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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

  桃花島人大興土木,籌草班子,搭草棚子,眨眼間就辦起了多家旅遊賓館、旅遊公司。眾多的公司中,名氣最大的就數恰怡旅遊公司和俊芝旅遊公司了。

  恰怡旅遊公司過去是蒼桑鎮桃花村村辦企業,過去叫桃花村農家樂,由村裏大能人徐俊芝的兒子古建業承包經營。能解決二十來個村民打工,每年給村裏上繳十萬元管理費。前年,縣旅遊局、鎮黨委以改革和資產重組的名義,要村裏改製,將農家樂出售。開始說公開拍賣。參加競標的,隻有同村姑娘,在縣旅遊局當接待部長的榮菊花和農家樂老板古建業。古建業和榮菊花既是同村人,又是高中同學,親如兄妹,村民們一直把他們當做一對未辦手續的恩愛夫妻,沒想到突然間成了競爭對頭。榮菊花仗著副縣長邰庚生的支持和當鎮黨委書記的父親的關係,拉攏村幹部,稀裏嘩啦,就把古建業的購買方案說得一文不值。古建業和過去的戀人競爭,心慈手軟,很快就被榮菊花打垮了。榮菊花購買了農家樂後,更名為恰怡旅遊公司。榮菊花腦瓜子靈,一雙大眼睛一轉,掙大錢的主意一串連一串;嘴巴子甜,隻要櫻桃小口一張,天上的麻雀也能哄到手板心上,別人包包的票子乖乖地裝進她的口袋裏。別看她還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大姑娘,她站在江邊一聲吼,就能呼風喚雨,站在鎮頭一跺腳,就能山崩地裂。

  古建業競標失敗後,靠他媽辦的俊芝花卉公司支持,又組建了俊芝旅遊公司,購了禹王號旅遊艇,和榮菊花對著幹。

  今天,人們盛傳,有一批日本、韓國的遊客要來觀光旅遊,這可是送上門的財神爺,大大小小的公司和家家戶戶的村民們,早就摩拳擦掌,要狠狠賺它一把!

  恰怡旅遊公司和俊芝旅遊公司的員工緊張地工作,積極作好接待遊人的準備。恰怡旅遊公司的服務生,清一色花容月貌的妙齡女子。那些描紅著綠的導遊小姐們,站在公司的旅遊船桃花號上,婷婷玉立,香風習習。船頭裸胸袒肚的大師傅們,互相開著粗魯的玩笑,摸掐著對方的臉蛋子、肉膀子,調著情,以消除疲勞。俊芝旅遊公司,多是中年婦女和男生。他們也站在公司禹王號旅遊船頭,等待客人。

  清晨,被厚棉絮似的烏雲嚇得躲到九霄雲外的太陽終於鑽出來,一張花臉半邊亮半邊暗,吊在東邊桃花山上正中天空時,到蒼桑鎮來吃香喝辣、遊山玩水的人多起來。頓時,整個蒼桑鎮就開始上演一場爭奪遊人的鬧劇。

  此時,一個二十三四歲女子走向遊客。她一頭長發經常變幻著角度,不停地左右閃動翻飛,無疑是受到各種洗發香波廣告的啟發。一張臉說圓非圓,說方非方,但卻無論從圓的審美角度還是從方的欣賞偏愛去觀瞻,都讓你得到美的享受。大眼睛,閃動頻率特別高,波光的輻射範圍特別廣,無論你是否會自然流暢地動用眉目傳情的人性本能,還是你是精於暗送秋波的高手,你都能從那會傾訴、會傳情的目光裏品讀到神秘莫測的信息。一米六五的高挑身材,恰到好處的三圍比例,多一分你覺得太粗獷缺乏溫柔,少一寸你覺得太媚氣,少豪爽,總之,無論增減都會使身姿掉價。不施粉黛的白皙紅潤,不著飾物的清爽利落,沒有矯揉造作的談吐表情,都讓人感覺到,這是一個性格特殊、辦事特別的女人。她就是恰怡旅遊公司經理榮菊花。榮菊花擰開手中的半導體話筒,對著一群群旅客甜甜脆脆地叫起來:

  “各位來賓,各位朋友,歡迎大家到我們蒼桑鎮來觀光旅遊!我們恰怡旅遊公司,熱情為你們服務。公司實力雄厚,有桃花一號豪華型快艇,桃花二號休閑艇。白天乘快艇暢遊明月湖,千畝江麵,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浩浩蕩蕩,置身其間,賽似神仙!晚上蕩舟江上,天上明月朗照,銀輝瀉江,燈光耀金,江水含羞軟語,清波逐浪彈琴,令人心曠神怡。旅遊艇上,設備齊全,服務周到,價格優惠。有桃花山莊,山莊建在禹王山巔,建築風格獨具特色,吃喝玩樂設施一應俱全,歡迎大家光顧……”

  榮菊花那臨風而立的颯颯風姿,果然煞是誘人,她那動人的話語,果然魅力無窮,一批批旅客,都向她介紹的桃花山莊或者桃花號旅遊船走去。

  榮菊花的話音剛落,七八個導遊小姐,一律穿著公司訂做的大紅蜀錦旗袍,那旗袍件件做得細小,將姑娘們該突出的部位和該隱藏的地方都暴露無遺,開口很低,一雙雙白亮亮的秀腿和鮮紅色的旗袍形成強烈的反差,肩膀上披著“全方位服務,全身心陪同”的字樣。這些姑娘個個熱情大方,嫋嫋娜娜著細細巧巧身段兒,像條條美人魚,在那些年老的,年少的男性遊人中穿梭滑行,不管他們是不是有老伴少妻情人陪著,都是笑吟吟地迎上去,拉他們的手,攬他們的腰,生拉活扯往自己的旅遊船和旅館拖。個別膽子大的,掙錢有絕活兒的,幹脆將那張叭叭直掉胭脂粉疙瘩的臉貼上去:“桃花遊艇,遊人上天堂!特殊服務,一般收費,包你身兒軟,心兒醉!”

  恰怡旅遊公司的姑娘不知向遊人們灌了什麽迷魂湯,不一會兒,那些遊客,無論是從客車上下來的,還是從烏龜殼裏爬出來的,也不論是吊著羅漢大肚子的大官小吏,還是勾肩搭背的秀姑靚仔,統統都被拉客的大姑娘小夥子拖著走了。一些已走向禹王號遊艇的遊人,又像著了迷般走向了桃花號!

  俊芝旅遊公司所屬的禹王號遊艇經理寧玲,操起手機,向經理古建業報告:“古經理呀,原來預訂了我們禹王號的旅客,統統被桃花號的三陪女拉走了,怎麽辦?”

  距桃花號遊艇不遠處,在桃花島左邊,有一幢四樓一底的古色古香的建築。那便是徐俊芝的住宅。此時,從大門開出一輛尼桑轎車,開車人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他蓄著粗硬的板寸頭,國字臉,豹子眼,臥蠶眉,闊嘴巴,一米八的身材,他就是古建業。他接了禹王號經理寧玲的電話,臉色鐵青,一邊開著車,一邊說:“寧玲,我要去看我媽,等會我趕回來處理。”

  古建業趕到醫院,停好車,鑽出車門,被一個漢子抓住了。古建業一看,是他的堂弟:“兄弟,你幹啥子?”

  古建華說:“建業啊,看大媽呀?剛才我才看了,病得不輕。我說哥呀,你當兒子的,該勸勸你媽,逞什麽能啊!東家長西家短的閑事,她伸起爪爪,到處亂抓,有啥子好處?差點淹死了不是?”

  古建業推開古建華:“我說兄弟啊,今天怎麽啦,你也關心起我媽來了?你怕我媽抓住你們幹的那些哄娘騙老子的事?偷雞摸狗的事?傷天害理的事?怕影響你當縣人大代表?”

  古建華笑著說:“哥,我就是壞到腦殼長瘡,腳板心流糞,也不敢不關心大媽吧?好說歹說,大媽照顧過我,讓我發過財,我不該關心她?哥呀,你告訴大媽,不要和邰縣長過不去,更不要和榮光祖為難,別說他們有權,單是講錢,大媽能和他們拚出個輸贏來?好好和他們合作,我這個當主任的侄兒,保證支持大媽的公司做大做強。”

  古建業說:“兄弟,你要是過去這麽想,這麽做,我媽還相信,現在你就是嘴巴甜得能哄下天上的麻雀,我媽也不會信你的話。你各人摸到良心做事,免得以後惹出事來,害得你那些票子,房子,車子雞飛蛋打,到時哭得傷心,沒有數頭喲!”

  古建華說:“哥,現在的事,說變就變,以後誰哭得傷心,沒得數頭的事,可能不是我,是大媽和哥你!你還是勸她少管點閑事,多管點自己的公司。你呢,好好和菊花合作,把旅遊公司做大,給兄弟我討個乖巧巧的堂客吧。兄弟等著喝你的喜酒呢。”說著,走了。

  “呸!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古建業望著他堂弟的背影,再次呸地吐了一口口水,才進醫院看媽。

  古建業和古建華是隔房堂兄弟。古建業的外公徐德元,清匪反霸、大辦鋼鐵、憶苦思甜學大寨,都是積極分子,後來當上了大隊長。一九七五年春,農村割資本主義尾巴,鬥還在走的走資派。徐德元是個走都走不動的走資派。那天,鬥走資派的英雄古二娃揪鬥徐德元,古建業的母親徐俊芝,挺著個大肚子,擔心父親受不了,也去看看。古二娃一把抓住徐德元,狠狠往台下一甩,徐俊芝嚇得兩腿一閃,“咚”地一聲坐下去,就滾出個肉砣砣來。這便是古建業了。

  揪鬥古建業外公時,肚子裏頭裝個活物的古建華的娘,也去為男人古二娃呐喊助威。剛到會場,古二娃怒吼炮打走資派,一陣山搖地動,嚇得古建華的娘打了一個氣衝牛鬥的響屁,就憋出了個人精。古二娃大喜,就將兒子取名古建華。

  兩個娃兒同一天生,但古建業比古建華早生半小時,就成了古建華的哥哥了。

  兩個“苦大仇深”的人家,留下兩個兒子,一起割草喂牛養豬,一起讀書識字,父輩的恩恩怨怨,隨著似水流年,也慢慢淡薄了。

  如果村情鄉土不養育出一個如花似玉的榮菊花,古建業和古建華這輩子就會相安無事了。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因反擊右傾翻案風作惡多端的古二娃,雖說在造反後吃過虧,被關了幾年,但是對權對錢還是賊心不死。他貸款兩萬元,辦了個小船修理廠,很快成為當時腳杆上吊大鑼——走到哪裏響到哪裏的萬元戶,古二娃請客送禮,哄騙吹拍,當上了村委會主任。

  一天,兒子古建華周身發燒,病倒在床。急得古二娃把村委會的印把子圓砣砣捏得出水:“建華兒呀,你咋個早不病遲不死,偏偏這時蹬腿閉眼的,裝死賣活的?這是年關呀,村裏申請宅基地的,辦生二胎證明的、辦廠開店的,天天像螞蟻搬家,牽絲扭線往書記那兒跑,一天少說也要進兩個肥雞母、三五塊臘肉嘛。”

  古建華直向老子翻白眼,用手一個勁直往胸口子上戳:“我胸口發燒,一股股火在冒!”說著,白眼多黑眼少,張開嘴巴,就往床沿啃。

  嚇得古二娃認為兒子是得了狂犬病。但他想的還是權,對兒子說:“你冒啥子火呢?用這印把子去找幾把錢回來,貼在胸口子上,就熨熨帖帖的了。”

  古建華突然發瘋地吼:“我要她!我要她的鵝蛋臉蛋蛋,要她的竹筍腰肢兒,要她的櫻桃小嘴嘴!現在我家有權了,我要得到她了!”

  古二娃醒轉過來,兒子二十歲了,在長年累月想女人,憋在心頭的欲火快把他燒死了。

  “你要哪個女人呀?不管她是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你老子都要把她弄進屋,當我的乖乖媳婦,媳婦乖乖!”

  “榮菊花!榮菊花!我的心尖尖,我的肝膽膽!她被古建業搶走了,你要給我奪回來!”

  “呸!”古二娃一口濃痰吐在古建華臉上,“你這沒種的東西!虧你兩腿還夾根香火棍!古建業他老子我一鬥他就垮,古建業算哪把夜壺,你還把這麽乖個堂客輸給他?”

  古建華哭著:“爹呀,菊花的老漢是鎮幹部,她看不起我們家。”

  古二娃說:“你懂個屁!他那副書記值幾個錢?我的修船廠一個月賺的錢,比他一年的收入還多!你別管,你老漢就是用錢做炸彈,也要把榮光祖的家門炸開,讓他的女兒乖乖地當我的媳婦,給我古家生孫子,傳香火。”

  但天算不如人算。半年後,古建華的老子古二娃因犯法進牢房,母親得病,父母一起變成一堆黃土,幾根荒草。家裏辦的修理廠也垮了。古建華沒辦法,認了嬸娘徐俊芝,在她的公司幹活。古建華是人精啊,老子那套用錢找官當的本事,學得更精。村民說,這叫老子偷豬兒偷牛——一輩比一輩強。不久,古建華也像他老子一樣,當了村委會主任。

  當了主任的古建華,更想榮菊花,但榮菊花隻喜歡古建業,古建華恨不得舀碗水,活活把古建業吞下去。兩個堂兄弟,為女人成了仇人。

  古建業望著他堂弟的背影,再次呸地吐了一口口水,才進醫院看母親。

  徐俊芝受傷住院後,桃花村的許多村民,牽絲扭線般到醫院來看望她。今天,二社社長鍾光榮來看望她。

  病情好轉的吳桂,坐在徐俊芝的病床前說:“大姐呀,我變牛變馬也報答不了你呀。”

  徐俊芝撐起一身酸痛的身子說:“大妹子,你別這樣說。你集資的錢,不能退回來,我們老古哇,在世時也有責任。”

  鍾光榮說:“徐姐,邰庚生他們不但不接待我們,還把大運兩口子整下了河,不是你和榮書記冒險把吳桂救起來,肯定出人命了。我們幾個商量好了,要到縣裏去告他們!什麽領導啊,完全沒有把我們農民當人看待,比國民黨還不如!”

  徐俊芝心裏一緊!她知道這事鬧大了,對邰庚生極不利,又是在選舉前發生的事,影響就更惡劣。她覺得,鬧大了,對村的經濟發展也有影響,便說:“你們向樹林講過嗎?”

  鍾光榮氣憤了:“徐姐,你別說他了,一個蔫巴老頭,又是榮光祖的幺爸,會替我們說話?昨天,就是他出麵給上訪的村民一百塊錢,把村民們的氣消了!這招真毒!徐姐,就算撞翻人的事不是故意的,但他們以很低的賠償征用我們的地,這關係到你的俊芝花卉公司的花木生產基地,你總不會不聞不問吧?徐姐,村裏人就你說得起話,你也最關心我們這些窮二哥。你來承個頭,我們保證支持你,把榮光祖這貪官告倒!”

  “他們不是還在議麽?沒有規劃呀,沒有用地批文呀,不會動的,你們別著急。”

  “徐姐呀,你是裝糊塗吧?昨天他們在船上開了征用土地的會,是邰庚生主持開的,聽說榮菊花有一條腿是邰庚生的,有邰庚生支持,他們辦個手續,還不是走過場?到時就來不及了。你還是承頭維護我們的合法權益吧。村裏的幹部,都是榮光祖的人,我們就指望你了。”鍾光榮懇求道。

  徐俊芝心裏一顫,不想承這個頭。她沒有表態,對鍾光榮等人說:“光榮,這事以後再說。你們回去吧,把二社的村民組織起來,花卉苗領回去,趕快移栽下去。”

  “大姐,大運不同意再種花了。”吳桂說。

  “是不是沒有種苗錢啊?我說過嘛,你們家困難,我不收你們的種苗錢。”

  “不是。菊花不是要開發桃花山麽?要建娛樂城,她叫大運的兄弟胡蘿卜去當保安,胡蘿卜又叫他哥去了。說是一個月五百塊錢呢。大運要去,剩下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了……”

  “大妹子,胡蘿卜好吃懶做慣了,去當保安說得過去,大運老實巴交的,去娛樂城幹什麽?這主意你要替大運拿好哇。種花木苦一些,但一年下來,萬來塊錢的收入有保障,除了供兒子讀書,三五年後,你家欠的賬,不就還幹淨了?”

  “大姐,我聽你的。你好好養病啊。晚上我給你燉隻老母雞來,補補。”

  “大妹子,心意領了。我要吃什麽,一個電話,用得著麻煩你嗎?你們回去吧。”

  送走了鍾光榮等人,徐俊芝腦子一陣劇痛。這不是她受了點輕傷造成的,而是鍾光榮提到邰庚生,觸動了她的傷心事。邰庚生呀邰庚生,難道你這輩子還沒有把鄉親們害夠?沒有把我徐俊芝害夠嗎?你支持榮菊花搞娛樂業,是往我心裏捅刀子呀!我不想與你為難,但是,你把村民們的土地占了,萬一菊花的旅遊業、娛樂業垮了,叫鄉親們喝西北風啊?這麽淺顯的道理,難道你一個堂堂的縣長還不懂?你是怕得罪榮光祖,你擔心他把你們修明月大橋時的肮髒交易抖出來,毀了你的前程!你是想霸占人家榮光祖的黃花姑娘榮菊花呀!如果我眼睜睜看著你們違背黨的政策,幹坑害鄉親的傷天害理的事不吭一聲,我還有臉讓村民們支持我的公司?我還有臉說幫助村民們走好發家致富的路子,多找錢,過上稱心如意的日子?但是,我管得了嗎?公司的發展到了關鍵時刻,稍有閃失,公司就不順趟,公司虧損是小事,村民們種植的高大的綠化樹,如黃桷樹、雲杉樹等等,隻有砍了當柴燒啊……還有,兒子建業,也不安心花木種植,也得費心思引導。

  徐俊芝想著,拿不定主意時,古建業進來了:“媽,剛才我看到鍾社長他們來了。他們又來找你和榮叔叔與邰伯伯他們對著幹?你這不是惹火燒身嗎?我們白出種苗錢,讓他們發財,他們還人心不足蛇吞象,硬要把我們公司拖垮呀?”

  “建業,有你這樣說話的嗎?公司靠農戶,沒有農戶,哪來我們的公司?我們是一口水井挑水吃,水井幹了,你就是有抽水機,也整不出水來嘛。”

  “你這套道理,讀書時,我們政治老師都說臭了,你還掛在嘴上,不嫌累呀!”

  徐俊芝心裏被刺痛了。

  兒子古建業,當年為了支持母親種植花草,耽誤了高考,跟著母親勤扒苦做,才建立起了這份家業。徐俊芝覺得,兒子應該受到良好的教育,再孬也要讀個大學啊。徐俊芝覺得對不住兒子。丈夫死後,母子倆相依為命,苦苦撐著企業,徐俊芝更是對兒子百依百順。古建業不安分守己了,想自己辦旅遊公司,徐俊芝不便勸阻兒子,在資金上支持他,讓他辦起了旅遊公司。現在,他又想和榮菊花聯合……她不想與兒子爭辯,問:“建業,公司那一船花卉林木苗子,村民們領走了嗎?”

  古建業吞吞吐吐的,沒有回答。

  “你沒有去辦?還是村民沒有去領啊?”

  “媽,種花草和綠化樹,根本賺不了多少錢,沒有幾家村民要花草樹木種苗了。”

  “我不是說,就是白白送給他們,也要馬上處理掉麽?你怎麽連這樣簡單的事都辦不好?”

  “媽,旅遊公司需要我管嘛,我哪能分得開身。”

  “建業,我一直勸你,桃花島有那麽多搞旅遊的,我們不要去跟風。再說,桃花島的旅遊資源,也經不起他們那樣胡亂開發呀。我們還是得把花木生意做好。”

  “媽,菊花的公司,在邰庚生、榮光祖的支持下,準備征用桃花山上村民的承包地,要大規模開發了。那些地被菊花征用後,村民們就沒有地來種花木了,我們花卉公司失去了這些種植戶,連生存下去都困難,更不用說發展壯大了……”

  徐俊芝說:“建業,菊花那一套,是違背政策的,長不了。搞旅遊業,你學不了榮菊花那一套,就無法與恰怡公司競爭。你看村裏那些劃小舢舨的,開小旅館的,沒有錢、沒有勢力搞菊花那些烏煙瘴氣的新花樣,馬上就會被菊花的血盆大口吞下去了。你還去湊這個熱鬧幹什麽呢?再說,你對菊花沒死心,和她無序競爭,會傷害你們的感情。放棄旅遊業吧,跟著媽幹,專心搞花木生意,有什麽不好?”“媽,是不是你準備參加縣人大代表的競選,怕得罪了榮光祖他們啊?我給你說,菊花有意和我們共同開發桃花山,如果我和菊花聯合經營旅遊業,有了村裏榮家勢力的支持,特別是邰伯伯和榮叔叔的支持,不是更有利於競選嗎?”

  “你別說邰庚生和榮光祖!”徐俊芝粗暴地打斷古建業的話,“建業啊,菊花這個女孩子,已不像過去那樣單純了,何況你們的戀愛也時好時壞……”

  媽的話,在古建業心裏捅了一刀!古建業說:“媽,你說到哪兒去了!感情,事業,是兩回事。媽,你好好養病,我這就去處理花卉林木種苗的事。”說完,下了樓。

  古建業並沒有到碼頭去處理她媽辛辛苦苦采購回來的花木種苗,而是叫公司的員工也跑到明月湖邊,展開拉客的攻勢。但是,盡管古建業使盡渾身解數,還是抵不住那些拉客的大姑娘和小夥子在男女遊客耳邊幾句悄悄話,遊客們乖乖地走進了桃花號。

  寧玲對古建業說:“榮菊花太不講規矩了!古總,我們得想辦法教訓教訓她。”

  “不要胡來。”古建業決定親自去找榮菊花。

  古建業讀高三時,一門心思做著上重點大學的夢。同班同學榮菊花塞給了他第一封情書。哪個少女不思春?哪個少年不好逑?他和榮菊花戀愛上了。後來,有人檢舉揭發在大橋指揮部任指揮的父親古仁祥,貪汙受賄五萬元,父親被抓,自殺在派出所。古建業受不了這個打擊,也怕媽承受不了這場飛來的橫禍,便放棄了升學,回家幫助媽搞花木種植。榮菊花並沒有因古建業父親冤死獄中而忘記他們之間的海誓山盟。榮菊花苦苦勸古建業,繼續讀書。沒有錢,她可以叫在鎮政府當副書記的父親,借錢給他完成大學學業。古建業很感激榮菊花,堅持上學。但媽太辛苦,古建業隻得時而上學,時而回家幫媽種花草,學習成績就落下來了。

  高考來臨時,古建業在榮菊花的懇求下,報了名。正式考試那天,刮著狂風,下著暴雨,古建業家的花草地被洪水衝垮不少,媽媽徐俊芝不顧被洪水衝走的危險,整治著被衝垮的田地。古建業怕媽出事,堅決不去參加考試,到地裏幫助媽搶救花草。本來等著一起進考場的榮菊花,哭著求古建業,一同參加考試,但古建業鐵石心腸,丟下榮菊花,鑽進被狂風刮垮了的花草大棚。榮菊花隻得隻身去參加考試。榮菊花離開古建業的花草棚,過苦竹溪時,河水暴漲,石墩子被淹,榮菊花哭喊:“建業哥,快來送我過去!”但回答她的,隻有狂風呼嘯聲和暴雨嘩嘩聲。榮菊花冒險過河,結果被洪水卷走,如果不是兩個撈漲水魚的農民救起她,她已葬身魚腹了。第一場考試耽誤了,又受了傷,榮菊花隻得放棄高考……

  古建業提著水果去看望榮菊花,榮菊花從病床爬起來,什麽也沒有說,劈頭蓋腦,就給呆呆守在旁邊的古建業幾耳光:“建業,你好狠心啊,我差點被洪水要了命,高考也耽誤了,是你害了我!”古建業知道,他那天的任性固執,害了榮菊花一輩子,隻有任她打,任她罵。

  古建業勸榮菊花補習一年再考。榮菊花狠狠地說:“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以為你家有錢?我告訴你,我也要找錢,找比你多得多的錢!”古建業太令她傷心了。她便賭氣找到當書記的父親,要打工,要找大錢。於是,她父親榮光祖便托當時在縣林業局當局長的邰庚生,在縣旅遊局給榮菊花找了工作,還當了什麽接待部長。從此,古建業與榮菊花保持著藕斷絲連的關係。

  盡管古建業與榮菊花在業務上爭個你死我活,盡管古建業發現榮菊花已不是過去那個純情少女,她在縣城工作期間,接觸了許多領導和商人,滿腦子的權欲和金錢……但古建業仍然丟不下與榮菊花那段刻骨銘心的初戀!所以,媽提起他舍不得榮菊花,心裏就如刀割,肝肝膽膽都在滴血。

  榮菊花的恰怡旅遊公司辦公樓,在桃花島上的禹王廟旁,是一座簡易的臨時建築。古建業推開門,榮菊花正和縣建委設計室的兩個設計人員,俯在一張圖上指指點點。榮菊花見到古建業,馬上將那圖紙卷起來,爛笑著臉,拉著古建業的手:“建業哥,啥風把你吹到山上來了?”

  兩個設計人員,見榮菊花和古建業說話的親密樣子,馬上離開了。

  榮菊花的手好細嫩,古建業想像過去那樣抓在手中捏得不透風不走氣,但想到榮菊花是個善於逢場作戲、虛情假義的女子,便拂開了榮菊花的手,說:“什麽風?不正當競爭之風!”

  “什麽不正當競爭?建業哥,別把那些時髦話掛在嘴上!它賺不了錢!不就是我今天搶了你的顧客麽?什麽肚量嘛!這麽點小事都放不下。”

  “你除了錢,還講點行業規矩,講點職業道德不?你以為你叫那些姑娘亮晃著肚臍眼,搖甩著白大腿,就能把客人搶光?你以為開賭場,洗鴛鴦澡,陪玩陪睡,就能把客人的票子挖得一幹二淨?賣笑賣身!你遲早要受到良心的譴責!遲早要垮台!”

  “建業哥,你是輸得臉紅了吧?嘴巴子也沒有涮涮洗洗,說話臭氣熏天!什麽白大腿野鴛鴦的?你不去盯人家那些部位,你怎麽知道她們想賣笑賣身?”

  古建業被榮菊花的話噎住了,他的目光也不敢與榮菊花亮晶晶的光澤對接,低著頭說:“菊花,你購買農家樂時,我們不是達成默契,價格大致統一,服務方式基本相同,旅客合理分配麽?你今天把我們禹王號原先訂好了的客人都拉走了,我怎麽養活那些員工?在你收購農家樂時,我讓了步,沒有和你活爭死搶,你做大了,就翻臉了?不講點友情了?”

  榮菊花聽古建業說得重情重義的,臉上的調笑收斂了些,情感也真誠多了:“建業哥,這怪我嗎?我不是叫你和我一起經營麽?你死要麵子!現在說這話,後悔了吧?不過呢,我也不計較。我不改初衷,還願意與你牽手合作……”說到牽手兩字,榮菊花的粉臉紅潤了。

  “你想拉我上賊船啊?銅臭熏天!傷風敗俗!你那套賺昧心錢的套路,我還沒學會呢。今天我來隻是告訴你,下次你再用那些辦法來拉客,小心我揭你們的老底!讓你們那些肮髒交易曝光!”古建業想與榮菊花合作,但故意說氣話,說著,還裝著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榮菊花一聲暴喝。

  在任何人麵前都是橫著過來、豎著過去的古建業,在榮菊花麵前,就很自卑了。他果然習慣性地站住了。

  榮菊花走過去,柳眉倒豎,“啪,啪”兩巴掌打在古建業臉上:“什麽銅臭熏天,什麽傷風敗俗!什麽肮髒交易!建業,我走到這一步,是你逼的!當年,你稍稍在意我,送送我,我會去幹什麽旅遊接待?我會做什麽生意?我會去陪那些髒得像豬的商人、老板?我會去向那些男盜女娼的市儈賠笑臉?這都是你給我的賞賜!是你把我這個人變成了鬼!”

  古建業筆筆直直地站著,任榮菊花盡情發泄。他喜歡榮菊花,盡管榮菊花早就宣布他們之間“一刀兩斷”,但他相信榮菊花是愛他的。她做出一刀兩斷的決定,一定是受她父親百般阻攔的結果。當然,榮菊花愛錢如命,但他相信隻要他們能在一起生活,會改變她的。何況,他的錢這輩子能用完麽?所以,古建業看到榮菊花的臉雖然冷若冰霜,他還是十分激動,一身肌肉顫動不已。他有時硬裝著不理她,但她隻要從眼底裏消失,他心裏就痛得不行。她打過來的耳光,不但沒有傷他的心,他反而在耳光中消除著命運賜予自己的不幸,在耳光中驅逐著不盡的懺悔,在耳光中享受著榮菊花賜予自己的變態的愛。

  榮菊花見古建業的嘴角沁出了絲絲血絲,自己眼裏也噙著淚花,將他拉到身邊,掏出香氣襲人的餐巾紙,慢慢給他擦著,十分哀怨地說:“建業哥,不要這樣鬥來鬥去了,合夥經營吧。我們公司正在搞新的規劃,將大規模開發桃花山……你當總經理,我幫你,啊?”

  古建業悶聲悶氣地說了實話:“我媽不同意啊。”

  榮菊花推開古建業:“你腦殼還是那樣木啊!旅遊公司是你開的,與你媽的花卉公司是兩碼子事!再說,你那農家樂,要資金沒有資金,要人才盡是些老媽子、農二哥,能成什麽氣候?建業,徐媽苦了半輩子,找了那麽多的錢,全都搭進去了,我看著也心痛。”

  “我媽說,老老實實經營,找實實在在的錢,隻想大家有一碗飯吃。”

  “啥子都聽你媽的!你隻要有本事,你就幹傻事吧。看誰笑在後頭。該小心的是你,別把你媽辛苦了半輩子的家產搭進去!”

  古建業無話可說,呆呆地站著。

  “你裝什麽啞巴啊,你說話啊。”榮菊花最見不得古建業憨乎乎地,千萬個響雷也炸不出一個屁來。“聽說你媽還想去競選什麽縣人大代表?”

  “不完全是媽的意思,據說村支部動員媽出來參加競選。”古建業說話了,“菊花,我是願意和你聯合搞桃花山的開發的,投資要籌錢呢……你能不能去做做我媽的工作?”

  “你媽公司有多少錢能拿出來投資啊?”榮菊花高興了,又抓著古建業的手。

  “幾百萬是沒問題的。但媽想用這些錢到燕尾山上的紅穀村投資,建一個花卉生產基地,媽還想重修明月湖大橋呢,怕是拿不出錢來支持我。”

  “建業,我們配合做你媽的工作。我不相信,你媽不心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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