,自己滑出去而夏爾洛反被石頭帶著跌進河裏。
醉鬼一驚,趕快伸出手去拉他,也跌入河裏。最後夏爾洛把醉鬼救上岸,醉鬼把流浪漢當作救命恩人,帶他回到一處豪華宅邸。原來醉鬼是個百萬富翁,他請夏爾洛喝酒,後來,醉鬼富翁慷慨地送給夏爾洛一些錢和一部汽車。
夏爾洛買下盲女的全部鮮花,並開車送她回到貧寒住所。盲女病了,夏爾洛去打工掙錢。一位維也納的醫生給姑娘檢查了眼睛後,說可以給她治好,但這需要一筆數額不小的錢。
夏爾洛為掙到這筆錢,鋌而走險去參加有獎拳擊賽。他瘦小的個子,簡直是職業拳師的小菜一碟。他巧妙地躲在裁判身後,把裁判當作擋箭牌並伺機擊中對方幾下。但當裁判退開後,他仍被惱怒的拳師打昏,從拳台上抬下來。
他再次遇見喝醉酒的富翁,富翁記起這就是救命恩人,於是親熱地擁抱他,帶他回家,慷慨地給了他一筆錢,這錢足以給姑娘動手術。但恰巧幾個強盜剛好入室來搶東西,打昏了富翁又追趕他,警察來了,沒抓住強盜,卻在夏爾洛的錢包裏發現一大筆錢。由於富翁酒醒以後不承認他見過夏爾洛,他被指控搶了富翁。
夏爾洛奪回錢包,設法逃掉。他來到盲女家中,把錢交給盲女治病。他本來為自己留了幾張,當姑娘感激地吻他的手時,他不好意思地把那最後幾張全掏了出來。這樣,他自己就一個子兒也沒有了。
警察在繼續抓他。……夏爾洛在逃跑中慌張地把警笛塞進嘴裏,結果警笛吞下肚子,引起打嗝,打個嗝警笛就吹響一次,終於暴露目標。他被抓住送進牢房,他說明了一切卻毫無用處。
夏爾洛被從監牢放回城裏時,姑娘的眼睛已治好。並且用治病剩下的錢在街上開了自己的小花店。衣衫破爛的夏爾洛來到這條街上,到花店深情地隔著玻璃窗看望姑娘。他受到大街上小孩們的嘲笑和戲弄。
賣花姑娘覺得這流浪漢有幾分可笑,對他那樣看她有幾分不快,但她還是同情地施舍零錢給他。夏爾洛不要,但未告訴自己就是她的恩人。他準備轉身離去時,姑娘送給他一束花,接觸到夏爾洛的手。她感到它很熟悉,於是像以前那樣憑手的觸摸,終於回憶起這位流浪漢就是好心腸的恩人。
夏爾洛憨厚地咬著手指甲點點頭,睜大憂鬱、善良的眼睛,露出了使觀眾看了想流淚的複雜微笑。
這時母親的去世,使卓別林萬分悲痛。工作進行得很緩慢吃力,拍拍改改,頻頻換人。一個重要場景可能反複改拍50次,每拍攝千米膠片最後能用上的不過30來米。為拍好《城市之光》,耗費了25萬米膠片、成本超過150萬美元,曆時30個月才告完成。
在某種程度上,卓別林還是吸取了有聲電影的長處,因為他產生了一個新想法,雖然《城市之光》仍然是無聲電影,沒有人物對話,但不妨給它配上音樂。
他用了3個月時間學習了作曲和指揮,親自為《城市之光》譜寫了樂曲。他還花費40000美元,主持了50個人的交響樂隊來演奏自己譜寫的樂曲,那場麵、氣勢頗為壯觀。於是,《城市之光》變為了一部有聲音的無聲電影。
忽然有一天,環球電影製片廠給卓別林打了一個電話,說大科學家愛因斯坦博士夫婦想要來參加《城市之光》的首映式。
卓別林十分激動,他對比自己大10歲的愛因斯坦一直十分崇敬。愛因斯坦是應美國科研機構、高等院校邀請,赴加利福尼亞等地講學,順便到好萊塢參觀的。
1931年1月《城市之光》首映時,在觀眾中產生了強烈的共鳴。當時西方正經受著經濟危機,千百萬人深受失業的威脅,他們感覺到有朝一日自己也可能和流浪漢一樣。
1月30日,天邊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劇院周邊一下子人頭攢動,警察被召集過來控製可能惡化的局勢,洛杉磯平時川流不息的交通突然癱瘓,附近商店的玻璃窗全被熱情高漲的人群擠破,有些暴力分子甚至都顧不上打架了。
卓別林和愛因斯坦夫婦在一隊警察的護衛下,才擠進了新影院的休息室。
當天前來道賀的名人還真不少,但卓別林顧不上他們了,因為他隻顧上招呼愛因斯坦夫婦了。
愛因斯坦一下車就在人群中引起陣陣騷動,看著成千上萬的人,愛因斯坦表現出一貫的納悶,而旁邊的卓別林看上去心情似乎很愉快,他今天特意刮了胡子,讓愛因斯坦看著有點不習慣,愛因斯坦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蓬亂的胡子,鬆了口氣。
卓別林說:“這些人歡呼我,是因為每個人都對我了如指掌,這些人歡呼你,是因為沒人能弄懂你。”
愛因斯坦一頭霧水:“這又是什麽意思呢?”
“什麽也不是。”卓別林撇著嘴笑道。
這家新影院富麗豪華,但老板卻不懂放映電影。在卓別林的工作人員的指導下,電影終於開始了,先是演職表,然後是首映禮慣例的掌聲,接著第一個畫麵。
經曆了多少次大場麵的卓別林,此時禁不住急促的心跳。觀眾們發出了笑聲,越來越大聲,卓別林此時卻隻想到哭,他抓住觀眾啦!一切擔心和疑慮都煙消雲散。
就在眾人笑得死去活來的時候,銀幕上的畫麵突然消失,放映廳的燈亮了,廣播的聲音很讓人氣憤:“先生們,女士們,在繼續放映這部精彩的笑片之前,謹讓我占用諸位5分鍾時間,介紹一下這座美麗新影院的優點。”
卓別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簡直要瘋了,他跳起來以“相對論”中的速度找劇院經理了,為此新買的西裝掉了兩顆紐扣,他衝向前排抗議:“那狗娘養的渾蛋老板在哪兒?我要宰了他!”
觀眾們也都表示不滿,跺腳、擊掌、發出噓聲,那老板才停止了這個愚蠢的行動。
電影繼續放映,笑聲又起了,最後,當看到賣花姑娘終於認出了衣衫襤褸的流浪漢時,卓別林注意到愛因斯坦博士在拭去眼角的淚花。
卓別林心想:“這更深一步地證明:科學家都是不可理喻的感情動物。”
之後,卓別林與心情愉快、親切溫和的愛因斯坦教授、教授夫人、教授的秘書等人共進午餐。
卓別林對愛因斯坦博士的崇敬與真誠,使愛因斯坦夫人頗為感動。午餐後,當客人們參觀電影製片廠時,愛因斯坦夫人把卓別林拉到一邊悄聲說:“您為什麽不邀請教授上您家裏去呢?我想,如果咱們幾個人有機會單獨在一起,安靜地談一談,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卓別林這才省悟到,自己隻顧高興,竟然忘了這一點,就立刻向愛因斯坦提出邀請。
在專為愛因斯坦舉行的家宴上,卓別林隻約了雷諾茲醫生和另一位朋友來作陪。席間,熱情健談、精力充沛的愛因斯坦夫人,向好奇的卓別林講述了博士創立“相對論”那天早晨的情景。
卓別林聽了之後,頭腦中也冒出一個想法:科學家是理想化的浪漫主義藝術家,它是朝著另一個方麵發揮了自己的極大熱情。卓別林想到這裏,又頗感興趣地求教博士,他的相對論同牛頓的假定是否有所抵觸。
愛因斯坦博士和藹地答道:“相反,它是那假設的進一步發展。”
卓別林告訴愛因斯坦夫人,說等他的下一部影片放映後,就準備去歐洲。
愛因斯坦夫人說:“到時候您一定要到柏林來看我們。我們住的地方不大,教授沒有很多錢。雖然洛克菲勒基金會有100多萬美元供他用作科學研究,但是他從來沒有動用它。”
卓別林深受感動。自此,卓別林與愛因斯坦夫婦的友誼持續了一生。
《城市之光》在紐約公演時,紐約所有的電影院都預訂出去了,卓別林隻租借到一家戲院,他擔心《城市之光》能否競爭得過有聲電影。夜晚,卓別林難以成眠,無數的擔心和焦慮在心中盤桓不去。
上午11時,負責宣傳的卡萊爾衝進了臥室,興奮地大喊:“夥計,可真有你的!這一炮打響啦!從早上10點鍾起,排隊買票的人已經繞過整個街區,現在交通堵塞了,有10來個警察在維持秩序。觀眾們爭先恐後地要進去,你來聽聽,他們在怎樣嚷嚷!你自己去瞧瞧吧,保準對你的心髒有好處!”
的確如此,3年沒看到卓別林新片的熱心觀眾,排隊買票堵塞了交通,賣完坐票又加站票。《洛杉磯時報》看上去樂觀到危言聳聽:美國經濟將因為《城市之光》的上映被帶動兩個百分點。
後來在好萊塢慶祝誕生100周年的時候,由著名的電影史學家、影評家組成的評委會,把《城市之光》評為美國電影史上的“十佳影片”之一。
後來人們對此片的評價越來越高,它曾多次被重新拷貝,配上對話在全世界發行,創下票房最高紀錄。單是在美國就賺回了500萬美元。
電影史學家認為,《城市之光》使喜劇和悲劇達到高度的融合,不僅在卓別林個人的創作道路上,同時在世界電影藝術發展史上,都是一座曆史的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