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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要到我媽媽的忌日了. 我不能相信, 已經過去九年了. 當時得到她生了癌症的消息時, 我如五雷轟頂, 幾夜心都是狂跳不止, 難以入眠. 然後就是沉重, 無邊的難以言傳的沉重. 我不知沒有媽媽的日子該怎麽過, 該怎麽過?
可是, 她去了, 我仍然活著. 竟然像以前一樣的活著. 這個念頭很折磨我, 但我沒有別的選擇. 九年了, 我的生活仍然繼續著, 沒有她. 我的媽媽出身在一個很富有又西化的家庭. 我的外公是早年上海交大畢業的電氣工程師, 家境殷實, 根據我外婆的敘述, 當年的排場很不一般. 文化大革命以後, 家裏就不景氣了. 媽媽為紀念早逝的父親, 也上了上海交大. 雖然我父母都是高工, 但在中國改革開放的浪潮裏, 知識分子是貧窮的, 所以我們的生活也不寬裕. 像她這樣心高氣傲的大小姐也要為柴米油鹽操心, 每天埋沒在工作家務裏, 實在令人有點傷感. 但她十分勤勞, 把事事都搞得停停當當, 也沒有怨過命運. 她對我說: 這一輩子, 好的日子, 壞的日子都過過了, 很值得. 媽媽做事很利落. 雖然結婚前沒有做過家務, 剛成家時有一次竟把一隻買來的雞沒有挖出肚腸就拿來燉湯, 但她很快就找到要領, 創造出自己的菜譜. 她自己設計花樣打毛衣, 我們小的時候衣服也都是她做的, 一本書, 一把尺, 全是自學. 她是急性子, 常常是兩三件事一起做, 否則就覺得浪費了時間, 更浪費了她MULTITASK的能力. 她是個極聰明的人, 什麽事一點就通. 讀書時成績出眾, 到幾十歲了同學朋友提及還是交口稱讚. 她在職業生涯裏, 一直不斷學習更新自己的知識. 從電子管, 到半導體, 到集成電路, 再到計算機… 一步步過來, 她一直都是技術能手. 那個時候, 沒有太多電器和速食食物, 要養大幾個小孩, 難以想象家務的繁重, 可她還能擠出時間學習業務. 在大家還沒有電視的時候, 媽媽和她的同事一起研究裝配了幾台黑白電視機. 所以我們家就成了電影院, 每天鄰居都跑來看電視, 一直看到”再見”為止. 我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弄出圖像的. 她還給我講解為什麽磁帶上可以錄上聲音, 等等. 我總想, 如果有什麽災難發生, 首先應該保護的是我媽媽這樣的人, 否則我們這樣的廢物即使活下來, 什麽也沒了, 也不懂如何再造, 豈不要鬱悶死? 她的好學實在讓我印象深刻. 她在大學裏學的是俄語, 後來自學了英語, 日語和德語. 快五十歲的時候參加一個英語強化進修班, 夏天住在學校悶熱的宿舍裏, 掛著蚊帳背單詞. 照樣拿得好成績. 她對任何事都充滿好奇, 我總記得有什麽新鮮東西, 她就戴上老花鏡來研究的樣子. 媽媽是精神貴族, 任勞不任怨. 她做事認真勤快, 但精神上要求很高. 一點也不肯苟且. 她向往生活中美好的東西, 在當時枯燥無味的生活裏, 盡力地尋求一些享受. 很早的時候我們一個在香港的親戚送了她一隻小小的錄音機, 兩盤鄧麗君的磁帶. 那時還屬於禁止的靡靡之音. 媽媽常常在晚上事情做完了之後, 躺在床上, 把音量調得低低的, 反複聽那些歌. 為此還遭到爸爸的很多批判. 到現在當我聽到鄧麗君的歌, 腦海裏出現的都是當時的情景, 簡陋的家裏, 鄧麗君憂傷無奈地輕歎: 人生能得幾回醉, 不歡更何待 [白]來, 喝完這杯再說吧! 今宵離別後, 何日君再來… 依稀記得的還有: “我是一朵向日葵”, “路邊的野花不要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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